那一夜,非常漫長。


    郎敬予心情惡劣地走出來時,發現熟人們一字排開,正等著他。


    這些人平常就不是慈眉善目的正常長相,此刻個個目露凶光,一股暴戾之氣迎麵而來,讓郎敬予頓了頓。


    「幹嘛?」他挑釁地問:「各位有何指教?」


    「你剛剛罵思婕?還趕她走?」紀老板首先發難,平常彌勒佛似的笑臉完全不見,凶狠得像是道上兄弟。


    郎敬予眼一瞇。「誰說的?」


    「誰說的?你還懷疑?難道我們會冤枉你嗎?」


    聲勢雖然恐怖,但那又怎樣?郎敬予從來不吃這一套。他高中就已經跟討債公司的人周旋過了。身為家中唯一的男人,不堅強也得堅強。


    雙手往胸口一抱。「你們要怎樣?」


    「要怎樣!我們倒想問問你要怎樣?!」滿臉橫肉的大漢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頗有驚堂木的效果。「好好的一個聚會被你搞得烏煙瘴氣,你高興了吧?!」


    「你們也都沒被影響,依然吃喝得很愉快,不是嗎?」犀利反問。


    眾人惱羞成怒。「我們就算了!你為什麽要罵思婕?!」「就是啊,人家高高興興的計畫、幫你慶生,你還不領情!」「有這種女朋友,還擺什麽臉色、端什麽架子!告訴你,我們忍你很久了!」


    奇怪了!這些人是他從小的街坊鄰居,看著他長大的,對於郎家的狀況也很清楚,從來不曾過問他對家人的態度,甚至一直支持他,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郎敬予不聲不響站在原地,以一擋十,麵對潮水般的指責,麵不改色。


    哭哭啼啼的郎敬芬在老公的臂彎裏,以怨恨的眼波攻擊哥哥,忍不住火上加油。「就是說嘛!每次都這樣掃興!連對大嫂都那麽凶!」


    「誰是妳大嫂?」他橫妹妹一眼。


    「思婕這麽好的女孩子,卻一點驕氣都沒有,像這樣的對象,你要去哪找?」紀老板數落著。「你不好好把握,還老是這樣給人臉色看,誰受得了?」


    「受不了就拉倒,我沒有勉強她。」有人真是孤傲到令人想動手揍他!


    「x的,說這什麽屁話?!」麻臉大怒。「女人是追來疼的,你不疼人家就別亂追!」


    「我沒有追過她!」


    「沒有才怪!」紀老板也吼起來。「我們都可以作證!你不要睜眼說瞎話!」


    「你們到底要怎樣?」他的眼眸中燃燒起怒火。「為什麽要管這麽多?該管的你們又不管!小芬從以前到現在都為所欲為,你們罵過她嗎?我跟思婕的事,你們是在忙什麽?大聲什麽?」


    「你什麽都對!可是,我討厭你!」郎敬芬終於喊出了心中的真正想法。


    「很好!」郎敬予受夠了,他腦中有根神經應聲斷裂。


    是,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辛苦多年,到頭來還被嫌成這樣,所為何來?他也是個正常的年輕人,撐了這麽久、繃得緊緊的,也會疲乏、會累、會委屈啊。


    搞到大家都不高興、心上人還走了,他隻覺得一切都太荒謬、太不值得。


    怒火中燒之際,他毅然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裏?!」紀老板在他身後吼著問。


    「去墮落!」他頭也不回地吼回去。「我不管了!隨便你們要怎樣!可以了吧?!」


    眼看他冒著火的身影離去,眾人麵麵相覷。


    「呃……剛剛,是不是說得有點太過分了?」宗德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攬著太太,小心翼翼地問。


    十來個大漢你看我、我看你,突然,爆發了指責浪潮!


    「麻臉啦!麻臉亂罵!」「x,什麽是我!?明明就是老紀!」「就是說啊!老紀倚老賣老!亂教訓!」「都是我的錯就對了!你們剛剛是都沒開口嗎?靠!」


    「紀、麻、告。」一歲的小虎也在旁邊學著說,口水滴到爸爸衣襟上。


    「不要罵了,有小孩在這裏。」宗德勸著。「何況人都走了,罵也沒用。」


    「那現在怎麽辦啦?」


    「怎麽辦?」為首的紀老板望望已經汗流浹背的眾人,又望望各式精心準備的菜肴跟飲料。「那就……先吃一吃好了。」


    「對啊,吃吧吃吧,不要管他。說不定他氣完了,等一下自己就回來了。」郎敬芬一離開哥哥的監控,立刻活潑起來,剛剛的哀怨眼淚都拋到九霄雲外。「我也要喝紅酒!配芋頭排骨最棒了!」


    但,她顯然不夠了解自己的哥哥。郎敬予根本沒有回頭。


    開車狂飆了一整路,油門毫不客氣地踩下去,巴不得被警察攔下開張罰單,好解心頭之悶。


    是,他受夠了。循規蹈矩地努力了這麽多年,處處為人想,硬著心腸扮黑臉,隻為了撐起一個家,結果,得到這樣的下場,他也有脾氣,他也會生氣啊!


    不尋常的怒氣中,郎敬予其實也隱約知道,自己是在懊悔,在對自己發火。


    他知道自己很虧待程思婕。知道臭脾氣很惹人厭,也知道總有一天,會讓她失望離去,所以更加武裝自己,小心保持住距離,舍不得對她不好,卻也沒辦法對她百分之百的付出。甚至,對她使性子、說出傷人的話。


    但她總是甜甜笑著,接受這一切。那麽有本錢、心高氣傲的她,卻從來不曾給過他臉色看,不曾為難過他、耍過大小姐脾氣。


    腦海裏,甜蜜笑顏與蒼白的小臉重迭,對她濃濃的溫柔眷戀情意,和對自己的深深自厭,也開始纏繞在一起。


    又酸又甜,是戀愛的滋味。他以為自己可以豁免,沒有機會、也沒有餘裕去體驗這些風花雪月,沒想到還是栽在一個小女人手上。


    俊臉有如夜色一樣陰沉,越發惱火起來。他放任速度,甚至把音樂開到震耳般響;如果可以,他還想仰天長嘯,吼出所有的煩悶!再悶下去,他就要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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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郎敬予正在月光下狼人一般地變身之際,程思婕卻是一個人孤孤單單搭車準備回住處;其實,也有相似的感慨。


    這麽努力,卻還是被當作外人對待。她……真的累了。


    不要他浪漫、不要他體貼殷勤,不要他接送、不要禮物或鮮花、不要燭光晚餐……什麽都不敢要,她隻要他牽著她的手,並肩站在一起,不要放開。


    不要一有事就把她排除在外。她也希望成為他的伴侶、支柱,能和他一起麵對。不管好的壞的,都一樣。


    但,顯然,郎敬予不這麽想。


    她好累喔。真的,不是賭氣,也不是怨恨,就是累。


    高高興興的出門,卻搞砸了他的三十歲生日派對。她靜靜坐在捷運車廂內,望著車窗上的倒影,那張蒼白的臉,看起來好陌生,這場景卻又似曾相識。


    一次又一次,就算再怎麽百折不撓、越挫越勇,也會有疲憊的一天。


    總是細心寵愛自己、打理得亮麗有神的燦爛女孩,到哪裏去了?每次都這樣,一頭栽進愛情裏,燒得麵目全非,都認不得自己了。


    她都認不得,那其他人呢?


    彷佛溺水之際,已經無法思考、無法多想,隻求活命;她從包包裏找出了手機。


    撥號的指尖麻木,她像是機器人一樣,慢慢撥出了腦海中浮現的第一串號碼、要找她能想到的第一個人。


    「喂……」


    對方停了幾秒,然後,嬌嬌懶懶嗓音傳了過來。「稀客唷。找我什麽事?要道歉嗎?那我真是受寵若驚呢,本來以為……」


    「湘柔,我好難過。」她真的沒料到自己會哽咽,所以也嚇了一跳。講了幾個字,就講不下去了,口幹舌燥,耳朵裏還隆隆作響。


    趙湘柔立刻警醒,剛剛的調侃之意盡去。「怎麽了?妳在哪裏?沒事吧?」


    她在哪裏?程思婕眨著眼,盯著車窗。窗外一片明亮,車剛進站,站名清楚呈現,她卻一個字都認不得。


    「我不知道。湘柔,我不知道。」她茫然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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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溫泉飯店豪華套房中,三個妙齡女子袒裎相見。


    北台灣的山區有著霧氣繚繞,從半露天的石砌浴池看出去,山色迷蒙。蒸氣把臉蛋都蒸得紅通通,一字排開,三個人的肌膚是三種色調;羅可茵的蜜色,趙湘柔白得近乎透明,而程思婕是介在兩者之中的乳白色。


    「妳很久沒保養了哦?雀斑都長出來了。沒防曬?什麽年紀了,還敢沒防曬出門?」趙湘柔靠近,盯著程思婕幹淨的素顏,認真研究著。


    在平常,兩人不爆發一段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那還真稀奇;不過,舒舒服服泡著溫泉的程思婕,隻是笑了笑,沒接腔。


    裹著浴袍、坐在旁邊石椅上的羅可茵聽到這裏,嗤的一聲笑出來。「思婕,妳不要理她,她隻是想把昨天買的防曬隔離霜找機會拿給妳而已。」


    「胡說,才不是。」


    「明明就幫思婕買了,還特地帶到山上來,難道我冤枉妳?」


    「我……妳亂講。」要不是泡在溫泉裏,趙湘柔大概已經跺腳了。「明明是妳硬拖我來的,我才沒有想來!」


    身旁好友鬥著嘴,程思婕還是沒有回應,笑容淡淡的、遠遠的,有如霧氣一樣。


    她的抑鬱縈繞不去,誰都看得出來,所以,兩個好友才會硬是湊出空檔,把她挾持到山上來洗溫泉。這曾經是最有效的療傷法,不管遇到什麽鳥事,泡個溫泉之後,好像煩惱都洗滌幹淨了,褪去一層皮,又是全新的自己。


    隻不過這一次……


    敲門聲輕響,有人推開落地窗走出來。是飯店的服務人員,非常恭敬地送來了銀製冰桶,裏麵插著香檳,還有各色精致點心,甚至,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加蛋雞絲麵。


    「啊,我的麵來了!」羅可茵立刻起身去接。「謝謝謝謝,我餓好久了。」


    「泡溫泉、喝香檳還吃雞絲麵,羅可茵,妳真是夠了。」趙湘柔安慰服務生。「謝謝。你們小姐很誇張吧?辛苦了。」


    高級溫泉飯店當然服務周到,不過,周到成這樣,也真是太誇張了。原因無它,隻因為這家溫泉旅館就是羅家開的。羅可茵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程思婕她們每次來,總是能沾羅可茵的光,享受最頂級的招待,玩得很盡興又放鬆的回去。


    但今天,她卻怎麽也無法放鬆享受。啜飲冰涼甜美的香檳,食不知味;直到聞到香噴噴的雞絲麵香氣時,麻木的她,突然一陣心酸。


    都是那個人害的。要不是一開始用美食勾引她,她現在也不會這樣,一聞到食物香氣,就想到以前的甜蜜,害得她現在再也沒辦法好好享受了。


    背轉身,她不想多看,仰頭喝了一大口香檳。


    這香檳真好,又香又甜,一口,接一口……


    「程思婕!妳在做什麽?!」


    驚叫聲響起的時候,程思婕已經把自己手上的酒喝完,又順便喝掉了趙湘柔的,頭也開始暈了。


    呃,泡溫泉不該亂喝酒的吧?真糟糕。


    「平常凶巴巴的,結果一跟男友吵架,就隻會躲在這裏喝悶酒?!」趙湘柔抽走她手中已經空了的酒杯,嬌斥道:「沒出息!」


    「不要罵她啦,她心情已經夠不好了。」程思婕聽著羅可茵溫柔敦厚的嗓音響著,然後是趙湘柔嬌嫩的駁斥聲。


    好友們的鬥嘴聲,似乎近在耳邊,又越來越遠……


    程思婕覺得頭好重,幹脆趴在觀音石砌成的池邊,意識慢慢的像是沉入了池底,迷茫混沌。


    等她迷迷糊糊中重新恢複意識時,已經被拉上池畔。她費力地睜開眼,看見兩位好友著急又心痛地盯著她。


    「思婕?思婕?」羅可茵輕拍著她的臉頰。「妳沒事吧?」


    「沒事。我怎麽了?」


    「妳差點淹死在裏麵!」趙湘柔驚魂未定,臉色慘白。「要不是可茵在這裏,我根本沒辦法把妳拉起來!」


    她暈過去了嗎?程思婕眨著眼,感覺全身血液循環好快,熱熱的,軟綿綿的,隻想繼續跌回那黑甜的夢鄉。


    「好累。」她虛弱地坐起來,慢吞吞地套上浴袍,卻還是閉著眼,低低地說:「我想休息一下。」


    是。這就是真心話。她不是賭氣,沒有怪誰,更不是一吵架就故意躲起來讓男友漫無頭緒地狂找。她真的是累了。


    這麽久以來,勉強自己去當一個好女友、好情人、好女生……誰都會累吧。


    她又躺回去。


    「妳不能在這睡啦!」趙湘柔急道:「眼睛睜開!不要睡!」


    「我們把她拉回床上好了。」羅可茵訓練多年的肌肉與體能此刻派上用場,和趙湘柔兩人合力,半拖半抱地把存心擺爛的程思婕移到室內的豪華大床上。


    她繼續閉著眼,軟綿綿地任由擺布。隻有在她們麵前,程思婕可以毫無顧忌地鬧脾氣、使性子,表達最真實的自己。不用成熟懂事,不用處處小心考慮,不用患得患失,為一個笑而快樂,為一個皺眉而低落。


    趙湘柔還在嘀咕,不停口地叨念數落著;而羅可茵則已經拿遙控器開了牆上的電漿電視,不多說,卻也不會離開,隻是安靜陪伴。


    程思婕沒有睡著。她的思緒回到以前。當年,在美國……


    要搭機回台灣的那天清晨,下著大雨,平常不到中午不起床的趙湘柔起了個大早,撐著傘,陪她在路口等計程車。


    車子遲到了,趙湘柔一句話都沒說地一直陪著她等候。到她都上車了,還把傘收好塞給她。


    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人都老了好幾歲以後,回到桃園機場,也在下大雨。夜色中,來接機的羅可茵,手上拿著濕淋淋的傘,和一朵被雨打得很狼狽的玫瑰。


    「湘柔特別交代要買花,她說妳會喜歡。」羅可茵的溫和笑臉彷佛陽光一般,溫暖了已經冰冷的心。


    親愛的好友始終在她身邊,不曾遠離。而她,卻像是去了世界的盡頭又回來。


    付出不一定會得到回報,她知道;可是,不知道會這麽難受。


    「他叫我走……他說不要管他們的家務事……」她開始喃喃自語。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又一起轉頭看埋在柔軟羽毛被中的程思婕。


    「那妳就走啊!何必這麽委屈!?」趙湘柔怒了。


    「如果真的不開心,也許不要勉強?」羅可茵商量似地問著。


    「我不是妳們。不是真正的大小姐,也不夠爽朗帥氣。我隻是一個很平凡的、很俗氣的人。」程思婕淡淡說著。「他的個性就是那樣,是我主動追他,是我想要在一起的,我就該全盤接受;我都知道,可是,還是不甘願……我希望他對我再好一點點,希望他浪漫一點點,希望他快樂一點,多笑一點……」


    一點點一點點,隻要一點點就好了,真的。


    啊,忍了好幾天,說不定更久……的眼淚,終於潰堤,紛紛而下。但是依然安靜無聲,隻默默落在鬆軟大枕頭上。她背過身,不想讓好友看見自己軟弱的眼淚。


    寬敞的套房中,一陣寂靜,隻有電視的微弱聲響。羅可茵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給她無聲的鼓勵。


    而一直在罵人的趙湘柔,此刻反而什麽都沒說,隻是靜聽。


    迷迷糊糊掉眼淚掉到又睡去之際,程思婕聽到趙湘柔在小聲說著什麽;隱隱約約,聽也聽不清。


    她放棄掙紮,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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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是郎敬予到趙氏集團大樓去定期檢測跟維護軟體的日子。


    本來可以讓底下的助理工程師做的,但郎敬予還是自己來了。表麵上是事必躬親,非常認真;但實際上,他是想來碰碰運氣。


    已經一個多禮拜沒見到程思婕了,感覺上卻好像一年多。他這種硬漢,絕不可能承認「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種娘娘腔的事,但,說真的,還真難受。


    習慣真可怕。每天回家,都在巷口張望,希望看到那個嬌柔的身影。她可以上樓等的,但總是在外麵迎接,隻為了想要早幾分鍾看到他。


    回到家煮晚餐時,總是在準備好兩人份量的食材後,才猛然發現不需要,隻好把另一半冰起來隔天吃。


    不是沒有打過電話給她。但一向不會哄女生的郎敬予,在電話裏也是一樣簡潔扼要;而一向不以為意、主動講得好開心的程思婕,卻也像是被他傳染了,變得好安靜,距離好遠。


    「妳,晚上要過來嗎?」他最多就是問這樣。


    在以前,隻要他一問,她立刻會有反應。當然會呀,她會說;要吃這個那個,會買什麽去,今天要不要租dvd,上班好累喲,今天在公司跟學姐開了什麽會,死黨可茵傳了什麽網路笑話來,討厭鬼湘柔又說了什麽欠揍的話……


    光聽她的清脆笑語、生動描述,就可以讓整天的疲累通通不見。


    但……就在前天,他實在忍不住了,罕見地又主動打電話去時,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應──


    「晚上有點事,不過去了。」溫文有禮,卻毫無溫度。


    「妳還在生氣?」他問。


    對方沉默了,好半晌都沒有開口回答。


    原來沉默是如此沉重難熬。原來少說幾個字,會讓人感覺如此冷淡。郎敬予反省著自己,越想越心驚。


    一直以來,他對她,似乎都是這樣的態度?她一定很難受,可是,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我那天……是因為……」不擅解釋的他,笨拙地說著,卻還是戒不掉大哥的指責口吻。「妳不該跟我妹聯合起來騙我。而且,妳們的個性太相像,我──」


    「沒關係。我們不要提那件事了好不好?」她溫柔卻無情地輕輕打斷他。「我跟湘柔她們有約,該走了。先這樣嘍。」


    她掛掉之後,郎敬予握著手機,很稀罕地發了一陣子的呆。


    她先收線?往常都是他不講了,還被她纏著不要掛電話,出盡百寶要他多講一點。他有時被煩夠了,還會念她兩句。而今,卻……


    不習慣,真的不習慣。


    可是,以前生命裏明明沒有她啊。這麽多年來都是一個人生活,為什麽敵不過跟她交往以來所養成的習慣?郎敬予非常不爽。


    所以,人真的要自立自強。他從高中起的座右銘就是這個──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凡事還是靠自己最好。連一向談笑用兵、高大堅強的父親都可能突然倒下,天地在一夕間變色,他怎能不警惕、不自立?


    但現在,他的喜怒哀樂,卻有一半以上被另一個人操縱。他痛恨這種無法完全掌控的無助感。


    但生氣無濟於事。接下來好幾天的獨處,讓他坐立不安,夜裏輾轉失眠,多少次拿起電話想打,卻又在撥號之際放棄。


    好,她這幾天忙,等她跟趙大小姐出遊回來之後,總該跟他聯絡了吧?結果,也沒有,什麽都沒有!


    到底上哪去玩了?月球嗎?


    他沒有她辦公室的電話,打手機卻一直是語音信箱。她的住處在晚上總是沒開燈。無計可施的郎敬予,隻好希望巧遇事件重演,在趙氏集團大樓的辦公室會相遇。


    所以他來了。


    本來他在趙氏的工作範圍僅限於財會部門,但還是有刻意找空檔到外麵接待區去晃了幾次。到了傍晚,終於,守株待兔計策成功。


    等到的,是一隻美麗的兔子──趙湘柔。身邊還有一位男士。


    沒有他想見的那個人。


    「哦,是郎先生,真巧。來工作嗎?」那張芙蓉臉不知道是天生麗質,還是妝化得出神入化,水嫩得有如雞蛋一樣,表情也非常甜美。但,他卻覺得怎樣都比不上另一張即使沒化妝、也甜得膩死人的臉。


    「趙小姐。」他冷淡地點了個頭,目光不由自主往她身後搜尋。


    「真可惜,思婕不在這裏喔。」像是在解答他的疑問,趙湘柔笑盈盈說著,隨即又略抬起頭,向身旁高大俊逸的男士說:「對了,學長,思婕就是我要介紹給你的朋友。她跟這位郎先生也認識。很巧,對不對?」


    此言一出,兩位在場男士重新打量了一下對方。


    郎敬予知道自己的臉色很陰沉,但對麵的這個男人,頭發有點稍長,衣著有點太講究,整個人看起來太像肥皂劇中什麽都不做、光談戀愛的男主角,怎麽看都不順眼。


    這樣的人,要介紹給程思婕認識?


    想象她依偎在高大陌生男人身邊撒嬌的樣子,勾著男人手臂出現在水晶燈下,華服美食場合中,愉悅談笑、怡然自得的樣子……該死的相配!卻該死的刺心!


    去他的青年才俊,去他的黃金單身漢,去他的介紹,去他的相配!


    郎敬予不發一語,冷著臉,轉身就走。


    待他走遠,消失在走廊盡頭之後,趙湘柔美麗臉蛋上的笑意立刻消失。


    「思婕,是我認識的那個思婕?」好半晌,醇厚男性嗓音才慢慢的、幽幽的響起。「認識很多年的思婕?妳跟可茵的死黨?在美國還一起去滑雪旅行過的思婕?」


    趙湘柔轉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吐了吐舌。「沒辦法,他上次可能已經看過厲老頭了,隻好……抱歉了,學長。」


    「所以,我是妳帶出來表演的玩偶?」俊眉一挑。「學長」文質彬彬地客氣問。


    「嘿嘿。」笑得有點心虛。這確實是她刻意安排的「偶遇」。事前已經請厲特助查過郎敬予來維修的日期了,掐準時間,一舉出擊!


    這帖藥,應該夠猛了吧?能不能藥到病除呢?


    一切,都是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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