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完她所有的獨白之後,他依然麵無表情,隻是淡淡丟下兩個字:“上車。”


    她絕望到幾乎要心碎了。但,她不會在這裏,不會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一絲絲脆弱,她抬頭挺胸,繞過了車,坐上駕駛座旁。


    她埋在心底深處的恐懼第一次鬆口說出,然而,她可能選錯了對象,她沒有得到絲毫的幫助,也沒感到鬆了一口氣,隻是感覺自己的內心愈來愈空洞。


    車子以極快的速度奔馳在街道上,他在一棟她未曾來過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然後下車繞過車身,將她給拉下車,不分青紅皂白的將她給拖到那扇大門前,然後在清晨五點按下了門鈴。


    “喂!你做什麽,你瘋了!現在——”


    門後的女子身上穿著絲質的睡衣,她拉了拉身上的外袍,睡意正濃的看著門外的二人。“孟導演?這麽晚了,有事嗎?”


    杜芯儀像被釘子給定住了雙腳,隻能張大口看著眼前的女人,一句話也說不出。


    “去自首。”孟思翰開口就是這句話。


    站在門邊的林可欣瞪大雙眼看著他,隨後擰起了稀疏的眉,飽受驚嚇的神色像是看到惡鬼正站在她眼前一般。


    “我有人證。”他再次語出驚人。


    杜芯儀狠狠的倒抽了口氣,側過頭看著身邊的他,然後感受到如利刃般的灼人視線火辣辣的盯在她臉上。


    “是你?!”林可欣嘴角輕微抽搐,眼底的憤恨眼光如怨靈般投射在她身上。


    杜芯儀搖著頭,想要開口解釋,但在看到她臉上的恨意時,卻懼怕得說不出話來。


    頎長的身軀擋在杜芯儀身前,孟思翰麵色凝重的開口:“她是無辜的,她讓他給綁架了。”


    “綁架?”林可欣像是嚇了一跳,抖著聲音疑惑的開口。


    “她活在這場恐懼之中已經一年多了。”她不是破壞他們感情的第三者,她甚至對他們兩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卻被無辜的牽扯進他們愛恨情仇的暴風圈中。


    “你真的……?”她的眼光越過了孟思翰,看向那個抖個不停的杜芯儀,隨即,答案昭然若揭。


    驀地,警車的笛響劃破他們之間的凝重氣氛。


    杜芯儀慌張的左顧右盼,在看到遠遠奔馳而來的警車時,慌張的對上林可欣惆悵的雙眼。


    杜芯儀清澈的眼底有著無言的請求,像是要她快逃。


    突然,林可欣心涼的笑了。


    去年,她殺了他的時候,本來就沒打算獨活,隻是一直覺得自己不能放過那個破壞他們感情的第三者,所以才一直受著良心的譴責苟活至今。


    現在,真相大白。原來根本沒有什麽第三者的存在,這一切都隻是因那個男人永不滿足的欲望;他一次又一次踐踏她的真心,總在有所需求的時候才會來到她身邊;而她也隻是自己騙自己,傻傻的一次又一次的沉淪,總以為他有一天一定會改。


    她不停說服自己,一定是因為有第三者的存在,然而事實卻是如此傷人,根本無關乎誰,就算世界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他的心也絕對不會隻放在她身上。


    這麽多年了,他根本就沒有愛過她,連一天都沒有。


    說真的,她感到非常的後悔。像他那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付出那麽多年青春去愛他,根本不值得讓他的血玷汙了自己的身心。


    而現在,輪到她了;她殺了人,自然難逃法律的製裁。她轉身跑回屋內,杜芯儀跟孟思翰隨即跟上,在她衝進廚房、舉起一把亮眼到刺目的鋒利大刀時,杜芯儀突然整個人飛撲上前。


    孟思翰迅速的伸出了手,卻遲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把刀刺入杜芯儀的背脊中。


    鮮紅溫熱的血濺在林可欣顫抖的雙手上,她看著趴在自己身上的杜芯儀,隻能急促的喘息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杜芯儀痛得動不了,她費盡了力,伸出手握住了林可欣沾滿血跡的手。


    “你……你為什麽……”她殺了人,也差點殺了她,她是個殺人凶手,為什麽她還要阻止她自盡?像她這種人,根本就是死有餘辜,她為何


    “你值得……更好的。”她一直都非常怕林可欣,一直到剛剛她們四眼相對時,她還是怕得發抖;但,在看到她打算自殺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突然覺得她隻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


    她隻不過是因為太愛那個男人,才會淪落到今天的局麵。


    剛剛林可欣的眼底浮現了對她的歉疚、對自己殺害心愛男人的懊悔,這一年來,她一定也是每天活在罪惡之中。


    杜芯儀覺得自己可以原諒她。


    以前她不懂得愛是什麽,所以覺得像林可欣那樣得不到便要摧毀的愛情很可怕,現在,她漸漸可以體會到,那是一種怎麽折磨人心的痛。


    每天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卻又無法接近他的內心,她明白那種感覺,所以,她可以原諒林可欣。


    或許她還不能馬上從恐懼之中脫身,但,她想要原諒她。


    林可欣看著她暈倒在自己懷裏,放聲尖叫。


    一時之間,房內多了好多全副武裝的警察,有人架住了林可欣,有些人忙著收拾地上的證物,而孟思翰抱起了暈厥的杜芯儀,快步坐上其中一輛警車上,直奔醫院。


    宋剛在接到孟思翰的電話十分鍾內,趕到了醫院。


    他在手術室門外看到孟思翰,劈頭就給他一拳。突然其來的衝撞力讓毫無防備的孟思翰跌倒在地。


    “你當初是怎麽跟我說的?!你當初是怎麽跟我保證的?!”宋剛的咆哮回蕩在安靜的醫院內,引來不少護士的關切。


    宋剛蹲在地上,揪起他的衣領,正要揮手多補一拳的時候,突然有人阻止了他。“剛,別這樣。”


    徐敏柔,跟宋剛交往七年的女朋友,她雙手緊抓著宋剛有力的拳頭,試圖阻止他的暴力相向。


    孟思翰的嘴角冒出些微血絲,他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隻是緩慢的站起身,然後深深的對宋剛鞠躬道歉:“打吧,如果打了能讓你心情好過些。”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宋剛激動的上前,徐敏柔閃個身擋在孟思翰身前,希望能稍稍平息他的怒火。


    “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想,你得冷靜下來。”徐敏柔看著他臉上的狼狽,內心閃過一絲痛楚。


    從以前到現在,隻要是扯上芯儀的事情,他便會像變了個人似的,所有的冷靜都不見了,慌亂得如同受傷的野獸,隻怕不能保護好懷中的佳人。


    他對妹妹的疼愛已經超過了太多,然而,他卻死也不肯承認。


    在他們三人僵持著的時候,手術室的門打開了,一位年約五十的男醫生走了出來。


    “傷者沒什麽大礙,隻是失血較多。刀傷並沒有傷及任何器官,多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康複了。”醫生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沒什麽大不了,根本不用大驚小怪。


    “謝謝。請問家屬可以進去看她嗎?”三人之中最為冷靜的徐敏柔開口問道。


    “可以可以。等等傷患就會轉到普通病房了,你們先去辦理住院手續。”語畢,醫生揮揮衣袖,告別。


    隨即,身穿水藍色寬鬆衣服的杜芯儀被推出了手術室,她趴在單人床架上,小小的臉上略顯蒼白,但看起來果真如醫生所說,並無大礙。


    宋剛隨即衝到她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隨著護士一同離去。


    孟思翰站在原地,目光仍追隨著那愈來愈遠的床架,一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但他還是舍不得移開視線。


    白色的幹淨手帕遞到他眼前,接著是張溫柔的笑臉。“拿去吧,你需要的。”


    孟思翰道謝著接過,轉身想找尋地上的眼鏡時,徐敏柔攤開了手,將眼鏡遞給他。


    “這副眼鏡是沒有度數的吧?”他在接過眼鏡時,聽到她這樣問。


    孟思翰有點訝異,想不到她會如此的觀察入微。


    “一起去喝杯熱茶?”徐敏柔微笑著問他。


    他們走到醫院內附屬的餐廳,各自點了杯熱飲,麵對麵而坐。徐敏柔緩緩開口打破沉默:“請你不要責怪宋剛。”


    “我當然不會。”孟思翰急忙抬頭否認。


    如果是自己的妹妹被弄成這副德性,說不定他會更加抓狂;更何況,是他沒有遵守承諾,他沒有將杜芯儀給照顧好。不,應該說,今天這個局麵全是他造成的,他被打被罵都是活該,他不值得被原諒。


    從一開始,他聽到那段造成她恐懼的原因時,他便失去了冷靜,隻想盡早解決這件事情,想將她從那段痛苦的回憶中給拉出來;他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她,他有絕對的自信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然而,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隻能像個廢人,阻止不了那把刀刺入她體內。


    那種椎心的痛,他到現在都沒有辦法忘記,或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忘記。


    自己想要守護的寶貝竟在自己麵前被人捅上一刀,他實在是個無能的人,他根本沒有愛她的資格。


    “請你,也停止責怪自己。”事情的經過她全聽警察說過了,這件事情,並不能全怪他。


    “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他的錯。


    “你隻是太過在意芯儀了。我明白,你隻是想要幫助她,想要讓她從過去走出來。”說真的,同樣身為女人,她實在很羨慕芯儀,身邊有兩個如此深愛她的男人。


    “這一年多來,不隻是宋剛,連我都跟著受盡了苦痛,我們都希望能夠幫助芯儀從過去走出來;如果當時知道真相的人是我,或許我也會在當下選擇跟你一樣的做法。”與恐懼麵對麵,那是最快最好、卻也是最危險的解決辦法。


    然而,當時芯儀會飛撲上前,那其實是她預料得到的。


    “從我第一眼見到芯儀,便知道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女孩,雖然她的脾氣驕縱了些,但,她從未想過要去傷害別人,她總是刻意與人保持臣離,為的就是害怕別人太過接近她,試圖了解她、幫助她。


    “她覺得自己永遠沒辦法從過去的恐懼中走出來,所以,她不想把別人牽扯進來,她隻想假裝自己可以活得很好,她一直都非常努力的假裝著。”


    她的話帶給孟思翰莫大的衝擊。


    她在他麵前狠狠的撕下那張麵具,為的並不是能得到他的幫助或憐憫,她隻是純粹用一種愛人的心情,對著自己喜歡的人坦承自己的一切。


    她用最真實的一麵來麵對他,然後,渴望他也能平等的對待她。


    然而,他不能,他沒有給予同等真實的回應,他讓她失望了。


    孟思翰頹喪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低聲道別,然後離開了醫院。


    “媽的!誰啊,老子今——”邱逸澤火大的拉開了門,卻看到一臉失意的孟思翰,連串的髒話頓時止住。


    孟思翰高舉手中的紙袋,然後笑笑的走入他家。


    孟思翰走到他家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從袋中拿出了酒精濃度極高的威士忌,打開了瓶蓋,大口大口的往自己嘴裏灌。


    可能是因為早上七點多就被吵醒的緣故,邱逸澤懷疑自己還在作夢,不然怎麽會有機會看到眼前這比火星人攻打地球還要珍貴的畫麵?


    思翰在喝酒。當然,邱逸澤不是沒看過他喝酒,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思翰這樣凶狠的灌酒,活像個酒鬼般。


    嘖嘖嘖。思翰可是他眼中最模範的乖寶寶,現在竟然在灌酒。怪了,這其中一定有哪裏出錯了。


    邱逸澤在他麵前的玻璃茶幾上坐下,盡量用他天生缺乏的溫柔語氣說道:“思翰啊,有什麽事就說嘛,雖然不一定能幫上什麽忙,但起碼也可以為你分擔解憂一下啊。”


    隻要不是關於那些什麽情啊、愛的,他應該都能幫得上忙。


    “我愛上她了。”孟思翰丟下手中空了的玻璃酒罐,再從袋中拿出一罐陳年紅酒來。


    靠!顯然平常他燒香拜佛不夠虔誠,老天爺沒聽到他的祈求。


    “你是說杜大,呃……杜芯儀嗎?”


    孟思翰更加勇猛的灌著酒,他身上的襯衫全被唇角溢出的酒給浸濕了,然而他卻無心理會,隻是更大口更凶狠的灌著酒。


    “喂,會醉的。”雖然他也很好奇這家夥喝醉了會是怎樣,不過,現在不是看熱鬧的時候。


    “醉了好,就這樣醉死,最好。”可惜他從來沒有喝醉過,盡管他喝再多的酒,頂多也隻是讓他頭疼欲裂,酒精並不能暫緩他內心的疼痛,他過度堅強的意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入侵。


    該死的,他不是不願展現真實的自己,他隻是害怕真實的自己會將她推離自己身邊更遠。


    她不會真的想了解他的,他幾乎可以預想得到,當她看清真實的他時,臉上所流露的驚慌失措,不要說是逃跑了,可能連呼吸的勇氣都沒有。


    砰!


    玻璃罐砸落地麵發出巨大的聲響,邱逸澤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發瘋的好友,再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他內心突然有個想法:剛剛,他不該開門的。


    孟思翰站起身,瘦長的身軀還算站得頗穩,他低聲開口:“告訴典毓,這部電影不拍了。”


    不要說發問了,邱逸澤連挽留他的時間都沒有,孟思翰便開門離去。


    邱逸澤追到門邊,看他坐進一輛黃色計程車內,隨即回到家裏,匆忙撥了通電話。


    “喂?喂喂喂!”電話接通後,對方卻遲遲不出聲。


    “有事?”倪典毓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低沉許多,像是睡到一半被吵醒,語氣聽起來也不太好。


    “廢話!當然是大事,如果不是大事,我——”


    “說重點!”倪典毓不耐煩的打斷他。


    “剛剛思翰那家夥跑來我家喝酒,然後還亂丟空酒瓶,現在我家客廳——”


    “邱逸澤……”這家夥的中文能力真的很低,連什麽是重點都不能抓出來嗎!


    “重點來了。那家夥說不拍了。”靠!讓他發一下牢騷都不行?


    “什麽?!”倪典毓的聲音聽起來也頗為驚訝。


    “幹嘛,重聽哦?思翰說電影不拍了,不……喂?喂喂喂!”嘟嘟嘟嘟嘟,電話被掛掉了。


    邱逸澤火大的一把摔掉電話。靠!這女的真的很白目耶,每次重點一聽完就逕自掛上電話,連聲招呼也不打,害他每次都對著電話演獨腳戲。


    噗嘶噗嘶……身後傳來怪異的聲響,接著是燒焦的味道。


    邱逸澤疑惑的轉過身,看到剛剛被他丟在地上的電話因線路碰觸到地上的酒精而激出些許火花來。


    他急忙衝進浴室,弄來還滴著水的濕毛巾蓋在那可能會燒起來的電話線上。


    媽的!淩晨四點多才剛從拍片現場回家,睡不到兩小時又被思翰給吵醒,現在家裏又一片混亂,啊!他忍不住放聲大叫。


    誰來告訴他,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他隻不過是個剪接師,隻不過是個朋友,隻不過想好好完成手上的工作,然後跟拜把兄弟一起耀武揚威,隻不過這麽簡單而已。


    為什麽情況會搞到這麽複雜?


    對,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那個該死的杜芯儀,他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


    看來這件事情非得靠他邱大少親自出馬才行。


    他走回房內,拿起了床頭櫃上的手機,撥了一組熟悉的號碼。


    “喂?”話筒裏傳來柔軟的咕噥聲,聽起來像是還沒睡醒。


    “餘依璿,從現在開始,給你三十分鍾,馬上到我家來。”邱逸澤火大的對著話筒裏的人吼著。


    “什麽?三十分鍾?不行啦,我……啊啊啊!”他中氣十足的吼叫讓她頓時清醒過來,急忙從床上跳起身,卻因腳丫勾到被單,不小心整個人滾到床底下去。


    乒乒乓乓的聲音從話筒彼端傳來,邱逸澤幾乎可以想像她笨手笨腳滾到床底下,然後撞到身體青一塊紫一塊的模樣。


    這該死愚蠢的笨女人。


    “你現在還有二十七分鍾。”語畢,他在她驚慌失措的求饒聲中無情的掛上了電話。


    接著,原本充滿疲倦、惱怒的臉上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難得的微笑。


    壞心的微笑。


    嗯,他決定要好好善用這隻可愛的小白兔。


    他躺回自己床上,看著牆上的時鍾,忍不住開始倒數。


    他有預感,等等這隻小兔子一定會穿錯鞋子,又或者可能連牙都忘了刷,嗬嗬!光是想到她害怕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笑。


    開懷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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