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綁架,潘如婕一定可以榮登最不合作的人質寶座。


    江禮都把她的右腳給打斷了,換成了我,我一定會比一隻經過訓練的狗還乖,叫我往東我絕對不敢往西,叫我趴下我絕對不敢坐下。


    但是潘如婕真不愧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勇於挑戰江禮的極限,隻是她挑戰歸挑戰,苦了的卻是扶著她走的李雯婷。


    “拜托你動一下啦,好不容易都走到這裏了……”


    任憑李雯婷千求萬求,潘如婕依然不肯前進一步,隻是死死地瞪著江禮。


    礙於被江禮背在背上的關係,我勉強隻能看見他的側臉,他的表情很平靜,一點心虛愧疚的樣子也沒有。


    潘如婕真的是把他養大的人嗎?我打從心底懷疑。


    江禮淡淡說道:“潘姨,你再不合作,就不要怪我了。反正那個男人隻是要我把你活著帶過去而已,所以就算我把你的手腳都打斷,那個男人應該也不會反對。”


    潘如婕渾然一震,看來江禮的警告似乎起了作用。


    這時卻聽李雯婷傻傻地問道:“這樣的話我要怎麽扶她?”


    江禮嘲笑似地說道:“不用扶,頂多回木屋那裏拆門板,把她綁在門板上麵拖著走就行了。”


    “……我拖嗎?”


    “你的用處隻在這裏。”


    被江禮狠狠打擊的李雯婷兩隻眼睛漫上水霧,再度向我求救,而我也隻能再度回她一記無奈苦笑。


    “江禮……”


    “嗯?”


    我咽了咽口水,有點惴惴不安。“就是啊……那個潘如婕在你小時候虐待過你嗎?除了強迫你看十八禁的畫麵那一次以外。”


    江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沒有,基本上潘姨對我還算不錯,吃好的用好的,教育基金之類的也完全沒有吝嗇。”


    我想起大學時在同學間流傳的謠言,說江禮家裏很有錢,他才念大一而已,就給他買了公寓和車子。江禮不是那種喜歡炫耀的人,不會特意宣揚這種事情,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當麵詢問過他,不過就我的記憶裏,這種事情也僅止於謠言。


    “喔,這樣啊……”


    江禮側頭看了我一眼,說道:“你是在想我怎麽忍心對潘姨下那麽重的手,對嗎?”


    被說中心思,我隻能幹笑兩聲。


    “是潘姨把我從孤兒院認養回來的,雖然她一開始就打算培養我為島上做事,送我到本島念書,也是為了讓我熟悉本島上的事情,好替他們拐騙牲禮……但說對他們沒感情是自欺欺人,否則我哪裏會‘中介’這一次的集體自殺?”


    我眨了眨眼。“那也就是說——”


    江禮麵無表情地截過我的話:“那也就是說,如果你沒有為了什麽刺激性報導來參加這個集體自殺,我也不會去破壞牲祭了。又如果說,你聽我的話遠離暗處,沒有被咬,我也不需要出賣潘姨了。”


    聽他提起我參加這次集體自殺的不良用意,我不由得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努力幫自己開脫道:“破壞牲祭好啊,那種沒天良的祭典破壞掉最好……而且我也不是故意想被咬的,不就想找指南針那些航海必備物嗎?”


    江禮沉聲道:“張翰,你這個人真是過分到極點了,居然連點場麵話都不願意說一下……那些村人還有潘姨,對你來說是毫無相關的人,但是對我來說,多少還是有一些情分在。”


    我悻悻然地說:“你和他們有情分也是你的事情,跟我說不說場麵話又沒什麽關係。”


    “……張翰,你不會忘了你現在得靠誰吧。”


    他這句話說得輕淡淡地,卻立刻讓我舉起雙手宣告投降。


    “對不起,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頓了一頓,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誠懇一點,“我需要補上場麵話嗎?”


    “……”


    “江禮?”


    “張翰,你這個人什麽不行,說風涼話最行了。”


    “什麽嘛,我是很誠心誠意的問你耶。”我不滿地說著,然而江禮卻徑自轉頭跟李雯婷丟出一句“走了”,理都不理我,任由我在他的背上抗議個不停。


    雖然我們的腳程快不到哪裏去,但潘如婕這一次卻非常配合我們,隻是她的臉色依然沒好看到哪裏去。


    終於在黃昏時分,我們趕回了村子,等待夜晚的降臨。


    月光迷離。


    隨著入夜,那些東西全都聚集到村中的廣場,它們輕晃頭顱發出陣陣呻吟,暈黃的月光照映在它們身上,令它們沒有一絲血色的青白肌膚更顯得陰森詭異。


    我陣陣地心悸,心跳指數暴增,全身微微發熱出汗,呼吸也急速加快。


    被這麽多的活死人包圍,即使明知它們不會攻擊我們,我還是害怕地咽下一口唾液,身體僵硬到連一根手指都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對麵的那些東西們突然一陣騷動,緊接著刷刷幾聲,它們整齊地分別開來。


    那個男人緩緩走來,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上——恐懼,我不由得恐懼,因為那個男人操縱著我的生死。


    “啊!”隨著李雯婷的驚呼一聲,原本被她扶著的潘如婕重重地跌在地上,見狀,她慌忙搖頭擺手地對那個男人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她、她、我抓不住她……”


    “不要緊,我明白的。”


    那個男人似乎心情很好,朝李雯婷露出了一抹和藹的笑容,李雯婷瞬間漲紅臉,滿是羞澀難抑地低下頭,整一副情竇初開的少女模樣。


    不得不承認,當笑容在那張堪稱完美的臉上綻放時,就連我這個男人也會忍不住地心跳加快。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那個男人都是一個非常、非常具有魅力的男人。


    那個男人帶著足以風靡眾生的微笑,像貓捉弄老鼠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潘如婕,地上的潘如婕拚命地用她僅存的左腳在地上掙紮前進。


    “等一下。”背著我的江禮擋住了那個男人的去路,語氣淡然地說道:“我們依照約定帶來了潘姨,你也該依照約定,解開那個‘詛咒’了吧。”


    我心中一緊,摟在江禮脖子上的雙手用力一收,怕得簌簌發抖,江禮察覺到我的驚懼,安撫般地拍了拍我的手臂。


    對於江禮的無畏阻撓,那個男人頗感興味地挑起眉尾,目光在我和江禮的身上來回打量。“你們……做過愛了嗎?”


    雖然那個男人以疑問句作為結束,但他的語氣卻是十分肯定。


    “沒錯,我們做愛了。”


    那個男人眼角一瞥,流出不盡的笑意,說道:“他染上了‘詛咒’,你居然還敢和他做愛,你不怕你也會染上‘詛咒’嗎?”


    江禮沉穩而堅定地說道:“如果救不了他,那就和他一起麵對,我是這樣想的。”


    我咬著唇,默默地聽著江禮所說的話,說沒有感動是騙人的,有一個人如此愛著自己……


    那個男人凝視著江禮笑道:“你這麽愛他……可是你認為他也是同樣這麽的愛你嗎?”


    “他不愛我。”江禮想也不想地用著波瀾不起的冷淡聲音說道:“他不愛我沒關係,反正像他這麽惡劣自私到極點的人,除了自己誰也不愛,而這個世界上無論男女,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會笨到愛上他的人了。他要錢,我賺,他要權,我搶,他要名,我爭。我會讓他知道,除了我,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頓了一頓,他向那個男人微微一個頷首致意,“另外,托你的福,他為了活下去,已經把自己賣給我了。”


    那個男人一愣,隨後肩膀抖動,喉中流泄出愉快難抑的笑音。


    “真是笨啊……不過這個世界上的笨人本來就不少,而且都還笨得心甘情願,笨得無怨無悔……”


    他伸手,看似輕而又輕的一推,竟毫無滯礙地將江禮往旁邊推開。他對江禮笑道:“放心吧,等所有的事情結束以後,你們身上的‘詛咒’都會解開。”


    語落,他無視江禮猶帶疑惑的眼神,走到潘如婕的身邊,蹲下。


    “大小姐,這兩百年來,真是謝謝你的照顧了。”


    那個男人說這句話時笑臉盈盈,但他眼中閃動的寒光,讓我有種汗濕衣襟的負重感。


    潘如婕用彷佛看著恐怖片般的眼神注視著那個男人,不斷地將身體往後退縮,卻無法躲開那具有優美線條的手指在她臉上的遊移。


    “大小姐,你知道嗎?當那個怪物咬住我的脖子,吸吮我的鮮血時,我卻從來沒想過我會死……”


    那個男人的雙眼茫然出神,像在回憶往事一樣。


    “我也真的沒有死……我這個獵物反倒吞噬了狩獵者……在那個暗得不見天日的鐵籠裏,我很餓,餓到把那個怪物的血肉吃得幹幹淨淨,就連骨頭上的一點肉屑也不放過……”他說著,發出短促的笑聲。


    “大小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就在我吃完那個怪物很久很久之後,你們終於打開了鐵籠,想抓那個怪物舉行‘牲祭’時,卻看到一堆白骨和趴在地上無力動彈的我……你們那時候可笑的表情,我一天都沒有忘記過。


    “而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呢,很快的就冷靜下來,發現我變得和那個怪物一樣,金色的眼睛、渴求著鮮血。


    “我吃了那個怪物,繼承它的一切,竟然也變成了一個怪物……大小姐你連一點猶豫也沒有,立刻用我來代替那個怪物,真是當機立斷啊……”


    遊移在潘如婕臉上的手指一個跳躍,落在她打顫不已的左腿,握住。


    在月光下,我看到那個男人露出了血腥殘酷的笑容。


    “嗚嗚嗚嗚嗚嗚——”潘如婕整個身體劇烈地彈跳,她的雙眼突出瞪大,喉嚨發出慘烈的尖叫雜音。


    那個男人生生地將潘如婕的左腿從腿根處撕了下來,噴灑的鮮血在半空劃成一道弧線。


    那絕對很痛。我屏息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大小姐,很痛吧?可是你能明白嗎?你再痛也比不上我的心痛……我是死是活,還是活得生不如死都無所謂,可是他不一樣,對我來說,他比我自己還要重要。……每一次當我想起他是抱著怎樣的悲慘心情死去的時候,我的這裏就很痛。”


    那個男人雙眼靜靜地流出透明的液體,混合沾上臉頰的血,變成淡淡的粉紅色。


    他卻彷佛沒發現到他流了淚,用沾滿鮮血的手指著自己的心口處,輕聲說著:“我的這裏,痛到我想幹脆掏出來捏碎算了……可是我不敢,我怕他會生氣……他那個人雖然很溫柔,可是一生起氣來也是很恐怖的……”


    那個男人微微眯起眼,漾出一抹溫柔如水的微笑,那笑卻如曇花一現,轉眼消逝無蹤,下一瞬,他粗暴地揪起潘如婕的頭發,陰暗又帶仇恨的目光鎖在她灰白的臉上。


    “大小姐,他是你爹啊,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他好歹細心嗬護了你那麽多年,你怎麽忍心下手殺他?告訴我啊,大小姐,你怎麽忍得下心?”


    在那個男人仇恨的眼光凝視下,潘如婕的表情既驚又恐,隻見那個男人臉色又是一變,眼眸彎起,浮起一笑。


    “算了……其實原因很簡單,我早就知道了,隻是我一直不願意去想……都是我害了他的,都是我……你說對吧?大小姐。”


    手指如情人般溫柔地梳理著貼在潘如婕臉頰的發絲,那個男人俯下頭,輕輕笑道:“大小姐,你嫉妒他吧?我知道你喜歡我……我知道,不管我到哪裏,你的視線一直追著我跑……你不嫁人也是為了我吧?嗬嗬,真是好令我感動的思戀啊。”


    那個男人笑得很罪惡,當我看見潘如婕本是驚恐又痛苦的臉上漸漸露出癡迷的表情時,我錯愕地想,如果這個男人想誘惑人,都一定能得手,無論是誰都無法逃開如此深情的迷人微笑。


    隻是,越美好的東西越是致命,這一點在那個男人身上盡覽無遺。


    “大小姐,因為你喜歡我,所以他對我說,要我娶你……我很生氣,非常非常的生氣,不管他怎麽求我,我都不願意答應……我生氣到盡管知道你躲在那裏偷看著,我也仍然強迫他和我做……”


    那個男人眼光低垂,一臉目眩神迷地說道:“大小姐,他的聲音很好聽吧?我特別愛他那時候的聲音,尤其是他哭著喊我名字,要我更用力一點的時候……可是你知道嗎?他一開始並不喜歡這種事情,我是花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讓他慢慢喜歡上的……”


    他的嘴角浮上冷笑,渾身散發出暴虐殘忍的味道。


    “所以,大小姐,我想你也會喜歡上的……這些活死人雖然死了,可是隻要我控製的好,它們也是能夠和你做那種事情的……不要怕,大小姐,我會讓它們很溫柔的對待你。”


    “嗚嗚——”潘如婕驚駭欲絕,不顧疼痛地扭動身體掙紮起來。


    那個男人說的話,對女人來說無疑都是一場噩夢,而當對象是那些可怖的活死人時,更是噩夢中的噩夢。


    那個男人殘忍地笑著,一把提起她的身體,撕碎她的裙子、底褲,將她的私處麵對那些東西,那些東西一邊發出詭異的呻吟,一邊向潘如婕邁去。


    李雯婷刷白了一張臉,躲在我們的背後還捂住雙眼和耳朵,不敢聽也不敢看接下來即將上演的一幕。


    我也別開臉,a片不是不喜歡看,但當主演a片的主角是一個臉部扭曲變形、渾身鮮血另外還沒了一隻腳的殘缺女人,和一群恐怖的活死人時,我想色心再大的人也沒興趣去看吧。


    “等著看吧,那個男人的重點不在報複。”江禮以極低但能讓我聽見的音量說著。


    重點不在報複?我不解地看向他,他注視著眼前的場景,沉靜的臉色變也沒變過。他不說,我也逼不了他,可又好奇得很,無奈之下,隻好逼自己提起勇氣,再度將注意力放回場中。


    這時,那個男人解下了潘如婕嘴部的束縛,冷冷地笑道:“大小姐,如果你不想被它們一個一個輪流的做到死,就告訴我你把他的屍體埋在哪裏了?乖乖的說出來,嘴硬對你沒有好處。”


    臉色死灰的潘如婕,驚恐地看著那些逐漸靠近的活死人,哆嗦著嘴唇失聲尖叫道:“他……我把他埋在這裏!就在這附近而已……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騙你!我求求你放過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她一臉慌亂地望向那個男人,瞪大的眼睛流出哀求的淚水。


    那個男人明顯地怔了一怔,淒楚地笑了起來,“就在這裏……大小姐,你真狠,你是想他在黃泉底下,還得為我的事情難過傷心,死了也不得安寧嗎……”


    潘如婕哽咽著懇求道:“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他要是活著,一定也不希望你殺我的……”


    “是啊,他要是活著……可是他死了,大小姐,他被你殺死了……”


    那個男人輕輕一拋,潘如婕落在了那些東西之中,隻是短暫的一瞬間,她便如遭大海吞噬的小舟,在一陣又一陣淒厲刺耳的尖叫中,被那些東西前撲後仰地生吞活剝。


    看著那些東西生生拔開她的手腳,撕開她的腹部,掏出她的內髒……這殘忍而血淋淋的景象,看得我忍不住想吐,連忙將視線移到那個男人身上。


    比起恐怖片,我比較好奇那個貌似擁有悲慘過去的男人。


    “……你就在這裏嗎?”


    那個男人環視四周,然後他笑了,微笑的眼角柔和地垂下,暈黃的迷離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為他染上一層柔和而寂寞的光芒。


    隨後,那個男人抬頭,以眼角餘光望了一眼那些將潘如婕撕成碎片的東西,隻見那些東西同時一頓,緊接著一邊輕晃著頭顱,一邊貪婪地啃著手裏分到的殘肢斷骸,移動腳步離開了廣場。


    一片靜謐。


    隻剩夜晚的冷風呼呼吹響著。


    那個男人打算站在那裏多久?就在我開始感到不耐時,那個男人終於動了,他跪了下來,赤手挖掘著腳下的土地。


    江禮皺了皺眉,然後他把我放下,要李雯婷照顧好我。


    “怎麽了?”我問。


    “我去幫他,他一個人也不曉得要挖到什麽時候……”


    江禮走進附近一棟民宅,才進去沒多久,他就拿著一把鐵鏟走了出來,到那個男人的附近用鐵鏟動手鏟土。


    看到江禮的動作,那個男人微微一愣,像是沒想到江禮會來幫他,幾個眨眼之後,他張了張嘴,說道:“小心一點……不要傷到他,他很怕痛的。”


    江禮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點下了頭,繼續進行枯燥乏味的挖掘工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挖掘的地方已經換了好幾處,廣場中央到處坑坑洞洞,那個男人和江禮從沒停下休息過;那個男人倒是還好,擁有怪物般的體力,但江禮已經是累得呼吸不穩,滿頭大汗了,卻仍持續著挖掘。


    我示意李雯婷扶我到江禮的附近。


    “江禮,你休息一下吧。”反正那個死人又不是你的誰,幹嘛這麽拚呢?這句話我可沒膽講出來,隻敢放在心裏想想。


    但江禮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抬頭就是拋給我一記白眼。


    “看情況,那個男人是要找到‘他’的屍體,才會有心情解除‘詛咒’……這樣,你還想勸我休息嗎?”


    “江禮,你繼續加油,我給你精神上的鼓勵。”我振奮地握起拳頭,出聲鼓舞。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埋頭繼續挖掘。


    挖了兩尺半深,鐵鏟像碰撞到什麽物體,發出一聲低悶的聲響。


    “好像找到了。”


    那個男人一聽見江禮的叫喚,立刻飛奔過來,將江禮從洞裏趕了上來,他將物體上的泥土撥開,隨著他撥開遮擋視線的泥土,一具長型木箱出現在我們的眼中。


    那個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木箱從洞裏抬出放下,那具木箱很破舊,有不少地方已經腐朽,彷佛隻要一個用力,就會立刻四分五裂一樣。


    “這麽一個破爛的箱子……他們居然這樣對待你……”


    那個男人從腹部深處空虛地笑了出來,顫抖著手指拆開了那具木箱。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木箱裏,並不是一堆森白骨骸,而是一具完好如初,一點腐爛跡象也沒有的屍體。


    那是一個長相溫文的男子,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模樣,穿著一身古代樣式的青色儒衫,頭頂上插了一隻和衣服顏色相同的發簪,幾絲發絲輕飄飄地散落。


    要是不說,我還真會以為這具不是屍體,隻是一個睡著的人而已。


    和那個男人比較起來,這具屍體的長相隻能用平凡兩個字來形容,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男人,讓那個男人不可自拔地愛著。


    那個男人伸出手,似是想抱起屍體,但那伸出的雙手卻在半空停滯一秒後,被那個男人收回,在衣服上胡亂地擦拭著。


    “不能弄髒你……你最討厭髒了……”


    擦了好一陣子,那個男人像是覺得幹淨了,這才輕手輕腳地抱起屍體,頭慢慢地靠在屍體的胸口,閉上了雙眼。


    “我好想你、好想你……一直想著你,才能堅持下來的……那一段日子,真的好痛苦……可是隻要想著你,想著你對我笑,想著你拿我沒辦法的表情,那些痛苦我統統都忘記了……好奇怪,你說對吧?隻要想著你……隻要一直一直想著你……”


    那個男人溫柔地微笑,無法自持地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他說的話,似是說給那具屍體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喃喃囈語。


    “你會生氣嗎?你一定會生氣的……原諒我好不好?我已經努力很久了……我不想再離開你了……就讓我任性最後一次好不好?我保證,以後我都會很聽你的話,不會再讓你不高興……”


    眼前的這一幕,讓我終於了解潘如婕那時所說的,“你怎麽可能也會喜歡上一個男人”的意思了。


    潘如婕應該愛著那個男人,可是,男人愛著他懷裏的那具屍體。


    就跟很多八點檔的狗血連續劇一樣,既然得不到,潘如婕便由愛生恨,先殺了她名義上的爹,接著將那個男人當作飼料,丟給原本的吸血鬼“吃”。


    真是可怕的女人。


    但也或許她是絕望了吧,對於得到那個男人的愛情——男人愛著那具屍體,深深地愛著,即使隻是站在一旁觀看,無論任何人,我想也都能輕而易舉地體會到這個事實。


    到底是如何的愛戀,才能露出那種眼神?


    男人凝視著那具屍體的眼神,連我這個旁觀者看了也會感到刻骨銘心,如同一把利刃插入胸口般疼痛的情感。


    遠方的天際微微泛白,這個夜晚過去了,天就要亮了,那個男人卻依然待在原地,絲毫沒有躲避的打算,隻是偏過頭,朝我們笑了一笑。


    他淒美的笑容,我不可思議地覺得隻有“幸福”兩個字足以形容。


    “我說過,我會讓一切都結束的……‘詛咒’會解開,活死人會消失……一切一切都會結束的,讓他難過的這一切……全都消失……”


    他回過頭,手指撫摸著屍體的嘴唇,順著屍體的口形移動,接著他再次閉上眼,嘴唇貼上了屍體的嘴唇輕輕摩挲,他沉醉寵溺的神態,讓人光看著就覺得臉紅以及淡淡的心酸。


    我聽到了一聲極低極低的歎息。


    “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你了……”


    太陽升起。


    當陽光照射在那個男人身上時,他的皮膚起了一粒一粒密密麻麻的水泡,“噗”地一響,又一粒一粒的破裂掉,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沸騰,皮膚表層散發出了熱氣,使得他周遭的景物扭曲變形。


    應該很痛苦吧?可是那個男人彷佛毫無察覺,一雙眼裏含著溫柔的笑意,指尖眷戀不舍般地在屍體的臉龐上遊移。


    轟隆一聲,熊熊的熱焰好像是從那個男人體內的最深處,由每一根骨頭、每一滴血液轟射開來,刹那間,他的身體化為數不盡的灰燼散落塵土,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殘留下來……


    灰飛,湮滅。


    身旁的李雯婷望著那堆灰燼,紅著眼眶哭了;而我呆立著,一動也不動地呆立著,為剛才的景象震撼。


    那個男人為什麽非死不可?過去那麽痛苦,他不是都撐過來了?之所以活下來,難道隻是為了找出屍體,抱著屍體自殺嗎?這樣有什麽意義?


    ——我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


    忽然,右腳傳來熟悉的痛覺,我心中一驚,試著抬起腳……可以走了,雖然會因為走動牽扯到傷處,但我從沒有像此刻一樣深刻的體會到,原來能感覺到痛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看。”江禮指著那具屍體。


    就像是為了追隨那個男人而去般,那具屍體從手指開始蔓延全身,快速地灰化,頃刻間,整具屍體變成和那個男人一樣的灰燼,和那個男人混合在了一起。


    江禮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光,淡淡地說:“村民們不老不死,是因為怪物的血,那具屍體不腐朽,也可能是因為血的作用,隻要怪物活著,怪物的血就會持續發生作用……


    “那個男人雖然吃了怪物,卻繼承了那個怪物的一切,包括維係村民們不死和屍體不腐朽的力量……而現在那個男人死了,也就沒有力量繼續維係這些作用。”


    江禮歎息了一聲。


    “就像那個男人說的,一切都結束了……”


    都結束了……這噩夢般的三天。


    不知為何,看著那混成一堆的灰燼,我居然隱隱有種惆悵感。


    “走吧。”


    “走去哪裏?”


    江禮又拿白眼看我,說道:“走去哪裏?走去拿電鋸做木伐啊,還是你們想待在這裏直到補給船來?”


    我連忙搖頭,“不不不,我要離開這座島,越快離開越好。”


    李雯婷也是點頭如搗蒜地讚同我的話。


    “那就走吧……”他一頓,話鋒一轉,“對了,張翰,回去以後你就搬到我那裏住吧。”


    “為什麽我得搬到你那裏住?兩個大男人……”我住中部,我記得他的公司可是在北部的。


    江禮一個挑眉,“你賣給我了,不是嗎?還是說你要我搬去你那裏也是可以……不過我沒了工作,你就要負責養我了。”


    “那我沒了工作呢?”


    “我會負責養你的。”


    “那我不是成了小白臉……”我不滿地抗議。


    “是要成為我的小白臉,還是我成為你的小白臉,選一個吧。”他淡淡地說著。


    我無言,看著他不容反駁的神情,舉起雙手投降了。


    “……你錢多,我窮鬼,還是我當小白臉吧,反正報社的工作我不做了,我不適合當記者……好不容易想認真做篇報導卻搞成這樣,我和記者這份工作一定是犯衝。”


    “張大哥,我以後可以去找你嗎?要是以後我又被人騙,就去找你哭,哭完了以後我會努力振作的。”李雯婷張著期待的雙眼看我。


    “我是不介意啦……”我猶豫地看了看扶著我的江禮。


    “你要來就來,要是又被騙了,我會教你刀不刃血的報複方法,讓你報複到再也沒有人敢騙你為止。”


    “真的嗎?”她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地問。


    “別的事情我不保證,但這件事我絕對不會騙你。”


    她興奮地尖叫了一聲,像隻從主人那裏得到骨頭的小狗般,開心地在我們兩人周圍繞來轉去。


    驀然,江禮回過頭,靜靜看著那個男人和屍體化為灰燼的地方,可是我們和那裏已經有一段距離,什麽也看不見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回頭。


    江禮握起我的手,我沒有掙紮,也沒有回握,任他默默地握緊……隻是在彷佛之間,我似乎能明白他回頭的理由。


    他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想,他不會放開了。


    ——《現世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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