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可再冷也冷不過靜寧的心。


    她坐在安靜的屋內看著爐子裏的火苗,元修下葬後,除了每天在屋內獨自哀悼和懺悔,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遠處傳來鍾鳴,她知道那是宣告新皇帝即位的鍾聲。


    新皇帝還未登基,就已經詔令天下,封宇文泰為西魏大宰相、大行台。如今,西魏軍政大事盡出他手,他大權在握,沒人再敢跟他爭,他應該滿足了!


    她恨恨地想,他真夠聰明,也真夠狠的。殺死明月,立明月的親哥哥元寶炬為帝;殺死元修,還想與元修的親妹妹琴瑟和鳴。如此玩弄權術,操弄人命,戲弄感情,她絕對不會讓他如意!


    鍾聲悠揚,融入長空,她的恨也在堆積,形同高山。


    她很驚訝宇文泰居然沒有被她的仇恨所激怒,甚至沒有阻止她的任何行動。


    從冬至那天起,她就拒絕他的親近,搬離他們的臥室,選擇這間遠離他的小屋居住,甚至不再與他共餐說話,開始時,她相信他會采取他最拿手的誘惑手段迫使她回到他的身邊,過去他也那樣做過,在明月死後,他不就是用那套手段把她迷惑住,讓她繼續留在他身邊嗎?而且她也知道他有多麽喜歡與她親熱,但這回她絕不妥協,絕不再信任他,絕不向欲望屈服!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對她的種種行為,他隻是沉默,甚至沒有試圖阻止她。


    她納悶了。難道自己對他來說真的隻是一件獲取權位的工具?就像當初皇兄將她許配給他,是為了籠絡他一樣?而如今目的達到,他便不再在乎她?


    如果是這樣,她為皇兄悲哀。同樣是用她作為工具,皇兄失敗得賠上了性命,而他卻成功地得到了所要的一切──權力。


    想到兩個男人這可笑的不同,她的心充滿了恨意和哀傷。


    皇兄傻,她更傻,傻得被他虛假的溫柔迷惑,為他包藏禍心的微笑動心,傻得付出她的心!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麽深地恨他,而這種恨正吞噬著她的生命。


    夜半人靜時,她常從噩夢中醒來,瞪著黑暗讓悔恨把她淹沒。


    她無數次地想,如果她能預知將要發生的事該多好,那她就不會有如今這樣椎心泣血的痛苦!


    如果她沒有背叛哥哥的信任,把他憎恨宇文泰的事說出來該多好,那他如今還會好好地活著!


    如果她不要愛上宇文泰該多好,那她就不會輕信他而背叛自己的親人,失去自己的心和所有的一切!


    眼淚無數次打濕她的麵頰,可是失去的一切都無法挽回,她的自責和悔恨讓她渴望死的人是她自己。


    “大人……”香兒驚慌的聲音讓她暫時放下悲傷。


    “走開!”


    宇文泰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傳來,她的心頓時失序亂跳,身上也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還來不及厭惡自己,她的房門已經被用力推開。


    她抬起頭,看到他高大的身軀靠在緊閉的門扉上,子夜般的黑眸如以往般凝望著她。“我已經給了你足夠的時間平息情緒,現在,是時候終止一切了。”


    看著他,她腹中的某一部分也異樣地騷動起來,那種感覺讓她吃驚,也讓她迷惑。她不僅,為什麽他明明是她的殺兄仇人,而她明明在恨著他,可是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甚至他的氣息都還能那麽強烈地影響著她?


    “你是什麽意思?”她克製著心裏的不安,冷冷地問。


    “意思是現在是你恢複理智的時候了,跟我回去。”


    “回哪裏去?”


    “回我們的臥室去。”


    “你做夢!”她憤怒地回應。


    他的眉梢一揚。“我不是做夢,我要你回到我的身邊來。”


    “你簡直欺人太甚!”因為氣憤,靜寧滿臉漲紅。“你怎麽可以認為在你殺死了我的親哥哥之後,我還會跟你上床?”


    他的下顎緊繃,額頭青筋跳動,但神色始終不變。“是的,我可以這樣認為。如果你不上我們的床,那我就上你的床,你是我的夫人,你不能拒絕我。”


    他的自負、他的冷靜、他的不容抗拒無不摧毀著她的自製。望著他俊美而冷硬的麵容,她想起在洛陽王宮的禦花園初次見到他時,他親切快樂的模樣;想起黃河邊第一次親吻時,他帶給她的喜悅;想起在她因為出嫁而惶恐不安時,他送上玉佩撫慰她的貼心之舉;想起他的溫柔愛撫和呢喃愛語;更想起新婚之夜他以寶劍詛咒自己的冷酷;利用她的信任殺害她的堂姊和哥哥的無情……


    愛與恨糾纏,她的心在怒火焚燒中裂成無數碎片。


    “滾出去,你這個冷漠殘酷的凶手!”她抓起身邊的銅鏡向他扔去。


    銅鏡在他閃開後砸在門上,墜落在地,發出極大的聲響。


    “我不是凶手,我沒有殺你的堂姊和哥哥!而且我不會離開,無論你用什麽方法。”麵對她的失控,他仍然不失冷靜,這是對靜寧最致命的打擊。


    “我不相信你,騙子!”她明亮的眼睛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眯起,她憎恨失控的感覺,更恨他害死了她的親人卻不承認。所有的痛苦、失望和憤怒都化成了尖刻的語言。“卑鄙下流的魔鬼,你要是敢碰我,我以神靈的名譽發誓,我……”


    “不要!不要發你我都不可能遵守的誓言!”他銳聲阻止她,並向她撲來。


    當靜寧感到危機時,已經落在他手中。


    “滾開,我討厭你的碰觸!”她又踢又抓,想掙脫他的雙臂。


    可是他沒有,他緊緊抱著她,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憤怒、傲氣、迷惑和一點點脆弱。


    他抗拒著體內奔騰的情感,漠視內心對她強烈的渴望和憐惜,對她說:“我說的是真的,那毒酒不是我準備的,是你哥哥自己!你想怎麽罵我都行,可是不要以為你能激怒我,小公主。”


    “不要那樣喊我,你就是騙了我,我恨你!”她在他懷裏像隻被困的小鹿般蹦跳,可是那更加讓他們的身體緊密相貼。


    “我沒有騙你!”她的不信任刺激著他,將他體內壓抑已久的情感忽然引爆。他出其不意地俯向不斷扭動的她,將自己的嘴貼在了她柔軟的唇上。


    因為他的舉動始料不及,她先是僵住,任由他的嘴在臉上唇上肆掠,隨後才反應過來而奮力反抗。可是他身高力大,無論她怎麽掙紮,始終處於下風。惱怒中的她忽然提起膝蓋朝他的下腹狠狠撞去。


    正在隨心所欲地親吻她的宇文泰毫無防備,受此重創後放開她跪倒在地上,嘴裏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


    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急促的呼吸像拉風箱似的,靜寧有點害怕,可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更是又氣又恨,大聲罵道:“你不要再碰我,否則我就讓你變成閹人!”


    說完,她轉身跑出去。


    當她猛地拉開門時,站在門口的香兒和巫蒙被嚇得往後一跳。


    她肯定他們聽到了屋裏的爭吵,但她不想解釋,隻對巫蒙說:“照顧他,以後不許他到這兒來!”


    巫蒙愣愣地看著她跑過走廊消失在拐角處後,才摸摸鼻子走進房間。


    宇文泰已經從地上移到椅子上。他的身體半屈,呼吸急促,麵色還很蒼白。


    巫蒙圍著他轉了一圈,小心地問:“大人,你還好吧?”


    “好?她差點兒踢斷我的命根子,我能好嗎?”他聲音虛弱地回答。


    巫蒙同情地蹲在他麵前,皺著眉頭道:“夫人這招自衛術很絕妙,隻是她也許不懂,傷了大人的命根子,她也得不到好處。”


    宇文泰咬牙切齒地說:“她要是懂,我就不必這麽受苦。”


    巫蒙看著他,忽然笑起來。“老天爺呀,鐵將軍宇文大人真的在受苦啊!”


    “你給我閉嘴!”宇文泰小心地站起來,緩緩直起腰,吐了口氣後,往門口移步,嘴裏碎碎念著。“小公主,等著瞧,我不會放過你!”


    “下次大人得先護好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巫蒙好心提醒他。


    “當然,今晚我會先給自己套上鐵護檔。”他想著不久後將與夫人的另一番較量,信心滿滿地回答,不理會自己走路的步子仍不太自然。


    可是,事情並非都按人的期望去發展,那晚,宇文大人沒空去套鐵護檔。


    夜晚降臨前,信使來報關中因天災而遭大饑,民心浮動,有士兵暗投東魏,搶劫糧草。


    得此急報,他絲毫沒有耽擱,讓侍衛轉告靜寧後,立即啟程趕去處理。


    對他的突然離去,靜寧感覺鬆了口氣。


    能騎馬,說明她那一踢並未對他造成傷害,她懸了大半天的心稍稍安穩了,罪惡感也消除了。


    現在,她唯一希望的是他不要再來招惹她,因為她也不想再傷害他。


    ***


    寂寞憂傷的日子慢慢過著,沒有了宇文泰的幹擾,她的心境較為平靜。


    這天,天氣不好,無聊的她去皇宮看望新皇帝,可是見到他,令她想起死去的哥哥,不由得更加引起悲傷。


    而且新皇帝也讓她感覺到無趣,雖然同樣出身皇族,但元寶炬的個性與元修大不相同。


    元修好酒色,遇難膽怯,處事莽撞,但多少還有點愚勇和風趣,可是元寶炬完全就是個沒有腦子的木偶。


    他謹言慎行,沉默寡言,那座皇宮就像座冷宮,才跟他在一起待了一會兒,靜寧就差點兒被憋死。


    她相信,在危機四伏的宮廷內,在宇文泰那樣的鐵腕人物手中,她的這位堂兄會比她的哥哥更適合做皇帝。


    離開皇宮後,她緩步回返天梁殿,苦寒的心情就像今天雨雪交加的天氣。


    進殿後,香兒去取木柴,她則往北角臥室走去。穿過過道時,聽見沐浴室內有女人的說話聲,不由得探頭看去,好奇哪個女人會躲在這裏?


    從半開著的門縫裏,她看到自從皇兄死後又回到建章宮居住的珈珞。


    “來嘛,轉過來嘛!”珈珞的聲音令人肉麻。


    靜寧厭惡地皺眉,不知她用那樣惡心的腔調是在跟誰說話,一定是男人吧?


    她再走近點,想看清楚那人是誰?


    這時珈珞移開,靜寧看到那人的部分側影,當即如遭雷擊,僵立當場。


    宇文泰!他回來了,而且一回來就赤裸著身體跟這個女人廝混!


    無法克製的怒火在她胸中燃燒,她雙眼如劍地刺向裏麵坐在水桶邊的男人。


    珈珞一手撒嬌地撫上宇文泰結實的胸膛,柔媚地說:“黑泰,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壯美,我真的好喜歡你,不過有哪個女人不喜歡呢?既然那個傻氣的小公主不在乎你,你何不讓我來伺候你呢?”


    沒有回應,他保持沉默。


    靜寧不知道他在幹嘛,猜想他正享受著珈珞的撫摸。


    “怎麽了,幹嘛不說話,我嚇著你啦?”


    “沒有。”他終於開口了,似乎壓抑著呻吟。“不過,我對你不感興趣,你何不拿開你的手,離開這裏,去找願意接受你伺候的男人玩那種遊戲?”


    “你真是無情,可是我就是喜歡你。”珈珞的手從他的胸膛往上,撫過他的脖子,再往上……她的身子擋住了靜寧的視線。


    不知羞恥的狗男女!挾著萬丈怒火,靜寧一掌推開門。


    門砰然一聲打在牆壁上,將屋內的人嚇了一跳,一齊轉頭看著她。


    而靜寧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在宇文泰的身後,忽然站起了巫蒙,他也幾乎半裸,手裏握著一卷布團。


    靜寧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的眼睛從巫蒙臉上轉向半躺在長凳上的宇文泰,再轉到珈珞仍放在宇文泰裸胸上的手,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緊靠在一起,從這裏看去,就像……就好像她從前在皇兄處見過的淫穢圖,難道他們……


    她腦子如漿,覺得身上的血忽然被抽幹,胃部翻騰欲嘔。


    她靠在門上瞪著宇文泰,再轉向其他兩人,咬著牙說:“你、你們真齷齪!”


    說完,她轉身想離開,但宇文泰忽然大喊一聲。“靜寧,你錯了!”


    而他的喊聲驚醒了巫蒙,他急忙解釋。“夫人,大人受傷了,我需要助手!”


    他受傷了?靜寧止步,回頭正好對上珈珞不懷好意的眼睛,不由得心一沉。“你不是已經有助手了嗎?”


    巫蒙瞟了珈珞一眼。“她呀,在這裏隻會幹擾我,什麽都幫不上。如果夫人不怕血,就快來幫忙吧,我不知道傷口會這麽大。”


    血!他流血了?


    靜寧不再遲疑地走過來,這才看到宇文泰的右臂有很長一條血口子,傷口已經被清洗過,巫蒙正試圖給他縫合傷口,可是做得並不好,難怪他會那麽緊張,宇文泰會那麽虛弱蒼白。


    她忘記自己正在生氣,蹲下來檢視他的傷,覺得那刀似乎砍在了自己的心上,她把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膝蓋上,命令道:“巫蒙,取點酒來。”


    她的手雖然穩定,但十分冰涼,宇文泰安慰道:“別緊張,隻是皮肉傷。”


    靜寧看他一眼,問:“怎麽弄的?”


    “被人用刀砍的。”因為她用酒衝洗傷口,引起他劇烈的疼痛,他的聲音不太平穩,但依然坐得穩穩的。


    “會很疼,你能忍受嗎?”靜寧捏起針線有點猶豫。


    “能,如果真恨我,你就當是懲罰我,用力縫吧!”他鼓勵她。


    “好主意。”她低聲回應,雙手專注於傷口的縫合上。此刻,她感謝珈珞的絮絮叨叨和不規矩的手,隻要能分散宇文泰疼痛的感覺,她什麽都不在乎。


    “巫蒙,去把濕衣服換下,順便帶她離開!”宇文泰對巫蒙說。


    護衛隊長立刻拉著珈珞走了,房間裏十分安靜,靜寧可以聽到針線穿透皮肉的聲音,而那讓她十分痛苦。


    “誰教你做針線活的?”看她持針線動作熟練,宇文泰問她。


    此刻,她很願意讓他繼續說話,這樣可以轉移或減輕痛感。“我的乳娘。她出身繡坊,小時候,我和明月喜歡比賽做針線,看誰縫的布娃娃又多又漂亮……”也許是說到明月,想起了傷心事,她的話停了。


    “你也縫過傷口嗎?”他也知趣地轉移了話題。


    她搖搖頭。“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做得這麽好,以後我就靠你了。”他頭上冒冷汗,但仍在開玩笑。


    她猛然搖頭,瞪著他。“以後不要再受傷!”


    “是我說錯了,我不會再受傷。”明知是假話,他也願意說,隻要讓她安心。


    此後,他們沒再說話,靜寧縫好後,再次用酒清洗傷口,然後用幹淨布條將傷口包紮起來。


    “你們淋雨了?”眼睛餘光看到他的褲子是濕的,她隨意問道。


    “淋得像落湯雞。”


    喔,這就是他和巫蒙衣衫不整的原因。靜寧看了水桶一眼。


    “受傷後,我沒讓他們知道,進來洗澡更衣時巫蒙才看到傷口,嚇壞了。”


    知道又被他看出心思,靜寧有點難堪,轉而問道:“珈珞為何在這兒?”


    “巫蒙去找針線,她就跟來了。”宇文泰看著她在包紮好的手腕處打了個結,試探地問:“你剛進來時以為我們在幹啥?”


    靜寧的臉發燒了,低著頭說:“是我誤會了。”


    這已經很接近道歉,宇文泰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你不喜歡她碰我?”


    她不回答,把他被包紮好的手從自己膝上移開,輕輕放在他的腿上。


    “我也不喜歡。”他看著她,灼熱的目光似乎要在她臉上燒個洞。“我要你碰我,我要你回到我的床上,我想你!”


    靜寧倏地站起身,背對著他鄙棄地說:“真無聊,你這種男人也不過如此,成天隻想著跟女人做那種事。”


    他麵色一沉,看著她的背脊嚴肅地回道:“我這種男人隻想跟自己的女人做那種事,因為我愛她!”


    呼吸一窒,靜寧轉過臉看向他的眼睛,立刻發現這是一個錯誤。他的眼睛依然深沉黝黑,充滿了感情,而他身上永遠有股神奇的力量深深吸引著她,她明白自己仍然愛他,想得到他。可是,她不能!


    “一切都沒有改變,你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話。”她繞過他,往門口走。


    “等等。”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抓住她。“我受傷了,你得幫我洗澡。”看到她驚惶失措的樣子,又退讓道:“起碼幫我換上衣服。”


    他的要求不過分,可是靜寧不敢答應,怕一親近他,自己的意誌就會崩潰。她堅決地說:“那是巫蒙的事。”


    “不,那是妻子的事。”他猛地將她拉倒在他腿上,用力吻住了她。


    靜寧沒想到受了傷的他還有這麽大的力氣,而以這樣不雅的姿勢躺在他腿上,又被他吻住,讓她倍感羞辱和憤怒,因此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他痛呼一聲將她推開,一縷血絲出現在他的嘴角。


    “老天,你真的很喜歡看到我流血,是嗎?”他摸著被咬破的嘴,慍怒地看到手指上的血。“你……別跑,回來!”


    靜寧被他嘴上的血嚇壞了,顫抖地站起身像被餓鬼追趕似的往門外跑。


    換過衣服的巫蒙就站在門外走道上,她看著他說了聲。“他需要你。”然後不理會身後宇文泰的呼喊,頭也不回地跑了。


    巫蒙對著她的背影搖搖頭,走進去幫助他那位在夫人麵前連番受挫的大人。


    ***


    雖然恨他、惱他,還咬傷了他,但靜寧無法不關心他。


    她找來生長在山坡林緣的木芍藥花,熬煮成湯藥讓香兒送去給他,這是具有消炎散瘀、祛疤消腫的良藥。


    以後幾天,她躲著他,而他也沒有再來找她,聽給他送藥的香兒說,他並未好好休息,總是在前殿忙。


    幾天後,宇文泰的傷逐漸痊愈,不再服藥,因為靜寧拒絕靠近他,所以拆線的事是由巫蒙完成的,她隻從巫蒙口中得知他的傷口愈合得很好。


    一天夜裏,靜寧忽然從睡眠中醒來,發現屋裏的燈被點亮了,而宇文泰全身戎裝地站在她的床邊。


    “你……怎麽進來的?”她抓著身上的被子坐起,驚訝他真是無所不能。因為怕他夜裏會來找她,她的門每晚都插上了鎖,而且香兒就睡在門外。


    “沒有鎖能擋在我們之間。”他定定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說話的聲音也啞啞的,好像生病了似的。


    “你還好嗎?”她關心地看了他的手臂一眼。從她替他縫合傷口後,他們沒有再單獨見過麵。


    “我很好。”他低沉地說,可是以靜寧來看,他一點都不好,但她來不及問。他忽然伸手摸摸她的臉,輕聲說:“我來是要告訴你,今夜我得離開。”


    “你要去哪裏?”靜寧驚訝地問。


    “解救獨孤如願。侯景圍攻穰城,那兒是關中要地,我得趕去。”


    靜寧為他和獨孤如願擔心,抓著他的手提醒道:“那你要多小心。”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綻開一個淺笑,俯身吻她,但最後一刹那她偏開了頭,讓他的嘴隻碰到她的麵頰。


    他眼眸一黯,往後退開。


    隨即,燈火熄滅,門傳來輕響,她知道他走了。


    躺在寂靜的黑暗中,她再也沒了睡意……


    原以為這次離開,他會像以往每次出行一樣,起碼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沒想到五天後的下午,她得知他們回來了。


    “夫人,你去看看大人吧,他很難過。”通報消息的巫蒙站在門口憂慮地說。


    “為什麽難過?發生什麽事了?”靜寧關切地問。


    “穰城失陷,獨孤將軍被南梁俘走,大人三晚沒睡。”巫蒙的眼裏淚光閃閃。


    獨孤如願?!靜寧眼前出現那位溫文爾雅、俊逸非凡,又風趣可愛的美將軍。他離去前還答應她,下次再見時要給她講他與宇文泰的故事,可如今,被擄去南梁會有什麽結局呢?她的心像失去兄弟般地疼痛。


    “怎麽失守的?”她失神地問。


    “穰城近東魏,靠南梁。獨孤將軍自去年十月從高歡手中奪取後,就將荊州府衙移到那裏。半月前,高歡派他的戰將、定州剌史侯景趁風雪夜突然圍攻穰城,獨孤將軍派出三名信使前來長安求援,可惜,兩信使半途遇攔截身亡,最後一人因路途難行,求援信未能及時送達。大人接信後雖立刻出發,可我們還是晚了一步。”巫蒙深吸口氣。“大人自責甚深,想奪回失地,救回將軍,可是如今天寒地凍,關中大災未解,糧草準備不足,要想攻城並不容易。”


    靜寧沉默了。她明白,當不得不放棄一座重要城池,放棄解救好友時,宇文泰的內心必定承受著難言的煎熬。“他在哪兒?前殿嗎?”她聽到自己在問。


    巫蒙搖搖頭。“不,涼風台。”


    靜寧的心一沉,涼風台是座廢墟,他去那裏幹嘛?


    “我去找他。”未經深思,她往那兒走去,隻知道這個時候他需要安慰。


    因為有積雪,前往廢墟的路並不好走,她跌跌撞撞地滑倒了幾次,等她在涼風台的半截頹樓裏找到他時,他的頭上、臉上沾了不少雪花。


    他站在頹樓頂,單肩靠著石垣,從殘敗的斷壁中望著遠方。


    寒風吹拂著他,他淩亂的頭發和身上的鬥篷隨風飄飛,覆蓋萬物的白雪和試圖穿破厚厚雲層的陽光映照著他,讓他顯得朦朧而哀傷。她站在他身後注視著他,第一次感到他並不是戰無不勝的神隻,不是無堅不摧的銅鐵,他隻不過是一個善於掩藏脆弱和哀傷、孤獨和寂寞的男人。


    發現了這點,她心裏充滿未曾預期的柔情。可是,她並沒準備寬恕他,因為哥哥死了,再也回不來了,這是他與她共同造成的結果,作為贖罪,她不能原諒他。


    他忽然轉過身來,與她兩兩相望,但誰都沒開口。


    他的臉比她五天前的夜裏看到時瘦了一圈,而且充滿疲憊、自責和痛苦。


    對望良久,他向她伸出雙手,但很快又垂下,他的眼睛再次轉向樓外。


    “黑泰……”她走近他,想安慰他,可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回過身,舉起手輕輕擦掉她臉上的雪,然後再別開臉,不去看她充滿豐富情感的美麗眼睛,怕自己克製不住,再次對她做出讓她逃離他的事來。


    可是,她熟悉的體香盈滿他的鼻息,她柔軟的身體就在他眼前,他無法漠視她的存在。而此刻,在他沮喪失意的時候,他需要感覺她的存在!


    他再次轉過臉來望著她,用越來越熾熱的目光愛撫著她秀麗的五官。


    靜寧被他飽含激情的黑眸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頭想退開。


    當看到她又想逃離時,他的自製崩潰,他一把擒住她。“不要,不要再逃了!我愛你,不管你怎樣鄙視我、不信任我,我還是愛你。老天,你是燃燒在冰雪中的烈火,是足以讓聖賢失控的磨人精,可是我要你!”


    憑著身高和體力的優勢,他將她緊扣在懷裏,大聲地喊著,並俯身傾向她。


    他的話震懾了她,在他還沒付諸行動之前,她已知道他要做什麽,她想躲避,但他的雙手堅定地捧著她的頭,他的十指在她發間纏繞,嘴巴堅定地朝她吻下。


    她怔住,心中千萬種情感在交戰。而趁此時,他繼續以極細致的方式親吻她、撫摸她。此刻就算她再咬他、踢他,他發誓再也不會放開她。


    稍頃,她口中發出一聲啜泣般的嚶嚀,展開雙臂抱住他、回吻他。


    受此鼓勵,他更加投入地將她擁在懷裏,她再也發不出任何抗議的聲音,她想要融化在他懷中,渴望碰觸他每一處。


    她熱烈的反應使他毫無保留地親吻著她。他的唇是那麽強悍,燃燒著征服的索求;可是又那麽溫柔,溫柔得讓她想哭。她根本無力反抗,瞬間就屈服了。她的兩隻手緊緊摟著他,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她不該那麽做,因為他是她的殺兄仇人。


    是的,她應該放開他,抗拒他,今天來,她隻想安慰他,並沒有想要這個,更沒有準備就此屈服。


    感覺到她的退縮,宇文泰抱緊她,在她耳邊輕聲哀求。“不要放開我,抱我,摸我,我需要你!”他確實需要她,跟她在一起,他隻有快樂和安寧。他不僅需要她的身體,需要她的親吻和碰觸,更需要她的感情和她的愛,因為隻有擁有她,他的生命才能真的感覺到完整。


    他的脆弱撼動了她的心,恨與愛糾結在一起撕扯著她的感情,她的手指在他肩上痙攣,她不知道自己是要推開他,還是要拉住他。這一刻,她多麽希望自己是聾子、瞎子和沒心肝的人。她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眼淚無聲地滑落。


    捧起她的臉,他吸吮著她苦澀的淚,親吻著她顫抖的嘴。“別哭,寶貝,我不會再逼你,如果你堅持,我會放開你。可是老天知道,我有多麽愛你!”


    她知道他正在給她逃離的機會,可是,他擁抱著她的感覺是那麽美好,當他充滿珍愛和憐惜地撫摸她、親吻她時,要繼續對抗他和自己的感情是如此地困難。


    “不要……不要放開我!”她抽泣地抱住他,而他則以萬千柔情迎接她。


    突如其來的歡愉讓她完全失去了自己,隻想跟隨他沉入那股在體內萌生的熱情之海。


    她情不自禁地分開唇瓣,而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探入,柔情蜜意地品嚐著他久違的聖地,當他終於得到了令他欣喜的回報時,令人難以置信的,他的膝蓋竟感到一陣虛軟,他趕緊鬆開她,往後靠在牆壁上喘息。


    “你為什麽停下?”她緊緊攀在他身上,急切地想找回失去的溫暖。


    他低嗄地輕笑。“再不停下,我會當場要了你。”


    “我也要你!”她用力拉他,忘記了仇恨與憂傷,一心隻想在他的碰觸中感受他的愛,也傾泄她的愛。


    他的目光轉黯,她美妙的聲音將他早已洶湧澎湃的心海掀得巨浪滔天,竭力壓抑的血液奔騰咆哮,難以克製的情欲似猛獸出籠。他抓起她的手貼在臉上,渴望她的觸摸。“小公主,你是認真的?”


    “是的,我是!”她將身體靠向他。


    “你保證不再咬我?”


    “我不咬你。”她急切地保證。


    “不再踢我的命根子?”


    她的身體立刻感覺到來自受傷者的抗議,便紅著臉說:“我很抱歉。”


    他發出壓抑的笑聲。“那還等什麽呢?抬起你的腿夾住我,抱住我的脖子。”


    隨即,腰帶落下,衣襟散開,廢墟中傳出動人的愛語。


    蒼天為證,在這一刻,所有的失意、傷痛和仇恨都暫且被遺忘,隻有發自內心的真情摯愛環繞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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