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峙著,忽然,宇文泰跳下床走到牆邊的兵器架前,摘下寶劍回到床邊,把劍舉在她麵前,臉上毫無笑意地吼道:“我無法給你證據,隻能用自己的寶劍發誓,我與珈珞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我撒謊,願死在自己的寶劍之下。而你隻能選擇信任我,否則你會讓我們倆都活在痛苦裏!”


    “不要那樣咒你自己,我信你還不行嗎?”聽他用那樣殘忍的誓言咒罵自己,尤其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裏,靜寧繃了很久的神經斷了,她哭倒在床上。


    她很難過自己的婚姻以這樣不幸的方式開場,好難過自己和他都被逼到了這個局麵。不管他說的是真還是假,不管他對她的感情到底是什麽,他這個帶煞氣的詛咒都已經為他們的婚姻生活蒙上了不祥的陰影。


    一聲巨響,沉重的寶劍落地,宇文泰失神落魄地注視著強壓下悲傷的妻子、他過門不到兩個時辰的妻子,然後像個醉漢般,踉踉蹌蹌地逃出了房間。


    站在寂靜無人的大殿前,他對著星光燦爛的夜空無聲地呐喊。


    老天,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我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他從來沒有惹女人哭過,但他安慰過不少因戰亂、失親、貧困而傷心哭泣的女人,可今天,他惹哭了他最疼愛的女人,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許久之後,仿佛從夢中醒來,他發現自己坐在大殿的台階上。


    看著空寂的四周,他暗自苦笑。今夜他下令撤走所有的衛兵,不準人進入天梁殿,原是為了保證自己的新婚之夜有足夠的隱私,如今,這安排倒為他免去了足以令天下人說上好一陣子的糗事:堂堂關西大行台宇文泰,居然在新婚之夜逃離洞房,讓新娘獨臥空房!


    今夜是他一生中輸得最慘的一次,他輸給了一個心腸歹毒的女人,輸給了不諳人世險惡的純潔嬌妻,輸給了自己愚蠢的自尊!


    但是星月在,夜未央,他還有希望。


    挺身站起,他遙望夜空,發誓絕不放棄。他是能征善戰的大將軍,贏得起,也輸得起。不管他的新娘有多麽固執,他一定要贏得她的芳心,因為她是屬於他的,而他也是屬於她的。


    他絕不讓她將他排斥在她的生命之外,也絕不再因為莫名其妙的人或事與她爭吵,他要有耐心,要像對他的牝馬那樣有耐心,像對他的寶劍……


    寶劍?!


    想起他留在屋內,床邊地上的心愛寶劍,他頭發都豎了起來。


    天哪,絕望傷心的女孩、鋒利無比的劍,他在做什麽?!


    喘息之間,他已經奔回臥室。


    喜燭仍然歡跳著照亮寬大的洞房,可是裏麵岑寂得隻有風吹動布幔的聲音,他的心揪成了一團。


    撩開帳帷,床上空蕩蕩的,她不在床上!地上的寶劍也不見了蹤影!


    看看空蕩蕩的劍架,恐懼感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他來晚了!


    “靜寧──”他跪在床上,緊緊抓著她先前抱著哭泣的被單。


    窗下有動靜,他倏然回頭,那兒有一團黑影。


    眨眨眼,他看到正趴在窗下茶幾上睡覺的她,長長的黑發垂下肩頭。


    “靜寧!”他呼喚她。


    她被吵醒了,抬起睡意蒙矓的眼睛,不甚清醒地望著他。“黑泰?”


    “你……”他跳下床,雙腿卻因心情驟然放鬆而發軟,幸好床柱提供了支撐。“寶劍呢?”他倚著床柱問。


    “那兒,它太重,我放不回去。”她看著身邊的案桌,想起他跑出房間後自己獨坐在這裏漸漸感悟到的東西;她已經出嫁了,今後無論幸與不幸,她都得跟這個與她成親的男人過一輩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因此她得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能因為一個女人惡毒的言行就放棄自己的婚姻。


    珈珞對宇文泰有企圖,那是肯定的。以前他們是什麽關係她不想管,但如今既然她嫁給了他,就一定要贏得他的心,要像他說的那樣信任他,因為不這樣的話,他們將生活在痛苦中。


    順著她的目光,他看到心愛的寶劍正橫躺在牆邊的案上,劍柄上綴著的翡翠正在燈下閃著碧綠的光。


    “啊,你把它放在那兒。我真擔心,我以為……”他轉向靜寧,聲音消失在口中。因為她驚訝的眼神告訴他,她正想起不久前發生在他們之間的爭吵,也明白他腦子裏的想法,並為此而震驚。


    “你以為什麽?以為我會因為那個女人而拿著你的寶劍自盡嗎?”她站起來大聲地說:“告訴你,我才不會做那種蠢事呢!”


    她生氣地看著他,不再哭泣和恐懼,這就像暴風雨後太陽忽然破雲而出,宇文泰的心裏充滿了光明和感動。他想走過去抱起她,大聲讚美她,可是他的虛弱竟超過了他的想像,當他舉步時,身形搖晃。


    “你怎麽了?”靜寧趕緊跑過來用雙手扶住他。


    “我想,是你嚇壞了我。”他為自己的虛弱感到羞愧,也因她仍然關心著自己而感到高興。


    “胡說!我怎麽可能嚇壞你?”靜寧錯愕地看著他,他的手指冰涼,而且,他真的在微顫!可是那怎麽可能?他,高大強壯的男人,叱吒風雲的將軍,實權在握的大人,居然怕她?


    他對她綻開個小小的笑容,可是麵色灰暗。“是的,我被你嚇壞了,小公主,你得補償我。”他坐在床沿,雙手來到她的背上,將她拉向他寬闊的懷抱,而他的臉則偎進她柔軟的胸前。


    靜寧僵硬地站在他麵前,他熱熱的呼吸像火苗一樣在她胸口蔓延,燃燒至她的腹部,乃至全身。她呼吸加快、皮膚發燙,雙手不知所措地搭在他肩上,好像想將他推開,最後卻雙臂交叉,緊緊環住了他,隨著他的力量,更緊地貼向他。


    火焰在燃燒,激情在澎湃,過熱的身軀在顫抖。


    他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她,他的眼眸變暗,仿佛午夜的天空,她心頭有絲恐懼,也有絲渴望,她忽然很想逃開,但念頭才動,身子就被他的鐵臂緊緊箍住。


    “靜寧。”他的聲音沙啞,目光火熱。“放輕鬆,今夜是我們的洞房夜,我要你,而且我相信你會喜歡。”


    “我不知道。”她輕笑,笑聲裏有絲緊繃,她的粉頰紅似火焰,握成拳的雙手在他的肩上摩挲著,盡管他們的視線持平,但她的目光始終不看向他。


    “看著我,小公主。”他柔聲要求。與她這樣親密地抱在一起,呼吸著她甜美的氣息,要克製住從昨天在黃河邊親吻她後就一直存在的渴望變得很困難。但是為了彌補今夜的錯誤開頭,他必須付出全副毅力抗拒著體內奔騰狂嘯的情感,漠視內心對她的強烈渴望。


    靜寧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看著他英俊溫柔的麵容和盛滿感情的黑眸。


    他不再微笑,眼裏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閃耀。然後,他喃喃地說了句什麽便捧起她的臉,將自己的嘴貼在她柔軟的唇上,狂猛又溫柔地親吻著她。


    靜寧先是僵住,任他的嘴肆掠。可是,當他的吻變得急切而細膩時,一種熾熱的感覺貫穿了她的身心,喚醒了她昨天在黃河邊曾與他分享過的美好情感。她輕喟一聲,整個人偎向他,用同樣的熱切回吻他。


    激情擁吻使得脹痛的肺部需要更多的空氣,他不得不放開她的嘴。


    “不要走!”靜寧立即拉回他,她的唇狂亂地捕捉住他的。


    他笑了。走?此刻就是千軍萬馬也難把他拉走,他為自己終於點燃了她的熱情之火而歡喜不已。


    不需要更多的鼓勵,她笨拙的親吻,急切的拉扯,和醉人的嚶嚀就是最好的催情劑。他的手環住她的腰間,緊緊地抱起她,用溫柔的誘惑分開彼此的唇。立刻,灼熱、溫潤、熱情的渴望吞噬了他們,他抱著她倒在柔軟的床上。


    靜寧貼向他,迎合著他的索取,著迷於他所帶給她的新鮮感受,她將他更緊地拉向自己,用力回吻他,跟隨他的步伐縱容自己沉溺於被他喚醒的情感中。


    她的反應比他預期的更熱烈,她全身顫抖地抱緊他,讓他也顫栗起來。


    當他壓向她時,她不再反抗,而是全然地放鬆自己。她是仙女、精靈與魔魅的混合體,她的付出幹擾了他的感知,他因她的熱情而欣喜萬分。


    在蒙朧的意識裏,她聽到他親匿的低語,感覺到他們的衣服正被除去。當她緊握在手中多時的玉佩被取走時,她嗚咽著發出抗議,而他立刻給了她替代品──他結實溫暖的身體。於是她用力揉捏著他的肌膚,享受著他給予她的一切新鮮感覺。


    所有的疑慮和誤會都在忘情的擁吻中冰釋。她從來沒有想到,與他合而為一的感覺是這麽的美好。


    好像過了永恒,又好像隻是一瞬間,她由他引導著,由火花飛濺的燦爛雲端回到人間。隨後,赤裸的他們擁抱著彼此,在激情歡愛的滿足中沉入夢鄉。


    然而,不知是何原因,靜寧忽然醒來,感覺到四周的靜謐,她睜開眼睛,迎上一對明亮深邃的黑眸,她立刻感到臉龐灼熱難耐。


    她的心思總是清楚地寫在臉上。


    宇文泰黑色的頭顱俯向她,飽滿的雙唇輕輕拂過她,那輕輕的碰觸中充滿了憐愛和寵溺。


    靜寧一動也不動,甚至不敢呼吸,害怕破壞了甜蜜的感覺。


    “我說過的,你會喜歡我們的親熱!”他的唇再次拂過她,輕聲說。


    她點頭表示同意,偎向他要求更多。


    他的唇再度有力地攫住了她。她緊緊地摟著他,感覺到他身上光滑的皮膚所散發出的熱量,她的身軀仿佛化成了一灘水,唇間逸出細小的呻吟。


    “我們得先停一下。”他突兀地抽離,但雙臂仍緊緊環著她。看到她迷蒙般的雙眼時,他低頭輕吻她的眼皮。“不要那樣看我,不然我無法把話說完。”


    此刻的她,黛眉輕蹙,雙頰嫣紅,檀口微啟,秀目蘊煙,更加嬌弱可人,美不可言。


    宇文泰克製地把視線從她姣美的臉上移開,經過剛才的激情歡愛,他更加確信他與她彼此相屬,因此他一定要把她心裏的疙瘩解開,否則,他們的婚姻難以保持長久的平靜和快樂。


    “我要你相信我告訴過你的話,我與珈珞沒有關係。”他開門見山地說,感覺到懷裏的嬌軀一震,似乎想退開時,他更緊地擁抱著她。“是真的,我很久以前就認識她,她死去的姊姊和姊夫是我很尊敬的人……”


    接著,他將多年前爾朱天寶在懷朔作惡,珈珞失身並因仇恨而變成一個邪惡女人的經過講給她聽。


    聽完他的敘述後,靜寧對珈珞那仇恨的目光及殘酷的個性有了認識,釋懷中帶著不平地說:“她原本是很可憐,可是後來就很可恨。她怎能因為受到了傷害就去害別人呢?想想冬雪與齊王何辜,得承受她的報複?”


    “你說得很對,她是一個心靈扭曲、失去理智的女人。”


    她揚起臉,困惑地問他。“既然她跟了爾朱天寶,又怎麽到了你這兒呢?”


    “相州之戰後,我成為賀拔嶽關隴守將,爾朱天寶死後,她從晉陽來投靠我,我看她孤身一人無依無靠,便收留了她。”他揉揉她的眉心,笑道:“那時獨孤如願就告訴過我她有多麻煩,所以我從來不去招惹她。”


    “你真是個好心人。”靜寧的語氣裏帶著譏諷和醋意。


    宇文泰知道她並沒有生氣,親親她的唇角,說:“對我來說,提供她一個能遮風避雨、吃穿不愁的地方並不難,而這也算是我對她姊姊、姊夫的回報。”


    靜寧不再說話,她在設身處地想著珈珞的遭遇。


    如果換作她,她會拒絕收留一個曾是好友親人的孤獨女子嗎?不,她不會,她一定也會收留她。


    “喂,小公主,你神遊到哪裏去了?”


    他的呼喊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她坦率地告訴他自己剛才的想法。


    他緊緊抱著她,滿懷愛意地吻她,為她的通情達理和純潔善良而欣喜萬分。


    他的唇強硬而需索,他的動作狂猛而熱烈,他的大手遊移過她的肩膀。被單滑下,他順著那光潔的曲線撫遍她全身。


    但即便在這樣的時刻,他仍未忘記最重要的叮囑。“既然我們不能趕走她,我隻能要求你今後少跟她來往,不要相信她的話,你能答應嗎?”


    “我答應,隻要你愛我像我愛你一樣多。”情到深處,愛語自然流出,靜寧對他的愛不僅濃濃地表現在行動上,此刻也清清楚楚地表現在語言裏。


    宇文泰定住,粗重的呼吸懸宕在他們之間,他抬起頭看著她,他的眼眸是兩泓深潭,他的呼吸盈滿渴望。“你愛我?”


    “當然,不然我怎麽會嫁給你?”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他先是一愣,離開她的身子,臉上露出怪異而熱切的表情。“小公主,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我要你認真地再說一遍。”


    “我愛你,我是認真的。”他的表情讓她費解,她抓起被單一角想蓋住自己。可被他阻止了。


    “什麽時候?”他不肯放過她。


    他那是什麽表情?難道她愛他不對嗎?


    靜寧生氣地推他。“你真是個怪人,真不知道我為啥愛上你。可是從那天你托著我的屁股把我丟上石山後,我就忘不了你,我想,那應該就是愛你的開始吧!這個回答你可以接受嗎?”


    他目光閃亮地看著她,臉上的肌肉因專注而緊繃,隨後一鬆,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一向對他的笑沒有抵抗力的靜寧,立刻因那迷人的笑容而渾身酥軟。


    “喔,老天助我!”他笑著覆在她身上,連連親吻著她,快樂地說:“我還在發愁我得花多長時間才能讓你愛上我呢!”


    “那你愛我嗎?”靜寧用手蓋住他的嘴,不讓他雨點般的吻繼續。


    “愛,很愛,愛得讓我害怕。”


    她的臉垮了。“為什麽這樣說?愛我會很可怕嗎?”


    “噢,不是。”他不得不停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又懊惱地說:“我想當我揭開那隻紙蝴蝶,第一眼看到你時就愛上了你。可是,發現自己愛的女人隻是個孩子,而且還對那個孩子有著非分之想時,那感覺真不好受。”


    “所以你害怕了?”她的眼裏有份喜悅,因為他竟然早就愛上了她!


    “對,我害怕。”他坦承,不再有顧慮。


    “所以你兩年多不來看我,對我不聞不問?”喜悅的眉眼多了一抹幽怨。


    他的唇立刻吻去那抹幽怨。“我在等你長大。”


    “你就不怕我愛上別人?”


    “皇上已經將你賜給我為妻,沒有人敢娶你,所以我不怕你會跑掉。而且,楊寬不時會送信告訴我你的近況。”他閃亮的目光毫不掩飾得意和自信。


    靜寧無語,難怪過去每當她詢問關隴或宇文泰的事情時,皇兄和楊大人總是很樂意告訴她。


    “老謀深算的刁狐狸!”她輕聲啐著,拉下他的頭,用一串熾熱的吻回報他對她真誠的愛。


    “是的,我是。”他欣然接受了她的獻吻,耀眼的黑眸更加明亮。


    接著他壓向她,用盈滿激情的回應,將她帶往又一個美好的愛之高峰。


    喜燭輕舞,長夜將盡,而他們的美夢才剛剛開始……


    ***


    次日清晨,靜寧醒來時發現自己獨自一人躺在淩亂的床上,清晨的陽光穿透紅色帷幔,眼前是一片斑爛彩霞。


    她閉上眼睛慵懶地伸展四肢,回味著昨夜發生在她與他之間的一切,讓幸福的餘韻環繞著她。


    腦海裏飄過的回憶和他動人心弦的愛語溫暖了她的每一寸身軀,她仿佛再次感覺到她的夫君強壯的大手正遊移在她身上……喔,她真的嫁給他啦!


    一聲輕響,她張開眼,看到帳幔被掀開,彩霞消散,滿眼是金燦燦的陽光,而她俊美的夫君正站在金光裏注視著她,他充滿愛意的眼替代了她的想像,愛撫著她的全身,引起她一陣陣的顫抖。


    意識到他衣著整齊似要出門,而自己則未著寸縷,她羞窘地鑽進被窩裏。可是一雙強健的大手將她從柔軟的被褥中撈了出來,抱在懷裏。


    “你還好嗎?”他輕笑著吻她的鼻尖。


    她雙頰飛紅地細聲說:“我很好,可是如果你陪著我,我會更好。”


    他雙眼發亮,灼熱的目光貪婪的欣賞著她絕美的五官,真想抱緊她,重新回到床上盡情品嚐她的溫軟與甜蜜,不過他隻是輕吻她的唇,笑著說:“我很樂意陪你留在床上,可是快正午了,你難道不餓嗎?”


    “快正午了?”她吃驚地想推開他,羞愧地說:“我是個懶惰的新娘!”


    他沒放手,對她邪氣地笑笑。“那不是你的錯,是我沒讓你好好睡覺。”


    她的臉更紅了,雙手摩挲著他剛刮過胡須的臉,感覺到溫暖的肌膚在她手中緊繃,嗔道:“是的,昨夜都怪你沒讓我好好睡覺,不過,我喜歡。”說完,還在他嘴上親了一下,眨眨眼睛,魅惑地說:“要不,我們別去吃飯了?”


    她的雙頰粉嫩紅潤,眼中閃著調皮的光芒,烏黑的秀發披散在肩頭。他的目光變得氤氳,呼吸粗重急促,但他克製著,隻是俯身給了她一個輕柔纏綿的吻,促狹地說:“我還以為你也許想吃過飯後,跟我去認識你的新家呢!”


    “新家?”靜寧眼睛一轉,看向窗外明亮的陽光,頓時興趣高漲。“沒錯,你說對了,我早想看看這個大宮殿,昨天進來時,我在車上隻看到一點點,今天得看個仔細……哦,我的衣服呢?”


    看到她的興趣如此快地轉移到了床以外的地方,宇文泰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抱著她急欲獲得自由的身子,輕咬她的耳朵。“你不想要我陪你留在這兒了嗎?”


    她因為癢而笑著躲避他的嘴。“要,當然要,不過等晚上吧,以後的每一個夜晚我都要你陪我,現在嘛,你先帶我去看宮殿,早在洛陽時我就聽說長安有‘漢三宮’,我們這裏是未央宮嗎?”


    “不是,這裏是建章宮。”見她如此興致勃勃,宇文泰也不忍掃她的興,拿過擱在床邊的衣服替她穿上。


    看到他笨拙的動作,靜寧好心建議道:“我自己來吧,要不你喊香兒進來,她今天怎麽到這個時候了都沒進來呢?”


    “她來過,我讓她離開了,今天你不需要她,我會照顧你。”


    “行台大人替女人穿衣服?”靜寧很高興他喜歡與自己獨處,因為她也有同樣的渴望,但仍忍不住調侃他。


    他正經八百地糾正她。“行台大人替他的夫人穿衣服。”


    靜寧感動得沒說話,直到他替她穿好鞋子後,她才掛在他的脖子上開心地說:“能嫁給你是我最大的快樂!”


    他親匿地目光鎖住她。“能娶你為妻,也是我最大的快樂,小公主!”


    當飯後去參觀宮殿時,宇文泰沒讓侍女、護衛們跟著,獨自帶他迷人的小夫人參觀這座龐大的宮殿群──


    建章宮建於漢武帝太初元年,原是專供休閑遊憩之用的宮苑,因此除東邊圍牆與長安宮牆相鄰外,其餘三麵均與上林苑相連。這裏雖在城外,但為了皇帝及其後妃們來往方便安全,專門修建了飛閣輦道可直通未央宮、長樂宮。


    當年的建築規模遠比如今大,可惜數百年來因朝代更替和戰亂,大部分宮殿池苑都成了廢墟,尚存建築以正門圓闕、迎客殿玉堂、議事廳建章前殿和寢宮天梁毆形成一條中軸線,其他宮室則分布在左右,形成緊密又獨立的宮殿群。


    當來到天梁殿後那處隻剩兩層半傾頹樓的廢墟時,靜寧站在高大的石台上,看著依然清晰可辨的“涼風台”三個字,好奇地問:“這裏的石壁牆垣都沒有火燒的痕跡,而且距天梁殿不遠,為何這座宮殿坍了,天梁殿卻依然完好無缺呢?”


    “它不是‘坍’了,而是被拆了。”宇文泰拍拍筆直的石柱告訴她。“王莽篡漢後,下令拆除建章宮,要用所得木石材料在城南營建新朝九廟,可還來不及拆完就被滅了,東漢時皇帝下令重修被毀宮殿,可是工程浩大,戰亂不止,因此就這麽一代又一代,建建毀毀,成了這樣。”


    靜寧看著西北邊大片雜林中的廢墟,不由得感歎曾經盛況空前的上林苑如今竟如此殘敗。


    忽然,一點水滴落在她臉上,她仰頭,更多的水滴落下。


    “下雨了,我們快回去。”宇文泰喊她。


    可她興奮得不予理會,伸出雙手接住在陽光下墜落的雨水,驚喜地說:“你快看,好美的太陽雨哦!”


    雨點越來越急,宇文泰將她抱下石台。“走吧,我可不想要你淋雨後生病。”


    兩人手牽著手往下跑,被雨水淋濕的石頭泥路不好走,靜寧驀地一滑,要不是宇文泰腳步穩,他倆都得摔跤。


    宇文泰幹脆像抱孩子似的抱起她,繼續往下走。


    “不要,我不想害你摔跟鬥。”靜寧大叫。


    “想讓我摔跟鬥?你等下輩子吧!”宇文泰親親她的鼻子。


    兩人笑著跑過閣道,雨下得更大了。


    “算了,我們先在婆娑殿避避雨吧!”


    宇文泰抱著她進了附近一座小宮殿,把她放在廊簷下。


    “喔,這雨像閃光的銀線,我從沒見過這麽大的太陽雨。”靜寧興奮地說。


    宇文泰撩起衣襟替她擦拭臉上的雨水,疼愛地問:“冷嗎?”


    “不冷,陽光下的雨水一點都不冷,飄灑在身上很好玩。”


    “公主好福氣,嫁為人婦還那麽貪玩!”一聲冷冷的嘲諷讓靜寧一僵,她在宇文泰懷裏轉身,看到一身絢麗華服、濃妝豔抹的珈珞正站在門口睨著她。


    雖然知道這個女人的底細後減輕了對她的懼怕心理,但見到她,靜寧仍很不舒服。


    宇文泰用力抱抱她的肩,用微笑提醒她:我們說好的,不要理她。


    靜寧想起昨晚答應過他的話,也回給他一個微笑。


    兩人親密的對視與會心的一笑讓珈珞又是嫉妒又是生氣,知道自己昨晚的那一記狠招沒起作用。


    自從幾天前獲知宇文泰要娶靜寧公主起,她對這個幸運的小公主就有股難掩的妒恨。


    話又說回來,在她的一生中,又有多少時間不是生活在妒忌和仇恨中呢?這還是四年前她被迫離開晉陽城時,高歡罵她的話。


    那時,爾朱天寶剛死,她以為終於熬出頭的高歡會需要她的侍候,沒想到她不過是一時忍不住親了他、說了些真心話,就被他大罵“淫婦”,還被無情地趕出晉陽大宰相府,幸好宇文泰收留了她,讓她衣食無憂。


    可是,她心裏的不平之恨卻無人能消。


    她憤怒,為什麽她這麽漂亮多情的女人,得不到一個好男人真正的疼愛呢?


    在她真心喜歡過的好男人中,宇文泰對她是最溫和、最有耐性的一個,他從來不像葛榮那樣愛訓斥她、不像高歡那樣鄙視她,也不像獨孤如願那樣避瘟疫似的躲著她。


    他一直像她當初在懷朔認識時那樣開朗隨和,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他越來越有男子氣概,讓她每次見到他,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這幾年她跟隨他從隴西到關中,一直刻意在他麵前保持乖巧的好形象。隻要他在府中,她絕對是個好女人,她替他縫補衣服,整理和打掃寢殿,就連那個愛挑剔的護衛隊長巫蒙都對她改變了態度。


    她以為她最終會獲得宇文泰的心,不料半路殺出個公主,讓她眼睜睜地看著好夢再次幻滅。


    最讓她憤怒的是,若非巫蒙無意中說溜嘴,她根本不知道宇文泰已在兩年多前就與該死的靜寧公主定了親,讓她辛苦多年卻隻落得一場空,她絕不甘心!


    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再不找個好男人,下半生可怎麽過?就算宇文泰娶妻已無法阻止,但他仍是目前她所能依靠的男人,她不能失去他!


    因此見他們不理她,她仍忍住內心的憤恨,做出溫順模樣對宇文泰笑道:“下雨了,大人何不帶夫人進來喝杯茶,擦擦雨水呢?”


    “這主意不壞。”宇文泰看看靜寧淋濕的頭發,讚同地拉著她進屋。


    這是一幢精致小巧的寢殿,雖然不像天梁殿那麽寬敞,但十分華麗。入門的廳內有香爐、繡榻,玉凳、木幾,布置得溫暖舒適。


    一進門,宇文泰即放開她的手走開,靜寧吃驚地看到他走到門邊的櫃前,從裏麵取出布巾,轉回來為她擦拭頭發和衣服。而緊跟在他們身後的珈珞也不慢,但她不是用布巾,而是用雙手在宇文泰身上替他做他正替自己做的事,嘴裏還親熱地叨念著。“看你,都濕成這樣了,讓士兵們看到哪還有大人的尊嚴?”


    宇文泰笑著說:“這是什麽話?大人就不會被雨淋嗎?”


    靜寧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手在他身上歡快地移動,他不僅沒有拒絕,還很自然地與她聊天,靜寧恍惚覺得他們才是一對夫妻,而她則是闖入的外來者。


    感覺到靜寧的異樣,宇文泰似有所悟地移開身子,對身側的女人說:“珈珞,你去準備熱茶,我自己會弄。”


    “急什麽,快低下頭,讓我替你擦幹頭發……”珈珞抓著他的肩膀靠近他。


    然而,靜寧忽然拉過宇文泰,瞪著珈珞大喊一聲。“你不要碰他!”


    珈珞和宇文泰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激烈的動作。


    “你瘋了!”珈珞情急之下露出本性,凶狠地說:“我與黑泰認識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呢,敢威脅我?”


    靜寧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轉過身想離開,可是在門口被宇文泰拉住,而真正留住她腳步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瞬間充斥於全身的那股駭人張力。


    “珈珞,你也許忘了你在跟誰說話,可我要提醒你,她是我的夫人,是你必須尊敬的人。”他冷然注視著她。“至於說到威脅,我要你記住我的威脅。”


    他握起靜寧的手腕,輕輕掀開她的衣袖,露出那道抓痕。“如果你的手敢再伸向我的夫人,那你就準備另外去找新的庇護所,我這裏不歡迎你!”


    “黑泰,求你──”珈珞氣焰頓消,露出可憐相。


    靜寧不想聽,也不想看她的哀求模樣,轉身跑出了婆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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