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達娜對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戰爭已形成一點點印象,但當她在薩拉熱窩待了一個星期後,這才意識到,完全不是那樣,根本就沒有感覺。沒有誰能解釋。有人曾提到過,有個大學教授可能會明白些,他是一個著名的曆史學家,因受了創傷而被困在家裏。達娜決定對他做一次探訪。


    喬萬送她到一處城市過去的郊區,教授住在那兒。教授姆拉迪克。 柱德是個小個兒,灰白頭發的男人,堪稱精致的外表。是一顆子彈損害了他的脊骨,導致癱瘓。


    “謝謝你來,”他說,“這些日子,我沒有多少來訪者。你說,你需要和我談談?”


    “是,我假定我要來報道這場戰爭,”達娜對他說,“可是,要講述真像,我又對它困惑不解。”


    “原因很簡單,我親愛的,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的這場戰爭正在超出可以理解的範圍。幾十年來,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波斯尼亞人,和穆斯林人,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在鐵托領導下,他們是朋友和鄰居,在一起成長,在一道工作,上同樣的學校,相互通婚。”


    “現在呢?”


    “同樣是這些朋友,卻在彼此折磨,廝殺。他們的憎恨使得他們做出來的事那樣地令人厭惡,我甚至都說不出來。”


    “我聽說過那些故事,”達娜說。她聽過的那些故事幾乎難以置信:一井充滿血腥的人類睾丸,嬰孩強奸,屠殺,把無辜的村民禁閉在教堂,然後放火燒。


    “那是誰發動的?”達娜問。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是問該怪誰吧。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同盟一邊的十萬塞爾維亞人,被納粹一邊的克羅地亞人消滅。現在,塞爾維亞人正在施行他們血腥的報複。他們製肘著家鄉的人質,他們沒有慈悲心。僅僅在薩拉熱窩就已經有超過二十萬顆炮彈落下來,至少有一萬人被殺害,超過六萬人受傷。波斯尼亞和穆斯林必須對他們參與的虐待和屠殺承擔責任。那些不想要戰爭的人也被迫卷入,沒有誰能相信誰,他們剩下的隻有恨。我們有的,是一場毀滅性的吞噬自己的大火,燃燒這火的,則是無辜的身體。”


    下午,當達娜回到旅館,本恩。 阿爾伯特桑正等在那裏,告訴她,他已經得到消息,在明天下午六點,有一台交換機和衛星通訊時間可供使用。


    “我已經找到一個理想的地方,可供拍攝,”威利。 紐曼告訴她,“有個廣場,有相互聚攏在一個街區內的一個天主教教堂,一個清真寺,一個新教徒教堂,和一個猶太教會堂,都已被炸毀。你可以寫一則新聞,關於均等的仇恨機會,和它對生活在這裏的人們都做了些什麽,誰不想要這場戰爭造成的任何結果,可是,誰又被迫成了戰爭的一部分。”


    達娜興奮地點點頭:“極好,我會在晚餐時見你,我就去寫。”她回到房間。


    第二天下午六點鍾,達娜,威利和本恩在坐落著被炸毀的教堂和猶太教會堂廣場前麵集合。威利把電視攝像機安裝在三腳架上,本恩在等待確認來自華盛頓的衛星通訊聯絡信號。達娜可以聽到附近背景中狙擊兵的射擊聲。她突然慶幸自己穿著放彈夾克:“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他們不會射到我們,他們是在相互射擊,他們需要我們去告訴世界他們的故事。”


    達娜看到威利的信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看著攝像鏡頭,開始說:


    “你看到的,在我後麵被炸毀的教堂,是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事情的一個象征,不再有牆壁可供人們躲藏,沒有什麽地方安全。在初期,人們還能在他們的教堂裏找到避難所。可是,在這裏,過去,現在,未來,都已經混合到一起了,和——”


    就在那一刹間,她聽到一聲尖利地逼近的哨音,她抬起眼,隻看到威利的頭被炸成一個紅色的瓜。“是光線的騙局,”這是達娜最初的思想,頃刻,她驚駭地看著,威利的身體砰然倒在地上。達娜站在那兒,僵凍了,難以置信!人們圍著她尖聲叫著。


    狙擊兵射擊的聲音迅速地逼近,達娜開始無法控製地顫抖。抓住她的那些手,猛催她離開街道。她抵抗著他們,企圖讓自己掙脫。


    “不!我們必須回去,還沒有用完我們的十分鍾,不能浪費了,不能……浪費東西是錯誤的。‘喝完你的湯,親愛的,在中國有孩子在餓死。’你以為你是那上麵有些仁慈的上帝嗎?坐在白雲中?喔,讓我告訴你吧,你是個假的。一個真的上帝決不會,決不會,決不會讓威利的頭飛掉。威利正在期待著他的第一個孫子呐。你聽見我說的了嗎?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


    她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完全覺察不到自己正在被帶過後街,帶進汽車。


    等達娜睜開眼睛,已躺在床上,本恩。 阿爾伯特桑和吉恩。 保羅。 休伯特關注著她。


    達娜仰視他們的臉:“碰巧,不是嗎?”她擠壓著眼睛,緊緊地閉著。


    “我多抱歉,”吉恩。 保羅說,“看見那個是件可怕的事,你很幸運沒有被殺害。”


    電話鈴聲震動了沉靜的屋子,本恩拿起來:“喂。”他聽了一陣:“好,不掛。”他轉身向著達娜說:“是馬特。 貝克爾,你能和他談嗎?”


    “是,”達娜虛弱地坐起來,過了一會兒,勉強起身走去接過電話:“喂,”她的喉嚨很幹,講話困難。


    馬特。 貝克爾的聲音通過電話線隆隆著響:“我想要你回來,達娜!”


    她的聲音仿若耳語:“好,我想要回家!”


    “我會為你安排第一趟離開那裏的飛機。”


    “謝謝你,”她放下電話。


    吉恩。 保羅和本恩攙扶她回到床上。


    “我很抱歉,”吉恩。 保羅再次說,“沒有——沒有什麽可以說。”


    眼淚終於流下她的麵頰:“他們為什麽要殺他?他決不會傷害他們任何人的。發生什麽了?人們正在像動物一樣被屠殺,沒有人關心,沒有人關心啊!”


    本恩說:“達娜,這裏沒有什麽是我們能夠做的——”


    “必須要有!”達娜的聲音充滿狂怒,“我們必須要讓他們當心。這場戰爭不是有關炸毀教堂或者建築,或者街道的戰爭,是有關人們——無辜的人們——飛掉他們的頭的戰爭。這就是我們應該做的新聞,讓這場戰爭真實,這就是唯一的路。”她轉向本恩,深深呼吸了一下:“我要待著,本恩,我不會讓他們把我嚇走。”


    他關切地看著她:“達娜,你確信你——?”


    “我確信,現在,我知道我必須要做什麽了,你會打電話告訴馬特嗎?”


    他極不情願地說:“如果那是你真正想要的!”


    達娜不容值疑地點點頭:“那是我真正想要的。”她看著本恩離開屋子。


    吉恩。 保羅說:“哦,我最好走開,讓你——”


    “不,”此刻,達娜的心裏充滿了威利被炸開的頭的幻像,他的身體掉在地上。“不,”達娜不無恐懼地說。她抬起眼來看著吉恩。 保羅:“請待著,我需要你!”


    吉恩。 保羅在床上坐下,達娜用胳膊挽住他,讓他緊緊地靠著她。


    第二天早上,達娜對本恩。 阿爾伯特桑說:“你能找到一個攝影師嗎?吉恩。 保羅告訴我,在科索沃有一個孤兒院,剛被炸了。我想去那兒,報道它。”


    “我去轉轉看。”


    “謝謝,本恩,我繼續朝前走,在那裏遇你。”


    “小心點。”


    “別擔心。”


    喬萬正在巷道等著達娜。


    “我們要去科索沃,”達娜告訴他。


    喬萬轉對著她:“那是危險的,女士,唯一的道路要通過樹林,還——”


    “我們已經遭受過黴運,喬萬,將會好的。”


    “就如你所願吧。”


    他們迅速穿過城市,十五分鍾後,駛入濃密的森林地帶。


    “還有多遠?”達娜問。


    “不遠了,我們將在那兒——”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陸地漫遊者”觸響了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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