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雲家賭坊打從開張以來,破天荒第一次關起門休坊一天。


    對雲家兩老而言,開門賺睹客那麽點微薄銀兩,可遠遠比不上收財神爺當幹兒子來得重要。


    一大清早雲家睹坊就熱鬧起來,小辮子幾人把廳裏布置得喜氣洋洋,顯得煞有其事,雲家兩老則是笑咧了嘴,從沒合過。


    “什麽?我娘收了四方翟那家夥當幹兒子?”


    一整個早上都窩在房間裏生悶氣的仙仙,聽聞盈盈興高采烈帶來的消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娘真把她的氣話當真了?!


    “我娘瘋了嗎?”回過神來,仙仙火冒三丈的罵。


    “沒啊,我看表姨娘好得不得了,說話像唱歌、逢人便笑,我從沒看她那麽高興過。”沒聽出仙仙的語意,盈盈還傻傻的說道。


    聞言,原本已是滿肚子火的仙仙,更是快氣瘋了。


    相較起來她爹還比較理智些,為什麽不阻止她那瘋過頭的娘?


    “好了、好了,我不能再跟你聊了,表姨丈要我去八仙樓叫最好的酒菜回來,說是要好好慶祝四方公子成為雲家義子──”


    頓時,仙仙臉色更難看了,連她爹都跟著發瘋了。


    八仙樓可是城裏最好的一間酒樓,舉凡大戶人家有什麽重要的喜慶宴客都在那裏舉行,隨隨便便一桌酒菜少說都要五十兩銀子。


    原本她隻需應付四方翟一個人,現下可好了,他運用手腕籠絡了全家人,現下每個人都成了她的死對頭,她的處境也更加艱難了。


    “盈盈!”仙仙突然叫住她,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問:“你一定會跟我站在同一陣線,唾棄那個無恥下流的四方翟吧?”


    “可我覺得四方公子溫文儒雅、待人又親切,我不想討厭他。”盈盈麵有難色的覷著她。


    連她最後一個忠實的盟友也投效敵軍陣營去了,仙仙哀莫大於心死的頹然揮手打發了盈盈,又兀自窩在房裏生著所有人的悶氣。


    不多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仙仙越是不想理會,來人就敲得越用力,這人除了四方翟還會有誰?


    忿忿一開門,門外果然就是那隻假殷勤來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仙妹──”四方翟俊美的臉上掛著抹迷死人不償命的笑,無比親熱的喚著。


    “不要臉,誰是你妹妹?”仙仙把對爹娘賣女求榮的不滿全發泄在他身上。


    “丫頭,不許對你義兄無禮!”


    她娘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來,一副怕她得罪人的緊張語氣斥責她。


    仙仙最氣的就是她娘,以致於她娘雖然開口說話,她卻故意連正眼也不看她娘一眼。


    “我知道仙妹定還在為昨日之事耿耿於懷,所以今天為兄特地準備了些薄禮,一來是為兄給仙妹的見麵禮,二來也為昨天之事賠罪。”


    隔了一日,昨晚那個偷肉賊突然化身為文質彬彬的君子,滿口文謅謅的,聽來說有多虛偽就有多虛偽。


    “阿三、順子!”四方翟愉快喊了聲,兩名隨從立刻從外頭扛來一隻箱子放到她跟前,恭敬的打開讓她看清楚裏麵的東西。


    仙仙的目光冷冷掃了眼箱子裏的東西,不層的發出一聲冷哼。


    這叫薄禮?


    果然不愧是有錢公子哥的手筆,他口中所謂“小小的薄禮”竟是一整箱的珠寶首飾,足以讓一個窮苦人家好幾輩子都不愁吃穿。


    仙仙還沒來得及吭聲,她娘已經扯著嗓門嚷了起來。


    “丫頭,你還在那發什麽愣?快收下、快收下,可別失禮了!”她娘眼睛散發精光,在一旁拚命慫恿著,一副要是她敢拒絕就要跟她恩斷義絕的樣子。


    “既然娘都這麽說了,那我這個當妹妹的也不好再推辭──”仙仙突然綻放出笑容。


    “對嘛、對嘛,這是財──不,翟兒的一番心意,若推辭可是會失禮的。”她娘如釋重負揩了把冷汗,看著財神爺腳邊那箱金元寶,笑得合不攏嘴。


    “我娘向來是個好善樂施的人,咱們雖稱不上是富有人家,不過卻也過著三餐不愁的生活,這些珠寶首飾不如全拿去分送給城裏需要的乞丐窮人,我想大哥這等善舉,日後定會有人為你立碑、建牌樓的,娘,您說是不是?”仙仙甜甜的轉向她娘道。


    “這──頭,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這事得從長計議,咱們私下再商量商量!”雲大娘眼巴巴盯著那一大箱的珠寶首飾,著急的拚命暗示女兒。


    “娘,您平時不也教我要行善助人嗎?女兒現在可是恪遵您的訓示啊。”仙仙一派乖巧的說道。


    “呃──這次情況不同,可以不必遵從。”雲大娘尷尬瞅了眼四方翟,含糊的說道。


    她哪裏教過女兒什麽要行善助人的大道理,在她眼中,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要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但現下,這向來愛唱反調的死丫頭,竟然想把財神爺好不容易捧進家門的珠寶往外送,簡直快把她給氣死。


    “娘,我知道您為善不欲人知,女兒會小心不泄露身分的。”仙仙一轉身,儼然一副主子派頭的使喚起四方翟的人。“阿三、順子,把這箱珠寶首飾拿到錢莊去換成碎銀,每戶窮苦人家分送十兩、街上的乞丐一人十五兩,記得千萬別泄露了身分。”


    “是的,仙仙姑娘。”儼然忘了自己是誰的人,阿三、順子高高興興領命扛著一大箱珠寶首飾出去了。


    眼巴巴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長翅膀飛了,雲大娘臉色慘白,受不了這個打擊幾乎快昏過去。


    可憐雲大娘好不容易盼到財神爺眷顧的這一天,卻被這隻自小辛苦養大卻反過來咬布袋的老鼠給徹底破壞,這下啞巴吃黃蓮、有苦不能言,恨不得當場昏死過去算了。


    一旁的四方翟則是傻眼的看著雲仙仙指揮若定,眼也不眨的把一大箱珠寶首飾轉手送人,遠比把東西丟還給他還要高明。


    氣惱之餘,他不免也開始佩服起這女人的骨氣與膽量。


    “我──我頭昏了,我要回房去歇一下──”雲大娘終於支撐不住,搖搖晃晃走出房去。


    頓時,房內隻剩四方翟與仙仙兩人四目對峙,誰也不肯示弱。


    “哈哈哈哈──”


    突然間,四方翟大笑出聲,把仙仙給嚇了一大跳。


    這男人怎麽回事?


    前一刻還恨不得掐死她似的瞪著她看,下一刻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莫非他當真被她給氣瘋了?


    “你──你笑什麽?”仙仙咽了口唾沫,悄悄退後幾步,以防他要真發起瘋來還有逃命的機會。


    “我笑你真是可愛!”


    可愛?


    猝不及防的,一張凶巴巴的臉蛋驀然竄紅。


    他他他──竟然說她──可愛?


    仙仙小臉無法自製的滾燙著,莫名其妙又結巴起來,平時端著母老虎的悍勁習慣了,一時之間被誇可愛,害她頓時芳心大亂、慌了手腳。


    這惡心的男人,怎麽吐得出這麽肉麻的話,就算想奉承她也未免過火了,更離譜的是,她竟然還會因為這風流成性的男人,隨口的一句話而臉紅心跳。


    這種鬼話說給鬼聽,鬼都不相信!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頂著張紅透的小臉,她凶巴巴的問。


    四方翟但笑不語,嘴邊噙著抹讓人猜不透的笑。


    “或許,我會先愛上你也說不定!”性感薄唇勾起迷人弧線,投下戲謔的一瞥便逕自轉身離去。


    愛──愛──愛上她?


    傻眼瞪住他,仙仙的呼吸頓時停了,胸口的心跳亂七八糟得不像話,一口氣還哽在喉嚨久久吐不出來。


    這男人大概放浪成性,習慣動不動就把愛掛在嘴上,她要真相信了這種鬼話,她就是個大傻瓜。


    “你、你、你把話說清楚──喂──”


    仙仙好不容易鎮定心神,等她回過神想問個清楚時,他人早不知走多遠了。


    氣惱瞪著平時老糾纏著擺脫不掉,這會兒要找人卻又逃得飛快的男人,隻能暗自恨恨咬牙。


    她可是見識過這男人一流的手腕,擅長撩撥女人的手段,她若聰明,可千萬不能上了他的當!


    賠上賭仙的名聲事小,賠了心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


    但顯然,仙仙所知所見還是太少,以致於這一刻當她親眼撞見,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大概是這陣子四方翟的作為害她神經衰弱,連她的房間早已易主住進了隻黃鼠狼都忘了,還習慣性的想回自己房間,當她恍惚失神的打開房門,瞪著裏頭的景象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驚駭得立刻扯開喉嚨放聲尖叫。


    正閉眼躺在木盆裏享受熱水澡的四方翟,耳膜差點沒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給吼破。


    驚坐起來,一眼就看見門邊歇斯底裏、尖叫不休的雲仙仙。


    “怎麽回事?”他一臉莫名其妙。


    但失控的人兒沒理他,依舊扯著喉嚨使勁的尖叫,像是非要把屋頂喊掀了才甘心。


    “閉嘴!”他急跳起來,氣急敗壞的吼。


    仙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緩緩往下移,一張漲紅的臉蛋幾乎快冒出煙來,這下瞧見的不止是光裸的上半身,就連一絲不掛的下半身也都一覽無遺,嘴裏的尖叫益發顯得淒厲。


    這是第一次有女人見到他的裸體尖叫!


    “該死的,你最好繼續叫,直到把所有人都引來為止。”四方翟悻悻然坐回木盆裏。


    他的一句話立刻有效的教她閉上嘴。


    “你在我的房間裏做什麽?”仙仙氣惱的厲聲質問。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跑到我的房間裏來做什麽?”不悅的神色在觸及她臉上濃得化不開的紅暈後,突然又轉為饒富興味的邪笑。“喔──我知道了,你是來跟我一起洗鴛鴦浴的對不對?”


    仙仙聽了差點沒氣昏,這也才突然想起來,她的房間已經被他無恥霸占了去,現下這是──他的房間!


    但現在想起已經太晚了,所有不該看的都被她看到了,就算把眼珠子挖出來,腦子裏還是烙印著他裸露的身軀──


    腦海裏不聽使喚的浮現那片該死的男性胸膛,以及那個會教黃花大閨女羞到無地自容的男性部位,仙仙一張臉蛋更是滾燙得快要燒起來。


    “不要臉,誰要跟你洗鴛鴦浴?”她惱羞成怒大罵。


    原以為像他這種終日隻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一定蒼白又瘦弱,但他不但有著一身古銅色的膚色,還有著令人臉紅心跳的精壯線條,隨著動作債起的結實肌肉散發著男人的陽剛與力量!


    發現她漲紅的臉龐,四方翟像是又找到什麽樂子,有了逗弄她取樂的好心情。


    “原來你是特地來觀賞我出浴的?”坐在木盆裏的無恥家夥,邪惡地朝她咧開嘴笑。“怎麽樣?還喜歡你所看的嗎?”


    “惡心,你的裸體是我看過最差的一個。”仙仙氣得火冒三丈,口不擇言的回擊。


    聞言,四方翟的笑容盡失,黑眸一眯,他陰惻惻的擠出話來。


    “你還看過誰的裸體?”


    “比──比你十個手指頭還多。”仙仙被那股懾人的氣勢給震住,不由得結巴起來。


    比十個還多?


    頓時,四方翟感覺到胸口竄起一把無名火。


    “你跟他們是什麽關係?”他凶惡的質問。


    大概是被他這股突如其來的氣勢給嚇著了,她沒生氣,反倒傻傻的照實回答。


    “他們全是我贏來的──不要白不要,就姑且養著了。”


    好個姑且養著,這女人看似安分乖巧,原來骨子裏卻是十足的不甘寂寞。


    “你們親密到什麽程度?”話中隱約還能聽到牙齒廝磨的聲音。


    “我們算不上親密,他們隻是偶爾會爭著要壓到我身上來,還會偷舔我──其餘的沒有了。”


    壓到她身上、還偷舔她,這還不夠親密?難不成她要真被人給剝個精光、裸裎相見才算親密?


    “你喜歡他們?”四方翟的聲音緊繃得幾乎要用擠的才能吐出話。


    “當然啊!”仙仙理所當然的點頭。“雖然他們身上毛多了點、熱情了些、浮躁了點,不過他們一個我都舍不得讓給人。”


    好似那副活色生香的畫麵正在眼前上演,她越說四方翟臉色越難看,雙掌握得嘎嘎作響,衝動得直想掐住她的脖子,教她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讓人氣得快吐血的話來。


    “他們人在哪裏?”他咬牙切齒的問。


    他不能容許跟任何男人一起分享他的女人──這對他四方翟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恨恨詛咒著,突然間他一怔,發現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為了這個女人,吃起其他男人的醋,甚至還把從沒打算履行的賭注當做一回事,認真把她當成未來的妻子。


    他瘋了不成?


    “人?”仙仙莫名其妙的睨著他。“我說的是後院那一大欄的雞鴨牛羊,你想到哪去了?”


    “啊?”雞鴨牛羊?四方翟好半晌才終於意會過來,臉上閃過一抹狼狽。


    原來他方才嫉妒的是一群畜生!


    不過知道了她壓根沒有什麽男人,這讓他的心情莫名的大好起來,他張開雙臂閉眼慵懶地仰靠在浴盆裏,壓根不在乎仙仙就在麵前。


    仙仙忿忿瞪著眼前這個臉皮比門板還厚的家夥,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自顧自的繼續享受奢侈的熱水澡。


    這人平時用曖昧的言語撩撥她、每隔幾天就送來一批又一批精美昂貴的衣裳首飾,堆得她跟盈盈的房間幾乎快不能走路,現在他竟還想來摧殘她的眼睛,教仙仙是越想越憤慨。


    熟可忍、熟不可忍!


    這原本是她的地方,如今被他鳩占鵲巢了去也就罷,他竟還當起乞丐趕廟公,教仙仙一口氣實在是咽不下。


    原本已經要逃出去的腳硬生生的拔了回來,仙仙轉身朝悠哉泡在熱水裏的四方翟怒喊道:“快起來,要洗回你四方府去洗,別在我房裏做這種齷齪的事!”她可不要往後每次一踏進房間,就想起這無恥的男人在這洗澡的畫麵。


    “齷齪?”原本還掛在嘴邊的快意笑容驀然僵在臉上。


    這女人簡直連一點麵子都不給他,把男人的尊嚴丟到地上踐踏,今天他若不還以顏色,往後他的麵子要往哪裏擺?!


    “喔──我懂了,原來你是在嫉妒我有熱水澡可洗──”他的神情突然轉為溫柔,寵溺的取笑道。“小傻瓜,這有什麽好嫉妒的呢?我這人向來是有福同享,絕對不會自己獨享的!”


    仙仙的腦筋轉得太慢,當她察覺到四方翟的意圖,轉身想拔腿逃走已經太遲。


    隻來得及看見一隻大手伸來,然後整個人就像個布娃娃似的被拖進了水裏。


    四濺的水花裏,仙仙咕嚕咕嚕喝進好幾大口洗澡水,頭上的髻飛散開來,在她臉上開成天女散花,發梢還不停淌著水滴。


    最糟糕的是,她整個人竟然還趴在四方翟光溜溜的胸膛上,一身濕答答的衣裳緊貼在身上,貼著他熱呼呼的皮膚,簡直就跟沒穿衣服差不了多少。


    她狼狽不堪的嗆咳著,邊暴跳如雷的罵道:“咳咳──你──你這個下流胚子,你怎麽敢這麽做──”說著,手已經朝他撲了過去。


    仙仙發了狠似的想抓花他的臉,教他再也擺不出那副狂浪邪魅的笑容、使不了壞。


    但四方翟不但輕輕鬆鬆就閃過她的攻擊,還反身把她壓在木盆邊,高大的身軀占盡優勢,壓製得她完全無法動彈。


    “你不是想洗澡,為什麽氣成這樣?”四方翟無辜至極的笑開兩排潔白的牙。“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氣我太猴急了,忘了讓你先脫下衣裳,不打緊,我這就來幫你!”


    四方翟邪惡的朝她伸出魔爪,熟練挑開她的前襟,露出裏頭粉色的肚兜,以及染上一層緋紅的雪白肌膚──


    一刹那間,四方翟有些看出神了,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正在使壞。


    趁著他不留神,仙仙一把推開他。“你──你──你簡直是壞透了!”


    高傲狂妄、刁鑽驕矜,以戲弄人為樂,明知道這人除了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孔外一無可取,但她卻還是被他撩撥得方寸大亂,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四方翟得意洋洋的邪笑。


    “喔?那我就讓你看看我對壞男人有多愛!”


    她的笑容平靜得令人頭皮發麻。


    就在四方翟還狐疑著她骨子裏打著什麽主意之際,隻見她不慌不忙地提起擱在木盆邊的一大桶冷水,痛快的往澡盆裏的惡男兜頭淋下。


    “你這該死的女人──”四方翟氣急敗壞的跳起來,神情暴怒又狼狽。


    十二月天,剛剛才從水井打上來的水冷得嚇人,淋在泡得全身熱呼呼的四方翟身上,可想而知有多鑽心刺骨。


    看到四方翟一張好看俊臉漲成慘不忍睹的紫青色,仙仙總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真是大快人心啊!


    綻著抹暢快的笑,丟下還在浴盆裏鬼吼鬼叫的狼狽男人,仙仙神清氣爽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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