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別為我哭泣!你們還要在我的婚禮上熱鬧一番呢,我答應,所有的人我都會邀請的,但是首先,還是讓我們回到那個夜晚吧,回到那滿是油跡的黏乎乎的柏油路,當時,我正離開新朋友們回家,友誼給了我一副輕盈的翅膀。新朋友們以歡呼迎接我。在書房裏,在那些書櫥的玻璃門後麵,有一些憂鬱的人緊緊地、有力地擁抱著,在看著我,房間也沒有收拾過,維塔西克介紹說:這就是我們的女英雄!他們一起鼓掌。他們眯縫起喜悅的眼睛,看著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您甚至不明白,您都做了什麽!這不可思議!您不就是那位維拉。查蘇利奇查蘇利奇(1849—1 919),俄國革命家,曾行刺彼得堡市長。嗎!那些能證明您無罪的馬兒又在哪裏呢?我謙虛地沉默著,麵帶會意的神情。您不害怕嗎?他們認為我害怕過。我笑了一下:沒什麽,我隻不過不想離開莫斯科,因為我愛這個城市,他們又七嘴八舌地問起那次會議,而他們中的一位,一位猶太族的伊裏亞。穆羅梅茨俄國民歌和傳說中的主人公,一位智慧、孔武的勇士。,雖說上了年紀,手裏還提著一根拐杖,可他卻說道:不,您還是承認吧,您害怕過!要知道,除了美貌,您是一無所有的!可是我感到驚訝:這難道還少嗎?尤拉。費奧多羅夫,他也在這些新朋友們中間。他很嫉妒,大為光火,因為大家都在談論我,他們爭論了起來,爭論我的行為到底對不對,其中一個人說道:幹得對,幹得好,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的前看門人、長著一對牛眼的葉戈爾說道:讓我來親你一下吧!而尤拉。費奧多羅夫說,諸如此類的行為不久就將毀滅文化,壓製傳統,我的行為反映了歐洲浪漫主義對一個不成熟心靈的致命影響,而另一個東方長相的人,麵如蠟泥,他嫌惡地皺了皺眉頭,什麽話也沒說。但無論如何,大家還是很讚賞的。梅爾茲裏亞科夫,那位六日愛情的那耳喀索斯希臘神話中的一位美少年,因愛上水中自己的倒影,憔悴而死。,非常自豪,因為他認識我。而大家都認識我,我說道,波裏娜比誰都更賣力,這條摩爾多瓦母狗,她把我說成是叛徒將軍的情人,這不是事實,因為,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打算為我寫一部小說,連歌劇腳本都已經準備好了,而他們一下子全都嘰裏咕嚕起來,很是擔心,好像他們自己被宣布成了一名歹徒的情人, ——這就是他們,我的新朋友們!不像肖赫拉特,有充分的相互理解和鹿皮夾克,一切都很體麵。而鮑裏斯。達維多維奇,那位勇士,卻看著我,就像在看著自己的女兒,他說道:你們知道她讓我想起誰來了嗎?女士們在四周說道:請說說!那裏也有一些女士。她們的煙抽得很凶,年輕一些的抽普通香煙,年長一些的抽“白海牌”俄國的一種烈性煙。,她們抽得非常凶,她們指甲焦黃,牙齒很難看,臉色嚴厲而又暗淡,她們在笑的時候,隻齜一齜牙,而在笑出聲的時候,就像男人那樣咳嗽不止,流出幾大滴眼淚,她們非常殷勤,也非常憂傷,當人們問她們:過得怎樣啊?——她們就會回答:不好!


    鮑裏斯。達維多維奇曾經是一名年輕的軍官。我記得,他回憶起來,那是在德國,在戰爭就要結束的時候,一個德國姑娘走到我跟前,問道:軍官先生,您願意跟我走嗎?——我當時很年輕,膽子也大,就答道:這有什麽,我們走唄!不過,我用德語說道,您沒有病吧?沒有,她回答,您怎麽能那樣想呢?好吧,我們就走了。她挽起我的手,我倆向前走去,邁過廢墟和墳墓,就像歌德寫的那樣,到了她的家,那是一套整潔的住宅,但由於戰爭,天花板出現了裂縫。她說道,您不反對我把燈吹滅吧?這不,這裏有幾枝蠟燭,插在樣式有些奇特的供市民家用的枝型燭台上。好吧,這有什麽,我不反對,不過,幹嗎要把燈吹滅呢?有一首法國歌不是這樣唱的嗎:“瑪麗海倫,你別吹燈……”他狡猾地看了看女聽眾們。女聽眾們齜牙笑著。唉!——我這位年輕的格蕾欣歌德的作品《浮士德》中的人物。說道,——我是一個純潔的姑娘,我是因為沒有吃的才請您來的。所以,——她行了一個屈膝禮,——我在您麵前感到害羞。那好吧。要不,您先吃點東西吧?——我手裏拿著美國牛肉罐頭和麵包,問道。因為,我說道,和一個餓著肚子的純潔姑娘睡覺,這也不合我們的規矩,不過我也憋得太久了,希望您不要誤解我。不了,她說道,軍官先生,我完事之後再吃吧。她一邊幫我脫靴子,一邊說道:我尊重您的滿足。隻有德國姑娘才能說出這種話來!就這樣,我倆在黑暗中脫光了衣服,她顯得非常溫存。說到這裏,女士們眯起了眼睛,在等待那精彩的段子。她們抽了很多煙,眼睛也就眯得更細了。這時,我也在想:那個德國姑娘可能在耍什麽花招,但是我什麽也沒說,繼續聽了下去。我感到有些懷疑,鮑裏斯。達維多維奇說道,我覺得她也太溫存了,於是我一下爬了起來,點亮了燈,我一看:啊!她那個部位滿是斑疹!瞧,事情全都清楚了!我跳下床來。可她卻說:軍官先生,我非常想吃東西啊!……那好,我說道,你今天接待過幾個我們的軍官?就您一個!就您一個!她把雙手放在胸前,發誓說,就像一個最無辜的造物,她還不滿二十歲,她那對乳房,我要對你們說,真是又大又白嫩。我站在那裏,也就是說,赤身裸體,手裏拿著手槍,直頂著她的臉!快說,我命令道,說實話!您,她說道,是第十個。第十個!是這樣……我像是被電擊了一下。那麽好吧,我說道,再見吧,德國姑娘!我就對準她的臉開了一槍,殺了她,那可真是一張天使的小臉啊,我到現在還能回想起來。然後,我俯下身子,又看了看她身上的斑疹,啐了一口,就走了,我感到心滿意足,因為我懲罰了一個罪犯……


    真卑鄙!——艾哈邁德。納紮羅維奇皺著那張蠟泥臉,高聲喊道。——真不害臊!先跟了過去,然後又殺了人家!殺了一個女人!——這就是戰時的法則,——鮑裏斯。達維多維奇為自己從前的罪行而痛心,他攤開兩手,也在為自己辯護。——而她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呢!——他神氣起來。——就是大家所說的神飛隊員即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空軍敢死隊的成員。!她是在為戰敗的德國複仇!——我在哪裏讀到過類似的故事,——尤拉。費奧多羅夫悶悶不樂地說道,他也不喜歡這個故事。——我不知道您讀到過什麽,年輕人,——鮑裏斯。達維多維奇說道,——但是我說的是我親身經曆過的故事。——所有的戰爭故事都很相似,——看門人葉戈爾站起身來,想調和一番。——這事發生在哪個德國呢?——我產生了興趣。——是在西德還是在東德?聽了我的發問,尤拉。費奧多羅夫哈哈大笑起來,聲音特別響亮,而艾哈邁德。納紮羅維奇則得意洋洋地說道:不,你們看見沒有?!你們看見沒有?!——他坐在那裏,示威性地背對著我,而那些女士則希望男士們能夠妥協一下,變得公正起來。——您怎麽能這樣呢!——鮑裏斯。達維多維奇火了,他也像伊利亞。莫羅梅茨一樣,滿臉的憤怒。——她也像那個德國姑娘一樣!——胡說!——我抗議道。——我是純潔的!——我想到了麗杜拉。—— 純潔?——艾哈邁德。納紮羅維奇哼了一下。—— 一裏路之外就能嗅到她的(他沒有看我)罪孽!——但是,葉戈爾和梅爾茲裏亞科夫卻挺身而出保護我,他們說,我就是命運的武器,複仇的武器,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不是平白無故地死掉的,後來,是他們使我陷入了絕望,我發出了挑戰,但是我是反對的(向他們全體發出挑戰!),我也沒有發出挑戰,然而,看到他們對待萊昂納狄克的可怕態度,我也不再滔滔不絕地談論那場愛情了……


    寫到這裏,我的鋼筆從手裏滑落了,三個星期裏,我什麽也沒寫:首先,我完成了那床馬海毛的小毯子,其次,我把自己的大肚子挪到了離蘇呼米城黑海岸邊的一個城市,現在格魯吉亞境內。不遠的一個地方,是鋼琴家達托把我拐走了,帶到他這些明格列爾族居住在格魯吉亞西部的一個民族,又稱“梅格列爾族”。親戚的家裏。一座喧鬧、混亂的房子,就建在海岸旁,房子剛剛修建過,還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氣味。起先,老是下雨。親戚們就住在持續不斷的喧囂聲中。看上去,他們似乎永遠在吵架,永遠在相互傷害,而實際上,這就是他們的談話方式。他們家裏甚至還有一位老壽星,老太婆已經九十六歲了,她個子很小,兩腿彎曲著,整天忙個不停(老太婆後來死了)。——您信上帝嗎?—— 我彬彬有禮地問道。——唉! ——雄赳赳的老太婆吭哧了一聲,嘴裏仍然叼著那枝“宇宙”牌香煙。——怎麽能不信呢?——達托在一架音不太準的鋼琴上彈奏舒伯特的曲子。我每天夜裏都到他那裏去,把我懷孕這件倒黴的事都給忘了,而他甚至毫無察覺,他說:你在這裏養胖了!——這就是男人。眼跟前的東西都看不見。望著秋天的大海,我想了很多。我們去參加了一場擺有烤乳豬的當地婚禮。酒司令不停地高聲勸酒。大家跳了舞。大家打了架。為了這場婚禮他們花了兩萬五千盧布。他們的錢轉著圈子來回流動。在打架中,一個年輕人的鼻尖被削掉了。是有預謀的?關於這個問題,他們在第二天爭論了很久。正是火柴緊缺的時候。一小盒賣到了一個盧布。然後,是那兩個立陶宛人。


    他倆駕著一輛“莫斯科人”牌小轎車,經過我們的村子,他倆的年紀將近三十歲,外表很平常,他們想要點喝的。維納斯阿姨(這裏的人名比植物的名字還要華麗)拿了點水給他們,還請他們吃了園子裏那種很甜的紫葡萄。我們與他們,這兩個立陶宛人,一起去海濱浴場。他們要去巴統格魯吉亞的一個海港城市……回來時再到我們這裏來呀,——達托說道。他們記下地址,然後就開車走了。第二天早晨來了一個民警。他在那個立陶宛人的筆記本上看到了達托家的地址。我們起先認為,那兩個人是投機商,但結果是,他倆被殺了。他倆在一條風景如畫的小溪邊停下來過夜。男的被捅了,被扔在水裏。妻子則和汽車一起被燒了,她渾身被澆滿了汽油。 ——為什麽要這麽幹?——我問道。——是暴徒幹的。——那個民警解釋道。明格列爾族的民警不太像民警,倒更像是騙子。您認識他們嗎?——我問道。——那當然!——民警說。他喝幹了一杯香檳,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就邁著一個亞熱帶胖子的慵懶步子,走了。達托爬上樓去,跑進那幾個涼爽的房間,又在那架音不太準的鋼琴上彈起了舒伯特的曲子。那個立陶宛女人好像名叫克裏斯蒂娜。她坐在她丈夫的肩膀上,他倆就那樣慢慢地走向了大海,而我和達托則坐在橘黃色的大毛巾上,玩著紙牌。


    我走出了這座被柿子樹和石榴樹所環繞的房子。橘子已經成熟了。橘子的皮還是青的,可中間已經是淡黃色的,完全可以吃了。這又有什麽意義呢?每天夜裏,當親戚們都陷入那些沉重、痛苦的夢境,——他們在響亮地喘息,在喊叫,弄得被褥嘩嘩啦啦響,他們還要不時放出幾個聲音淒涼的屁來,——就在這個時候,我偷偷地溜到達托那裏,但是,我卻始終很幹巴,很冷淡。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對那個備受讚譽的生命之根的厭惡。達托感到莫名其妙。我自己也呆呆地有些莫名其妙。對你這個大肉芽,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想揍我,可是親戚們卻睡在那裏,水晶花瓶在黑暗中泛出光澤來,於是,他隻低聲說了一句:滾!我走!在明格列爾人的那場婚禮上,新娘的母親隻有三十五歲。我生的不是一個兒子,倒像是一下子也把孫子給生了下來。你大概,麗杜拉問道,沒有錢了吧?我的確沒錢了。我需要一身孕婦穿的衣服,但是我卻懶得去買。到處都是惡棍。我不想寫了。一點兒都不想寫了。但也不想去死。而克休莎又離得老遠。


    退回去!退回去!返回那幸福的時光,那時,有好吃的,有好喝的,我心甘情願,我無所不能,退回去,返回那甜蜜的奢華生活,那時,一切都很有意思:那時,隻要有誰看了你一眼,他那條泥鰍就會在他的褲子裏麵擺起尾巴來,你一走進去,剛開始跳舞,卡洛斯,那個戰鬥的、進步的大使,就會衝過來脫你的皮襖,那時,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會在午飯後眯縫起眼睛,和你分享著那些最新的達到機密級別的國家級流言飛語,由於無所事事,他會請你去聽歌劇,我很想去巴黎、阿姆斯特丹和倫敦,可他們不讓我去,我想去碰一碰女活動家小黃雀尼娜那迷人的烏克蘭乳房!我什麽事都想幹!


    退回去!退回去!返回那古老的、近似史詩傳說中的時代,那時,我像希特勒一樣,突破一道道障礙、關卡和阻擊線,衝向莫斯科,我要捉弄維克多。哈裏托內奇,我要欺騙愚蠢的爺爺……


    麗杜拉和她那個滿身虱子的哈姆雷特又粘上了我!麗杜拉和他一起住了兩個月,她顯然富裕了起來。她說道:幹一下?如今,是她主動了。我討厭她的黏糊,就回答:好吧。我全都無所謂,而以前卻不是這樣。我現在甚至不太怕萊昂納狄克了。他要是走進門來,我就會對他說:下流胚!瞧,這就是你幹的好事!無論他是誰,他都會感到羞恥的。但不管怎樣,我都要把孩子生下來。我生下他,不是為了複仇,也不是出於怨恨,不是為了看一看他長大之後是什麽樣子,也不是為科學和宗教做貢獻,我之所以生他,就是因為我沒有其他的出路,也不會有的!


    俄羅斯的秋天真漂亮!普希金是對的。如果我像他一樣也會寫詩,我就會隻寫秋天,寫枯黃的樹葉怎樣飄落,天空布滿了烏雲,當烏雲散盡,天空卻清澈透明,就像是一個肥皂泡。而太陽呢?就是對著太陽看也不會傷眼睛,這難道還不美嗎?但是後來,冬天到來了,冬天殺死了一切。我自己就像是秋天,而其餘人都像是冬天。不過,一輛汽車衝我開來,當時,在長時間的爭論之後,我離開了那些新朋友,這時,一輛汽車衝我開來,撞倒了我,當時,將近半夜兩點,我剛走出門,——就在這時,這位斯捷潘撞上了我,撞傷了我的大腿。


    許多人都認為我很聰明,驚訝於我的腦袋好使,他們沒錯,因為,我不是騙人,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傻瓜,這不,在新朋友們這裏連續待上幾個晚上之後,我就開始思想了。達托在得知我去了哪裏之後,就說:你想想,你去的是什麽地方?——我還不知道你居然是個膽小鬼。——而他說:我隻想正常地工作,這可不是什麽膽怯。而克休莎卻說道:現在,小太陽,——她,隨著時間的推移,當然已經完全法國化了,——你們那裏新開了一個賬戶。這個賬戶剛剛開,在你的生活中,這個賬戶不會帶來任何好東西,因為,你們那裏不允許,克休莎說道,不對,這是梅爾茲裏亞科夫,那個狡猾的家夥,在說話,我們這裏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間候車室,而根本的問題就是,他開玩笑地說,就是留下還是離去,然而,他自己卻至今也沒離去,但這一切都沒有意思,我另有一番話想說:克休莎肯定已經開了一個雙份的賬戶,那麽現在就很難弄清楚了,最終到底何者更有利,即便是徒勞的,那也要知道,第一個賬戶也可能是徒勞的,而且,整個生活都是卑鄙的,沒有意思的。對於我來說,她的話起先像是一陣空穴來風,對其中的含義我一點也不明白,因為,克休莎有時善於用朦朦朧朧的謎語來表達意思,不過我在想:她自己倒是安排了另一種生活,嫁給了那位牙醫,但是,我也同樣學了兩手,在我進門的時候,有人問我:過得怎麽樣啊?——我就會說上一句:不好!我也學會了眯起眼睛,對他們的極端貧困也視而不見: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擁有交通工具。總之,他們開始要我相信,斯捷潘撞我,可不是無緣無故的,盡管,我有可能反駁他們:這不可能!而他們笑著說:你知道嗎,他們的高級轎車後麵總跟著救護車,萬一出了事,好把那些看傻了的過路人撿起來,他們放倒那些人,就像打保齡球似的!——你們說什麽呀!太可怕了!——而他們笑著說:如果他們想對你幹這樣的事情,他們會開來一輛大卡車,或是一台推土機,既然他們選擇了一輛“紮波羅熱人”蘇聯“公社社員”汽車製造廠於1960 年開始生產的一種小型轎車。,那就是說,他們是想以一種委婉的方式警告你一下,讓你殘廢,因為,你知道你身上最主要的東西是什麽嗎?——哦,是美貌!—— 這就對了。也許,就應該從你身上卸下美貌,就像是卸下多餘的貨物,然後,你就回到你那個古老的小城裏去吧,像一個畸形兒那樣死在那裏吧!


    我陷入了沉思,親愛的克休莎(因為我是為你而寫作的),我陷入了沉思,警覺起來,感覺到了一種鐵的邏輯,他們站在我的床前,圍成了一個半圓形,他們決定到家裏來看我,以表達他們的憤怒。


    我倒下了。斯捷潘從“紮波羅熱人”上跳下來,跑到我身邊,他以為他撞死了我。他朝我的身體俯下身來,摸了摸我。他醉得很厲害,我強忍住疼痛,惱火地說道:您這個醉鬼!他高興起來,因為我還能說話,他馬上提出給錢,由於激動和不安,他在不停地顫抖。在一個證人也沒有的情況下,他把我抱進了他那輛“紮波羅熱人”(在那之前,我還從未坐過“紮波羅熱人”),因為大家都睡了,人們也不願在這黑暗的胡同裏走動,這裏有那些醉醺醺的斯捷潘們在駕車橫行。我坐進那狹小的車廂,一時還緩不過神來,而他卻在央求:別毀了我!他麵色陰沉,完全不像是我這個圈子裏的人。我讓他送我去斯克裏福索夫斯基醫院。他卻求我:別毀了我! ——我幹嗎要可憐你呢?——我問道。——幹嗎要可憐你這個醉鬼呢?——他的臉色完全陰沉下來。他嘟嘟囔囔地說道,他有孩子。大腿疼得要死,裙子撕破了,腦袋裏也是天翻地覆的。我大腦受了震蕩,我說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快去斯克裏福索夫斯基醫院!——你明白嗎,我剛參加完一個生日宴會,—— 斯捷潘解釋道。——我想把車停在那裏,後來我走進院子,一看:它就停在那裏。我坐上車,就開走了……總之,是你自己的錯!——斯捷潘突然膽大起來。——住口,你這個無賴!——我喊了起來,同時輪換按著自己受傷的部位。——真是遇見鬼了!——斯捷潘後悔了。我倆一時都沒再說話。——去你的吧!——我說道(我是個富有憐憫心的女人,這一點害了我),——送我回家吧!——他很高興,就開動了車子。路上,大腿疼得更厲害了,我感到可怕:要是他突然把骨頭給撞碎了呢?他把我拉到大門口,說道:讓我抱你上去吧?我住在二樓。不過別摔了我!他把我抱了起來。這很是奇怪,他抱著我,似乎正在把一位新娘抱回家,不過我可顧不上發笑,因為他差點兒把我給摔在樓梯上:他絆了一下,不過沒什麽,他最終還是把我抱到了屋裏。他直接把我放在了床上。我把他轟出房間,脫下衣服,撐著家具,一瘸一拐地挪到梳妝鏡前:一塊像黑海那麽大的青斑!我披上睡衣,他在朝門裏張望。他站在門口來回搖晃,得意地冷笑著:肚皮貼肚皮,萬事不用愁!—— 一種霸權主義的笑話!——我走進浴室,用過氧化氫塗了塗傷處,然後又回到了房間:而他正睡在爺爺房間的沙發上,他睡在那裏,還不時發出一陣呼嚕。我發了狠:起來!滾出去!但是,斯捷潘難道還能叫得醒嗎?他睡在那裏,還不時發出一陣呼嚕。我揪他的耳朵,往他的臉上灑水,打他的耳光,——他都毫不在意!—— 他從沙發上爬下來,就躺在地板上,兩手攤開著。我仔細地看了看他:你是誰?你吃得油光滿麵。是個廚師?是個工地主任?是個售貨員?是個運動員?你是個騙子還是一個誠實的人?你滿意自己的生活嗎?——領帶歪在一旁,他像是開心過一陣子。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大約是滿意的。一位生活的小主人。他散發出那種貴重的波爾多葡萄酒的味道。我也挪到酒櫃前,斟了一杯白蘭地,就別報警了吧!我喝了半杯:很不錯!我又喝了半杯:心裏似乎安定一些了。見你的鬼!我關了燈。


    早晨我醒來的時候,一聽:隔壁的房間裏有動靜。我走了進去:他正坐在地板上,舌頭耷拉在外麵,舔著嘴唇。頭發,則像一個蜂窩。他盯著我。——我這是在哪兒呀?——他聲音嘶啞地問道。——在做客。——我惡狠狠地回答。——瑪爾法。格奧爾吉耶夫娜在哪兒?——哪一位瑪爾法。格奧爾吉耶夫娜呀?——什麽哪一位?過命名日的那一位呀。——真有意思!你開車撞了人,自己卻想起了什麽一位過命名日的人!——怎麽,他感到很驚訝,我撞人了?這可是,他說道,瑪爾法。格奧爾吉耶夫娜的家呀。我們昨晚在這裏為她的健康幹過杯。而您,對不起,我是第一次見到。——我現在,我說道,就來提醒你。我撩起睡衣,給他看那塊黑海大小的青斑,可是我一看,他沒在看那塊青斑。我說道:你這個無賴,你在朝哪裏看呢?你看這裏!而他什麽話也沒說,隻用那隻不聽話的舌頭舔著嘴唇,瞪著眼睛。我憤怒地掩住自己身體,說道:怎麽,想起來了嗎?你開著你那輛白癡車,差點兒要了我的命,你想起來了吧?——沒有。——他頑固不化。——我哪兒也沒去呀。瑪爾法。格奧爾吉耶夫娜讓我留在了她那裏。——你不是還有孩子嗎!——我提醒道。——孩子們會作出正確的理解的。——他的視線轉向了掛在牆上的鍾。哎呀!——他喊了一聲。——我該去上班啦!——我和他一起走進廚房去吃早飯。斯捷潘很平靜,但是他堅決不吃乳渣。我不吃那東西。您這裏有沒有一小點熱湯?我給他熱了一點湯。他坐下吃了起來:嘴裏吧嗒吧嗒響,還用手指頭去撈肉。熱湯喝得他甚至連腦門都出汗了。他喘了一口氣,用餐巾紙擦了擦汗:嘿!現在可好多了……我再次問他,怎麽樣,你想起來了嗎,斯捷潘?他回答我說:我想了,可還是沒想起來,但不管怎樣,我都要請您原諒,我打擾您了……這麽說,您不認識瑪爾法。格奧爾吉耶夫娜?太遺憾了。一位好女人哪。您不相信,那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我沒有表示出特別的熱情,他因此感到有些生氣,於是就走了。我從窗戶裏看到,斯捷潘在滿心疑慮地圍著他那輛停在院子中央的車子打轉,拍打著後腦勺,他發動了車子,聲音大得足以驚動周圍所有的住戶,然後,他把車子開走了。


    午飯後,我接待了那些新朋友。拄著拐杖的鮑裏斯。達維多維奇領頭。在他身後,是拿著鮮花和蛋糕的女士們。出於尊重,她們甚至連煙都沒抽。我躺在床上迎接他們。他們圍在我的腳邊,表達著他們的同情。我用虛弱的聲音給他們講到那個健忘的斯捷潘,但是講著講著,他們那一張張可愛的臉上便越來越多地顯出了懷疑。 ——我們知道這些沒有記性的斯捷潘們!——鮑裏斯。達維多維奇終於忍不住了,他坐在梳妝鏡前的矮凳上。——噢,我們知道得很清楚!——大家都歎了一口氣:噢,我們知道!——女士們眯縫起眼睛,像是在瞄準。——是啊,他們盯您盯得很緊啊!——艾哈邁德。納紮羅維奇說道,他那張蠟灰色的臉上表現出了痛苦。為了證明那場事故,我向他們展示了那塊青斑,但是,在給他們展示的時候,我多了一個心眼,而在給斯捷潘看的時候我卻沒在意,那也是由於憤怒,想讓他馬上想起來!而此刻,我在展示的時候就多了一個心眼,我天真無邪地掀開被子,撩起內衣,但我撩起的高度,不僅能露出青斑,還能露出周邊地區,奧奴福裏神父在察看這片周邊地區時,就發現了赤身裸體的奧爾迦,我就是這樣展示的,但與此同時,卻又帶著一種最天真無邪的神情,像是麵對一個醫生。就這樣,我把他們——幾位連煙也沒抽的太太,幾位男子漢:鮑裏斯。達維多維奇,艾哈邁德。納紮羅維奇,還有那個一成不變的葉戈爾,——我把他們全都帶進了一個微妙境地:不能盯著看,轉過頭去似乎也不太合適,既然我展示的是談話的對象,而內衣卻在輕風飛揚!——百慕大三角的一片神奇風景,——但是立刻,我又帶著最天真無邪的神情掩上了衣服,我很快就完事了,依靠自己的淘氣舉動,我悄悄地達到了高潮,甚至連一點痕跡也沒露,有時候,我就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自娛一下,難怪克休莎要用她那個溫情的小指頭戳著我,懷疑我有表現較晚的少女裸露癖,又怎能不染上這種癖好呢,既然每個人都要看我,不管是穿遊泳衣還是穿皮襖,都要盯著看,就像是看一個女演員,不過時間將流逝,我們的好時光也不比冰球運動員的更長久,我拒絕老女人們的無恥,她們目光凶狠,想挽回失去的時光,她們最好還是去上吊。隻有你,親愛的克休莎,還能在我心中喚起那種甜蜜的痛感!


    但是,我那些新朋友漸漸擺脫了那些突如其來的(我記得在學校的時候,老師在講到這個詞的時候總要說:要寫兩個“h”)難堪,他們說:胡說八道!他絕對不是什麽斯捷潘!他看上去什麽模樣?——就是斯捷潘的模樣啊,我有些心虛地反駁說,他渾身酒味,還親熱地提到了一個叫瑪爾法。格奧爾吉耶夫娜的人。您沒把車牌號記下來嗎,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連想都沒想到!——不懂事的姑娘……不過他們也常換車牌,就像換副手套一樣!——艾哈邁德。納紮羅維奇感歎道,大家都同意他的話:就像換副手套一樣,而我也沉思起來:他們會突然換一副手套嗎?


    不過,難道他的鼾聲是裝出來的?他在睡夢裏還尿濕了褲子,早晨起來的時候,眼睛能看到濕印,鼻子也能聞到那股味道,不過,出於交際界的禮貌,為了照顧到我的客人們那脆弱的情感,我先前並沒有提到這件事,我的客人們滿懷非常軍人化的情緒,說道,要不要馬上揭露這些人?比如說,揭露這些斯捷潘們,把他們的陰謀詭計記下來,送給該看的人。我並不十分明白,該看的人是誰,因為,在我生活過的那個世界裏,該看的人全都是些外人。


    而在這裏,該看的人則是些與該看的人完全相反的人,如果接受他們的生活準則,也就是伴隨著許多非常意外之轉折的冒險,因此,我當然隻會張大嘴看著他們的發現,他們甚至連反駁的機會都不會給我,就像是麵對一個腦筋不開竅的處女,由於自己的美麗,她受到了懲罰,但是還好,不是一輛大卡車,這時,我又想起了斯捷潘早晨盯著我看的那對瘋狂的眼球,於是,我又疑惑起來,他們也許是對的?


    啊,我想,就是這樣!是真的,我的斯捷潘說他不記得那塊青斑,他是演得有些過頭了,他裝瘋賣傻,還編造了那些關於瑪爾法。格奧爾吉耶夫娜的胡言亂語,但是另一方麵,我又想起了他喝湯的模樣,他怎樣用手指頭撈肉吃,——於是,又是一陣新的懷疑:他真是一個細膩的演員啊!


    克休莎!他們完全是在嘲笑我!——您讀過那個嗎?您讀過這個嗎?——哪兒去找那些東西呢,再說,也沒有時間把什麽都讀個遍啊!他們用淵博的知識來糾纏我,折磨我,我聽他們的,他們又恥笑我!——我聽著聽著,就憤怒起來!


    我猛烈地憤怒起來,如果不這樣的話,那就既不會有戰場,也不會有我疲憊不堪的逃亡,什麽都不會有!但是,我猛烈地憤怒起來,我說道:他們不會讓這事白白過去的!葉戈爾,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的叛徒,當真激動起來:讓我來親你一下吧!而那條聰明的蛇,鮑裏斯。達維多維奇,製止了我:不要著急!我們最好來想一想,該如何拯救您!——哎呀,鮑裏斯。達維多維奇!—— 一位矮個女士央求道,她穿著一條肥大的克林普綸褲子,由於傷心已無法不抽煙了。——需要拯救的是您自己!要知道,您可是在鋼絲上找平衡啊!——瞧,我可不是那樣一個膽大的家夥!——鮑裏斯。達維多維奇溫柔地揮了揮手,笑了一下:我可沒像伊林娜。弗拉基米羅夫娜那樣,把屁股亮給他們看!——好吧,但是我也沒有那樣做。首先,我不是亮給他們看的,其次,亮的也不單是屁股,而是所有的東西一塊亮出去的,我自己也深受感動,因為,最後,這很美,當然,也就沒有任何的屈辱,倒更像是發自純潔的心靈,就像是一個邀請,而且,總的說來,我喜歡像狗一樣行事,其實大家也都一樣,我喜歡依據我和克休莎的法則行事,這個方法叫 “莫楚爾斯卡婭塔拉卡諾娃法”,它揭示了人與人之間不同的親近程度,小肛門的愛神在歡欣鼓舞,你們快去吻它甜蜜的邊緣吧!——而其餘的一切都隻是過渡,都隻是被推翻的偶像,一次,我背對著達托在打一個電話,達托在後麵盯著我,後來忍不住了:他總是像老鷹一樣直撲過來,而麗杜拉的電話卻打算一連打上好幾個小時:唉,麗杜拉呀!你說什麽三次!是三十三次!——嘿,別撒謊!——麗杜拉迷迷糊糊地說道。——這不可能!——我就有過!你還記得和維塔西克那一次嗎?我的愛情閃電戰!而她卻說:隻求你別撒謊了!——達托卻在這時撲了上來。我簡直沒料到,便直對著話筒大喊了一聲,而麗杜拉也沒掛電話,一直在聽著,你們倆繼續聊吧!達托請求道,於是,我倆就繼續聊著,她說道:我也動起來了,而我已經完全飄了起來,我請求寬恕,可我又不指望寬恕,——我們就這樣生活著,和梅爾茲裏亞科夫在一起,或是和達托在一起,或是大家全都在一起,生活在流逝,然後就是死亡的開始。因為,死亡的開始,並不是因為我淡忘了愛情,或者是因為我過膩了,親愛的克休莎,這樣的日子是過不膩的,死亡的開始,是因為已經無人可以去愛了。我剛剛理解了我的新朋友們的正確意見,理解了他們公正的第二方案(或者像你所說的那樣:第二個賬戶),和他們分手之後,我思考起來,不是因為我想報複那個反複無常的斯捷潘,他富有戲劇性地尿濕了他那條公家發的褲子,而是因為我的大腦中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似乎,我朝四周看了一眼,於是就清楚了,遠非一切都相當地好,恰恰相反,存在著很多的不公和欺騙,它們就飄浮在溫柔的大地之上,飄浮在廣袤的原野之上,飄浮在峽穀之中,就像一片鼻涕一樣的黃霧,謊言積聚在幹涸的河流中,積聚在路旁高大的灌木叢中,我感到非常吃驚,我也很傷心,一切都清楚了,但是要知道,我的新朋友們是白難過了,他們在徒勞地尋找可能存在的解放,因為在這裏,無論什麽樣的思想都幫不上忙,哪怕是自殺,於是他們就自殺,無論你引出什麽猶太思想,全都是白搭,也就是說,這一點是讓人奇怪的:為什麽他們對我們之解放的關注,還要超過對他們自身的關注呢?——我就這樣思考著,帶著大腿上的那塊大青斑躺在那裏,看著四周,思考著,該如何吹散這片鼻涕一樣的黃霧,但環顧一下四周,我很少有所發現,而朋友們向後退去,轉眼就走了出去,嘴裏還一邊談論著斯捷潘,那幾輛高級轎車像打保齡球一樣,把那幾個人帶走了。是的。於是,我給維羅尼卡打了一個電話,我說道:維羅尼卡,我親愛的,我可愛的,我的乖孩子,我要見你一麵,我有話要說。她說道:你來吧。我當時已經開始康複了。我打了一輛出租,就去了。我把一切都告訴了維羅尼卡。我說道:我發現自己有一個隱秘的能力。我可以把一切魔鬼都吸進自己的體內。你關於這一點有什麽看法呢?她沉默了一陣,然後說道:請問,你有過反複出現的夢嗎?……——哦,我說道,是啊,老是有這樣的夢!季莫菲依在周圍轉悠,不停地聞我。我來的時候,他總是在我身上聞個不停,就像是在聞鈴蘭草,維羅尼卡有些吃醋,不大高興,但還是忍住沒說。算了。我自己也是一個愛吃醋的人。隻要沒遇上一個合適的男人,我幾乎每天夜裏都要做同樣一個夢。維羅尼卡皺了一下眉頭:她不喜歡男人,但是我也不是老提這件事,我有時會忘了,因為這很不正常,但她不喜歡他們。她常說:你們去聞一聞,小傻瓜們,他們身上是什麽味道!他們的嘴裏,他們的全身,都有難聞的味道:髒床單味、汗臭味和屎臭味。機靈的克休莎會反駁她,而我卻沒有做聲:女人的汗味更強烈,這在交通工具上就能感覺得到。不,維羅尼卡固執己見,偏要違背真理,不是這樣的!女人為什麽要用香水?——克休莎問道,然後又自己做出了回答:因為女人不相信自己的味道!——你們別爭了,否則我要吐了!——我懇求道。維羅尼卡隻擺了擺手。她認為她的季莫菲依高於一切。是的。老是同一個夢。夜。街道。一個人也沒有。我走在路上,穿一條寬大的黃裙子。突然,他開始追趕我,他戴著一頂帽子,那帽子像是粘在他的腦殼上,我恐懼地衝進門洞,向樓上跑去,越跑越高,心髒在猛烈地跳動,我跑到了頂層的樓梯口上,他也爬了上來,嘴裏嚼著什麽,腮幫在不停地鼓動,他並不著急,嘴裏嚼著一個無形的草莖,充滿自信地向上走來,他知道我不會跳向那個深不可測的樓梯井,我也知道我是不會跳的,我絕望地按響一戶人家的門鈴,但是沒人來開門,也聽不到狗叫,裏麵一片死寂,但是裏麵有活人,他們正透過門鏡在張望,我是這樣認定的,他在往上爬,很快就爬了上來,他走近我,嘴裏嚼著那根無形的草莖,他一句話也不說……而維羅尼卡,這個女巫,正施展著她那些可怕的力量,她皺著眉頭,說道:他幹成了嗎?我沉思起來,沒有準備好答案。也就是說,我是幹成了,可是他呢?我說道:我認為,他成了……維羅尼卡如釋重負地說道:那就太好了!但你真的記得?我緊張起來。我不太有把握地說:真的!自己卻暗自又想:他怎麽會幹不成呢?於是,我沒有了猶豫:真的!真的!你從來沒有看到他的臉?沒看到,我回答,他總是戴著一頂帽子,那帽子就像是粘在腦殼上,但是下一次,我笑著說,我一定問一問,我每次醒來的時候,都要對自己說:下一次應該問一問,但是後來就忘了,因為害怕,後來……我是說那東西那麽大!——這,我笑著說,就足夠用了。但是,維羅尼卡沒有笑。她說道:你知道嗎,伊拉?——什麽?—— 我感到很驚訝。——你會成為一位新的聖女貞德。就是這樣,她說道,塔拉卡諾娃!——可是她,我說道,好像是在火堆上被燒死……——你也會上火堆的,—— 瞧,這個真正的女巫!——她可不是嚇唬人,她自己就是一名工科副博士,——火堆倒不可怕,可是你反正是要死的:你會被燒成灰的,伊拉!——怎麽會被燒成灰呢?誰來燒?——就是那種力,那種每天夜裏戴著帽子來到你身邊的那種力,會把你燒成灰!——啊,我說道,可怕的情欲!別這樣。——而她用清澈的眼睛看著我,說道:你自己哪怕也想一想,塔拉卡諾娃,你願意去為什麽而受難呢?——這個,我說道,總的說來……為正義!——不,她說道,不止於此,——那為了什麽!——我說。——正義有很多,可我還是怕死。——傻瓜!——她說道。——你別怕!等你死了,你就會知道哪兒更愜意了!你所有的罪過和細小的惡習都將被淡忘,一切都將被淡忘,天使們會在你的麵前摘下他們的光環,你將成為俄羅斯宇宙中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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