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麗杜拉……隨你的便吧!我們的車在往前開。莫斯科越來越近了。在鬆柏林之間,在田野的野花之間,莫斯科在天邊閃亮:他們想把我清除出莫斯科,可我沒有讓步,我變得瘋狂了。但是,在當時,在那個傍晚,當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帶著默默的讚歎不時朝我轉過頭來,駕著車向莫斯科逼近的時候,一切卻都是睡意 *!的,牧場上飄著霧,河流在流淌,一切都是浪漫的,並如同在電視中那樣閃爍不止。村莊裏的普通百姓打算睡覺了,女人們俯身麵對洗臉盆,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即將入睡的牲口哞哞直叫,一個農夫在盯著自己的雙腳,撓著胸口。我們駕車經過了所有這一切。我倆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但還是什麽協議都沒有達成。這使我們相互接近了。


    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久久下不了決心。我看了出來,可我同樣也下不了決心去鼓勵他,可是,莫斯科卻越來越近了。我已經不安起來。看到他在痛苦地熬時間,我感到驚慌不已。終於,他嚴厲地向我提出了一個問題:您還記得普希金那篇寫漁夫和金魚的童話嗎?——我記得那篇童話,但記不清楚了,很久沒有再讀了,隻模模糊糊地記得。——大概記得。——我含糊其詞地回答。他提問的口氣那麽嚴厲,甚至讓我感到不自在了:他莫非要測試一下我的文化水平?他莫非要強迫我背誦那篇童話?誰知道他會冒出個什麽念頭來!我當時還完全不了解他。因此,我答道:唔,大概記得,當然……不,這是不可能的。我要掐死她!!!我要走到她身邊,把她翻過來。肚子難受,胸口很疼。煩人。得了,今天我不會幹很久的。我們的車繼續往前走。——您還記得嗎,——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在這篇童話裏,老漁夫要金魚幫個忙……——他要的是一隻新木盆!——我想了起來,說道。——不僅僅是木盆,——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反駁說,他那戴著駕駛手套的雙手牢牢地把著方向盤,他身上總有一種高級剃須膏的味道,讓人聞起來很舒服,但有時,在他生前,他也是非常猶豫不決的!……總的說來——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說——我認為,這個老頭是愚蠢的。他犯了糊塗,要了不該要的東西,所以,金魚最後遊走了。這麽說吧,伊林娜……——他說出了我的名字,這甚至使我顫抖了一下。——您是否感覺到自己內心有一種力量和願望,比如說,想變成一條金魚?—— 一個很尖銳的問題。——有時候感覺到了……——我不肯定地回答,同時心裏在想:他莫非想塞錢給我,使我蒙受恥辱,他莫非把我當成了另一種人,比如說,當成了一個便宜貨?——雖說,——我補充道,——我並不是金子做的,可是我對低級的物質東西也沒有什麽愛好。——您說到哪兒去了!——他嚇人地喊了起來。—— 我指的可是最高級的含義!——好吧,如果是高級含義,——我安下心來,——那麽,我是感覺到了。——這樣的話,——他說道,——您知道,我會向您這條金魚要什麽東西嗎?——我害怕去猜……——我回答。他的臉色猛地變了:您為什麽害怕呢?——他說著,斜眼望著我。——我並不可怕呀。我,——他又苦澀地補充了一句,——已經完全不再可怕了……——我明白,——我點了點頭,——我什麽都明白,可還是覺得可怕。您是名人,所有人都知道您,我甚至連您的手都不敢去碰。——他興高采烈起來:伊林娜!——他說。——您的真誠讓我著迷。——這時,他將一隻手放在我的膝蓋上,友好地捏了一下,就像是握手那樣。那一捏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痕跡:我就是此刻仍然能感覺到那一捏,盡管我為此而遭受了懲罰。


    這並不是一個老色鬼輕輕的一捏,雖說,他當然是一個經常濫用身體而患了病的老色鬼,因為,像他自己常說的那樣,他和俄國人不一樣,雖說他也是一個俄國人,他對女人的愛好超過對伏特加的愛好,而酒他也始終是非常喜歡喝的。


    一個真正的、老練的色鬼善於隱藏其色相,他會裝扮成一位同事,一個朋友,一個沒有什麽興趣的人,與這類事情全無什麽相幹,這樣的色鬼對於女人來說是危險的,也是能讓女人動心的,而那些明目張膽的家夥,臉上帶著瘋狂、大膽的神情,卻都是些傻瓜,看著他們的身體運動,我感到很是可笑。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不僅在榮譽和地位方麵達到了很高的地步。他在各個方麵都很成功!但是,年紀不饒人啊。什麽叫年紀不饒人呢?當然,他善於給自己找到各種解悶方式,然而,對於那種主要的解悶方式,他卻無能為力了,他因此而感到傷心。要猜透這一點,並不需要什麽洞察力。他的傷心如此強烈,甚至在他對我的膝蓋的這一捏中也體現著傷心。他帶著傷心捏了我的膝蓋。與此同時,也帶著優越感。對此,我做出了這樣的回答:您知道嗎,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那條金魚也同樣可能有自己的要求啊。——他用一些明確的表示回應了我的話,說他是不會欠債的,要我對這事盡管放心。——不,——我說,——您不懂我的意思。這就是我的方式。我隻在愛的時候才能夠這樣。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淡淡的疑惑,這使我非常討厭,因為我一直在尋找愛情。我渴望愛,渴望被愛,可我的周圍卻很少有值得去愛的人,因為他們原本就很少。那樣的男人在哪裏?在哪裏?有一段時間,我竟懷疑起人的高貴和誠心來。我憑自己的體驗看出:在我遠非數目眾多的那些男人們中間,百分之八十的人放下武器後就無憂無慮地睡著了,把我拋在腦後,而我則跑到衛生間裏去清洗自己,去哭泣。另一方麵,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不會睡著,但是,等我回到他們身邊,他們卻會提出各種各樣個人主義的建議,比如:躺在床上抽煙,為自己感到驕傲,展示他們的肌肉,講一些笑話,討論其他女人的缺點,抱怨家庭和生活中的那些消極方麵,翻看一些開心的雜誌,喝點酒,看看電視裏的體育比賽,吃點夾肉麵包,把後背頂過來要我撫摩,嘴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然後,等攢夠了新的精力,他們又會鑽進我的懷抱,其目的是純粹個人主義的,為的是隨後安然入睡,就像前麵那百分之八十的男人一樣,而我則跑到衛生間裏去清洗自己,去哭泣。


    我不隱瞞:也有一些例外。派頭豪華的卡洛斯大使就是例外,他希望女人也幸福。阿爾卡沙是例外,他無私地愛著我,雖說他隻是個普通的工科研究生,開著一輛快要散架的日古利牌汽車,可是,他老婆卻有意作對似的生出一對雙胞胎來,他隻好和我分了手。還有一個例外是達托,格魯吉亞的提琴手。他直到現在還愛我,今天他就有可能去敲我房間的門,他也許會去敲門的,可我卻不在那裏,燈也黑著,地板上是沒有收拾的碎片,因為,我借住在麗杜拉那裏。她又打起鼾來。她隻要一喝酒,就會打鼾。但是,達托卻是格魯吉亞風俗習慣的奴隸,他的父母也喜歡我,把我當女兒看,但是至於結婚,他們卻需要一位處女!達托哭了,他那位檢察長父親維薩裏昂也哭了,我們大家全都哭了:我不是處女。有什麽辦法?結婚之後他跑到我這裏來,兩手交叉放在胸前,這是他們的習慣動作,他用一句高加索黑話說了聲:幹一下!——不,——我回答,——我不願意!你去和你那位塔什幹處女好好睡去吧!……不,當然,也有過不少相稱的男人,他們的戰利品能壓塌我的梳妝台,他們能讓我動情,我也一直是善於獲得快感的,雖然,那個像貓一樣狡猾的克休莎曾經教導我,看男人要保持更遠一些的距離,隻能在他們同意你各種任性要求的情況下才能依附於他們,然而,在這個充滿了幻想和野花的悶人的傍晚,當我和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一起駛近那倒映在空中的莫斯科,我的要求卻是無邊無際的。——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我說道,——我會創造出一個奇跡來。我不隱瞞:我是一個愛的精靈……但是就因為這一點,您會娶我的!


    瞧他的反應!不,瞧他的反應!克休莎,你是不會相信的!他哈哈大笑起來,竟使我們的汽車跑偏了車道,直接頂在一輛迎麵駛來的汽車的前燈上。我們差點因為他的笑而喪了命,他的笑聲裏含有喜悅和最大程度的疑惑。我們差一點就出了車禍。那位瘋狂的司機向我們衝過來,出於對其司機生命的恐懼而準備和我們幹一架。但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找到了恰當的話。那位司機立即蔫了。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是一個強有力的人。我們與那輛退了色的汽車一同停在路邊上。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又把手放在我的膝蓋上,又捏了一下,並簡短地說了聲:合適。


    莫斯科在天邊閃亮。我們久久地相互親吻。這個熱情的、純真的吻強化了那個協議,由於這個協議,壞女人濟娜伊達。瓦西裏耶夫娜會在她那張寬大的床上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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