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千淩正坐在房裏看書,當她看到厲煬被琳兒領進房時,不禁又驚又喜地站起身。


    “厲煬!”她立刻丟下書,迎了上去。“你怎麽來了?”她好高興,厲煬不知已經多久沒踏進她房裏了!


    那張興奮揚笑的小臉,讓厲煬的心擰得發疼。他所要告知的消息傷害太大,讓他破了戒,至少當她心碎時,是在她熟悉的房裏,而非其他會被人瞧見的地方。


    “有事。”厲煬勉強擠出笑容。“琳兒,你先下去吧。”


    琳兒一走,房裏隻剩下她和他,意識到兩人獨處,這是她的閨房,喻千淩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她好怪……以前厲煬不就常來嗎?害羞個什麽勁啊?定是他太久沒來的緣故!她忙著說服自己,沒發現他臉上的異樣。


    “這本書你看過嗎?寫得很好,我買了一整套呢!”她拉著他直往裏走,想和他分享新買的事物。就怕錯過這一次,他再踏進她的房不知要何年何月。


    厲煬手勁一收,站定的步子沒有動搖分毫。“千淩。”這聲輕喚音量不大,但裏頭難得的沉凝,頓住她的動作。


    喻千淩看著他的手,再看向他的臉,那沉重猶豫的表情,讓她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幹麽這麽嚴肅?”她笑道,心慌卻不斷擴散。“不看書也成,我還有其他的奇珍異寶……”


    腕上倏地收緊的力道,斷了她的話。


    她抬頭,望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


    “千淩,坐下。”


    被他的眸子鎖緊,喻千淩怔住,緩緩坐了下來,厲煬在她身旁坐定,卻一直沈默不語。


    四周的空氣像被僵凝,喻千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斷攀升的慌亂轉化為怒意。她討厭這種氣氛!


    就在她忍不住正要起身發難時,他開口:“幻王決定成親了。”


    淡然平抑的聲調卻成了轟然巨響,喻千淩檀口微啟,麗容血色盡失。她沒傻到以為那人是她。


    “是……拂柳?”她顫著聲問。


    厲煬頓了下,輕輕點頭。“是,明天幻王就會昭告天下。”


    喻千淩隻覺得眼前所見景物在旋轉,身子一晃,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一雙大手及時扶住了她,然而向來帶給她力量的握持,在這一刻卻完全平撫不了她的心。


    她的希望破滅了啊!要她再怎麽安慰自己隻要等,隻要她做得夠好,南宮旭就會愛上她?騙人的!全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千淩……”厲煬柔聲喚道。她慘白的臉,讓他好擔心。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那聲呼喚繃斷了她所有的自持,喻千淩瘋狂搖頭,淚不停奔流。“為什麽是拂柳?她才出現多久?應該是我啊……我不要……”


    厲煬將她擁進懷中,任她哭泣,他什麽話都沒辦法說,因為,她想要的人隻有南宮旭。


    “你不是說要幫我嗎?阻止他啊!”喻千淩揪住他的衣襟,泣不成聲,無能為力的她,隻能把滿腔的怨懟與哀傷發泄在他身上。“你沒有幫我,你騙我……”


    他有幫她嗎?厲煬渾身一震。雖說感情的事,不是他人所能插手的,但他真有盡心盡力嗎?還是他一直被私心所蒙蔽,反而在下意識間阻礙了她?


    “對不起,我沒有幫上忙……”字字指控化為自責,重重刺進他的心。


    他頹喪痛苦的語氣,讓喻千淩的淚奔得更急。她在做什麽?南宮旭不愛她,她竟將氣出在厲煬身上?她要不堪到什麽程度?!


    明明知道,但激動的情緒讓她無法說出歉語,更沒有辦法麵對他,她唯一能做的,是把他連同心傷,一起排拒在心扉之外。


    “你走!”她突然站起,用力推著他。


    “千淩……”厲煬根本不放心讓她獨自一人。


    “走啊!我不想見任何人!”不顧和他身形的差距,她發了狠地推著。受傷自卑的她,隻想躲起來獨自療傷。


    怕她傷到自己,厲煬無法,隻好退出房外,才一跨過門檻,門就被砰然甩上。


    厲煬伸手抵住門扉,大掌倏地握緊,指甲刺入掌肉的痛楚,卻遠不及心頭的痛。


    為什麽上天要如此作弄他們?他不求實現自己的奢望,但,王少,至少讓南宮旭愛上她,讓他能看到她開心的笑,為什麽連這也做不到?!


    “火王……”怯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厲煬直覺回頭,看到端著托盤的琳兒一臉驚慌地站在那裏。


    不曾見過他這種表情的琳兒嚇壞了。她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啊!她隻是送點心過來,沒想到卻遇到這種狀況。


    隻一瞬間,厲煬立刻回複到以往的冷靜沉穩,臉上的悲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琳兒揉揉眼,不禁懷疑剛剛看到的是她的錯覺。


    “琳兒,有勞你,帶我去見夫人。”厲煬開口。


    他不放心就這麽把千淩丟著,即使讓她獨處,也要有人幫忙照應,何況,明天消息一出,喻伯母還是會知道此事,倒不如先讓她有點心理準備。


    “是、是!”琳兒點頭,急忙帶頭先行。“火王,這邊請。”


    望了緊闔的房門一眼,厲煬眸中竄過一抹暗澤,他無聲地輕吐口氣,才邁步隨著琳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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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傍晚,把自己關在房裏的喻千淩,突然出現在大廳裏,將還在猶豫該不該去喚她用膳的水王夫人嚇了好大一跳。


    除了略顯紅腫的眼透露出異狀,喻千淩談笑撒嬌,和平常沒有兩樣。但隻要水王夫人提到那件事,她立刻轉開話題,不管再怎麽繞圈或是直言,她都置若罔聞。


    水王夫人很擔心,卻又無計可施,隻能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厲煬身上,希望他能將千淩帶出陰霾。


    接下來,厲煬幾乎每天都來,有時借口領地的事,有時約她出門一遊,她並沒有推拒,但對南宮旭成親的事,都絕口不提。


    見她逃避,厲煬也不想逼她,就這麽讓她用若無其事的態度保護自己,這個傷太重,她需要時間去調適和正視。


    這一日,他們來到風王的領地,幫忙整治河川。這是風豫樂不著痕跡的關懷,他希望能讓千淩忙一些,讓她別老是掛著這件事。


    隻是小小的溪水暴漲,才一會兒功夫,就全都擺平了。厲煬沒馬上送她回去,反而帶她到市集裏逛。


    街上很熱鬧,百姓們都為了幻王的婚禮興奮著,時時可聞小販抬著慶賀幻王大喜的名義降價刺激買氣,嘶聲大吼。


    厲煬有點後悔帶她來,但,又有哪裏可去?離幻王的婚禮不到十日,全國上下都被這個話題淹沒,沒有人也沒有地方避得掉。


    “來啊!來啊!”有個小販拿著一對金步搖大聲吆喝。“這個款式和地王陪嫁裏的項煉一模一樣,隻要是美人都得有一對!今天小吳我不賺錢啦,純粹是來幫幻王賀個喜的,買一送一、全買一送一!”


    正在隨意亂看的喻千淩聞言擰眉,不悅地睨了說得口沫橫飛的小販一眼。


    那發簪一看就知道做工粗糙,堂堂地王的陪嫁裏哪有可能出現這種劣質品?發現心思繞到婚禮上頭,喻千淩急忙凝神,把心念硬生生地扯了回來。想什麽?不是下定決心充耳不聞的嗎?她暗斥自己,把不受控製的思緒綁得牢牢的。


    擁擠的人群撞得她踉蹌了下,立刻有雙穩健的手臂扶住她。“小心。”


    喻千淩抬頭,視線落在為她擋著人群的厲煬臉上。她知道,她這樣很讓人擔心,但她沒有辦法。


    明明清楚,就算沒有拂柳,南宮旭也不會為她動心,否則不用等到現在,早在朝臣開始逼婚時,他就會想到她這個人選。


    隻是,她難以釋懷啊!她等了那麽久,一直努力,希望他能改變心意,卻落空了,什麽都碎了,殘忍的事實擺在眼前,再無法轉寰。


    即使封閉自己,很多事,仍傳進了耳裏。很多人都說,南宮旭娶了拂柳,是幻國之福。因她的領地是四個界王裏最富庶的,掌握了幻國的經濟重心,於是朝臣連袂上呈,推她為後。


    她好不甘!拂柳有什麽可取之處?沒有!懦弱又無能,隻是幸運擁有一片美地,隻因為這樣,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奪走她苦苦追尋不著的夢想。


    隻要想到此事,她就心痛得無法承受。每一絲想法,都被嫉妒和恨意包圍,她甚至動過毀掉拂柳的念頭!這樣的自己,讓她好害怕。


    所以,她隻能用殘存的自製,壓抑著心,不看不聽,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張嘴。”耳畔響起厲煬的聲音。


    唇邊多了個物事,她一怔,無暇細想,張口一咬,鮮甜多汁的味道立刻在嘴裏漫開。這是荔枝,她連冬天都還吵著要吃的荔枝,厲煬總是記得她的喜好……喻千淩的心一暖,強撐的心防崩毀,差點掉下淚來。


    大掌攤在她的下顎處,接住她吐出的籽。厲煬又剝了顆,把剛剛在街邊買下的美味,送到她的口中,舉止體貼自然,絲毫不讓人覺得過於親匿。


    為什麽南宮旭不能像這樣對她?無法如願的失落讓喻千淩好難過,而厲煬對她的好及守護,也讓她覺得無以回報,她搖搖頭,避開他遞來的荔枝,快步往前走去。


    望著她落寞的背影,厲煬心一緊,深吸口氣,強迫自己表現出一副無謂的樣子。感覺有人看他,他轉頭,見有個小女孩睜大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中的荔枝,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那可愛的模樣,讓他想到她小的時候。厲煬停下腳步,把荔枝全給了她。“拿好。”


    小手抓得牢牢的,不可置信的驚喜全寫在小女孩臉上。厲煬見狀莞爾一笑,這一停頓,和千淩的距離遠了,他收回視線,邁步追上,在人群中搜尋她的身影。


    不遠處,人潮聚集,卻異常地安靜,隻有小販的聲音穿過人牆,斷斷續續地傳出,喻千淩正站在那兒,水眸看著中央,一瞬也不瞬。


    她剛剛隻是好奇看了一眼,但那人賣的東西,卻緊緊絆住她的腳步,讓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各位看倌瞧瞧,一頭凶猛的大狗,才這麽一點點藥粉,立刻就一命嗚呼,這包‘斷魂散’在手,誰敢得罪您?”蓄著八字胡、郎中打扮的男人,指著地上一頭有半人高的黑狗說道。“這藥效之強啊,連神仙下凡也抵擋不了!”


    那頭大狗仰躺在地,一動也不動,剛剛才在眾目睽睽下倒地。周遭百姓見了,抽氣聲四起,開始議論紛紛。


    “欸,你賣的東西也太邪門了吧?教人殺人呐?”有人看不過去了。


    “哪兒的話?”郎中吹胡子瞪眼。“我這是教各位怎麽讓不順眼的人信服您呐!沒人要您單用,隻要再搭配我獨門研製出的‘追魂散’,要生要死,全係在您的手上!”他又拿出一包藥粉。


    “又不是大羅神仙,哪有那個福分決定別人生死?”一名大漢冷嗤,率先掉頭。


    “就是啊!賣藥就賣藥,還白白害了一條狗的性命。”其他人一臉鄙夷,也紛紛離開。


    “等等、等等,不那麽用也成,這藥粉可以用麵粉和了,當老鼠藥啊!”郎中急忙喊道,卻抵不去離去的人潮,不一會兒,人全走了個幹淨。他歎了口氣,轉身收拾東西正打算離開,一抹嬌柔的嗓音喊住他——


    “你這藥怎麽賣?”


    郎中一回頭,見一名美貌的女子站在身後,他大喜。“不貴不貴,白的斷魂、紅的追魂,一起買,隻要七百文就好!”他拿出紅、白兩個紙包。


    喻千淩咬唇,心裏很掙紮。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不知道為何要開口詢問,她的身體像有了自己的意誌,等她發現時,話已脫口而出。


    她想做什麽?難道她想殺了誰嗎?這個閃過腦海的念頭讓她驚白了臉,急忙否定那股心音。不!她沒那麽想,她隻是、隻是氣啊!


    他們都是界王,這尋常毒藥殺不了他們的,頂多隻會讓拂柳病一場罷了,拂柳擁有南宮旭的心,還害她那麽難過,讓拂柳也體會一下她的苦,不過分吧?何況……還有追魂散,她不是存心想殺人的……


    殺?喻千淩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心思有多恐怖,她退了步。


    “不然六百文好了!”以為她要走,郎中急道,手中藥包直往她眼前遞,就怕難得的買主跑了。


    那急切的模樣,讓喻千淩不由自主地又退了步。她仿彿看到自己隱藏在心裏的邪念。她必須離開,她不該站在這裏!


    “五百文,這是祖傳秘方,不能再低了!”郎中急得滿頭大汗。


    要命!再不買,他下在大黑身上的蒙汗藥就要失效了!他賣的隻是尋常的瀉藥,全靠大黑幫忙作戲,好不容易有人要買,不能讓這個機會溜走啊!


    “太平盛世,你居然當街賣起劇毒,眼中沒王法了嗎?!”突然探入的大手用力攫住他的手腕,伴隨寒峭如冰的冷語,將四周氣氛瞬間凝結。


    郎中驚得手中藥包掉了下來,再看到那滿臉冰霜的嚴峻麵容,雙腿不聽使喚地發起顫來。


    聽到熟悉的嗓音,喻千淩臉色雪白,一抬頭,望進他怒火濤天的眼裏,心頭的恐懼及猶豫反而被窘惱取代,她挺直背脊。


    她又沒做錯事,他那麽凶做什麽?!


    “我買了。”她彎身撿起藥包,掏出銀兩塞到郎中手上。“不用找。”她轉頭就走。


    “你想做什麽?”厲煬追上拉住她,一臉森然。


    她從來沒見過他那麽嚴厲的表情,仿彿看穿了她汙穢的心思,喻千淩既心虛又委屈,她握緊手,掌中小小的藥包頓時變得沉重。


    “我好奇,不行嗎?”她仰起下頷,瞪了回去,惱羞成怒的反應,將她的心慌昭然若揭。“不然還能做什麽?”


    “把藥包給我。”厲煬冷聲道。


    他知道,當人在惶然失措時,會動了不該的念頭,他比誰都清楚,因為他也曾深陷其中,甚至還動了手!但這樣的心理折磨有多痛苦?這都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脆弱而起的心魔,他不希望她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錯事!


    喻千淩心一橫,把藥包揣進衣裏。“有本事,你拿啊!”她挺起胸口,朝他逼近。


    視線一接觸到她高聳的曲線,厲煬心跳倏然停止,隨即因急湧的欲火和怒焰而瘋狂鼓燥。


    “你以為我不敢嗎?”他咬牙,摒除所有邪念,大掌一伸,就朝她胸口探去。


    沒料到他直《的動手,喻千淩又羞又怒,雙手環胸,急往後退。“非禮呀!”


    他們的爭執本來就已引來不少人側目,經這一喊,蜂擁的人潮立刻將他們團團圍住——


    “光天化日之下,膽子怎麽那麽大?”


    “相貌堂堂的,結果卻是淫賊一個!”


    指指點點的批評聲浪,淹沒了一切。


    厲煬臉上青白交接,不敢相信她居然這樣對他!“千淩,過來。”他的嗓音因怒氣抑得平板,俊眸危險眯起。


    喻千淩搖頭,下意識地往後退。都做到這地步了,她要是再屈服於他,她就是傻子!她突然轉身,推開人群快步奔去。


    “站住!”厲煬咆哮,正要追上,卻被層層的人牆擋了下來。


    “快!別讓他追上人家姑娘!”有人拉住他,甚至還有人捶打他,雖都不痛不癢,但等他拋開那些阻礙時,她已不見人影。


    該死的!厲煬胸膛因憤怒而急促起伏,他直《不知該為這些百姓的路見不平喝采,還是揮拳相向——風豫樂領地裏的好子民!


    “色胚子,知不知羞恥啊?”有人還在忿忿不平地罵。


    厲煬冷怒回頭,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人群。原本還想上前罵人的百姓見了,全都打了個寒顫,不禁懷疑剛剛怎麽會有勇氣動手?


    發現人群中不見一切的肇因——那個郎中和那頭狗,老早趁亂拿著銀兩和道具逃跑——厲煬更火了。那個走方郎中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他怒抿著唇,大踏步離開,沒人敢再阻攔,自動讓出一條路。


    等追到馬車停放的地方時,她和馬車早已不見蹤影。知道她的安全無虞,在胸臆裏翻湧的,隻餘怒意。


    以為這樣就避得開他嗎?厲煬臉色陰鬱,轉身往市集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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