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黑霧重。兩艘船在海上兜著圈子相互尋找。


    這艘70英尺長的快船經過長途航行來這兒與“薩裏瑪”號會合。它從魯巴亞西海岸出發,往北轉西繞過突尼斯,再往北經過薩底尼亞和科西嘉海岸來到這裏。這是一艘有20年船齡的商業漁船,它的外表一點也沒有改變,隻是新裝了引擎,速度能達到20節。船上還配有複雜的雷達天線,不用的時候就藏匿起來。


    午夜過後,船中的雷達屏幕上出現一艘慢速往北兜圈的小船訊號,距離在13英裏之外。


    “薩裏瑪”號上的雷達也發現了這艘正改變航向的快船。貝爾。加拉注視著雷達屏幕上這個距離他們七英裏的亮點,隻見它繼續在往這邊靠攏。於是他簡短地說了幾句話,起身爬到浮橋上,還帶了一隻手電筒。哈莫從油布貯藏箱的夾層中取出一枝帶望遠瞄準器的大口徑來福槍,尾隨著他爬了上去。貝爾。加拉雙腳站穩,抵禦著“薩裏瑪”的搖晃,哈莫則單腿跪在他身邊,手端來福槍,以備不測。


    底特裏奇將“薩裏瑪”的速度放慢,但隨時作好準備,一旦發現來的不是自己人的船,便立即加速逃走。


    聲波在潮濕的空氣中傳得較遠。雖然還看不見那艘快船,貝爾。加拉卻已能聽到它那大功率的引擎聲了。但他不能辨別聲波來自何方,因為聲波遇到濃霧這個屏障,便從四麵八方反射過來。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了船頭掀起的白浪,然後,那艘快船黑黑的船體便從數百碼外的霧靄中顯露出來。那艘船發現了“薩裏瑪”號,船頭的浪花便減弱了。


    貝爾。加拉將手電筒對準來船的方向,撳下了按鈕:一明一暗,一明暗。在下麵舵房中,底特裏奇一手放在減速杆上,一手扶住舵輪——一旦對方的回答訊號不符,便立即加速避開來船逃走。


    回答訊號是正確的:從黑色的快船上傳來四下迅捷的閃光。貝爾。加拉放下手電筒,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時那艘船上射出一道強烈的探照燈光,照到了貝爾。加拉的臉上。貝爾。加拉眯起雙眼,摘下漁夫帽,站著不動,以便讓對方在望遠鏡中對他進行辨認。探照燈光熄滅了,快船停了下來,在波浪中起伏著。


    貝爾。加拉命令底特裏奇將“薩裏瑪”號向停下來的快船靠過去。他和哈莫則下到右舷甲板上,將橡膠防震墊掛到船身一側。數秒鍾後,底特裏奇便將船靠了上去。周圍的海麵和空氣死一般寂靜,這次接頭便如一次演習,沒出一點問題。底特裏奇將船退後一些,貝爾。加拉和哈莫便抓住了快船上放下來的踏板繩梯。


    貝爾。加拉第二支突擊隊的5名隊員一個接一個從繩梯上下來,很快進入了“薩裏瑪”號的後艙。他們每人背了一個帆布背包,裏麵裝有武器,彈藥、炸彈,一份夠24小時的幹糧,還有一些在明晚襲擊開始前服用的興奮藥片。


    等5名突擊隊員都進了後艙,貝爾。加拉便用力推開那艘快船油漆剝落的船體。“薩裏瑪”號慢慢從它身邊滑開了。底特裏奇加大馬力,轉過船頭對準港口方向。“薩裏瑪”號昂首向北駛去,引擎顫抖著全速運轉,船頭在黑黑的海麵切出寬寬的水道。


    哈莫跟著貝爾。加拉來到後艙。貝爾。加拉默默地與突擊隊員挨個兒握手,注視著他們的麵孔。他看到,每一張臉上都有一種急切而亢奮的表情。貝爾。加拉坐到一張凳子上,哈莫也坐了下來。5名突擊隊員解下背包,成弧形放在各自的麵前。貝爾。加拉沒有與他們寒喧,便直截了當地向他們提問題,測試每個人對他行動計劃細節以及對瓦拉西領地地形情況的了解程度。每個人的回答都很正確,顯然他們的敘利亞教官已按貝爾。加拉的指示再三對他們講述過了。


    貝爾。加拉繼續對他們進行測問,有時還突然繞彎子提出一兩個意料之外的問題。雖然他們已將各自的任務深深地印在腦中,但貝爾。加拉還要他們加深印象。他要讓行動萬無一失。


    現在隻有兩點還不清楚:瓦拉西主餐桌的確切位置以及兩個主要目標的座位。在明晚的招待會上,貝爾。加拉將先去弄清這兩點。在這段時間裏,哈莫和五名突擊隊員就埋伏在瓦拉西領地的那片修道院廢墟下麵。等貝爾。加拉將情況弄清並告訴他們後,行動就立即開始。


    突擊隊中最小的隊員化名叫哈達裏,他是圖克拉訓練營中首屈一指的神槍手。他和貝爾。加拉將負責解決兩個主要目標,別的什麽也甭管。他們將在周圍的人不注意的時候,盡量靠近目標——哈達裏向侯賽因國王靠攏,貝爾。加拉向美國國務卿靠攏。然後,在非常近的距離內拔出0.45口徑的左輪槍,向各自獵物的頭部盡量多地發射子彈。第一聲槍響將成為其它突擊隊員加入屠殺的訊號。拉蘇爾和阿布使用的是衝鋒槍,那時他們已靠近主餐桌一側。待貝爾。加拉和哈達裏拔出手槍,向目標的頭部射出第一顆子彈後,拉蘇爾和阿布便用衝鋒槍對整個桌麵進行狂掃。這樣做有幾個目的:其一,那兩個主要人物幾乎可以肯定是混在被彈雨包圍的主餐桌上的人們中間,這樣,他們的死可以得到雙倍的保證;其二,這一陣濫殺可以製造恐慌和迷網;其三,主餐桌旁的保鏢很可能還沒有來得及拔出槍來,就跟其他人一起被幹掉了。


    與此同時,突擊隊的爆破專家薩莫德投出他的特製炸彈。桌上投兩顆,桌下投兩顆。這樣做也有三個目的:在敵人中製造更大的恐慌;炸死在衝鋒槍子彈下死裏逃生的保鏢;對兩個主要目標再次給予致命打擊。


    第五個突擊隊員化名叫庫爾菲,他具有執行自己特殊任務的氣質——這一點在他作為遊擊隊“斂財幫”中的一員幹將時就已得到了證實。他和德裏斯。哈莫兩人將負責抓幾個小孩來作為逃跑時的人質。貝爾。加拉的指示是抓最幼小的孩子,因為他們容易控製。對主餐桌的襲擊完成之後,那些沒被打死的保鏢會向他們發起攻擊,這時哈莫就先槍殺一個孩子,以迫使衝上來的保鏢退回去,並不敢輕易開火。如有任何人敢於不聽這個警告,庫爾菲就再殺掉一個孩子,以向他們顯示這種警告的堅決性。


    貝爾。加拉在兩個鍾頭的時間裏,不懈地向突擊隊員交待著一切行動細節。底特裏奇關掉了航行燈,船已靠近馬丁岬了。


    黑暗和霧氣使瓦拉西領地麵朝大海的峭壁顯得模糊不清。也看不見下麵拍岸浪中劈裂的巨大礁石。底特裏奇在舵房中打開了聲納來測定深度,小小的雷達屏幕上顯示出海岸線。他將速度降慢到兩節,操縱著船向貝爾。加拉在他的馬丁岬海岸線圖紙上指定的確切停靠點駛去。


    貝爾。加拉站起身來,注視著黑霧中越來越近的巨大的峭壁陰影。突擊隊員們開始背上背包。這時已能聽到峭壁腳下懶懶的拍岸浪聲。底特裏奇關掉了引擎,船仍在繼續慢慢向前滑行。底特裏奇迅速拋下鐵錨,船體輕輕一晃,停了下來。眼前,巨大的峭壁遮住了一切,峭壁頂部也隱沒在霧氣之中。貝爾。加拉凝視著峭壁,很奇怪地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激動。在這以前,他一直處於興奮狀態,如今事到臨頭,倒若無其事了。他曾考慮過幾個問題:峭壁頂上可能會有人在等著破壞他的計劃;爬上峭壁的時間、撤退的時間等等。但現在他什麽也不想了。


    這使他感到不安,雖然他知道這是很自然的,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已曾有過類似的情況。他的行動行劃能進行到這一步,全靠心中那股興奮力量的推動。如今行動計劃已到了實施階段,這種興奮就不再需要了。現在需要的是頭腦清醒、冷靜,反應敏捷。不能感情用事。他的頭腦現在就異常清晰。但他仍為自己這時的無動於衷而感到不安。


    甲板上係有一張橡皮筏子。貝爾。加拉和哈莫解開繩扣,庫爾菲和拉蘇爾將筏子從船體一側放到水麵上去。然後突擊隊員們迅速而安靜地上了筏子。他們在各方麵都訓練有素,用不著再對他們囑咐什麽了。


    貝爾。加拉和哈莫最後下到橡皮筏子上。坐好以後,哈達裏開始將筏子劃離“薩裏瑪”號,他在劃水時盡量減小潑濺聲。


    底特裏奇將船靠得離岸很近,因此他們隻劃了10來秒鍾,筏子便觸到了岸邊的礁石。橡皮筏子靜靜地隨波顛簸,庫爾菲和哈莫爬上岸,將筏子拴到一塊突出的礁石上。貝爾。加拉越過他們,用穿膠底鞋的腳踏上了峭壁底部的礁石,在被風浪侵蝕得凹凸不平的石頭表麵小心地走動。


    薩莫德緊隨其後。他不僅是個爆破專家,同時也是一名攀登訓練隊的隊員。他的背包裏還帶了登山用具。但當他用手摸了摸峭壁底部,打量了頭頂眼力能及的地方後,便認為登山用具是多餘的了。對貝爾。加拉來說是如此陡峭難以攀登的山壁,在經驗豐富的薩莫德眼中不過是小事一樁,隻消用手和腳趾就可以爬上去。


    他在貝爾。加拉耳邊講了他的意圖。貝爾。加拉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後揮手示意他向上爬。薩莫德解開背包,拿出一條卷好的尼龍繩梯。繩梯細而結實,上麵係著一團釣魚線。薩莫德將魚線的一端係到腰間的皮帶上,開始往上攀登。


    另外的人聚集在貝爾。加拉周圍,仰頭看著薩莫德在黑色峭壁上的身影。他偶而停下來,用手或腳探明抓牢一處地方,然後又一寸寸地上升。神槍手哈達尼跪下來,從背包裏掏出一支0.45口徑的左輪槍,摸索闐迅速而無聲地裝上子彈,然後站起身,將手槍和一盒備用子彈遞給貝爾。加拉。這時薩莫德已經爬了一半了。貝爾。加拉一邊注視著漸被霧氣吞沒的薩莫德,一邊將手槍掖進腰中,子彈裝進衣兜裏。這時已看不見頭上的薩莫德了。


    數分鍾後,薩莫德已登上了峭壁頂瓦拉西領地的邊沿。他在地上趴了一會兒,一邊四麵觀察,一邊調勻呼吸。周圍一片黑暗,一個人也沒有。前方是樹林的陰影和矗立著的廢墟的一部分。呼吸恢複平靜後,他仍趴著沒動,傾聽著四周的動靜。沒有異樣的聲音。


    於是薩莫德站起來,彎腰沿著峭壁邊沿移動。他找到貝爾。加拉告訴過他的那棵樹樁,跪下來,拉動了魚線。他將繩梯的一端拉了上來,牢牢地係到樹樁上。


    在下麵的礁石上,尼龍繩梯的另一端剛好吊在貝爾。加拉的胸前,他曾精確地估量過峭壁的高度。他抓住繩梯的立繩,將它們分開,然後開始往上爬。哈莫將薩莫德的背包掛到肩上,等貝爾。加拉身體的重量一從繩梯上消失,他便緊跟著爬了上去。


    在峭壁頂部,貝爾。加拉蹲在薩莫德身邊,手握左輪槍,眯眼注視著黑夜中的瓦拉西領地。由於有山和樹林的遮擋,他看不清瓦拉西的住宅,甚至連那個方向的燈光也看不清。四麵寂靜無聲。但也得查一查。貝爾。加拉離開峭壁邊沿,沒入黑暗之中,去對修道院廢墟周圍的地方進行搜索。


    他查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危險的跡象,便回到峭壁邊沿。所有的人、武器和裝備都還呆在那兒。貝爾。加拉打了個手勢,領著他們穿過黑暗進入修道院廢墟之中。在修道院半坍的牆後,貝爾。加拉在黑黑的,部分堵塞的地下室入口處跪了下來。幾分鍾前他已經下去查過,地下室剩下的空處很小,但還能藏下所有的人——雖然不很舒服。


    哈達尼第一個下去,裏麵一片漆黑。他從洞中伸出手來,將背包一個一個地接了進去。


    貝爾。加拉對另外的人耳語道:“裏麵有一條通往左邊的甬道,是條死胡同,可供你們在白天躲藏。旁邊有一塊階石,藏進去後可用來擋在甬道口。這樣,即使白天有人往裏看,也看不見你們。裏麵會很不舒服,但你們必須忍耐,沒有別的辦法。”


    他們都莊重地點頭,然後挨個兒消失在黑暗的洞口。哈莫沒有下去,他和貝爾。加拉一起回到峭壁邊沿。貝爾。加拉將左輪槍和子彈盒交給哈莫讓他帶回地下室中去。明晚他不能帶槍進入招待會場,即使是以一個客人的身份也不行。警衛人員在門口有可能安置電子探測器。


    貝爾。加拉迅速從繩梯下到海邊礁石上。等他雙腳一著地,哈莫便將繩梯拽了上去,帶著它回到廢墟中的地下室裏去了。貝爾。加拉跨橡皮筏子,向“薩裏瑪”號劃去。


    底特裏奇在前甲板等他。貝爾。加拉爬上船,與底特裏奇一起將橡皮筏子拽上去係好。然後,貝爾。加拉在甲板上佇立了好一會兒,凝視著海岸上方霧中的峭壁,想著他那些藏在廢墟下麵的突擊隊員,突然之間,他感到一陣血脈賁張,激動不已。


    雖然這種情緒已不再需要,但他對此還是感到高興。他平靜地吩咐底特裏奇起錨返回波裏奧。這時天已近拂曉了。


    當“薩裏瑪”號駛進波裏奧的防波堤,進入船塢時,離天亮還有一小時。


    多夫。托哈租來的小艇臨時靠在波裏奧船塢中心碼頭的頂端,靠近見許外來遊艇停靠的碼頭。他正坐在主艙中打瞌睡,突然一股強光從他搭拉著的眼瞼上掠過,使他驚醒過來。他睜開眼時,光柱已經掠過去了。他從艙房一側的窗口望出去,見是港口的探照燈在為一艘遊船指示防波堤和海堤之間的航道。多夫見來船是“薩裏瑪”號,便坐直了身子。


    數月前,一個駐西德的“摩薩德”特工報告說崗塞爾。底特裏奇駕駛的“薩裏瑪”號從漢堡為阿拉伯遊擊隊私運武器和恐怖分子。他們正要對他進行監視,“薩裏瑪”號便駛出了漢堡港,一去無回了。於是,“摩薩德”傳下話去,讓其所有特工在歐洲基它港口對它進行監視。


    “薩裏瑪”號在消聲匿跡幾個月後,4天前終於在波裏奧露麵了。那時多夫。托哈還在海法工作。他並不是“摩薩德”的人。他當海員已有24年了,其中有5年時間他為以色列海岸警備隊駕駛巡邏艇。在過去一年中他又轉為以色列國家反間諜機構“辛貝思”的海上安全局工作。


    經研究,多夫是執行這個特殊任務的最佳人選:跟蹤“薩裏瑪”號,無論何時,隻要見底特裏奇離開波裏奧,便跟上他。他於兩天前飛來尼斯,在那兒租了一艘小遊艇開到波裏奧設法在公共碼頭搞了一個臨時泊位。


    兩天來,對“薩裏瑪”號的監視一無所獲,隻使人感到煩悶。昨天傍晚6點鍾,他見底特裏奇沒有出航的意思,而霧又很大,便想小睡一下,以便積蓄點精力,晚上好繼續進行監視。但他睡過了頭,等他醒來時,“薩裏瑪”號已經不見了。


    多夫為此並不感到內疚。他隻是一個人,不能一天到晚不睡覺。但他睡的時間是如此不巧,這使他覺得不安。為了便於在海上跟蹤“薩裏瑪”號,他的艇上還裝備了先進的雷達設施。但如果連“薩裏瑪”號去的方向都不清楚,那就有可能追蹤上錯誤的目標,導致整夜勞而無功。


    他去港口辦事處查詢,在那兒了解到,底特裏奇並沒有辦理長久離港的手續;而且他有時候整夜在外釣魚。他回來的可能性極大,於是多夫留下來等他。


    他先是在碼頭上一家叫作“非洲皇後”的餐館的露台上消磨時間,然後又去旁邊的“快帆酒吧”,他在那兒喝濃濃的咖啡,以便能支撐這漫漫長夜。他還與從遊船上下來的女郎們調笑,這些女郎大多是英國人、德國人或意大利人。酒吧在淩晨一點半鍾打烊後,他回到船上,一個人在艙裏玩單人紙牌遊戲。拂曉前,“薩裏瑪”號回港時,他已昏昏欲睡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隨手關掉艙裏的燈,操起一架雙筒望遠鏡。


    他沒有出艙去觀察,雖然那樣可以看得更清楚,但容易引起底特裏奇的注意。船塢裏停泊的船隻黑乎乎一片,碼頭上一個人也沒有。多夫坐在艙中,將望遠鏡從窗中伸了出去。“薩裏瑪”號回到原來停泊的地方,底特裏奇走上甲板,係上纜繩。這時,“薩裏瑪”號的後艙口出現了另一個人。這是多夫兩天來見到的底特裏奇的第一個客人。


    那人離開“薩裏瑪”號,走上碼頭。多夫急忙調動望遠鏡焦距。那人個子很高,身材顯得瘦而有力,穿著釣魚服。由於有海堤陰影的遮擋,多夫隻能看清這些。而且那人戴的一頂漁夫帽的長舌又在臉上造成一片陰影。多夫用望遠鏡跟著他,耐心地等待著。


    當那人走過一盞位置很低的碼頭路燈時,燈光終於反射到他的臉部。多夫立即覺得這張麵孔很熟。但還沒等他想出在何處見過這張臉時,那人已走出了燈光,臉上又重是一片黑暗。


    多夫將眼睛貼在望遠鏡上不動,等著他走過下一盞碼頭路燈。但當他走進燈光時,不巧有一艘遊船正好擋在他和多夫的視線之間。過了一會兒,那人已走進羅德碼頭上停著的眾多汽車之中,多夫再也看不見他的臉部了。


    那人鑽進了其中一輛轎車。多夫試圖從望遠鏡中看到那輛車的牌照,但卻被其它車擋住了。那輛車開動了,多夫轉動望遠鏡跟蹤,但始終看不見牌照,因為沿路停靠的汽車的港口的船隻老擋在中間。汽車拐上了碼頭出口處的林蔭大道,一溜煙開走了。


    多夫放下望遠鏡,揉著雙眼,回憶著那張一閃即逝的臉龐。他仍覺得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但由於他看見那張臉的時間太短,印象已開始模糊不清了。


    最後,多夫終於得出結論,這個人很象他在海岸警備隊認識的一位隊長。於是,他把注意重新回到“薩裏瑪”號上,而船上的底特裏奇似乎是在打算睡一場早覺了。


    上午10時,迪哥。班底利打聽到了慕雷。羅曼的地址。獲得這個情報並不困難:給國際演員暨導演聯合會打個電話就解決了。似乎羅馬影業界的每個人都認識慕雷。羅曼。作為製片人,他的名氣不大,但作為一個欠債人,卻幾乎人人皆知。


    班底利親自駕車出城去找他。他本可以派個助手去,或等羅曼回城再說,因為亨特的要求並不是很急。但今天恰好是班底利的休息日,他的妻子又回娘家去了,他很想去城外呼吸幾個小時的新鮮空氣。


    慕雷。羅曼正在郊外一幢別墅中拍攝他三年來的第一部影片。這幢別墅位於羅馬北麵的群山之中,俯瞰著維加尼羅附近的布拉西亞諾湖。這是一幢宏大而已傾圮的建築,有一片荒蕪的院落和幾十年未修整過的坍毀的院牆。主人一家早在50年前就搬到附近去住了。這兒荒涼破敗的景象很適合羅曼的電影,他拍的是一部關於吸血鬼的恐怖片。別墅的主人也同意讓他租用這幢破房子,租金以後再付。


    班底利找到羅曼時,他正在院中導演自己的影片。他安排了一場戲,在這場戲中,一個男吸血鬼和一個女吸血鬼要在一個淤塞的噴水池中作殊死搏鬥。由於攝影師隻能講意大利語,而男吸血鬼是法國人,女吸血鬼是德國人,所以拍攝得很慢。班底利向他走過去,腳下的鋪路磚啪啪地碎裂。他向羅曼作了自我介紹。


    慕雷。羅曼看上去約30歲,矮墩墩的,一張鬥雞臉,長長的黃發。他瞟了一眼班底利出示的警察證件,極度痛苦地閉上他那因甲狀腺機能亢進而腫鼓的雙眼。“啊,我的上帝……”他喃喃地說,睜開眼來。“您瞧,少校,”他哀求地說,“我向您發誓,每個人都能拿回他們的錢,每個人。我知道上部影片我還欠瑪格赫拉的錢,還有……”


    “我不是為這事來的,羅曼先生,”班底利打斷他的話,同時也被這人的痛苦所打動。“我想找一個人,也許你能幫我個忙,沒別的事兒。”


    羅曼又一次閉上眼睛,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等眼睛睜開時,他已在微笑了。“好吧,很高興為您效勞,少校。”他對演職員們喊了一嗓子:“休息一會兒,別走遠了。”他分別用意大利語,法語和德語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然後挽著班底利的手臂,帶他穿過一個開裂的連拱廊,來到後麵一個小得多的院子。


    這兒放著一張牌桌和幾把帆布椅子。一名化妝師正在往一個漂亮女演員的臉上和脖子上塗抹“鮮血”。羅曼將他們趕開,讓班底利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了另一張。他擦擦臉上的汗水。“意大利的這個鬼地方,真他媽熱……”他取下頭上黃色的假發套,擦抹著禿頂上的汗珠。轉眼之間,他老了20歲。“你想找哪個家夥呢,少校?是個妞兒嗎?”


    班底利從兜裏取出一張貝爾。加拉的照片,遞給羅曼。“這個人。”他見羅曼對照片皺眉,顯然沒認出是誰。“在戛納,”班底利提醒他道。“有人見你與這人在卡爾通飯店的露台上喝酒,那是在兩年前的電影節上。”


    羅曼再次打量了下貝爾。加拉的照片。“啊……對……”他慢慢說道。“現在我記起來了……”他撚了好幾次手指來幫助回憶。“安德魯。科特瓦……是這個名字……”


    班底利往前靠了靠。“你就知道他這個名字嗎?”


    “是的。”羅曼突然咧嘴一笑。“你是說這個名字是假的?我早該知道!我還曾想哄他為我的一部影片投點資呢。他應該是個有錢人,在摩洛哥或別的什麽地方幹大生意。我的秘書就是這麽說的。在電影節上全是這種事:沒錢的人們相互哄騙!”他大笑起來,但自嘲的成份居多。


    “講講你對他的了解,”班底利說,“也許能幫助我們找到他。”


    羅曼搖搖頭。“我知道的就這些了。就在兩年前見過他一次。那時給我當秘書的那個女人可能對他更了解些。我敢說他倆肯定在一起睡過覺。”


    “到哪兒去找你的秘書?”


    “我也差不多有兩年不見她了。估計是回英國去了。她是英國人。”


    “有她的地址嗎?”


    羅曼聳聳肩。“沒有。我付不起工資,她就甩手走了。以後就音訊渺無。我能告訴你什麽呢?我隻知道她是英國人,她的名字叫朱麗葉。夏爾。”


    那天下午兩點鍾,亨特正呆在尼斯的美國領事館中,班底利從羅馬打電話告訴了他這個情報。


    班底利在電話的那一端啞聲笑著說:“你就甭客套了,西蒙。這是一條已經過去了兩年的線索,對你可能沒什麽用處。”


    “用處是不大,”亨特不得不承認。


    但他還是給倫敦的克拉爾警長打了個電話,將這件事告訴了他。“她叫朱麗葉。夏爾,是英國人。我們知道的就這些。你能否去找到她,替我跟她談談,她也許了解一些有關貝爾。加拉最近的情況。”


    “我今天忙得要命,”克拉爾告訴他,語氣中顯然有很大不實之處。“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空去辦這事。”


    “不著急,”亨特說。“什麽時候有空就什麽時候去吧。”


    他掛上電話,決定去對特羅皮茲。目前最新線索隻有這一個,雖然山斯基已經在那兒,但兩個人查起來會更快。他抓起椅背上的外衣,突然電話鈴響了起來。亨特懷著一線希望拿起了電話,但一聽對方的聲音,便立即泄了氣。


    是華盛頓的電話,國務院的總機。亨特坐在桌沿上,打起精神來等著總機將電話與要和他講話的人接通。


    查烏茲在那一頭說話了,聲音就象在探望一個身患絕症的病人時那樣溫和。“喏,西蒙,事情怎樣了?”


    “還不壞,”亨特撒謊道。“我們象毯子一樣將這個地區覆蓋住了。”至少這一點是真的。“無論貝爾。加拉想幹什麽,也就在這兩天了。這一點我敢肯定。”亨特躊躇了一下,然後對查烏茲說了實話。“如果到時候我們仍無法阻止他,我們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查烏茲平靜地告訴他。“恐怕你已經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我答應過盡量讓你去辦這件案子,直到有人開始踢我的屁股為止。唔,現在就有人在踢我的屁股了。他們沒有接到你應該呈遞給他們的報告,還抱怨說你沒有按原訂計劃與他們見麵。更糟的是,有人說你是個無政府主義的瘋子,討厭大企業家,討厭政府和大人物。”


    亨特回想起他在巴黎召集的那次會議以及他在會上對那個國務院情報研究司的人說的話。那是他犯下的一個錯誤。“對不起,”他生硬地對查烏茲說。“我不善於外交辭令。”


    “是的,”查烏茲同意道。“你是不善於外交。你隻是一個相當稱職的警官。”這是在給臨死的犯人灌迷魂湯了。“但這項工作需要的卻是外交家。我在挑選你的時候沒有認識到這一點,這是我的錯。”他又頓了頓。“聽著,西蒙,也許我說得過於嚴重了。可能還有挽救的辦法。你回來吧,搭下班飛機。來向他們解釋——越快越好。也許你能使他們理解你的行動和動機。丟開那件事,一切從頭開始。”


    “我很願意試試,”亨特慢吞吞地說道。“但還得等等。我說過了,這兩天這兒要出事。”


    “等兩天是不行的,”查烏茲幹脆地說。“你得現在回來,馬上。”


    “我不能回去,”亨特告訴他,同樣很幹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那麽,就這樣吧。”查烏茲的聲音平淡已極。


    亨特透過窗戶看著領事館花園中攀緣在棕櫚樹上的玫瑰花。“有時候,事情也就隻好這樣。回見了。”他掛上電話,坐了一會兒,末了很驚奇地發現自己並不頹唐。


    他有理由固執。這種理由根置在他心中。這樣做是值得的。即使他在國務院的前程就此斷送,即便他抓不著貝爾。加拉,這樣做也是值得的。這個案件完全將他吸引住了,它在他的現在和過去之間築起了一道牆。因為有了這個案子,他整個人才象機器一樣重新運轉起來。


    他離開辦公室,出了領事館,驅車到聖特皮茲找山斯基去了。


    下午6點克拉爾警長從倫敦給他打電話時,他還沒有回來。那時領事館的人都走光了,隻剩下領事的秘書,他也正準備回家。他仔細記下克拉爾的話,將紙條放在辦公桌上,以便明天一早交給亨特。然後,他鎖上領事館的大門,回家去了。


    下午7時,貝爾。加拉已作好一切準備,就要離開羅克布倫的寓所,開車去參加瓦拉西的生日招待會了。他將凸麵印刷的精美請柬裝進衣兜,在臥室的穿衣鏡前仔細打量著自己。朱麗葉。夏爾已對他說了,瓦拉西堅持出席招待會的賓客不要穿正式禮服。因此貝爾。加拉穿的是一條灰色的寬鬆便褲,一件套頭衫和一件深色外套。他似乎覺得鏡中的他看上去完全鬆弛,麵部肌肉控製得當,相當冷靜。


    他一邊打量自己,一邊摸出一根香煙來點上。他抽了一口,從嘴上抓下香煙,扔到地毯上,用腳後跟將它碾碎,然後轉身出門而去。


    無論成敗如何,他是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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