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未時,集賢樓後院老板專用的閣樓上,爆出破天大吼,其聲浪滔天,連宰中飛過的鳥兒都慘遭波及,嚇得翅膀一縮,險些墜地身亡。


    「真不知道是誰家的弟弟,也不知你姊姊是怎麽教你的?」花襲人指著清醒好一會兒的胞弟,連批帶罵,當真動了肝火。「封焰的刀要砍上冷凝霜的小脖子就讓他砍去啊!你跟人家搶什麽?要是搶錢、搶寶、搶人就算了,幹嘛連挨刀子都跟人家搶?搶到又怎樣?能當寶賣啊?」火氣之旺,大有「敢頂嘴,老娘宰了你」的態勢。


    偏就有個男人,在喝盡最後一滴苦口良藥後,不怕死地點明事實:「這弟弟是妳家的,我姊姊就是妳。」


    噗哧!「嘻……」


    燃火的杏眸瞪向有膽偷笑的小丫頭,「喜雀兒!」


    「是,喜雀兒這就退下。」幾乎是用搶地搶過範儒鴻手中的空碗,喜雀兒一溜煙衝出廂房避難去。


    「這丫頭。」哼!回頭再找她算帳。「你最好給我個說法,不讓我明白你搶著挨刀的目的,可別怪姊姊我去尋丐幫晦事。」拆人招牌、毀人基業是不至於,但踢館是一定要的。


    「妳不怕羅通更有理由不回來?」


    「我還想休了他這個夫!」想到就有氣,「哼,要個是他泄露你的行蹤,冷凝霜、封焰也不會找上門,你也不會受這傷。」


    「襲人,這也不能全怪他,他們遲早會找上我,事情早晚都得解決。」若不是決意在獨來獨行的日子中添進一人,為了護她安全,他才懶得插手管這根本與他無關的閑事。「妳在濟寧找到他了?」


    「探子來報,說他突然從濟寧消失。」玉手輕晃,像是要抹去這煩心事。「我也習慣了,這人我遲早會逮回來。倒是你,還沒給我個解釋,說!為何替冷凝霜挨這一刀?」


    「搶挨刀子是不能當寶賣,卻能做人情。」天性使然,他不太愛以硬碰硬,那是頭腦簡單如霞妹或原君振才會做的事。


    「人情?」


    「冷姑娘對我感恩是有,但無男女之情,而她也非被施以恩惠便以身相許的人。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她揚言非我不嫁這事有點蹊蹺,昨夜一戰,我終於看出這裏頭的確大有文章。」


    「什麽文章?」


    範儒鴻肩頭一聳,「小弟我怎麽知道?」


    「不知道還說得像真的一樣。」要不是念及他有傷在身,她定送他一記當頭爆栗,「你在作弄我麽?」


    「豈敢。」抱拳一揖,他皮笑地討饒。「以當時的情勢,根本無暇問起,我隻能觀察兩人神態作揣測。妳若對這事感興趣,不妨派底下人前去查探,這才不枉姊姊『女諸葛』的美名,與集賢樓被江湖人稱『天下通』的威名。身為小弟的我隻能提供一條線索。」


    「說來聽聽。」


    「冷姑娘與封焰之間必有關聯。」


    「當然有,封焰是丐幫中人,這誰都知道。」好個線索,嘖。


    「不不,除了丐幫之外,必有更深一層的關係。」


    她移身,落坐床榻,「怎樣的關係?」


    「這就要靠妳查探消息的長才了,天底下隻要是姊姊想知道的事,有誰能瞞得住,嗯?」他隻是提供思考方向而已。


    「賊小子。」蓮指戳向他額頭,不能打,這樣過過幹癮也成。「說說看,你要地怎麽還你人情?我就不信你沒跟人家討。」


    「果然高明。」範儒鴻咧嘴一笑,續道:「加上當年救她,冷姑娘一共欠我兩個人情,昨夜我一並討回了。」


    「這麽大手筆?」


    「欠債可追,人情難討,當然要趁她因我為她挨刀內疚之際一並討回。」


    「狡猾。」


    「兵法有雲,攻心為上。」他笑著說:「我請她結束這場鬧劇,不要再拖累無辜第三者--也就是區區不才小弟我,這是其一;第二個人情則是請她回丐幫設法廢去羅通七袋長老的身分,並將他五花大綁送來集賢樓。」


    江湖多秘聞,他與襲人的血緣關係、襲人與羅通的夫妻關係,不過隻是江湖秘海中的一粟。


    「你……」她知胞弟事不插手則已,一插手就要來個出人意表,隻是沒想到竟會這麽讓人意想不到。


    「算是小弟送給姊姊的禮。」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自家姊夫究竟長啥模樣,上一回看他還稍微「人模人樣」的時候大概是……一、兩年前了吧!


    「我才不稀罕,多事!」


    「可妳的唇角上揚,像在竊笑哦。」


    「你!」


    「柔兒呢?」解決完了江湖瑣事,可以專心關注自己的私事了。「她呢?現下人在哪兒?」


    「還在睡呢!」說起這未來的弟妹,連她都不得不佩服,「儒鴻,待她轉醒,你要好好謝謝人家。」


    「是啊,感謝她那少得可憐的方向感。危急時刻總算還有點作用,讓她回到集賢樓領妳前來相救。」


    「說這什麽傻話,你可是她連背帶拖給帶回來的呢。」


    「咳!什麽?!」她背他回……「妳再說清楚一點!」


    「也不曉得她小小的身子哪來的力氣,當看管後門的門房前來通報,我領人出門一看,就看見她坐在門前抱著你抽抽噎噎的,哭得好傷心。」


    靜聽她描述的男人唇角一勾,漾起柔情的微笑。這個小傻瓜嗬……


    「她一瞧見我就撲上來,哭著求我救你,千萬不能讓你死;我看她渾身髒汙,胸前、背後全沾了血,想也知道是怎麽帶你回來的。」


    「可她……」範儒鴻驚愕得說不全一句話。


    難得見他有目瞪口呆的時候哪。「我知道,你要說她路感極差是吧?可那隻小狗兒不差啊,她昏倒前說是狗兒領路,還要我代為照顧那狗兒,千萬不能讓牠落入廚子手中--喂,我這集賢樓可從沒賣過香肉,你幹嘛沒事詆毀我這兒的名聲?」要是傳了出去,她還做不做生意啊!


    「她昏倒?!」範儒鴻欲下床,卻立刻被花襲人推回去。


    「人家嬌弱的小千金背你走這麽大段路,能不昏麽?」說到這兒,又不得不佩服她,「昏歸昏,人家也是等到確定你傷勢無礙,放了心、鬆了口氣,才甘心昏死過去,我讓喜雀兒為她打點幹淨,現下正在房裏歇息。」


    「明明要她先回這兒再帶人去救我,真不聽話,唉。」


    「唉什麽唉?一張嘴都快笑咧到耳後了還抱怨?口是心非的小子。」


    「跟妳學的。」依稀記得某人方才也是這麽著。


    花襲人當作沒聽見,回到正事,「說真的,等你帶她上長白山尋到草藥之後,別忘了回去辦你的終身大事。」


    「我知道,不過……」


    「還不過什麽?人家小姑娘對你情真意切,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我知道。」


    回憶昨夜,真可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這一傷,解決了他與冷凝霜之間的問題,也順道幫了襲人的忙,更間接修理陷他落難的羅通。


    最重要的,是明白她對他的情意。


    然而,再回想昨夜她說過的每句話,有些事令他在意。


    「有件事想請妳幫個忙。」


    「什麽事?」


    「派人跑一趟江州,我想知道……」


    窗外,夕陽斜照,月兔即將東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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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時分,趙柔柔陷入天人交戰的掙紮。


    相i見他,不敢見他……


    矛盾的情結讓趙柔柔意識雖醒,卻遲遲不敢張開眼睛與守在自己床邊的男人對視。


    範儒鴻按捺住滿腹的笑意,盯著她眼皮的動靜。


    從酉時守著她直到此刻,他當然知道她在裝睡,又不忍戳破她自以為高明的偽裝,隻好跟著配合。


    能讓他這麽配合的人可不多,嗬~~


    「這些話,也隻有趁妳睡著時,我才敢說。」


    什麽話?她眼珠子一動,眼皮立刻有所反應,跟著動了動。


    繼續裝作沒看見。範儒鴻執起她的手,輕輕貼在頰邊磨蹭。


    「畢竟多年來,我一人行走江湖慣了,從沒想過自己也會萌生這想法。」


    什麽想法?快說快說啊!眼皮下,眼珠子溜動頻繁。


    「獨來獨行,所遇所見,無論是人或事或物,其種類之多,一時片刻也說不盡,但這之中……卻沒有任何一樣能讓我掛心懸念,唉!」


    那現在呢?她好想問,可是既已裝睡,就隻能硬撐下去,噢,好惱!


    「噗--咳!咳咳!」險些笑場,「怎會這樣呢?我從未如此擔憂、懸念過什麽,但是……唉,隻能說一切都是天意,凡夫俗子如我也無法抵抗,抗拒委實不合我本性,隻好順天而為。」


    他到底是想說什麽?愈聽愈好奇,愈好奇就愈想問,愈想問就愈不耐煩,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要說!


    那個令他擔憂懸念的人究竟是誰?


    是她麽?是她麽?心,怦然急跳,渴求著最重要的答案。


    「我知道這些若讓妳知悉,定會造成妳的困擾,可不說我又會忍不住,妳知道麽?這種事擱在心裏久了是會悶出病來的。」還挺能撐的嘛。「所以,我趁妳未醒時表明心跡,一來我可表訴衷情,二來又不會造成妳的困擾,唉!這已是我這駑鈍的腦袋所能想出最周全的辦法了。」


    是是是,知道你笨你蠢你駑鈍,快快說出心裏話吧!趙柔柔幾乎在心裏懇求他了。


    「柔兒……」


    他、他他他……他喚她的名?!趙柔柔愣住了。他從不曾這麽喚她,卻在此時這麽做,難道他已……喜歡上她?


    這問題,為她帶來重如擂鼓的心音,怦咚怦咚,急速跳動著狂喜。


    「柔兒,我想說的是……」


    快說快說,她會聽,會認認真真地聽的!


    「可以把小狗兒讓給我麽?」


    「啥?!」倏地從床上躍起,趙柔柔不敢置信地瞪著抓著她手「訴衷情」的男人,「你說什麽?!」


    「啊?原來妳醒著。」範儒鴻一臉「驚訝」,「那我方才所說的話妳不就……」


    「我聽見了,我全都聽見了!」這、這男人……說了那麽長串的話就隻是為了跟她搶小狗兒!


    「這、這……唉!我無意造成妳的困擾,」噢,憨笑比被封焰的刀穿肩而過還要難受。「妳放心。我知妳也疼牠,不會跟妳搶的。」擋不住欲衝口而出的笑氣,範儒鴻趕緊捂嘴,別開臉。


    孰料此舉造成趙柔柔的誤會,讓她以為他為了小狗兒難過到淌下英雄淚。


    她……好嫉妒小狗兒。明知不該,但她就是嫉妒,所以--


    「不讓不讓,我說什麽都不讓!範儒鴻,你最好死了這條心,我絕不會把小狗兒讓給你,牠是我的!」


    好想笑……「我……我知道。」他的聲音從指縫間困難地擠出來。


    「就算你為牠掉盡眼淚,我也不會讓給你!」


    「我……明白。」不行,快撐不住了。


    「範儒鴻!你聽見沒……」有點奇怪!男人顫抖不止的肩讓她冷靜了下來。


    不太對勁,他不像是這麽輕易掉淚的人。


    趙柔柔一手握住他未受傷的肩,一手貼在他另一側的頰,扳過他的臉與自己麵對麵--他笑彎的眼眸足以說明一切。


    「你騙我?!」他……他根本就是在偷笑!「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怎麽可以這樣作弄我?」混蛋!十足的大混蛋!


    「哈哈哈哈……」範儒鴻及時抓住朝自己轟來的一雙粉拳,更順勢將她拉進懷裏,緊摟的力道讓她無法再撒潑出拳。


    這……這惡棍!她又羞又氣又惱,「你騙我!欺負我!」而她竟然會上當,真是個笨蛋!


    「我隻是在傾訴我的內心話。」她真是「冤枉」了他。「妳要知道,一個男人在女人麵前吐露心事是相當困難的。」


    「騙人!」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她嚴重質疑他那番「衷情」的真實性。


    「我是真的很喜歡……」


    「不讓不讓,我就是不讓給你!」她跟他作對定了!


    「那好吧!」他也很幹脆,馬上改弦易轍,「我不跟妳搶牠,跟牠搶妳就是了。」


    「搶我我也不讓,不讓就是不……咦?你剛說什麽?」


    「搶不到那小狗仔,本公子隻好勉為其難搶妳囉。」說得極其委屈。


    「搶、搶我?」她真的沒聽錯,他說要搶她。


    「以後別再做傻事了。」抬起她玉臂,檢視輕便的單衣遮不到的大大小小瘀青。可以想見昨夜她背著他回集賢樓,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


    薄唇帶著萬分憐惜,小心翼翼地輕觸每一處瘀痕,唇瓣感覺到她因他而起的戰栗。


    「怕麽?」怕他這麽對她?


    「我怕。」她老實點頭,但不是他所猜想的事,「好怕你就那麽消失在這世上,幸好你沒有,平安無事,還活著。」就算被他作弄,她也認了。


    「我不會死的。」傻丫頭。一吻接著一吻,沿著瘀青逐漸往上遊走,連話,也是在換氣的空檔間說出,「我答應過,不會讓妳年紀輕輕就守寡。」


    守、守寡?趙柔柔愣愣地看著他吮吻的親昵舉動,咀嚼這話中的含意。


    他、他……難道他……她倏地抽臂,抽離他以吻編織、令人屏息的情網。


    掌中驀然一空,範儒鴻抬起頭,毫不掩飾眸中熾熱的情欲,道:「怎麽了?」


    「我、我有事要告訴你……」


    「說啊!」拉回玉臂,她可以繼續說話,他也能繼續嗬憐這雙因他而傷痕累累的藕臂,兩者並不衝突。「我在聽。」


    「你這樣……我很難說、說下去……」那想吞了她似的眼神讓她心跳急促,渾身像著了火,熱得直冒汗。


    他一向很好商量,「那就這樣好了,」抱高她放坐在自己腿上,範儒鴻低頭往裸露在單衣外的肩頸進攻。


    「這、這樣更難、說啊……」


    「那就別說,」他一副「本公子很忙,沒空理妳」的口氣。


    「不行!」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抵抗眼前同樣渾身發燙的男人,「你不聽會後悔的!」


    偷香的唇終於停下,他抬起頭,問:「我會後悔?」


    「是的,你會後悔的。」一旦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一定會後悔這麽做的。趙柔柔趁他沉思的時候,拉攏衣襟爬出他懷抱,躲到離他最遠的床角。


    說是最遠,不過隻有一臂之距。範儒鴻歎口氣,她以為她能躲到哪兒去?而他,又怎會讓她如願?


    「啊!」嬌軀被拖回原先嵌進的男人胸臆。


    「話在這裏說又何妨?」感覺到她背脊繃緊,他伸掌輕柔地安撫。


    「你不要再像剛剛那樣……」


    範儒鴻雙掌豎兩側,指尖朝天,「我一向很君子。」話才說完,手掌環抱住她腰肢,擺明不放人。


    好個君子!


    「範儒鴻……」


    「這是最低的限度了。」意即,再討價還價下去,可別怪本公子搖身一變,由君子降格當小人。


    饒是單純的她,也能從他情欲未退的眸中看出一二,乖乖僵坐不動。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你聽了絕對會生氣、會討厭我,會……」


    「不會,我不會。」墨瞳閃過一絲了悟,臨時起意的念頭壓下逾禮的情潮,他知道她要說什麽了。「妳多心了……」


    「才不是,我是說真的,你一定會生氣。」


    「怎麽會呢?」近乎獨斷地否定她的說法,範儒鴻難得搶口道:「再怎麽樣妳都不可能有事瞞我不是麽?就算瞞我又如何?瞞又不是騙,我怎麽會生妳的氣呢?妳真的想太多了。」


    「騙」字一出口,他立刻感覺到掌下腰肢一顫,薄唇勾起淺笑,表情極為憐寵,「我不介意妳瞞,瞞我的事隻要妳想說,隨時都可以說;但就是不許妳騙我,我早先說過了,我最恨遭人蒙騙,單純如妳,決計不會騙我對吧?」


    「我……」


    「嗯?」


    「……」


    「就知道妳不會。」他相當惡意地將她有口難言的沉默當成默認,「好柔兒,妳說妳有什麽事非要跟我說不可的?快說,我等著聽。」


    「我……我喜歡你。」真話說不得,謊話不能說,趙柔柔隻好轉移話題,表白自己的感情,「我瞞著你,喜歡你很久很久了……」這是實話,但當著人家的麵說,總是難為情。


    是以,她不敢抬頭看他,因此她也看不見此刻將她抱滿懷的男人臉上的笑意,那笑除了聽見她表白的欣喜外,還夾帶了些許的惡作劇。


    ……我最恨遭人蒙騙,單純如妳,決計不會騙我對吧?


    這一句話,讓她度過數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獨坐在密排叢生的蜀葵花叢之後的石椅,趙柔柔抬頭望向天幕,今夜皎月清明潔瑩,可惜她無心賞月。


    「唉……」她該怎麽辦?


    叮鈴~~懸吊在指間、半環狀的玉玦逢風發出清響。


    驀然回神,她呆看著掌中青玉,指尖輕輕畫過中央的「鴻」字,再度歎氣。


    這塊玉是她十一歲那年硬從他手中搶來的,而他為了安撫她,隻好妥協。


    憶起那件往事,是懷念,也是氣惱,誰教他……


    「我說你啊,可別欺負人家小姑娘欺負得太過分。」一道女聲突地響起。


    嚇!由遠至近的聲音駭了她一跳,急忙把玉玦收進懷裏,似怕讓人發現。


    是花襲人的聲音。


    「我知道。」回答的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


    這個是……範儒鴻的聲音?!


    趙柔柔縮起身子,藏身在素有「一丈紅」之各的蜀葵後頭,透過花莖間的空隙看出去,兩道身影正在個遠處的涼亭,分坐兩側,似是賞月談心。


    沒有發覺後院子已有人進駐,範儒鴻與花襲人兩人放心地交談。


    「趙姑娘也有好些天沒睡好了。」全都是她這個壞心作弄人的弟弟言的。「也不想想自從你受傷之後她對你多好,不是送藥就是送飯,可你是怎麽對人家的?」


    「襲人……」瘺來夜涼的玉扇停貼在主人胸前,顯然的,花襲人的叨念打壞他賞月的興致。「我自有分寸。」


    「分寸分寸,你要真有分寸就去跟趙姑娘說你已經知道了。」


    知道?他知道什麽?趙柔柔努力豎起耳朵,雖然明白偷聽不是一件好事,可現下事關乎她,很難不聽。


    「嗯哼。」愛理不理的。


    「還嗯哼哩!」這男人。「前往長白山取藥隻是一個引你入甕的幌子,你既已知曉何必故意讓人家這麽內疚?你可知這幾日趙姑娘的神情有多不安?有多煩惱?」而這些,全隻因為一個男人的壞心眼!想來就替趙姑娘覺得不值。


    站在同為女人的立場,今日換作是她也會這麽做,是以,她很明白也很感動小姑娘如此用心。


    他知道?!這項消息猶如巨石,重重衝擊毫無準備的芳心,在心湖中擊出滔天巨浪。


    趙柔柔還來不及消化完這件事實,又聽見範儒鴻的聲音緩緩響起:「襲人,妳應知我生平最恨遭人蒙騙。」


    再度聽見這句話,趙柔柔想起他之前說的、令她數日來輾轉難眠的話,突然明白了其中的關聯。


    他早就知道了,說不定,早在揚言信任她、說她絕不會騙他的那日就知道了,他隻是故意裝作不知情……領悟出的結論帶來第二波的衝擊,若不是已坐在石椅上,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受不住這刺激,癱坐在地。


    亂烘烘的腦袋兀自運轉,想出更多更令她心寒的了悟。


    所以這幾日,他對她的好、對她的嗬寵,也是為了要作弄她、報複她的欺騙而已……這進一步的推想,深深刺痛她的心。


    心,好痛好痛!痛得她……連哭都辦不到。


    蒼白直顫卻不自覺的唇驀然勾起笑,她連自己為什麽而笑都不知道,隻知道--原來啊原來,心痛到極致,是連淚也流不出來。


    人說「哀莫大於心死」就是這種感覺麽?


    絕望,似一池看不見底的黑潭,不是她去靠近它,而是它緩慢地接近她,緩慢地吞噬她……


    「她是你未進門的妻,就不能網開一麵麽?」花襲人繼續勸導。


    「我自有打算。」他會讓柔兒知道,在他娶她的那天,嗬~~範儒鴻揣想著成親當日知道後的她會是怎生的嬌噴氣惱,他很期待。


    藏在心裏的算盤,想當然爾,隻有他自己最心知肚明,不知情者,如花襲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不讚同地斜瞟,丟下一句「當心自取滅亡」。


    或如趙柔柔,驀然站起,繞過遮蔽的蜀葵,隔著十步之距,與兩人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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