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飛雪便聽得有人在敲自家大門。皺皺眉,他匆匆披上外衣來到門口。


    「什麽人?」


    「飛雪大人……」門外傳來又細又尖的回應聲。


    聽出來人是宦官,飛雪隨即打開門。


    「公公,清晨造訪,不知何事?」


    「飛雪大人,陛下有令,命你入官為雨妃就診。」飛雪是夜王甚喜的大臣,因此宦官對他恭敬有加,不敢怠慢。


    「雨妃?」陌生的稱呼讓飛雪挑起眉。


    「是的,雨妃是昨日太子殿下送入宮中,甚得陛下喜愛,因此今日一早便封他為妃。大人還是趕快隨咱家入宮吧。若是延誤了,無論你我,都不好交代。」


    宦官的一番話讓飛雪不覺握緊拳。雨妃,應該就是寒雨吧……


    「大人?」見飛雪出神地站在原地,宦官小心翼翼喚道。


    「請公公稍等片刻,待我稍作整理,即刻與公公進宮。」回過神,飛雪不卑不亢地回道。


    「那咱家就在此恭候大人。」向飛雪微微行禮,宦官陪著笑臉道。


    進屋換了身衣服,拿起藥箱,飛雪與宦官一同進宮。


    天色微亮,昏厥中的寒雨逐漸恢複清明。


    ***


    望著陌生的房間,直到好久後,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正身處宮內。不過,此處好像並非昨晚侍奉夜王的宮殿,想來在自己昏迷時,有人把自己移到這地來的吧。


    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的疼痛,正在提醒他昨晚曾發生的一切,淩亂的畫麵一一閃過眼前,有呻吟,更有迎合……一切都讓寒雨羞愧不已。


    可占據他思緒最多的,卻並不是這些,而是自他睜開眼後,就一直圍繞周身的悲哀。強烈的悲哀,甚至讓他產生了落淚的衝動。


    就在淚水滑落的前一刻,他想起自己身處何方,於是,他強逼自己壓下早已溢滿眶的淚水。寒雨告訴自己,在這座宮殿裏他沒有哭泣的權利,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是笑,快樂地笑……


    看了眼黏糊糊的身體,寒雨皺起眉。顧不上全身酸痛,昏昏沉沉的他咬緊牙關,掙紮著想試圖坐起身。半晌後,大汗淋淋的,總算撐起上半身。


    忍住酸痛和不適,寒雨掀開被子,扶著床柱,爬下床。


    靠著虛弱發軟的雙腳,寒雨一步三停,緩緩前進。很久之後,他總算在後殿找到一個足以容納十多人的大浴池。


    想到終於可以清洗身子,寒雨吐出一口長氣。


    脫去隨意披在身上的衣服,身無寸縷的寒雨緩步走下浴池。


    白玉雕琢而成的階梯讓寒雨踩下第一腳時覺得有些涼意,但隨著腳踝被熱水浸沒,滾燙的池水舒緩了寒意,讓他舒服地輕歎出聲。


    走動中,水先是沒過小腿,隨後又淹沒大腿……就在寒雨半身皆進入水中時,意外突然發生!


    氤氳密布的浴池中什麽都看不見,本以為已經走完台階的寒雨忽然腳下踩空。始料未及的緊急情況讓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麽都還來不及反應,失去平衡的他便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直直跌入水中!


    驚嚇過後,寒雨第一反應就是想站穩腳跟,可他很快發現,看似很淺的池水竟然踩不到底!


    努力保持的冷靜終於在這一刻全然崩潰。慌亂中,寒雨胡亂地掙紮開來,拚命想從水裏脫困。


    更糟糕的是,幼時那段恐怖經曆又與此刻的情景重疊在了一起,強烈的窒息感讓寒雨本就不多的體力消耗更快。又喝了幾口水後,他的意識逐漸潰散。


    慢慢地,不知不覺中,寒雨失去知覺的身體開始緩緩向下沉去……


    ***


    在宮女的迎領下,飛雪踏進位於夜王寢官邊上的朝夕殿。但奇怪的是,本該等待他醫治的雨妃卻不見蹤影。


    宮女們麵麵相覷,皆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宮女們不知所措時,飛雪卻聽得後殿似有水聲傳來。想到某種可能,勃然變色的他,不顧一切疾步衝向後殿。


    宮女見狀,急急跟上。


    當焦急的飛雪一把揮開掛在門上的薄紗,看清裏麵的狀況後,他的心也在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飛雪縱身躍入水中。


    把陷入昏迷的寒雨小心擁入懷,飛雪帶著他回到岸邊。


    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飛雪猶豫半晌,終於把它放在了臉色慘白的寒雨鼻下。當一縷細微的氣息噴灑在自己指腹間時,飛雪久懸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無視一旁嚇壞的宮女,飛雪一把抱起寒雨,大步向寢室走去。


    將寒雨小心置於床上,飛雪頭也不抬地沉聲道:「你們都下去!」


    聞言,宮女們有些為難,由於她們的疏忽,沒照看好雨妃,讓他遇險,一旦陛下知道,隻怕她們小命不保……


    「今日之事,我不會稟報陛下。現在我要為雨妃仔細診治,你們都先行退下。」


    猶豫半晌,宮女們還是依言退出門外。


    聽到房門合上的聲音,飛雪這才得空重新審視寒雨。


    當飛雪的眼滑過寒雨滿是吻痕的身體,臉色立刻難看下來。


    該死!


    忍不住地,飛雪在心裏怒斥。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可當他真的親眼目睹時,心中那堵自以為堅固的高牆卻在頃刻倒塌。


    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地在胸中如潮水般湧動!要不是僅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衝動,隻怕他早已不顧一切地帶著寒雨離開這裏,離開這座宮殿,離開這個國度,放棄仇恨,放棄一切……可是,他真能做到嗎?


    想到這,飛雪正要輕觸寒雨的手指頓在了半空中。


    是啊,就算他願意放棄仇恨,放棄一切,可當寒雨知道真相後,他會原諒自己嗎?原諒他這個既自私又冷血的家夥?他會舍得放棄本該屬於他的權勢和財富嗎?


    飛雪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頹下手,飛雪無力地癱坐床邊。


    正當他心亂如麻時,隨著一聲嚶嚀,寒雨漸漸恢複神智。虛弱的他才睜眼,就被坐在身邊看著自己的飛雪嚇了一跳。


    瞬間,寒雨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他看見晶瑩的水珠正沿著飛雪的青絲,不斷滴落在自己臉上,給自己帶來陣陣冰冷時,他這才驚覺不是夢。


    「少……飛雪大人……」陌生的稱呼從口中吐出,寒雨試圖坐起身。可他還沒動,就被飛雪重新推回床上。


    「你的身子很虛弱,給我乖乖地躺好,不準亂動,聽見沒?」


    見寒雨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飛雪本就陰沉的臉更是罩滿寒霜。


    「是。」垂著眼,寒雨低聲應道。


    直到現在,寒雨才遲鈍地發現自己竟然身無寸縷。隻要一想到自己印滿他人痕跡的身體,全數落入少爺眼中時,寒雨的心立刻絞痛起來。強烈的羞恥感讓他根本無顏麵對飛雪。


    忍不住地,寒雨伸出還在哆嗦的手,試圖拉過被褥遮掩滿身印記。


    就在寒雨的手指摸上布料時,眼明手快的飛雪卻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飛雪大人……」飛雪的動作讓寒雨驚疑不已。


    「寒雨……」叫著寒雨的名字,飛雪改握為抓,修長的五指緊緊糾纏住寒雨冰冷的手指,一點也不放鬆。


    「是的,飛雪大人。」望了眼緊緊相纏的手指,寒雨柔順地應道。


    「寒雨,你現在……後悔嗎?」一番吞吐,飛雪終於問出了藏於心底的疑問。


    「後悔?」看著這樣的飛雪,聽著這樣遲疑的語調,寒雨幾乎懷疑坐在身邊的人,真是自己那說一不二的少爺嗎?


    「是的,你後悔嗎?」不厭其煩地,飛雪又一次重複道。


    用力搖搖頭,寒雨用堅定的眼投向飛雪,「我沒有後悔,也不會後悔。不管將來有多苦、多慘,我都不後悔,因為……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一語出,飛雪已然動搖的心被完全震動,想也不想地,他俯下身,在寒雨驚詫的表情中,直接堵住他的小嘴,深深地給予他最狂暴的親吻……


    驚訝使得寒雨的雙眼猛然睜大,無法置信的眼緊盯著近在咫尺的俊臉,因為太過靠近,以至於他根本無法看清飛雪的臉。


    激烈的吻……好似狂風暴雨向寒雨席卷而來,讓他措手不及。


    最初的驚訝過後,寒雨緩緩閉上眼,順從地張開口迎接火舌的侵入……


    濃白的液體如波浪般一抽抽飛濺上他自己的胸腹,就連飛雪的白衣也未能幸免,點點稠液沾染其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雪白掩蓋下,那點點斑駁不易被人察覺。


    「你的反應還真快,沒幾下就……」調笑似的話從飛雪嘴裏脫口而出,可讓他意外的是,寒雨卻沒有反駁,覺得不太對勁的他急忙低頭。


    隻見寒雨緊閉雙目,已然陷入昏迷。


    知道寒雨的體力已到極限,飛雪皺皺眉,隨後,一絲苦笑劃過嘴角。


    「唉……」


    一聲歎息後,飛雪抱起寒雨重新走向浴池。


    當寒雨再度從黑暗中恢複神智時,出現在他麵前的飛雪早已恢複平日冷漠。


    見狀,寒雨失落地垂下眼。


    「吃了它。」見寒雨清醒,飛雪從懷裏取出一顆碧綠丹藥,遞至他麵前。


    接過丹藥,寒雨順從地服下。丹藥入口即化,但一股異香卻久久停留口腔,令寒雨倍感舒適。


    「這是安神的藥物,可助你好生歇息。」說完,飛雪又取出一隻小玉瓶。


    寒雨的視線不經意落在做工精細的玉瓶上,眼中隨即流露出訝意。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該是……


    「怎麽了?」瞥了眼發呆的寒雨,飛雪打開瓶蓋。


    「這、這不是您花了三年才製成的……」聞到熟悉的香味,寒雨驚訝得幾乎連話也說不出。


    寒雨記得,當年為製此藥,他和飛雪曾花費無數心血尋找製藥良材。其中一味藥材,更讓他們在雪花飛舞的深山中找尋了整整月餘。可現在飛雪卻拿出此藥,難道說他是想……


    「拿著。以後若是什麽地方傷了,就用它塗抹。」無視寒雨的震驚,飛雪將玉瓶遞出。


    「飛雪大人,這、這可是斷骨也能快速醫治的聖品,您這樣給我……」睜大眼,寒雨一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的模樣。


    「夜王已經封你為妃,往後你在宮中的處境會更艱險,給你藥,隻是備不時之需罷了。」飛雪就輕避重,挑了個有些薄弱的理由丟給寒雨。


    聽到飛雪的解釋,寒雨快速隱藏起黯然。


    「謝謝您,飛雪大人。」接過玉瓶,寒雨沒有多說什麽。


    「既然如此,小臣就不打擾雨妃休息了。」說著,飛雪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


    凝視飛雪緩緩離去的背影,寒雨幾次想開口叫住他,但每次都隻蠕動了幾下唇瓣,始終無法發出聲音。


    走在寂靜無聲的宮殿內,飛雪知道寒雨一直看著自己,但他卻沒有回頭。


    寒雨,我的確很想帶你離開,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所以,對不起……


    踏出殿門,飛雪把藥方遞給宮女。


    「八碗水煎成一碗,每日服用三次,三天後即可痊愈。」頓了頓,飛雪又冷聲道:「雨妃體弱,你們記得好生照顧,不然陛下怪罪下來的話……」


    言下的威脅,立刻讓幾個宮女嚇得渾身顫抖。


    「我們明白,請大人放心。」


    「嗯……」點點頭,不再多看眾人一眼,飛雪頭也不回地朝宮門所在走去。


    坐在舒適的馬車上,飛雪趕在正午時分回到自己的小屋前。


    走下馬車,飛雪打發走車夫。目送馬車遠去後,他這才信步向大門走去。


    「飛雪……」就在飛雪推門之際,一道熟悉的呼喚從不遠處傳來。


    聽到呼喚聲,飛雪全身一震,隨即用滿是驚訝和不可置信的眼,望向聲音來源處。


    「好久不見了,飛雪。」


    伴隨著柔和的聲音,一道纖細的人影從牆角走了出來。


    見到此人,飛雪臉上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舅舅,您怎麽來了?!」驚喜的詢問聲中,飛雪快步迎上前。


    「怎麽,不歡迎?」撫過飛雪的烏發,紫言美麗的臉上流露慈愛。


    「怎麽會?您能來,我真的很高興。」飛雪急急解釋道,生怕紫言有所誤會。


    在紫言麵前,飛雪永遠都似長不大的孩童。


    「嗬嗬……我的飛雪還是這麽可愛,一點也沒變。」莞爾笑望飛雪,紫言眼中閃過懷念。


    「舅舅,我們先進屋,有什麽事,等您歇息過後再說吧。」因擔心紫言的身體,飛雪拉起他便向屋內走去。


    簡單梳洗後,紫言出現在飛雪房裏。


    「舅舅,您怎麽不多休息一下?」見到紫言,飛雪忙放下手中藥書,快步迎上前,扶他來到桌邊坐下,並端來熱茶。


    飛雪的這一舉動讓紫言失笑不已。輕抿一口茶後,笑盈盈的眸對上飛雪略顯擔憂的眼,「你啊……還和以前一樣,我又不是瓷做的,哪這麽容易碎?用不著這般小心。」


    「可是舅舅,您的身子……」沉下臉,飛雪滿眼陰鬱。


    「我身體很好,無病無痛,走路健步如飛,有什麽可擔心?」搖搖頭,紫言依然笑靨滿麵,「我早說過沒事,可你就是不聽。本以為長大後你可以改掉瞎操心的壞毛病,不過現在看來,非但沒改掉,反而越嚴重。」


    「舅舅……」


    緊鎖眉頭,飛雪正欲開口,卻不想再度被紫言截去話頭。


    「好歹你的醫術都是我所教,身為神醫的師父,我的身體如何,自己還會不知?放心,我身強力壯,再活個幾十年也沒事。」


    紫言嘴上說得輕鬆,可飛雪知道,自從幾年前他為救自己而身中劇毒後,身子就一年不如一年。雖說他總要自己放心,可每每飛雪看到他日漸消瘦,總會覺得非常難過。


    飛雪很清楚,這些年要不是靠著各種珍稀藥物續命,隻怕早幾年前,紫言就已不在人世……


    紫言,就像他的名字般,不但美麗而且能言善道,他的玲瓏剔透、善解人意以及美麗非凡,使他深受大家喜愛。當年在夏國,年僅八歲的他就已擁有神童稱號,要不是夏國覆滅,隻怕如今的他早已成為夏王最得力的助手。


    看著僅比自己大十歲的紫言,飛雪心中既高興又傷懷。高興的是紫言能來看自己;傷懷的卻是他這虛弱的身子到底還能拖幾年……當年要是他沒衝出來救自己的話,那他現在一定……


    想著想著,飛雪臉上的黯然越加濃重。


    「傻孩子,怎麽又想起那事了?我說過,你沒有錯。救你,我心甘情願。我無法眼睜睜看著最疼愛的外甥死於非命,隻要你能好好活下去,就算用生命去交換,我也無悔。」輕拍飛雪放在桌上的手,紫言笑得從容。


    「可是……」紫言安慰的話非但沒讓飛雪振作,反而使他陷入了更深的自責中。


    「自從姐姐和飛淩……遭遇不幸後,我一直慶幸當年自己沒有做錯,現在的你,是我們大家唯一的希望。我相信聰穎如你,一定可以帶領大家重建夏國,創造屬於你的輝煌。」說話間,紫言開懷地笑了起來。


    「舅舅……」


    雙眉緊蹙,飛雪正欲開口,卻被紫言用手指擋於唇前。


    帶著甜美微笑,紫言對飛雪眨眨眼,「什麽也不要說,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是的,舅舅……」沉默半晌,飛雪還是依紫言所願,說出了他最想聽的話。


    聽到想聽的承諾,紫言滿意地笑笑。


    「計劃……進行得怎麽樣了?」


    「……」


    聽到計劃二宇,飛雪不發一語。


    知道飛雪擔心什麽,紫言又是一笑,「放心,我有帶默語來,有他在,你大可放心。」


    「默語也來了?」詢問才出口,飛雪便想起默語向來與紫言形影不離,既然紫言來了,默語在周圍倒也不奇。


    紫言點點頭,「這次我打算留下來,以便從旁協助你。對了,寒雨進宮了?」


    「是。」提及寒雨,飛雪的眼神黯了黯。


    「待我們完成大業,如果他僥幸未死。我希望你能親手除掉他!」說著這話時,紫言一向溫和的笑臉被詭異的冷笑代替,「畢竟斬草要除根……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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