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翻飛,參合莊上下一片縞素。


    慕容複跪在靈前,往火盆中送著紙錢。每當前一張燒完的一刹那,後一張就被他輕輕又默默地放到了火中。就這樣一張一張,接續不斷,如流水一般。火光映在他臉龐上,似乎也照不亮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表哥。”王語嫣將一托盤食物擱到他身旁,“你昨日起就沒吃過東西了。”


    慕容複略一點頭:“你放心,我沒那麽矯情。之前隻是心裏難過,現下不再這樣了,不然沒力氣替娘守夜。”


    王語嫣挪過一個蒲團,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我陪你。”


    “舅媽知道?”見她點頭,慕容複也並不和她客氣,見她穿著白衣,全身上下一點裝飾也無,鬢旁隻別了一朵茉莉,麵龐素淨,一雙秋水般的瞳子關切地望著他,心下感動不已,拿過旁邊大氅給她披了,把她攬到自己身邊,“夜深露重,別著涼。”


    “對不起……”王語嫣輕輕地對著火盆說。


    慕容家的信鴿多為雄鴿,成功用竹哨模仿雌鴿鳴聲後,王語嫣慢慢學會了控製參合莊的情報出入。慕容博與慕容夫人之間的密信對她來說,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一發現有機可乘,她就動了點“小”手腳,燒掉慕容博傳來的信,再換上自己寫的匿名信。


    她起初沒有十成的把握,隻是想在慕容夫人心裏種下一根刺,讓她對慕容博產生懷疑。而對愛人產生懷疑,哪怕是再堅強的女人,意誌也難免動搖。


    她沒有料到,古代女子對情是如此執著與貞烈,而皇帝夢深植入骨的瘋狂是如此無藥可救。慕容夫人添了一把柴,慕容博更是澆了一桶油,讓她點下的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如今陪慕容複坐在靈前,她不由得生出後悔與茫然來。


    當時慕容夫人逐漸失去生命力的眼睛懇求地望著自己時,王語嫣還是忍不住,半真半假地把事情告訴了她,隻是推到了一位世外高人身上。慕容夫人聽完之後,用盡最後的力氣,隻是說了六個字:“種惡因,得苦果。”


    也不知道她自己的這番作為,算是種下了什麽因,又會得什麽果。


    “表哥,以後,你打算如何?”辦完了喪事,王語嫣問尚著一身孝衣的慕容複。


    慕容複神情肅然:“等這邊瑣碎事了之後,我要去向父親報喪。”


    王語嫣駭了一跳,慕容博現在可是在少林附近,能貿然過去嗎?


    “無論如何,娘總是他的結發妻子。他無情,我不能無義。”


    “話雖是這麽說,”王語嫣定神想了想,指出理由來,“如今他已經換了身份,慕容博這個名字在江湖上早已不複存在,若是你找他報喪,那他詐亡一事豈不是……”


    “我理會得。”慕容複顯然也考慮了這個因素,沉聲道,“我不會大張旗鼓的,隻是盡到通知他的義務。具體怎麽做,看他自己。”


    “我跟你去!”見慕容複要反對,王語嫣急忙補充,“我長這麽大,還沒有出過姑蘇,著實是悶的很。再說,你既然不想聲張去尋你父親的事,路上帶著我,也好有個借口,說是帶我去遊玩。”


    慕容複皺眉:“江湖多變,我隻是怕你遇上危險。”


    “有表哥護著我,怎麽會有危險!再說,我這幾年一直很勤快地練功,也不至於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


    見慕容複隻是不放心,她又下了一劑重藥:“姑媽和我單獨說了幾句話,我要轉告給姑父聽。”


    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慕容複最終還是答應了。而王夫人一向是覺得王語嫣自己有主意是最好,都由得她去,小孩子也該見見世麵,隻是囑咐慕容複要萬事小心。


    在家將之中,慕容複隻挑了包不同、風波惡這兩個隨行,為了照顧王語嫣方便,還帶上了阿朱。包不同、風波惡二人對慕容家忠心耿耿,再加上有著事業大於家庭的傳統思想,並不覺得慕容博有多大的錯,路上自然是跟王語嫣唇槍舌劍,路上倒也不算無趣。


    這一日,離少林越來越近,慕容複越來越沉默,神情不自覺地現出焦灼來。王語嫣看在眼裏,不免又歎了一口氣。


    “按我說,老爺這事有責任,但也不全怪他。公子,咱們呆會好好兒地和他說,可別頂嘴啊。”包不同此時還不知死活,大大咧咧地道。


    包不同的“非也非也”口頭禪攻擊力太大,洗腦功力也很強,時常是氣得王語嫣說不下去,此時她一順嘴就也用上了:“非也非也,男子漢頂天立地,做錯了事就要承認!”


    “非也非也,男子漢為了要緊大事,有時行些權宜之計,也是情非得已。王姑娘你還小,不懂這個。”


    “非也非也,我雖然小,但事理還是明的。”她話鋒一轉,“包三哥,嫂子剛給你添了一個小女兒吧?”


    提起女兒包不靚,包不同不“非也非也”了,滿是絡腮胡子的臉上柔情四溢:“啊,你也聽說了?”


    “若是有一天你殺錯人犯了事,拋下不靚就跑了,後來又要另娶別的妻子,把嫂子氣病了,沒人照顧不靚了,你覺得這樣沒有錯麽?”


    “非也非也!”包不同手擺得像風車一般,“我豈會如此混帳!”


    “三哥,著了小姑娘的道兒了。”風波惡唾棄地敲了一下包不同的腦袋。


    包不同愣了愣,嘴硬道:“非也非也!老爺身負天命,怎麽好拿來和我比?”


    “三哥,少說兩句罷!”阿朱拉拉他的衣袖。


    瞟一眼臉色一直凝重的慕容複,包不同也覺得不是個味兒,梗著脖子不再言語。


    依慕容夫人臨終前所說,慕容複一行不久便探明了慕容博住處。包不同想也不想,便要上前叩門,被慕容複伸臂攔住。


    “據娘說,父親白天裏和江湖豪士結交,晚上去少林翻閱經書。此時周圍人家炊煙遍起,正是用飯之時,屋裏有客人也說不定。先別貿然進去,看看再說。”


    包不同與風波惡齊聲應了,與慕容複商量一番,便由他們攜著阿朱,慕容複抱著王語嫣,一起隱身於門前不遠處一棵冠如華蓋的大槐樹之上,觀察著室內的動靜。


    過了約摸一盞茶功夫,包不同正等得有些不耐,卻聽得王語嫣輕聲道:“門開了。”眾人均打點起十分精神,隻等著看門中出來何人。


    隻見一個穿著水紅紗衫的女子隱約露出了側影來,卻看不全。原來是她開了門之後並未急著出來,而是側身與屋內人說話,微擰的腰身顯得盈盈一握,玉手抬起輕扶門上,紗袖柔軟,便滑落至肘間,雪白的手臂與水紅的衣袖一比,更顯得豔光四射。


    包不同與風波惡對視一眼,臉上除訝然之外,均帶些調侃的羨然之色。慕容複神情未變,隻是呼吸粗重了些,拳頭捏得死緊。王語嫣心知他是想起了母親,悄悄去扳他的手指,慕容複起初不為所動,捱不過她死纏,緩緩鬆開了手。摸著他掌心血痕,王語嫣心中頓生憐意,取出自己手帕輕輕按在了他手心。


    那女子說得幾句話,便一邊嬌笑一邊步出門來,後麵跟出來一位中年男子,雖是尋常俠士打扮,但聽得慕容複、包不同及風波惡三人頓時低呼一聲,王語嫣便知這就是慕容博了。


    隻見他二人神態親密,不停調笑,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來,都會覺得他們必定是夫妻。慕容博摟著那女子的腰在她耳邊說了什麽,那女子故作嬌羞地一陣捶打,兩人均是哈哈大笑。


    包不同與風波惡思及參合莊剛辦的那一場喪事,心下都有些惻然。


    慕容複按捺不住心中激憤,手上一用力,王語嫣驀地抬起右手掩住嘴,痛苦難當,慕容複方才醒覺。原來為免他傷害自己,她一直把左手覆在他手心之中,他大力之下,幾乎要把她指骨捏斷。王語嫣臉色微白,衝他笑著搖搖頭,慕容複見她如此,心中更是發酸。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那女子方作別慕容博,分柳拂花地上了一輛馬車。


    “公子,跟不跟?”包不同沉聲問。


    慕容複略一沉吟,點頭示意所有人遮住麵容:“先探探那人底細。”


    包不同與風波惡身手極是利落,慕容複帶著王語嫣與阿朱剛尋了一個僻靜之處,他們倆便回轉來,扔了一個小廝在地上。


    那小廝一臉驚恐,滿口求饒。風波惡一腳踏在他肩上,黑布麵罩下傳的聲音分外凶惡:“咱們少爺問你的事,你老實交代,不然的話,先……”瞟了一眼王語嫣與阿朱,風波惡及時把“先閹後殺”給咽了回去,狠道,“先砍了你手腳,再丟去喂狗!”


    “我說,我什麽都說!大俠饒命!”那人身上半點武功也無,那裏禁得住,嚇得已經是醜態百出,磕頭不止。


    “馬車中的女子是什麽人?與剛才屋內那男子,又是什麽關係?”慕容複冷聲問道,神情語態盡顯威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龍之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烏普薩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烏普薩拉並收藏天龍之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