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雨水從高坡上嘩嘩的流淌下來,夾雜著淤泥汙水。


    大雨無情的淋濕著大地與人間。


    我們奔跑在白茫茫的一片水中。身旁的幾個男子拉扯著我,給我披上風雨衣,並急匆匆向外麵車道涉水跑去。


    我的脖頸受重傷而扭轉不利,所以我始終未能看到楊保瑞的最後表情。


    突然,幾聲「噗噗」的連番短促聲響,在我們麵前的水窪裏激起一串串小水泡。身旁的特種兵愕然一怔,瞬息間栽倒在齊膝的水窪裏。


    艾索魯一個轉身,他撲過去一把抓住楊保瑞,拉到身體近前。


    我全身都僵硬了,在雨裏我勉強抬起脖子去看,遠處高地的高速公路上,已經停靠了一排汽車。有黑色的加長賓士車,軍用機動車,警車與公路維護車。


    自敞開的車門背後,伸出了一支支烏黑的滑鏜狙擊槍。


    真是精彩多變的人生啊。我喜歡。


    我知道那遙遠的距離後麵,有著什麽。


    在狙擊搶與遠端瞄準儀的鏡頭中,對方可以看到我伸出沒有受傷的那隻手,用灰綠色布巾緊緊係住脖頸,那裏泊泊而出的鮮血沾染了我半個軀體。


    我慢慢的伸手撫平襤樓碎條般的衣服,將艾索魯披給我的風雨衣衣帶係好。


    既然做了一個英雄,那就要求做到盡善盡美。


    「快放開大公!你們可以提出條件,與我們談判!」幾個警方的談判專家用擴音器大吼著。


    「我們走。」我根本不理睬他們的虛張聲勢。


    我們這群人挾持著人質,順著河堤下麵匆匆向遠方跑去。


    深夜的燈火和月光反射著白花花的雨瀑。一群手持武器的男子相互追隨著,向遠方的河岸盡頭奔去。


    軍警們蜂擁著在河道對麵高高堤防上追擊著我們,但是卻不敢輕易開槍。


    因為大家都在權衡著厲害。


    混亂的人群中,我拚命用手摸著麵上的雨水和血水,終於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風景。


    一輛烏黑的加長賓士車上的玻璃無聲無息的落下。隆德·讓保羅·慶禧·傑克佛蕾特坐在車窗後麵,他注視著這個方向。他的目光、麵孔追隨著我的身影一寸寸的移動。


    我的腳步跟隨著同伴們的腳步不斷的遠去。但是麵孔卻死死盯住他的方向,直至傷痛的脖頸血液再度流淌。


    隔了遙遠的距離,我們都在最後的目光中重新審視著對方,再次了解、確定、認知。


    就那樣的,在這個夜晚無聲無息的訣別。


    「對不起你……」


    車門兩邊,有兩個高大的男人侍衛著。身著黑色軍用風雨衣的佐普侍衛長和阿威爾將軍。他們手提長槍和對講機,麵無表情的看著雨夜的一幕。


    更遠處是大群的緊急部隊的狙擊手待命。他們嚴陣以待蓄勢而發。


    不想再看了,我調轉目光將長巾拉起掩住傷口相麵孔。我們催促楊保瑞快行。


    楊保瑞望著我,淡定的一笑:「小寶,你待我真好!」


    他在指責我不是個善良的人。然後他就抬頭望著如注的瓢潑大雨,輕聲的喃喃自語:「似曾相識的夜晚啊!」


    我微微一愣,緊接著腦子裏靈光一閃。


    我大叫了一聲,左手一把抓住艾索魯和一個特種兵,奮力將他們一頭撞到雨水裏。與此同時楊保瑞全身鬆懈,他一頭栽倒在水中。相差不過數杪,高處的軍警齊齊開了槍。


    連串的子彈射向河堤之下的人們。尖銳的啃聲此起彼落,飛濺的水花打的人們滿麵是血渣。


    與此同時,帝國的軍警們沿著河堤射擊著奔跑下來,他們戴著頭盔和防彈衣,二十餘人中竟有十數人直奔我來!


    「aiwa!快逃!」艾索魯大叫一聲。


    他踉踏的從水中跳起來,撲倒了當前的敵人,同逼到近前的警察們貼身搏鬥了起來。


    我右手抽槍射擊,但是身旁突現一人,他比我的動作還要迅猛,他探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握。


    我大叫了一聲,已然骨折的肩膀被他捏的粉碎,那人順手拉過我的長槍,掉轉方向對準我的前胸,就開了一槍!


    是楊保瑞!


    我的全身搖搖欲墜,但是子彈竟未透胸而出。


    楊保瑞和我都大口的喘氣,他懊惱的大叫一聲,原來他不會用槍,並未拉開槍栓!這時候時機已過,他身後幾個帝國警察,撲上前來撲倒了我。


    他們緊緊抱住我,手腳迅速的握住我的臉頰,縛緊了手足。瞬息間就完全製服了敵人。


    又敗在那個男子的智謀之下了。


    當初那日,楊保瑞笑語盈盈的閃身讓出了暗殺皇帝的彈道。他選擇了我。


    今日,相同的,以牙還牙,他故作跌倒讓軍警來殺我。他做事進退自如遊刃有餘,我佩服那個明豔芳華的男人。


    數人架著我來到了皇帝的駕前,幾位軍方警方的高層都是一副大喜過望的神色。數十支槍抵住我的背心。


    這一刻鍾我反倒完全鎮定了下來。


    作軍人哪有不死在戰場上的呢?!從十三歲起,我加入軍隊並在以後的曆練中,練就了一副心硬如鐵的心骨。生死早已付之度外,倒是能這麽近的看到他,這一點令我心情複憂換喜,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隆德·傑克佛蕾特坐在車裏看著我。他麵色默然無語。


    我多少有點不忍。兩個小時前,還擁抱著他信誓旦旦跟他接吻,肌體相觸身軀之間無一分的距離。


    須臾時間後就發現甜言蜜語的情人險些暗殺死自己。


    他竟然是個搶奪自己國家社稷的敵國大將。


    這種大悲大喜的戲劇也太波瀾趺宕,讓人經受不起。


    「對不起你啊……」我已不可能再說什麽了,在心底裏僅此而已罷。


    距離這麽近。


    我心弦顫動。我低頭看見了他的手指。


    他伏在窗框上的手指竟然因用力而指甲斷裂了。他卻似感覺不到鮮血滴淌的疼痛,眼望前方。


    一瞬間,我心如刀割。


    這種痛苦即使心碎也難以補彌。


    所以我不再看。


    「楊將軍,你好。久仰大名。」阿威爾元帥是個君子。「你死在帝國,帝國會以元帥的權仗來為你立碑的!」


    「快殺了他!」警視總監急促的催促。


    「不!不能殺他!」是楊保瑞。他不顧眾人的目光力排眾議。他的臉色鎮定,他已經完全恢複了。


    「不能殺他!aiwa楊身為亞美三洲的將軍,死於帝國後,亞美三洲就會無所顧忌的攻陷帝國!敵我實力反差太大,」他鎮靜的言道:「我們隻要aiwa楊的一句承諾!」


    我漆黑的頭發又遮蓋了眼前的視線。


    我伸手撩起黑色的頭發,細長的眼睛審視他,他是最想殺我的人了!我的心漸冷。「我不會給你任何承諾。」


    幾個特種兵駕著艾索魯過來,他們把槍指在他的頭上。同時楊保瑞把手扶在隆德·慶禧·傑克佛蕾特的肩上。


    我的手指緊緊握成拳頭,略一點頭:「我撤下帝都周遭的布防,退出有爭議區三百公裏之外。」


    「歸還淪陷的十六城市地區。」


    「可設立自治區,由民眾決議去留。」


    「帝國需要與亞美三洲簽訂和平協定和條約。」


    「先簽署三年,提供你們改組內閣,改換機製的時間表。」


    我們的眼睛對視,與無聲無息處撞擊出耀眼的火花。


    三年,足夠一個人安靜的消逝。


    三年,也足夠臥薪嚐膽卷土重來。


    所有人屏心靜氣的看著皇帝,他的一句話決定著戰爭或是和平。


    隆德·慶禧·傑克佛蕾特的麵孔慢慢朝向前方,臉上緩緩露出了迷惑的神情。「保瑞,方才小寶來電話說,車子被雨水阻到街頭要人去接。但是,但是,為什麽我看不見他呢?小寶,在哪裏呢?」


    楊保瑞殘酷的微笑起來,他溫柔的看著我說道:「小寶,他離開我們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一瞬間我被一顆子彈擊中了心髒。


    我確實的感受到了。


    我同時都失去了。


    我愛的,和愛我的人。


    楊保瑞。


    隆德·慶禧·傑克佛蕾特。


    他們都離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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