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華沉吟片刻,點點頭:“此計可行,就這麽辦!”


    他立即叫來侍衛們,吩咐了下去。等到一通布置完畢,時近午時。宮女捧來飯食,謝長晏接過來,端到彰華麵前:“我知道陛下現在吃不動,但是……”


    彰華卻立刻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接下去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哪怕再沒胃口,也要吃下去。謝長晏凝望著大口大口往嘴裏塞吞飯菜的彰華,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


    陛下,我們經曆了那麽那麽多事情,每件事都在告誡我們:哭是無用的。要盡快解決問題,必須冷靜、沉著、堅強。


    可是……可是啊……


    謝長晏突然上前,抱住了彰華。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主動擁抱彰華。


    彰華呆了呆,然後,慢慢地,放下了碗筷。


    謝長晏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將自己的嘴唇貼在他的發頂,輕輕道:“陛下,想哭嗎?”


    彰華動了一下,似想抽身。


    謝長晏笑了起來,聲音跟拂過他頭發的手一樣輕柔:“我有個很好很好的……哭的方法。”


    宮女們端來兩個裝滿水的水桶後,躬身退了出去。


    謝長晏邊用帶子把頭發紮起,邊走到其中一個水桶前,瞟了彰華一眼,深吸口氣,將整張臉埋入水中。


    她抓著桶壁,在水中睜開眼睛,看見一道道光弧一樣的水紋,它們彎彎曲曲地縈繞在四周,安靜極了。


    然後她默默地數著心跳聲,數到無法忍受時,才直起身,帶著滿臉的水珠朝彰華眨了眨眼睛。


    “我從小就知道我爹是在海裏沒的。所以我從小就練泅水,久而久之,便愛上了在水裏的感覺。每當我不開心時,就跳到湖裏,抱膝沉到湖底大哭一場。等我出來的時候,滿臉水珠,誰也不知道我哭過。”謝長晏嫣然一笑,“陛下試一試?”


    彰華凝視著她,正當謝長晏覺得他大概不想嚐試時,他俯下身將腦袋浸入了水桶中。


    謝長晏在心中慢慢地替他數著數。


    一、二、三……


    哭吧,陛下。


    哭確實什麽用也沒有。既不能讓時間回溯,製止太上皇的錯誤;也不能抓住長公主,讓她立刻得到懲罰。甚至,很多時候哭過的身體,又疲憊又空虛,更加難受。


    可是,喜怒哀樂皆為人性。


    是上天賦予萬物之靈的人類一種很好的補償方式。因為我們的心靈太脆弱,很容易受傷,而眼淚是獨一無二的一種藥,能把那些看不見的傷口慢慢修複。


    所以,哭吧,陛下……沒關係的。


    像我當年一樣,懷疑你的真實身份而跳入冰湖大哭一場。


    像我當年一樣,母親被殺後跳入海中大哭一場。


    誰也沒看見,誰也不知道。


    彰華在桶中浸泡了很久,中途上來換了幾回氣。


    而當他最終直起腰,雖然眼睛看不出紅腫的痕跡,卻比之前明亮了許久。像一麵霧蒙蒙的鏡子,被重新拭亮了。


    一直等在一旁的謝長晏遞上汗巾,衝他甜甜一笑:“好消息。東璧侯說,鶴公沒事了。”


    風小雅平躺在榻上,他的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身側,連脖子都沒有半分偏側,筆直地看著頭上的橫梁。


    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眼神明顯精神了許多。


    當彰華和謝長晏趕到時,他正在跟江晚衣說話。


    “謝知幸的毒已解,為何還會死?”


    謝長晏腳步微頓,這也是她很迷惑的一件事。


    江晚衣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是我醫術不精。見他氣脈虛弱,以為是毒素所致,現在深思起來,應是身體早就垮了。腦袋上的病情最不可控,先天不足之人,再遇心力交瘁之事,生死隻在一瞬間。”說到這兒,他別有深意地盯著風小雅,沉聲道,“鶴公亦如是。萬萬保重身體。”


    風小雅卻不以為意道:“我又不是傷在腦袋。”


    江晚衣輕笑了一下,起身收拾藥箱:“你知道身為大夫,最喜歡什麽樣的病人,最討厭什麽樣的病人嗎?”


    “噢?”


    “最喜歡拚命努力哪怕隻有一線希望都緊緊拽住想要活下去的人。”


    彰華聽到這裏,忽然開口:“姬嬰嗎?”


    謝長晏一愣——姬嬰?璧國的白澤公子嗎?他上個月被人殺死了,消息傳出後,四國皆驚。而她當時跟陛下正在秘密回京途中,自顧不暇,再加上陛下當時失憶,完全想不起此人是誰,自也一耳朵聽過便算了。


    現在聽來,難道另有隱情?


    江晚衣並不正麵回答,而是繼續道:“最討厭的自然是你這般看似樣樣配合,其實毫無求生欲望的人。”


    風小雅揚了揚眉毛:“我覺得我不是這種人。”


    “那最好。”江晚衣說罷,便徑自走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吉祥在一旁道:“侯爺今天還要跑三個地方給人看病。”


    彰華感慨道:“圖璧真是多能人異士啊……”


    謝長晏立即道:“大燕也不差!有我和蛙老呢!”


    風小雅和彰華相視一笑。執明殿內,一掃壓抑低迷的氣氛。


    謝長晏心想真好,起碼鶴公留了下來,跟她在如此危急的時刻,一起陪在陛下身邊。


    似看出她眼底的擔憂,風小雅刻意轉過頭,看著她道:“放心,我真不是江晚衣說的那種人。”


    “嗯。”彰華淡淡道,“如意門不除,朕,不許你死。”


    這一次,連謝長晏也忍不住笑了。


    就在謝長晏以為這場追捕長公主的行動會持續很久,會耗費很多心力才能有所成時,出人意料的是,當天夜裏,一個紅色的繭便經由吉祥之手,交到了彰華手中。


    彰華當著謝長晏的麵挑出繭中的布條,看了上麵的話後,兩人大吃一驚。


    他們立刻備車,趕往某地。


    “會不會是陷阱?”謝長晏忍不住多疑。


    彰華緊緊拽著那根布條,沒有說話。連他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因為,布條是薈蔚郡主寫來的,上麵隻有一句話:“我們在萬毓林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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