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靜幽,隻有風小雅的聲音在繼續:“我放出假消息說在某島發現了吉祥的行蹤,引走袁定方,本想趁機尋找陛下,但一直沒有找到,隻好先跟如意碰頭,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吉祥,並從他口中得知——有一位跟陛下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太子妃帶著那位替身堂而皇之地回了玉京。”


    謝繁漪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她的手指緊緊地摳著地麵,似乎想在那上麵挖幾個洞出來。


    “我一邊派人繼續搜尋陛下的下落,一邊也回到玉京,暗中觀察太子妃的動向。發現袁定方是長公主的入幕之賓,而長公主,明顯是太子妃在玉京的接應人。”


    謝長晏這才發現長公主不在殿內。彰華明明將她和謝繁漪還有二哥一起帶走的,為何此刻卻不見長公主的身影?


    正在猜度,彰華微俯下頭,對她低語道:“父王要單獨見姑姑,所以送她去陵光殿了。”


    原來如此……不過,彰華是如何得知她在找長公主的?


    謝長晏抬眸,彰華衝她一笑,千種默契,盡在這一笑中。


    “看長公主的樣子,對該替身更為看重和信任。而該替身回宮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太上皇——當然,太上皇行蹤不定,他並沒有找到。我猜測此人恐怕是太上皇的私生子,便試探地刺了他一劍,令他隻能留在宮中養傷。”


    謝繁漪恨聲道:“都是你!風小雅!風小雅!你怎麽不死?你爹都死了,你未婚妻被你禍害成了那樣,你的骨頭越來越歪,無時無刻不在痛,都活成這德行了,為什麽還不去死?”她一下一下地摳著地板,仿佛那就是風小雅的眼珠。


    風小雅輕輕道:“因為你啊,如意夫人。”


    謝繁漪的手指一僵,停住了。


    “不將你繩之以法,不將如意門連根拔起,我不死。”


    謝繁漪盯著風小雅,雙目赤紅,“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像個破了口的風箱。


    謝長晏看到這裏,有些難過。有生之年見到謝繁漪如此醜陋的模樣,令得記憶中那個完美的姐姐徹底消失了,不但消失,還把那些美好溫暖的往事撕成了碎片,不複存在。


    為什麽謝繁漪會變成如意夫人?


    謝家跟如意門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瓜葛?


    見謝長晏的眼神再次變得悲傷,彰華給了風小雅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說。風小雅會意地笑了笑,道:“後來,我接到小慧密函,稱在海上救了你們,便立刻趕去濱州會合。當時我心中懷疑你跟令姐是一夥的,所以什麽都沒說。雖帶你回玉京,安排了三步棋給你,但也不過是試探,並借你吸引太子妃,噢不,皇後的視線。”


    果然……難怪她當時就覺得那個計劃怪怪的……


    “你走後,陛下忽然告訴我,他恢複記憶了。我問他,下一步如何做?他說——”


    彰華接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朕在吉祥的幫助下潛入宮中,打暈知幸,扮作他的樣子。然後讓小雅帶著知幸逃離。為了一網打盡,我們將地點定在了上山容易下山難的陶鶴山莊。”


    謝長晏忍不住問道:“那太上皇是怎麽回事?”


    “如果隻是小雅和朕,令姐未必會親自出馬,有父王在就不同。知幸最大的執念便是要見父王一麵,隻有加上父王,令姐不敢疏忽,才會親自前往陶鶴山莊,而姑姑害怕計劃失控,也會親自到場。”


    風小雅點頭補充:“這個計劃需要一個如意門的人作為傳話者,才能讓皇後毫不懷疑地入局。吉祥做不到。幸好,我們還有小易牙。”


    “小易牙是如意門的人?”雖然答案已知,謝長晏還是忍不住確認。


    “是。父王出家後,需要一個擅做素齋的人陪伴,太傅便從千萬人中挑了小易牙。小易牙到朕麵前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是細作,你敢用?’”


    “陛下如何回答的?”


    彰華一笑:“朕什麽也沒說,讓他去做了一碗粥,喝了那碗粥後,朕就決定是他了。”


    這……還真是毫無畏懼的燕王啊!


    “小易牙在父王身邊多年,朕一直等著如意門調動這顆棋,卻遲遲沒有動靜。本還覺得奇怪,後來才知是在等知幸。可惜……”


    “可惜,謝知幸來了,小易牙卻不想再受如意門控製了。”風小雅睨著謝繁漪,目光嘲弄,“見過自由的鳥,怎麽可能甘心再被關進牢籠?”


    謝繁漪一直氣呼呼地聽著,直到聽到這裏,才抓到了反擊的機會,挑眉一笑:“怎麽沒有?秋薑不就主動回籠了?”


    風小雅果然麵色一變,袖子再次揮出,隔空抽了謝繁漪一記,直將她抽得翻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謝繁漪忍了又忍,還是咳嗽出聲,吐出幾口血沫來。但她的表情越發愉快了:“哈哈,憐香惜玉的鶴公子也會打女人啊?”


    “你是人?”


    謝繁漪仍是笑:“是啊,我是跟你的好秋薑一樣的人呢。”


    風小雅的神色快繃不住了,謝長晏想,再厲害的人也有軟肋。對風小雅來說,秋薑就是他的軟肋。


    彰華忽道:“小雅,你該服藥了。”


    風小雅定了定神,垂下眼睫,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了。


    彰華看向有些得意的謝繁漪,淡淡道:“朕並不想找秋薑,如果可以,朕希望她死。如此,沒有弱點的風小雅,才能更好地為朕辦事。”


    謝繁漪表情一僵。


    “所以,秋薑並不是你的撒手鐧。”


    “那什麽是?”謝繁漪不懷好意地看了謝長晏一眼,“十九嗎?”


    謝長晏心中一沉。


    “謀逆之罪,株連九族。黃泉寂寞,帶著十九一起也挺好。好妹妹,姐姐可不願跟你分開呢。”


    謝長晏想了想,甜甜答道:“我自然是要陪姐姐上路的。不過,姐姐假死過一次,妹妹也想效仿一下,看看換個身份繼續遊山玩水是不是別有滋味。”


    謝繁漪的笑果然消失了。


    謝長晏忽又“撲哧”一笑:“不行不行,用這種口吻說話我好想吐……三姐姐,咱們就別互相傷害了。就算立場不同,也能正正經經地好好說話吧?”


    謝繁漪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怔怔地看了她半天:“十九,你真的……變化好大。”昔日在謝家時,雖覺這個妹妹跟別的妹妹不同,多了幾分隨性,但也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長成這樣優秀的姑娘。遇到挫折不氣餒,承受痛苦還能歡笑,這麽這麽……強韌。


    她忍不住又看向彰華,是他的功勞嗎?這個男人挖掘出了璞玉,然後慢慢地、一點點地將它雕琢成了絕世之珍。


    視線中,彰華溫柔地看著謝長晏,眉眼五官都柔和到了極點——謝繁漪回憶自己跟彰華的幾次見麵,哪怕是昔日選定她為太子妃時,都不曾見過這個男人如此模樣。那時候的她,心中想的是:雖然長著一張跟知幸一樣的臉,卻毫無知幸的溫柔體貼。


    而今知道了,其實彰華也可以如知幸一般溫柔體貼的,隻不過柔軟的對象,不是她。


    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竟覺浮生如夢。


    彰華問謝長晏道:“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謝長晏沉吟起來。事到如今,彰華這邊的棋路已經全部看清:他借此事一舉拿下了長公主和謝繁漪,確認了李袁商範程五族的立場,完美收官。接下去就隻剩一件事——他會如何處置他們?而這個問題跟謝繁漪的棋路有關。她那邊,為何叛,為何謀?


    “你做了這些,後悔嗎?”


    謝繁漪反問:“你覺得我是會後悔的人嗎?”


    “你是什麽時候加入如意門的?”


    謝繁漪邪惡地勾起了唇角:“你猜?”


    彰華看在眼中,突道:“此事與三才先生並無關聯。他們兩個所做的一切,都是瞞著謝懷庸的。”


    謝長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所以,不用怕。”


    不得不說,這可算她入殿之後聽到的最好的一句話了。謝長晏的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


    偏偏謝繁漪在冷笑:“噢?何以見得?別忘了,可是他救了知幸,瞞著天下人養在謝家。”


    謝長晏咬唇道:“如果五伯伯真的另有居心,為何要避世退隱?”


    “為了由明轉暗,方便行事啊。”


    “那麽,為何會給二哥取‘知幸’這樣的名字呢?”


    謝繁漪愣了一下。


    “知幸者,知道自己幸運從而感恩。同理,懸閣,人活一世命懸一線。五伯伯是在用這兩個名字,時刻提醒自己,也提醒二哥,不要誤入歧途!”


    謝繁漪冷哼了一聲:“那麽,請問一個避世之人,為何要把我推上太子妃之位?”


    “這難道不是三姐姐跟長公主的計劃嗎?”


    謝繁漪的臉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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