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著怎麽能請妹妹來,結果妹妹倒自己來了。”


    是啊,我真是自投羅網的豬。謝長晏黯然。


    “妹妹雖不會武功,卻真是個能幹大事的人。不但偷摸進宮,還爬上了執明殿的屋頂。”


    謝長晏心中接道:還差點看了一出活春宮呢。


    此刻謝長晏再見謝繁漪,滿腦子都是剛才她慵懶浪蕩主動求歡的模樣,頓覺無法直視,隻能將目光側開。


    謝繁漪也想到了這一點,目光閃爍著,忽來了一句:“他便是我所愛之人。”


    謝長晏一怔。


    謝繁漪直視著她的眼睛,重複了一遍道:“天意要我重活一次,為自己,也為他。”


    謝長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也就是說,那個長得跟彰華一模一樣的替身,是三姐姐真正的愛人?為了他,三姐姐才做出了這一係列錯事?


    正這麽想著,暖閣的門開了,該替身一邊咳嗽一邊走了出來。


    謝繁漪連忙轉身攙扶:“病還沒好,出來做什麽?”


    替身沒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謝長晏。


    謝長晏也看著他。剛才在上麵,他從頭到尾都是背對著她的,因此沒看到臉,此刻麵對麵直視,令她震驚到了極點——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像彰華的人?!


    難怪文武百官都認不出來,連她都找不出紕漏。


    謝繁漪凝望著替身,忽似明白了什麽,一笑道:“十九是不是變化好大?都快認不出來了?你之前還遺憾沒能再見她一麵,現在心願得償了?”


    謝長晏聽出了話外之音——什麽什麽?此人認得自己?見過小時候的自己?還跟自己有淵源?


    怎麽可能!長成這樣,若是見過,怎麽可能不記得?!


    等、等等……


    腦中突有什麽一閃而過,謝長晏上前幾步,將手抬起,隔空輕輕擋住此人的上半張臉。呈現在她麵前的嘴唇和下巴,頓時有了新的定義。


    謝長晏仍不死心,伸手想去摘他的帽子,卻被他抬手擋住了。


    謝長晏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這不可能……不是真的……不可能……”她顫抖著後退了幾步,然而視線中的臉,跟記憶中的一張臉慢慢地重疊了。


    那張臉上,有一個精致的鷹眼麵具。


    “你是……”謝長晏聽到自己的牙齒被咬得哢哢作響,幾乎難以成音,“二哥?!”


    二哥哥。


    謝知幸。


    小時候遭遇火災,從左鬢角到後腦勺有一塊手掌大小的傷疤,不長頭發。所以,為了掩飾傷疤,常年戴著帽子,再後來,便戴起了麵具。再再後來,所有人都淡忘了他的五官長相。


    她曾在夢中重見他十五歲時的模樣,他坐在謝繁漪的院子裏吹笙,她還想著二哥哥的嘴巴下巴跟陛下挺像……


    現在再看,何止嘴巴和下巴,分明是一模一樣的一張臉!


    “怎麽可能?”這世間怎麽可能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而這個人偏偏是她的堂哥!五伯伯的親兒子!


    許多困惑隨著這張臉而有了答案。


    為什麽謝繁漪出嫁前夕謝知幸會坐在院中吹笙?


    ——因為他們本就是親密無間的情人。


    為什麽他的笙聲聽起來無限哀愁,卻又隱含歡喜?


    ——因為他們約好了假死私奔。


    為什麽謝繁漪死後,謝知幸也就出門遠遊去了,再也沒回過家?


    ——因為他們兩個在一起。


    然而,有更多的疑問升起:為什麽謝知幸會跟彰華長得那麽像?為什麽他會和謝繁漪亂倫?他們可是堂兄妹啊!他們到底跟如意門是什麽關係?他們找老皇帝做什麽?


    謝長晏捂著心口拚命呼吸,然而鼻腔和咽喉似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謝知幸見她如此,眼中露出擔憂之色,上前幾步想要抓她的手。


    謝長晏卻拚命後退:“我就問一句,就一句——五伯伯知不知道這件事?知不知道你形似陛下?”


    謝知幸的目光閃了閃,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謝繁漪已“撲哧”一笑:“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他何需麵具?”


    心中一直繃緊的那根弦“哢嚓”一聲,至此終於斷了。


    謝長晏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謝懷庸常說:“人活一世命懸一線,須思危,方居安。”


    不不不,真相是“因居危,故偷安”。他們謝家,其實一直籠罩在巨大的危機中,除了個別幾人,其他子弟渾然不知,還總笑話謝懷庸杞人憂天。


    為何這一代的謝家要致仕退隱?為何要遠離京城蝸居隱洲?為何族內弟子除了一個謝惟善全未為官?


    答案都在謝知幸的臉上。


    謝長晏看看他又看看謝繁漪,忽然失去了所有的鬥誌。


    我跟陛下……完了。


    若隻是謝繁漪一人謀逆,是她走錯了路,吾族無辜,尚可求情。


    若隻是謝繁漪跟謝知幸二人謀逆,是他們鬼迷心竅,本就是與吾族斷了幹係的一個死人一個活死人,尚可撇清。


    可現在……分明是族長帶頭圖謀造反,養了一個酷似儲君的人,再把一個女兒送進宮當太子妃,攀上幹係,伺機裏應外合偷天換日地換了皇帝……


    如此滔天大罪,如此居心險惡,如此驚世駭俗,怎麽可能不連坐全族?!


    “我們家是貪官,惡霸,還是奸商?”


    “要是,你打算如何?”


    “當然是依法治罪、依律判刑!”


    彰華說這句話時的認真表情浮現在眼前。謝長晏想笑,卻一瞬間濕了眼睛。一個連失憶了都把國法律例掛在嘴邊的帝王,遭遇了這樣的事情,怎麽可能因為她而徇私?她也不可能允許他徇私。


    我跟陛下……完了。


    這個認知湧上心頭時,謝長晏忽然有點後悔。


    後悔這麽多年來總是跟彰華聚少離多,後悔還沒有把情人間該做的事情全部做了。下一次,若有下一次再見,隻怕已是君王反賊,咫尺天涯。


    “你們兩個,還真是……”她看著眼前的這對璧人,彎了彎唇角,聲音恍若歎息,“挺辛苦的。”


    兩人見她震驚過後不哭不鬧,一晃神就恢複了清明,還有空打趣自己,不由得彼此對視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古怪。


    謝繁漪忍不住道:“你沒有什麽想問的了嗎?”


    謝長晏萬念俱灰之下,竟是什麽都不想問,不想知道他們的狼子野心,不想知道他們的陰謀詭計……於是她搖了搖頭,淡淡道:“未知的,我可以去天上問爹爹和娘。”


    謝繁漪皺了皺眉:“你怎認定我們會殺你?”


    “你們已經殺過我兩次了。”


    謝知幸和謝繁漪聞言全都一震。


    謝長晏看著二人,一笑:“若還念一點兒時的情分,就別再用我威脅陛下了。賜我一死。我去了,不恨你們。”


    大殿內靜默了好一會兒,謝繁漪和謝知幸都沒說話。


    直到殿門被緊急拍響,一人在門外喊道:“小姐,不好了!風小雅逃了!”


    謝繁漪麵色頓變,衝過去一把打開殿門,喊話之人竟是翁氏,隻見她上半身都是血,頭發也散了下來,顯得無比狼狽。


    “他假裝病發要死,我上前查看時,被他一掌擊中,暈了過去。等我再醒來時,身邊的侍衛全暈倒在地,而風小雅不見了!”


    “什麽時候的事?”


    “有、有一刻鍾了!”


    “廢物!”謝繁漪當即提裙要走,回頭想起謝長晏,對翁氏道,“你在這兒看著她,等我回來再說。”


    “是!”


    謝繁漪走了幾步,卻又扭身回頭,不放心地看了翁氏一眼道:“還有,叫個太醫來給自己看看!”


    翁氏抹淚道:“老奴釀成大錯,哪還有臉看。”


    “我說看就看,別再讓我廢話。”謝繁漪說罷匆匆帶人走了。


    翁氏朝小太監交代了幾句後,便朝謝長晏走去。


    謝長晏知道此人武功古怪得很,被她用手指一點自己就動彈不了,也說不了話。風小雅卻能把她打成這樣,風小雅的武功,果然跟傳說的一樣可怕。


    翁氏走到謝長晏麵前,目露厭惡之色,剛要抬手點穴,謝知幸忽道:“且慢。我還有事問她。把她送進來。”說罷,緩緩走回暖閣。


    翁氏隻好先抓起謝長晏,將她拖進暖閣。她有傷在身,謝長晏又較一般女孩兒沉,拖得氣喘籲籲,正累得夠嗆時,一個花插突然砸在她頭上,翁氏暈了過去。


    謝長晏嚇一跳,愣愣地看著砸花插的人——謝知幸。


    “坐。”謝知幸將花插放回幾上,卻是渾不在意,也不解釋。


    謝長晏不明其意,隻好順著上榻,與他對幾而坐。


    謝知幸看著她,忽道:“為何剛才在屋頂上不動手?”


    謝長晏一驚——他知道?!


    他的視線落到她的戒指上:“你有三次下手的機會,但都放棄了。為什麽?”


    謝長晏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戒指:“本還有些後悔的,但現在知道是二哥,幸好剛才沒動手。”若真的射死了謝知幸,縱然事情能解決,但心頭的糾結痛苦,恐怕也不是殺個陌生人所能比擬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禍國·式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四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四闕並收藏禍國·式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