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瞬間,謝長晏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隻感覺遙遠的地方似有一聲很輕的聲音,然後整個人就往下墜落,在快要觸地的時候一個人撲過來抱住了她,帶來熟悉的體溫和力度。睜開迷迷蒙蒙的眼睛,那人果然是彰華。


    彰華的嘴巴張張合合,似在對她說什麽,可她什麽都聽不見。兩條被廢的胳膊沉如千斤,直欲將她拖進深淵去。


    “長晏!長晏!”彰華拍打她的臉頰,然而謝長晏的眼睛半睜半合,瞳孔渙散。四下燃起了大火,熱浪一波波地席卷而至。


    彰華隻好強行忍住心口上的疼痛,抱著謝長晏穿過起火的甬道,前往最後一間船艙。


    這個時候就突顯出水密船艙的好處來。船身從前三分之一處斷成兩截,火和水蜂擁而至的時候,還有幾間船艙安然無恙。


    但甬道狹窄,濃煙滾滾,傷口的血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饒是彰華武功不錯,短短十丈距離,也如同走了萬水千山般艱辛。


    他終於來到最後的船艙前,卻連踢門的力氣都沒有了,雙腿“啪嗒”一折,跪在了門口。


    彰華不甘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門,咬著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用肩膀頂開了門,連同懷中的謝長晏一起栽進去。


    謝長晏的額頭在地上重重一磕,終於清醒了一些。一眼掃過將彰華的疲憊和目前的處境全部明了後,雙臂無法使力,她便用腳去夠子母艙的機關。“哢嚓”一聲,子艙的門開了。


    而這時,船身再次一震,二度爆炸了。


    兩人被震得在艙內滾來滾去,就是夠不著子艙的門。眼看大火燒了過來,若再不離開,兩人都逃不掉,彰華咬牙滾過來抓住翻滾中的謝長晏,用最後的力氣將她扔進了艙內。


    謝長晏定定地看著彰華,趴在地上的彰華朝她笑了笑:“走!”


    火苗從他身後卷了過來,一下子就把他的頭發和衣服燒著了。彰華在心中暗歎了口氣,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什麽都想不起來,什麽都不想做。


    視線中隻有謝長晏淚流滿麵的臉龐。


    下一瞬,一張巨網突從子艙射出,罩在了彰華身上,然後一拖,將他拖進艙內。緊跟著,艙門合上,謝長晏用腳踩下了第二個機關,子艙宛如一條魚,脫離了母艙,往海下沉去。


    就在這時,紅船第三次炸開了,正好炸在最後一間船艙,借著這股推力,子艙在海麵下被推出了數十丈,再慢慢漂起來時,便出現在了包圍圈外。


    負責包圍紅船的燕艦上,有士兵朝這邊看了眼,然而子艙不過一張床榻大小,在遼闊海麵上看起來毫不顯眼,因此他隻將之當作殘船碎片,未多想,又把頭轉過去了。


    子艙就此漂蕩著離開了長刀海峽。


    “陛下……”謝長晏心頭無比愧疚。


    “道歉的話等會兒再說。這裏可有藥?朕的傷……”彰華堅持到這兒,一口氣泄了,再也壓不住喉間的腥甜,吐出幾口血來。


    謝長晏連忙掙紮著調轉身體的方向,用腳打開艙尾處的一個暗匣,裏麵羅列著許多木罐。“隻有止血的傷藥……”


    “夠了。”彰華爬過去將木罐取出,謝長晏想要幫忙,卻苦於雙手無法動彈。彰華先給自己心口上的傷做了包紮,然後再為她包紮。


    待做完這一切後,兩人俱都滿頭大汗。


    直到這時,劫後餘生的喜悅感才從心底升起,兩人對視著,忽然雙雙笑了。


    彰華眨了眨眼睛:“驚不驚險?刺不刺激?”


    “真要多謝老師的先見之明,否則這回真是……對不起陛下,現在,道歉的話可以說了嗎?”


    彰華的笑容收斂了一些,凝望著她,眼神深沉,卻又隱透溫柔:“比起道歉,朕更想知道……你這兩個月來,經曆了什麽?”


    這兩個月來啊……


    謝長晏長長一歎。


    “那就從跟頤殊公主見麵講起吧……”


    四月初七那天,她以十九郎的身份赴約,見到的卻不是大皇子麟素,而是公主頤殊。這就罷了,她這個客人還沒怎麽樣呢,公主反而露出了失望之色:“不想赫赫有名的十九郎君竟是女子。”


    她笑了笑,答道:“女子遊曆、撰書,太過驚世駭俗,故而用了化名。”


    “也是。世人對女子比對男子要苛刻得多。”不知是不是這句話勾起了公主的感同身受,此後二人由男娃村和生子泉開始,聊了許多。頤殊本是當趣事聽的,聽到後來神色漸漸凝重,最後沉默不言。


    後來,她親自送謝長晏回雲翔客棧,臨下車時忽低聲道:“十九郎君,若有一日,我能改變世人重男輕女的想法,程……是不是,就有救了?”


    謝長晏微訝,很慎重地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她:“這要做了才知道。”


    謝長晏走下馬車,對頤殊拱手行了一禮。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看見了一人。


    那人身穿白衣,嫋嫋地從街對麵走過,雖隻一個側影,卻已令謝長晏大驚不已。


    她連忙扭頭,定睛去看,然而街道空空,白衣人已不見了。


    頤殊從車內探出頭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眼花了,怎麽可能是那個人呢。謝長晏自嘲地笑了笑,與公主告別。


    當得知她住天字號房時,頤殊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你住那間?”


    “胡兄安排的,說是此地最好的客房……怎麽了?”


    “沒、沒什麽。”頤殊一笑道,“昔有衛玠談道,平子絕倒,今日聽卿一番話,令我收獲頗多。希望下次還有再見的機會。”


    “榮幸之至。”謝長晏對這位公主印象不錯。雖然一開始公主擺明了是獵男來的,但真談下來,又覺得此姝心中頗有丘壑,不是一般刁蠻無知的深宮公主。難怪程王最寵愛她。


    可惜,說服公主容易,說服程王卻難。這一年裏,關於那位暴君的所作所為,她可是聽了不少,也見識了許多。對比之下覺得,燕國子民得遇彰華,實在太幸運了。


    謝長晏一邊思索一邊走進客棧,跟孟不離說了句“要睡了”便關上了門。


    去屏風後剛摘了束發的玉冠,就看見地上多了一條影子。


    謝長晏立刻轉身,一道白影從柱旁飛過,掠到了榻上。緊跟著,床帳垂落下來,無風自蕩。


    這一幕跟傳說中的撞鬼很像。尤其是那個鬼,竟長了一張那樣的臉……


    然而,謝長晏久經公輸蛙的熏陶,對鬼神之說敬而不崇,因此並沒有太害怕,而是帶著更多的疑惑上前扯開床帳,道:“什麽人?裝神弄鬼的?”


    床榻“哢嚓”一聲,露出條密道,緊跟著,一隻手伸出來,一把抓住她,將她也拉了進去。


    謝長晏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謝長晏說到這裏,看向對麵的彰華。


    彰華一臉倦乏,他極力想要保持清醒聽她的話,眼皮卻一個勁地往下耷拉。


    “陛下?”謝長晏輕輕叫他。


    “朕……聽著呢,聽著……”他閉著眼睛,如是說。


    於是謝長晏便繼續講了下去——


    謝長晏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一輛馬車裏,嘴巴裏還塞了團布,出聲困難。


    這是什麽?綁架?


    謝長晏震驚。


    難怪頤殊公主得知她住在天字號房時那麽驚訝,莫非她早就知道那間客房的床榻下麵有密道?那胡智仁知道嗎?還有,是誰綁架她,為何綁架她?她之前看到的那個白色人影,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謝長晏立刻裝暈。感覺一道風來,有人打開了車門:“她還沒醒。”


    “小心點,別出差錯……”


    於是車門又關上了。


    謝長晏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靠到車窗邊,用腦袋頂開車簾,透過窗戶縫隙往外看——外麵正值黑夜,馬車在一條僻靜小路上跑著,四下沒有行人。


    車轅處坐著兩個趕車的漢子,想必就是說話之人。


    謝長晏繼續不動聲色,卻縮起雙腳,慢慢地用一隻鞋踩下了另一隻鞋上的繡花,鞋底立刻彈出一根針來。


    用針在繩索上輕輕一劃,蛇般粗的繩子立斷。


    先是雙腳,再是雙手……得了自由後,謝長晏又踩了踩那朵繡花,將針縮回鞋內,然後她挖出口中布團,伺機反擊。


    她將斷繩打個結,一腳踹開車門後甩出去套中一人脖子,一扯,將他扯下車去。


    另一人大驚,當即扭身飛撲過來想要抓住她,被她一腳踢中心口,也掉下車。事出突然,加上謝長晏雖不會武功但力氣極大,因此二人不備,被她一擊而中。


    謝長晏當即跳上車轅繼續趕車逃離,那兩人從地上爬起來直追,眼看要被追上,謝長晏“哢嚓”幾下捶斷車軸,將馬跟車分開了,然後跳上馬繼續逃。


    剛跑出兩條街,就見前方來了一隊人,為首之人騎在馬上,正在跟身旁的人低語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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