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嬰緩緩道:“不錯,我請兩位陛下下旨聲援支持成為程王的人,就是——你還不出來?”


    “吱呀”一聲,圓柱上的門開了。


    一個人慢慢走了出來,順便抬手輕綰了一下頭發。


    如意還在心想這誰家狐狸精呀,就聽坐在姬嬰身後的女子終於開口,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頤……殊公主?”


    “呀!是那個彈琴的姑娘!”如意也認出了姬嬰身後的女子。


    彰華抬手示意他噤聲,視線再次落到碗下的頭發上,目光隱晦不明。


    “我請諸位聲援公主為帝,理由有三——”姬嬰的聲音回蕩在小小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其一,程國之亂,於吾三國而言,非幸,乃難也。二十年前的四國混戰,給各國都帶去了無比重大的損失,二十年來,我們休養生息,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目前正應該是一鼓作氣繼續上升的階段,於各國而言,都宜靜,不宜動。宜王陛下,如果程國就此戰亂下去,你的子民如何在此繼續經商?要知道戰亂期間,隻有一樣東西能夠賺錢,那就是——軍火。但非常不幸的是,軍火,非宜所專,它是程的特長。至於燕王陛下,程亂一旦開始,百姓流離失所,必定會大批搬遷,到時候災民婦孺老殘全部跑去燕國,趕之失德,留之隱患,對你而言,也是一個極大的困擾吧?”


    “止戈為武……”吉祥喃喃了一句後,有些期待地看向彰華。


    彰華勾唇無聲地冷笑了一下,沒作聲。


    姬嬰又道:“其二,程國目前,誰是軍心所向?涵祁?沒錯,他是名將。但他同時也是個眼高於頂性情暴躁的皇子,崇拜他的人雖然多,不滿他的人更多。他寡恩少德,又自命不凡,看不起那些出身貧民的將士,因此,他的軍隊雖然軍紀嚴明,但也遭人嫉恨。頤非?他是個聰明人,可惜有小謀略,無大將才。麟素?對舉國崇武的程國而言,完全廢人一個!所以,誰是軍心所向?答案隻有——公主。她出身高貴,禮賢下士,兵無貴賤,一視同仁,而且,文采武功樣樣不弱。呼聲之高,可以說,在程國,她是獨一無二!


    “其三,程國目前,誰是民心所向?眾所周知,程王寵愛的是公主,百官巴結的是公主,子民愛戴的也是公主。是公主,而不是她的兄長們。”


    姬嬰一口氣說完極長的三段話,室內再次陷入靜默。


    彰華伸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根頭發從碗下拉了出來。頭發很長,他拉了好久。最後那根黑發蜷曲成圈,溫順地蟄伏在了他的手心上。


    而這時,赫奕開口說話了:“你說得都很動聽,但是別忘記了,頤殊為帝,有個最大的缺陷,而那個缺陷,足以抵消她所有的優點。”


    彰華接了話:“因為她是女子。”


    赫奕道:“沒錯。女子為帝,沒有先例。就算你能說服我們兩個,又如何說服天下?”


    姬嬰笑了笑:“女子為帝,沒有先例?那麽如何解釋女媧造人之說?如何會有共工氏與女媧爭帝之說?又如何會有女媧補天之說?”


    “那是傳說!”


    “沒錯,那是傳說。”姬嬰沉聲道,“然而,誰能說,現在就不可以再起一個傳說?如果一個女子,是僅剩的皇族血脈,且又能力才華樣樣在諸位之上,為什麽,她不能稱帝?最重要的是,有三位君主的支持,她怎麽就不能稱帝?別忘了,三位陛下,才是當今之世的主宰。”


    彰華輕輕撫摸著手心裏的那根頭發,眼神難得一見的溫柔,他似乎有點想笑,但笑到唇邊,便沉澱成了牽掛。


    “公主,告訴兩位陛下,為什麽你,非要堅持稱帝不可。”姬嬰道。


    麵帶淺笑一直在旁聆聽的頤殊,聞聲走了幾步。幾個程國的侍衛走進來,撤走了宜王和燕王前方的屏風,然後又退了出去,將門窗全部關上。


    彰華下意識合上了手,不想讓人看見他的秘密。


    此刻的房間裏依舊隻有一盞孤燈,光影斑駁地照著大廳。而站在燈旁的頤殊,伸手輕輕地解開衣帶,脫去了外衫。


    如意“哎呀”一聲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後從手指縫裏偷偷看。他的表情先是羞澀,然後變成了震驚,再次“哎呀”叫了一聲。


    隻見頤殊隻穿肚兜站在原地,裸露在外的身體上布滿了傷痕。


    圓的、扁的、長的、短的、深的、淺的,一道道,一條條,就像猙獰的蟲子,爬在她身上,又因為她的皮膚極為白皙,所以就顯得十分觸目驚心。


    素來憐香惜玉的赫奕騰地站了起來,驚道:“誰幹的?”


    頤殊麵無表情地答道:“父王。”


    “什麽?程王?”彰華皺眉。


    如意驚道:“你不是他最寵愛的女兒嗎?”


    頤殊揚唇一笑:“沒錯,我是。而且這些傷痕,都是他對我的‘寵愛’的證明。”


    赫奕和彰華彼此對視了一眼,神色複雜。


    姬嬰道:“銘弓此人禽獸不如,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放過,公主從七歲起,就受他虐待至今,無法對人言說。諸位,就算不為時政,對這樣一個柔弱女子,你們兩位身為男子,難道要袖手旁觀?”


    燈光落在頤殊身上,她低垂的眉眼,窈窕的身姿,無不襯托出她的美,而她越美,身上的傷痕就顯得越為可憐。


    美麗與柔弱兩相交織,當真是太令人震撼。


    如意捂著胸口,感覺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快要跳出嗓子眼來。而這時,彰華站了起來。


    他朝頤殊走過去,卻未在頤殊麵前停留,繼續往前,一直走到了姬嬰和虞姑娘麵前。這是他第一次見姬嬰,太傅的話仿佛又在耳邊回蕩,告誡他,需要提防此人。


    是他輕敵,未將其視作對手,才遭遇了今日的致命一擊。


    彰華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將目光掠向姬嬰身後的少女。他雖聽過她的琴,卻也是第一次見她的人。她叫什麽來著?對了,虞姑娘……此女也是姬嬰的暗棋。


    程境的水,竟如此之深,深到即便命水軍攻進蘆灣,也無法更改現在的局勢。更何況——長晏很可能在此人手中。


    “朕同意扶頤殊為帝。”彰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頤殊臉上頓時露出狂喜之色。


    姬嬰也似鬆了口氣,微笑起來:“燕王一言九鼎。”


    赫奕自看見虞姑娘後,就顯得有些心神不定,此刻目光在姬嬰和虞姑娘身上打了個來回,也悠悠起身走了出來:“朕也同意,扶頤殊為帝。”


    他說這話時,灼熱的眼神一直盯著那位虞姑娘。而虞姑娘則微微低下頭,往姬嬰身後挪了一些。


    如此,孤燈將他們五個人的身影照在了地上。


    ——這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五個人。


    然而如意想,他們每個人,此刻的心中都藏了挺多痛苦。也許隻有即將稱帝的頤殊公主是真正開心著的,可對比她身上的傷痕,她的開心又像是一場無聲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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