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晏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依稀傳來人聲。


    風小雅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對方立刻聽見了,隻聽“啪啪”幾聲,前方挖開了一個口子,明亮的光瞬間落了下來。


    謝長晏眯了眯眼睛,待視線恢複清明後看見風小雅站在離她不足一尺的地方,臉上竟帶著些許笑意,看著她時,黑眸燦燦,也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鶴公……”她訥訥開口。


    卻被他打斷:“叫師兄。”


    謝長晏一怔。


    風小雅卻朝她眨了眨眼,抓住她的手道:“既入師門,終身無悔。想跟我撇清關係,不可能。”


    “唉?”謝長晏徹底驚了。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借著黑暗才能將心中所想全說出來,本想就此跟他斷個幹淨,此人卻一改往日的冷淡變得熱情起來,連動作都隨意親昵了許多。


    這、這、這絕不是她要的結果啊!


    謝長晏當即就要抽手回來,抽了幾下,卻沒抽動。正急得額頭冒汗時,隻聽“喵”的一聲,謝長晏抬頭,就見上方的洞口,一人一貓不知盯著她和風小雅看了多久。


    謝長晏石化。


    黃狸蹲在孟不離肩頭,孟不離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手持一把大鏟,什麽也沒說,“哐哐”幾下,將洞口砸得更大了些,丟下一條繩子。


    風小雅上前抓住繩子,試了試力度後,一攬手臂,將渾身僵硬的謝長晏抱了起來。


    謝長晏隻覺身子一輕,就跟著他飛出了洞口。


    謝長晏嚇得冷汗一下子冒出來,連忙推開他的懷抱,向後急退,生怕被誰看見——不過事實證明,她多心了。


    孟不離挖的這個地方非常偏僻,一邊是堆積如山的廢墟,一邊是高高的圍牆,三人站在不足兩尺見方的縫隙中,想退避一下的後果就是“哐當”撞到圍牆上。


    謝長晏捂著撞疼的肩膀,隻覺流年不利。


    風小雅轉頭看她,本想說什麽,卻在看見她的模樣後一愣。他的目光從謝長晏移向孟不離,再從孟不離轉回謝長晏。


    孟不離立刻“撲通”跪下了。


    風小雅想了想,脫下自己的黑袍,抖去上麵的粉塵,罩住謝長晏。


    謝長晏還在發呆,他靈巧的手指輕掃過她的腰,裏麵那件灰袍就被抽走了。與此同時,一樣東西掉到了地上。


    謝長晏低頭一看,幾乎吐血。


    核雕!碎成兩段的核雕!


    她剛想撿,風小雅已俯身將兩截碎核撿了起來,注視著上麵的芍藥皇冠,眸色微深。


    對了,這就是我要送給陛下的壽禮!你看見了吧?看到我對陛下的用心了吧?你趕緊避嫌退讓啊!


    誰知,風小雅端詳半天,隨手將碎核收入懷中,然後將灰袍遞到了孟不離麵前。


    謝長晏這才反應過來,風小雅把她身上穿的原本屬於孟不離的衣服給換掉了!等等!這又是什麽意思?再看孟不離,臉白如紙地接過灰袍,並朝她投來一瞥,眼神極為幽怨。


    我也很絕望啊!謝長晏無聲呐喊。


    “送謝姑娘回知止居。”風小雅吩咐完,轉頭對她笑了一笑。


    她以往嫌他心思深沉冷漠不笑,如今見他笑,卻更是肝顫。


    “我有點事做,過幾天去找你。”


    不不不,你不要再來了!不是說好了不再見麵的嗎?!


    然而這樣的話,終歸是沒有勇氣在陽光下再說一遍了。


    求魯館的這次坍塌雖然嚴重,但波及範圍不大,沒有連累臨街居民。而且因為預見過會有此後果,館內做了許多加護和改動,除了主屋外,別處的屋舍大多完好。有一部分人受了點輕傷,但無人傷亡。


    隻不過,天子壽誕出現這種事,也算不祥。


    一時間,不明坍塌真相的百官紛紛上折,要求燕王撤銷求魯館,以防再有此類事件發生。


    至於燕王是如何回應的,謝長晏不知道。


    確切來說,燕王的壽誕後來是如何過的,她也不知道。


    ——她被鄭氏勒令閉門思過了。


    鄭氏道:“你先是妒心大起,弄死了方姑娘獻給陛下的舞水蝶,後又頤指氣使不出席壽宴,反去求魯館生事;在求魯館內,你更是任性妄為導致坍塌引出大禍……”


    “等等娘親,求魯館不是我弄塌的……”謝長晏試圖辯解。


    “我知道,但百姓們不知道。上麵那些話如今傳遍玉京的大街小巷,都引為笑談了!”


    謝長晏無語。


    “所以,在陛下表態之前,你先閉門思過吧。”


    “等等,娘!後來你們參加壽宴了嗎?見到陛下了嗎?”


    “我們快午時才換好馬車,剛走到天樞大道就聽人說求魯館塌了。孟不離前去救人,讓我們自行入宮。聽說你也在那兒,我哪還有心思赴宴。”


    謝長晏露出慚愧之色。


    鄭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總之,想想舞水蝶的事,還有求魯館的事……怎麽上書跟陛下請罪吧。”


    鄭氏出去了,將房門輕輕合上。


    謝長晏往榻上一躺,回想著那天發生的事,恍如一夢。


    尤其是臨別他那一笑,真是、真是……


    “禍水!”謝長晏在心中罵道。難怪有“姑娘勿多望”的歌謠。


    一時內心糾結,索性起來寫奏書。磨好墨提起筆,頭則開始隱隱作痛。


    不知蝴蝶現在如何了,薈蔚郡主雖然第一時間跑了,但匆忙之中有沒有落下匣子真是很難說。


    而核雕,碎了不說,還被風小雅拿走了。


    也就是說,她不但毀了別人給陛下的壽禮,自己的壽禮也泡了湯。


    而對陛下最無法交代的,還是……她跟風小雅之間當斷不斷、藕斷絲連的孽緣啊!


    她已再三避嫌,甚至不惜說出真心,結果不但沒有效果,反令他變本加厲。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這可如何是好?


    謝長晏一咬牙,決定按照原計劃對燕王坦白。至於燕王看後會如何震怒……總比事後被他察覺的好。而且從馬車伏兔一事上就可以看出,有很多人在暗中盯著她,想找她麻煩。若真被抓住了什麽把柄,就真的無可挽回了。


    想到這裏,謝長晏咬咬筆頭,開始艱難地寫道:“妾以險釁,夙遭閔凶。未生之月,慈父殉國。弱母孤苦,伶仃相依。幸蒙陛下恩澤,日月之明,遂垂曲照,雲雨之澤,憐妾零落。然妾本庸才,智力淺短,故聘名師以教,意在生繁華於枯荑,育豐肌於朽骨……”


    還沒寫完,聽到敲門聲。


    “進來。”她低頭寫字,隨口應了一句。然而“嗒嗒”聲依舊不急不緩地響著。


    謝長晏抬頭,這才發現,被敲響的是窗,不是門。


    “誰呀?”她詫異地走過去,剛將窗戶打開,一個人就像燕兒一樣飛了進來,落在地上,抖了抖光滑如水的黑袍,朝她微微一笑。


    謝長晏頓時一驚,她看看風小雅再驚慌地看看窗外,雖說燕國並無男女大防,但男子私闖女孩的閨房還是不合理法的。


    “你……你怎麽……”


    “書房無人,聽說你被鄭夫人勒令閉門思過了。”風小雅說著,掀袍自行坐下。


    “可是……為何不走正門……”反而跳窗?


    風小雅拿起她寫了一半的奏書,揚眉道:“若非這般,怎能看到這個?”


    謝長晏大窘,當即撲上去要搶。風小雅一邊看一邊躲,甚至還念了出來:“聘名師以教,意在生繁華於枯荑,育豐肌於朽骨……”


    “不許念了!不許念!快還我!”謝長晏跳啊跳的,然而她比風小雅足足低了一頭,再加上不會武功,怎麽也夠不著。


    “竊見鶴公,英才卓碩,性與道合,思若幽深……”風小雅念到此處,聲音忽頓。


    謝長晏頓覺整個人都快要燃燒起來了!


    風小雅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也不搶了,手足無措地僵立著,神色驚慌,麵色緋紅,眼中還隱有淚光。


    “你……你……你……”明媚午後,陽光正足,一切都無所遁形。謝長晏隻覺崩潰,渾身戰栗。


    風小雅的目光閃爍著,片刻後,歎了口氣:“傻瓜。”


    “你、你討厭!”


    風小雅笑了:“是,我討厭。”


    他一笑,她更生氣:“你怎麽能這樣?我、我都羞愧得快要哭了!”


    風小雅瞟了眼奏書,念道:“所以就‘妾之大罪,上愧聖朝,下慚先代。誓立大節,天地神明,實知妾心。心不遂行,言發自痛’了嗎?”


    “你還念!還念!”謝長晏跳起來去打他。風小雅笑著挨了幾下,最後抓住了她的雙手不讓她再亂動。


    兩人四目相對,氣氛分明旖旎,謝長晏卻隻覺悲傷。


    風小雅的眼神很溫柔,帶著憐惜,還有些許難以描述的歡喜:“你無須為此羞愧。你是個好姑娘。我明白。陛下……也明白。”


    謝長晏睜大眼睛,卻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風小雅眼瞳深深,像落在山縫中的一束光,薄薄淺淺,就那麽一點,卻讓人看見了希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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