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入了倡籍的孝廉,三春暉的李延年進宮服侍皇上的消息會比現在更引人注意。不若現在,幾乎沒人意識到少了個人。衛青再次來到的三春暉,依舊人來人往,夜夜笙歌。


    本來還擔心霍去病會有什麽不滿,不想他似乎把這事給完全忘記了。似乎本來就是抱著花銀子看戲、多一個人熱鬧的想法……唉,果然是被嬌慣壞了的富家公子哥。


    進了三春暉,衛青剛要坐下,忽然被告知竟然有人抬來了千兩黃金,不顧李老夫人的阻攔,硬要買下王孝廉的一夜,現在已經在房裏了。衛青臉色大變,問明方位,縱身急衝而去。


    到了近前,就聽見房內有騷動。器物翻倒聲,衣料帶風聲,布帛破裂聲,以及驚慌慘叫的人聲。衛青踢開門,房裏一片狼籍。房裏兩人都衣衫不整,雪白的裏衣翻露在外。少年握著一片瓷器碎片,黑發披散,瘋狂而無章法地向青年劈刺,青年驚叫著狼狽地四下滾爬躲閃。門一開,青年如獲大赦,急忙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衛青抱住少年,抓住他握著瓷片的手。少年的手已被瓷片割傷,觸手一片濕滑。因為劇烈地揮動,紅色的液體濺的到處都是。因為突然被抱住,驚慌的少年舉起瓷片往衛青臂膀上猛刺。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書生,在這樣的情況下,力量也是驚人的。衛青的衣服上很快滲出了紅色。


    「別害怕!」衛青沒有因此而鬆手,緊抱住他,「已經沒事了!那個人已經走了,有我在,不會有人傷害你的!」懷中的軀體持續扭動掙紮著,「你哥哥要我來救你。你看,我來了,你現在已經安全了。」


    「……哥?」少年喃喃地道,緊繃的身體漸漸停止掙紮,微微抽搐,「……我一直以為這是很簡單的,我也能做。可是我錯了……這樣的事情,哥竟然做了這麽久……」


    最後一軟,少年失去了意識,癱在衛青懷中。


    衛青聽到外麵那個青年在怒吼,李老夫人在不住地賠不是。衛青咬牙,安置好少年,來到門外,大聲道:「夫人!告訴所有人,王孝廉由我長平侯車騎將軍衛青買下了!誰要是想對他不利,就得先過我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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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個月後,衛青才再次見到李延年。衛青不知道這些天來他在宮裏是怎麽過的,所有人都對劉徹更換新歡習以為常,也不會特別在意這個新歡是何許人也,所以也打聽不出什麽。如果隻看外表,李延年除了打扮以外,和之前並沒有太大變化。在劉徹的特許下,李延年可以在衛青的陪同下去見見自己的家人。


    馬車車輪滾滾,馬蹄敲擊在石板路上,發出有規律的踢踏聲。


    「我以為我迷惑住了皇上,」馬車中,李延年道:「我想得太美了。我以為就算無法得到一世的真心,至少能憑著一時的恩寵得到想要的東西,可玩物的要求隻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衛青靜靜地聽著,道:「你跟皇上提了什麽要求?」


    「我對皇上說了弟弟李廣利的事。」自從官府判決之日起,王廣利便恢複本姓,成為李廣利,「希望皇上能看在我伺候他的份上,下個特赦令。就算不能恢複孝廉的頭銜,至少能除了他的倡籍。」李延年停了停,接著道,「可是皇上聽了我的敘說,卻大笑起來。他說:『入了倡籍的孝廉?有趣!真是非常有意思!不知道才子當娼妓究竟會是什麽模樣,把你弟弟也叫進宮來……不,那樣就不夠有趣了,還是下次微服出宮的時候去看看吧。』」


    停了停,又道:「皇上絲毫沒有把我的話當真,隻當是十分有趣的奇聞。」


    忽然冷笑了下,道:「說句大不敬的話,光是憑這點,我就可以大罵他昏君。」見衛青皺眉,李延年急急擺手笑道:「哎,你看我都在胡說些什麽呀。我一個什麽都不懂的鄉下人,亂說話,大老爺可千萬要多多包涵啊:」胡亂地作揖,順便吐了下舌頭。看得衛青不禁笑了出來。


    李延年輕輕歎道:「就算他確實是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我卻不是那個他願意為之點火的褒姒。」


    衛青神色一動,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李延年看在眼中,接著道:「不過,那一位真的是褒姒嗎?我想也許不對,把皇上比作頑童一般的周幽王或許並不合適。皇上是做夢的楚懷王,日日都被夢中的神女丟棄。」


    衛青猛抬眼,緊盯住李延年:「你知道些什麽?」


    李延年笑起來:「我什麽都不知道,倒是衛大人你的表情告訴我我猜對了。」


    衛青不語,神色很是尷尬。


    李延年用雙手托住腮幫子,不停地眨巴著眼睛,「衛大人啊,這麽簡單就被我套出話來,你也太不會裝了吧?別人可是官越大裝傻的境界就越高,這樣子你就算能在戰場上活命,恐怕也會在官場上被做掉哦。你看,我好心吧?還特地提醒你。以後可要注意了。」


    衛育還是不語。李延年靠近他,歪著頭看他,衛青也調整視線和李延年對視。李延年道:「為什麽不說話?好歹應一聲呀。」


    「你說的對。我自然是誠心接受。」


    「哎呀?」李延年又眨巴眼,「你不威脅我嗎?」


    衛青奇道:「威脅你什麽?」


    「比如,『該知道的事要清楚,不該知道的事知道了也不知道。』『太好奇的人都不會長命』之類的。」


    衛青笑了:「你從哪兒學來這些話的?」


    「很多很多地方。這個月在宮裏就聽了不下一百次,聽的耳朵都怏長繭子了。」李延年用小指挖挖耳朵。


    「那你還學不乖?難道非要從我口中聽到同樣的話你才開心?」


    「騙你的。其實在第一次被警告後,我就努力沒讓自己聽到第二次了。」


    「真的?」


    李延年大力點頭:「當然是真的,我很聰明的哦。」然後微笑道:「我隻是很好奇你會不會說同樣的話。我現在放心了。」


    「放心什麽?」


    「第一,你雖然不夠圓滑,但確實是個值得別人以性命相托的君子。」


    衛青笑道:「你太抬舉我了。」然後坐等下文,李延年卻半晌沒說話,衛青不禁道:「既然有第一,那第二呢?」


    李延年眨眨眼,笑道:「秘密。『該知道的事要清楚,不該知道的事知道了也不知道。』『太好奇的人都不會長命』哦。」


    衛青大笑起來,不再追問。


    李延年可以確定的第二條便是:皇上口中那位聲音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故人的來龍去脈,雖然大家或是不知曉或是不願提及,卻並不是什麽知道了便會招來殺身之禍的秘密。因為最有可能知曉並且非常清楚的人——衛青僅僅是吃驚,並沒露出任何惡意。


    這個隻要他自己有數就好了,不需要告訴別人。至於為什麽會失口說出什麽「第一」,李延年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錯誤本是不應該犯的。


    也許是因為——衛青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吧……忽然想起了那天與衛青同來的霍去病,眼角眉梢沒有一點暗色的晴朗少年,他是不是也如衛青一般值得人信任呢?


    衛青把李廣利從三春暉帶回了自己家,因此馬車在衛青的長平侯府正門前停下。下了馬車,李延年有些猶豫。


    「我這樣身分的人走正門不太好吧。」


    衛育道:「你是客人,是正大光明來做客的。」說著扶住他,「來,大大方方地走。」


    李延年跟衛青走著,下人們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跟著他,一直到兩人拐進了別院。


    衛青終於在大白天同時見到了兄弟二人。四目交接,兩張一模一樣的容顏默默相對。


    「哥——」


    「我餓了。」李廣利剛出口喚了一聲,就被李延年打斷。


    啊?李廣利和衛青一頭霧水。


    李延年又道:「我說我餓了,什麽時候開飯?」


    衛育道:「我馬上吩咐廚房準備——」


    「我不要別人做的飯菜。」李延年道,然後一指李廣利,「你來做。」


    「我?」李廣利很驚訝。


    「對。做弟弟的為哥哥做一頓飯也是應該的吧?」


    「可是……我從來都沒做過飯。」李廣利說的是實話。且不說君子遠庖廚,以前養父母更是隻要他好好讀書,其餘一律都不要他操心。


    李延年哼了一聲:「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百無一用是書生。做不做隨便你。」。


    雙方僵持了會,李廣利往廚房步去,李延年和衛青跟了過去。廚房所有的下人都被支走,偌大的廚房隻剩下三人。


    「我也不奢望你能弄出桌酒席來,我隻想吃你親手煮的飯和鮮魚湯。做法我會告訴你,可是淘米洗菜切肉宰魚砍柴燒火你都要自己動手。」


    在李延年的命令下,李廣利笨手笨腳地開始動。每一個動作都看得衛青心驚膽顫,李廣利沒有弄傷自己還真是神明保佑。


    其他完成的都還算差強人意,挺順利的。可當一條活蹦亂跳的活魚擺在李廣利麵前時,李廣利遲遲沒有動手。魚鰭不停地振動,仿佛還在遊水,腮蓋開合,努力地呼吸;魚嘴不住地開合,似乎在求救。


    李廣利看看手裏的菜刀,又看看魚。最後,李廣利可憐巴巴地問:「哥,今天就不要喝鮮魚湯了,好不好?」


    沒有得到回答。李廣利回頭,就見李延年和衛青隻顧著說話,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麽。李廣利正想把那條魚放回水缸裏,忽然感到右腳踝被人抓住了。李延年抓住他的腳踝,把他腿扯直了猛力往上抬!


    李廣利疼地慘叫,立時就失去了平衡,打著趔趄往後倒。幸好李延年馬上就鬆了手。


    「不行,骨頭已經硬了。」李延年轉頭對衛育道,「不論跳舞還是習武,講究的都是前一抬腿齊眉、後一抬腿比肩。你看他這樣還有希望嗎?」


    衛青微笑:「不用著急。慢慢拉上幾天筋,就會軟了。況且,張良也沒有一點武藝。」


    「別太抬舉他了。他哪能跟張良比。」


    說完,李延年就逕自離開了廚房。因為剛才突然失去平衡,李廣利看見自己手中握著的菜刀不偏不倚地落在砧板上,深深地嵌進那條魚身。魚的血原來和人的一樣,也是紅色的……


    麵前是一碗大半焦糊的米飯,李延年呼嚕嚕地喝著熱騰騰的魚湯。


    「還成。如果你沒有忘記放鹽的話。」


    「哥,對不起。」


    「下次記得就好了。」


    「對不起,其實,我一直都很輕視你……」


    李延年喝湯的動作停下了。李廣利繼續道:「我認你,因為我認為讀書人應當有氣節,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別人連字不認得,我卻能寫文章,還能被舉為孝廉。世上最困難的事——讀書、作文,我都能做了,別的事我還有什麽做不來的?……可是我錯了……很可怕,當時我真的怕死了……對不起,哥……這些年,苦了你了……」


    李延年聽到最後,喝了一 口湯,把小碗往桌子上一放,道:「去拿鹽。這麽淡的湯,剛開始還好,越喝越喝不下去。」


    李廣利的背影一消失在門口,衛青便看見李延年把手撐在額頭上,遮著眼睛。


    「……是我對不起他……」


    衛青道:「這不是你的錯。」


    「不,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也不會這樣……都是我的錯……」末了,李延年道:「再也無法成為孝廉,從軍卻還是可以的。孝廉的頭銜拿不回來,也許……能還他一個將軍吧……」


    衛育道:「令弟自小習文,連條魚都沒宰過,要他突然從軍上戰場,恐怕太難為他了。畢竟隔行如隔山,其實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


    「這是他現在出人頭地唯一的幹淨出路。」


    衛青有點不悅,他一直認為李延年是值得自己出手相助的人,可如今的話怎麽如此市儈?似乎是為了弟弟著想,卻實在有偏私的嫌疑。要過的好,平安順當已是福氣,何必非得要有個官職出人頭地?衛青想起了朝中的一些同僚,他們為了給自己的子侄或親眷謀個一官半職,不是削尖了腦袋到處巴結,就是將手中牙簽大的權力舞的跟齊眉棍似的。便道:「李公子,有道是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沒有莫強求。如果硬要趕鴨子上架,隻怕最終會害了令弟。」


    衛青雖然掩飾的很好,但李延年還是從他細微的語氣表情變化中讀出了他的心思。


    李延年笑了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住自己的心口,道:「我的心裏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隻能由我將它帶到棺材裏去。」


    他停了停,滯重而緩慢地道:「這個秘密就是:向官府密告李廣利是賤民子孫的人,就是我。」


    什麽?!衛青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說了什麽?怎麽會這樣?如果告密的人就是李延年,這些日子來李延年做的事情又算是怎麽回事?


    李延年幹笑了幾下,道:「從小我就隱隱曉得自己有個孿生兄弟。新的孝廉人選公布那天,娘笑的很開心很開心,讓人懷疑她是不是瘋了。我討厭她的笑容,更討厭新孝廉。我們同父同母一胎所生流著同樣的血長著同樣的相貌,憑什麽他能被推舉為孝廉,我卻隻能待在倡使樂坊中賣藝賣笑?他隻不過運氣好,恰巧是被父母選中的那一個。」


    衛青目瞪口呆地聽著,李延年接著道:「於是我去報官,去告密,去告訴天下人,這個孝廉其實是倡伎的子孫!他的父母是倡伎!他的兄弟姐妹是倡伎!所以他自己也是!」


    半晌,花廳中寂靜無聲。李延年偏著頭不去看衛青的反應,低聲道:「在大堂上的最後對質,我等著他驚慌,等著他瘋狂,等著他在確鑿的證據麵前死硬否認到底,等著他對我和娘口出不遜,然後我就要好好地嘲笑他,罵他枉讀了那麽多聖賢書,良心卻被狗吃了。我要狠狠地把他踩在地上,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我料錯了……」


    李延年抬頭,眼裏帶著水光,表情說不清是哭還是笑。


    「他在大堂上,在長安京北尹和所有人麵前認了我。他說:『我可以不要功名,卻不能不認自己的兄弟。』……哈哈……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是那麽醜陋。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是我才對。我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臉來麵對他,他是那麽幹淨,我卻是汙穢不堪。身體髒了,連心也是髒的……這是個絕對不能說的秘密,我反覆告誡自己不能說,可它卻在這裏跳啊跳,咯的我直發慌。」


    李延年突然調整姿勢,旋身麵對衛青雙膝砰地敲擊在地磚上,然後深深叩首。衛青大吃一驚,急忙站起去扶他,「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李廣利從廚房取了鹽,回到花廳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他並不知曉。


    李延年壓住衛青想要攙扶自己的手,道:「我毀了他的錦繡前程,在他麵前我罪孽深重,他卻還是待我以誠。我該怎麽辦?我要怎麽做才能還他一個孝廉?我隻是一介倡伎,低下的賤民,除了所謂的歌舞技藝和身體外我一無所有。衛大人,您說,我該怎麽辦?」


    衛青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李延年原來懷的是補過之心,種種所謂市儈行徑隻為彌補當初一念之差鑄下的大錯。浪子回頭,千金不換。


    李廣利跑到李延年旁邊也去扶他,「哥我早就說過這不怪你,是我自己命不好。」


    李延年拉過李廣利,讓他也對衛青跪下,「來,給衛大人叩頭。」他按住他的後腦勺往下摁,「衛大人是你的恩人,多給他磕幾個頭。磕響頭。」


    李廣利乖乖照做。他雖然先前就已拜過,但對恩人拜再多次也是應該的。衛青急忙阻止李廣利。「不用了。區區小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李延年道:「我救不了他,是衛大人您救了他。您便是他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無以回報,隻有讓他跟著您,鞍前馬後伺候您!」


    衛青柔聲道:「放心吧。隻要我衛青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讓令弟受半點委屈。所以快起來,再跪下去我可要折壽了。」


    李延年喜極而泣,又帶著李廣利深深拜了幾拜,方才起身。


    這個時候婢女來報:「啟稟侯爺!如玉夫人要生了!」接下來,整個長平侯府一片忙亂,婢女穩婆忙進忙出。天色漸暗,衛青送李延年上馬車,道:「本來應當是由我親自送李公子回宮,可現在實在無法走開。」


    李延年微笑道。「不妨事。尊夫人的事要緊,大人快請進去吧。」


    道別之後,衛青目送載著李延年的馬車踏上回宮之路,這才回頭進大門。


    李延年進到內宮,天早已黑透,殿堂中燈火通明,卻不見劉徹。書房、寢殿,都不在。問內侍,也問不出個結果,不知道劉徹去了哪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李延年隻有等著,不多時便和衣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李延年被驚醒了,是劉徹回來了,急忙起身去迎接,卻發現劉徹還扯著一人。


    劉徹讓所有人都下去,把帶回來的推到帳中,李延年赫然發現那是衛青,原來劉徹出去是為了抓衛青,可今天分明是衛青夫人生產的日子,劉徹怎麽能這麽做?


    幾個守夜的宮女聚在一起聊天,李延年聽著似乎提到了衛青的夫人,急忙凝神仔細聽,聽了一會,心怦怦跳,忍不住插口道:「侯爺夫人難道不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嗎?」


    一個宮女冷笑了聲,脫口道:「什麽侯爺夫人!除了侯爺自己,可沒有人承認她是衛大人的正室夫人,皇上也不承認,隻當她是侍妾而已。她先前跟我們一樣都是奴婢,隻因為她會些勾引的本事,就被侯爺收了房。」


    其他宮女急忙使眼色,她趕緊住了口,再不言語。


    李延年微笑,摸出張銀票,推過去:「幾位姐姐要是缺胭脂水粉,就盡管來找在下。」然後立即離開,不理會背後驚喜的輕呼。他不缺銀子,除了劉徹的賞賜外,還有朝臣內官的進貢。禮物數量馬馬虎虎,東西也不過是些勉強沒有失去水準的俗物。沒有人認為他李延年能長久風光,更沒人相信他在劉徹麵前舉足輕重,這些禮物隻是盡禮節而已。


    回想那幾個宮女的談話,李延年暗暗思索:衛青二十五歲,有妻有子並不出奇。十七歲的李廣利也已娶妻,隻是在被判重回倡籍的時候,他寫了休書,讓妻子改嫁去了。隻是沒想到衛青這位夫人居然是沒有一點家世背景的丫頭。


    在這看重門第家世的官場中,他怎麽就能頂住別人的異樣眼光娶了這麽一位夫人?就算她美如天仙、善良溫柔如女媧也不成……不過也不是太奇怪,正因為衛青是這樣的人,才會願意對自己和李廣利出手相助。隻是,除了衛青自己,似乎沒有人願意承認那名女子是他的正室妻子,隻把她當成身份低下的侍妾,即使他們之間已經有了第三個孩子!


    李延年在原地踱步,想了又想,似乎想到了什麽,忽然嘲諷地冷笑了一下,隨即又搖頭歎氣:有這麽一個夫人是衛大人的累贅。


    夜風很涼,李延年抬頭看天,一彎殘月,幾點星光。


    「這樣可不成……他需要一位堅實有力的賢內助。」李延年喃喃道,「我們需要衛大人青雲直上。衛青這棵大樹必須根底牢固,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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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明,李延年懶懶地伏在長榻上,大家都說現在是他李延年最受寵,可衛青一進宮,他就成了沒事幹的閑人了。比如現在,天子房的大門至今緊閉,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


    李延年指尖輕輕敲擊酒杯,隨意地胡思亂想:這個皇上是個隨性霸道的人,這麽不知分寸地亂來,難道就不怕終有一天衛青被惹毛了,發起狠來在床上弑君?畢竟再怎麽溫和善良的人也是有脾氣的,更何況衛青好歹也算是個武將,而且是憑著戰功獲得了目前的官位……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應該是——衛青新任賢內助的條件現在不是背景堅實有力的千金小姐這麽簡單,她必須是皇上不敢動的人,不但要位高權重,還要是皇上敬重的女子。這樣就算衛青一朝失寵也沒有大礙。那麽,符合這些條件的女子是……


    經過一夜的考量,李延年心裏漸漸有了大致人選。


    早朝結束,劉徹還沒回,畢竟朝事還是要處理的。殿外來了一人,盡職的侍從們總要擋上一擋。


    「霍侍中!皇上沒旨——」


    「我知道!讓開!」


    還隻能算是少年的聲音帶著些許怒火。腳步聲逕直往裏來,不多時李延年便望見了聲音的主人,是那天見過的霍去病。李延年伏在原地不動,說是認識,卻隻有一麵之緣,再說依照現在彼此的立場,可沒什麽交談的必要。不過招呼還是要打的。於是李延年回過頭,姿勢沒變,手指依舊在酒杯上擺弄著,隻是對霍去病揚眉一笑。


    霍去病停下了腳步,看向對麵回廊,雖然隔了起碼五十步遠,卻明顯是在上下打量李延年。最後霍去病哼道:「娘娘腔。」抬腳繼續走。


    李延年仿佛被人狠揍一拳,但又說不上疼。比這更難聽的也聽的多了,但倒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三個字說。而且還是出自霍去病之口。


    李延年愣愣地看他進到殿內,片刻後帶了衛青出來,離開。


    這中間霍去病始終都沒再看李延年一眼,而衛青低垂著眼睛,任由霍去病扶著自己,似乎還昏睡末醒。李延年有點發怔,那天霍去病明明對扮作孝廉的自己好的很。一樣的容貌,今日換了李延年得到的待遇就不同了……能對自己與弟弟一視同仁的果然還是隻有衛青。霍去病的眼裏隻有貴為孝廉的李廣利,而沒有他李延年!


    枉費自己還覺得他也許值得一交,李延年抿唇:霍去病,霍去病!你以為自已是誰?天上的祥雲?鳳凰?還是神龍?人若自重人必重,人若輕人人輕之,就算你真是祥雲、鳳凰和神龍,我也照樣要把你拉到塵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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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間,劉徹處理完朝事回到寢殿,卻得知衛青已由霍去病帶回,頓時大怒,就要去把衛青抓回來。李延年端坐原地,在暴怒的劉徹背後靜靜道:「為什麽不放過他?」


    劉徹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這種說法,這種語氣果然有效!李延年繼續道:「如果你隻是想玩樂,我勸你還是積點德吧。」


    劉徹急回身道:「不是的!」李延年偏著頭垂下臉。


    天見可憐,給了他與那位故人同樣的聲音。這個時候自己不是李延年,李延年必須要消失,臉、身體、氣息,思想、脾氣、氣質,統統都不在,在這裏的隻是那位故人的聲音。周幽王願意為之烽火戲諸侯的褒姒不在了,那麽他就要化身成那位褒姒。


    李延年輕輕道:「……你是真心的?」用疑問、受傷以及不甘的語氣,然後轉為急促與憤恨,「既如此,又為什麽要我在這裏?」


    劉徹走過來,擁住他。李延年假意掙紮,不出意料地被抱的更緊。劉徹的理智很清楚地知道,懷裏的少年不是那個人,可一樣的聲音、同樣的少年軀體讓劉徹陷入了錯覺,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人離開的時候。劉徹寧願沉溺在這錯覺中。而且正是為了這錯覺,他才帶李延年回宮。


    劉徹不去看他的臉,隻是狂亂地吻他。李延年被他吻的喘不過氣來,這個時候他有幾種選擇,一是蹙眉憤怒又無可奈何,二是羞澀臉紅欲迎還拒,三是冷如霜雪無動於衷,四是冷笑嘲諷極度鄙視,五是顫抖害怕哭泣求饒,六是……各種反應應對不同的人,沒有什麽上策下策,合了對方胃口就是最好的反應。對於劉徹,李延年早已選好對策。


    「放開我!」李延年奮力掙紮,竭力掙脫劉徹的臂膀,在地板上連滾帶爬地想要逃離。劉徹撲上去從背後壓住他,緊抓住他的腰。


    衣衫被掀開,感覺到對方摸索著就要頂進,李延年開始哭叫:「不要!放開我——!」


    對方當然不可能真的就此罷手,這麽叫不過是為了增加氣氛。李延年很清楚劉徹喜歡聽他的聲音,所以自己叫得越多就越能討他的歡心。不禁暗笑:又是一個喜歡玩強的賤人。


    劉徹從背後抱著他,親吻他的後背和脖子。李延年聽見他輕聲念著:「……王孫……」


    王孫,是那位故人的名字嗎?


    劉徹一遍又一遍念著那個名字。李延年反手輕輕撫摸他,這個時候如果能給予正確的回應,便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問題是那個人是怎麽稱呼劉徹的呢?是依舊喊他皇上,還是直呼其名劉徹?或者隻有一個字「徹」?又或者另外有屬於私下間閨房中的稱呼?親昵、出格、世上隻有兩人知曉,絕不足以為外人道。


    最後李延年選擇了暫時不回應。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不可隨便亂開口,以免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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