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範、聞兩位談過之後,夏小喬又躲在自己房裏思索了幾日,才溜達出結界去找曲文軒。


    這時她在寨子裏已經憋了七八天了,所以一出來就發現外麵又有變化。粉牆黛瓦大院落南麵多了兩座廬帳,一座是紫絳色篷布,一座淺草綠,帳門上還別了一把野花,夏小喬正打量那花,帳門一掀,裏麵走出一個娉婷嫋娜的美人來。


    那美人一身嬌嫩黃裙,外麵罩了件櫻桃紅薄紗質地的披風,隱隱透出裏衫上的綺麗花紋,看起來非常美麗奪目。


    夏小喬不由得多看兩眼,正與美人看過來的目光撞個正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就笑了笑表示友善之意。那美人見她笑了,反而露出驚詫之色,遲疑片刻後,向她這裏走了過來。


    “你就是,那位夏姑娘?”美人走到距離夏小喬一丈遠之外,駐足問道。


    什麽叫“那位夏姑娘”?夏小喬聽著很別扭,便抽抽嘴角,說:“我是夏小喬,請問,曲文軒住哪裏?”


    曲魔頭自從那日接風宴之後就沒進過結界,夏小喬也沒出來過,外麵屋子這麽多,她真不知道這魔頭住在哪裏。


    那美人聽她直呼魔尊大名,皺了皺眉,說:“我帶你去吧。”她前麵帶路,一直走到湖上吊樓那裏,上了樓梯,衝裏麵的人說,“夏姑娘求見尊主。”


    裏麵有人應了一聲,片刻之後,才出來一個陌生男子請夏小喬上去。


    夏小喬見到曲文軒之後,忍不住諷刺了他一句:“曲魔尊好大的排場,現在想求見您,都得過好幾道關卡了。”


    曲文軒今日總算沒再穿他那件幽藍袍子,而是換了一身玄青暗紋袍,款式是一樣的寬寬大大飄逸瀟灑,他歪在窗邊榻上,手搭著膝蓋,袖子都幾乎垂到了地上。


    “不是你自己找不到路麽?”曲文軒伸手指指窗外,“以為我沒看見?”


    夏小喬走過去看了一眼,果然他那扇窗子正對著她剛剛出來的地方,“你看見了,你不招呼我一聲?”


    “我怎麽知道你是出來找我?”


    真是……每次跟他說不了兩句話就要吵,夏小喬想著自己是有正事來問他的,便暫且忍耐下來,自己到牆邊椅子上坐下,剛要提起來意,剛剛那個引她上樓來見曲文軒的男魔修就送了茶過來。


    她隨意打量了兩眼,卻發覺那魔修一直躲著她的目光,似乎有意回避與自己對視,可是看這魔修的樣貌,她又確實不認識,等等,難道?


    “你……你是不是那個……”夏小喬等魔修把茶放下,立刻指著他問。


    那魔修比她想的還心虛,二話不說就跪下了,“夏姑娘勿惱,我真不是有意陷害姑娘,當日實在是迫於無奈,想不到別的辦法,才把蛟珠暫時寄放在姑娘那裏的!”


    夏小喬驚詫的瞪大眼,又轉頭去看曲文軒,卻見那魔頭正以手扶額,似乎對這位有點蠢的屬下不忍直視。


    “原來是你!”夏小喬這下子終於確認了,“你就是那個假裝受傷客商、跟我討水喝的魔修!這所有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我還以為你是那個把我從四極宮外擄走的家夥呢!”


    跪在地上跟夏小喬道歉的魔修,正是當日在西陵國王庭做廚子、順手就把人家公主給拐帶走的王路。當然,王路並非他的真名,他本叫路高至,早先就是曲文軒的貼身侍從,馮未宇發難之前,他正好被曲文軒派出去辦事,因而幸免於難。


    但是馮未宇雖然登上魔尊之位,卻沒人親眼見到曲文軒被殺,所以對曲文軒忠心不二的那些魔修就一直認為曲文軒還活著,尤其是路高至。他知道魔尊所居玉晶宮中有暗門直通海底龍宮,尊主遲遲沒有露麵,很大可能是正在龍宮中養傷,路高至就花了力氣,輾轉探聽到西陵國藏有可從外麵開啟龍宮的蛟珠,遂化名王路,到西陵王庭做了禦廚,並成功將蛟珠弄到了手。


    夏小喬聽路高至簡單講了事情經過,忍不住插嘴問:“那時候你既然拿到了蛟珠,為什麽不立刻跑掉,自己想辦法去找龍宮,反而送給我了?”


    “因為,因為當時公主被他們抓了回去,蛟珠非同小可,我怕公主因此被處死,就……”路高至講起這些的時候,麵上竟還露出羞澀之色,“我當時沒有別的選擇,知道姑娘你是四極宮的弟子,有名有姓,就,就把蛟珠先寄放在你那裏……”


    他說的理所當然,夏小喬卻聽的大怒:“什麽寄放?你這叫寄放嗎?我根本不知道你給我的是什麽,卻因此接連遭遇橫禍,要不是你,我今天會有如此下場嗎?”


    路高至訥訥不能言,曲文軒卻不高興了,插嘴反問:“你有什麽下場?四肢健全、中氣十足的在我這裏罵我的人,你這叫‘接連遭遇橫禍’?”


    夏小喬立刻怒瞪回去,曲文軒見她這樣,不高興直接演化成了生氣,幹脆坐直了戳她傷疤:“你且得感激這些‘橫禍’呢,要不是有這些橫禍,你現在還在四極宮裏給你那個倒黴蛋師兄做護身符!你連人都不是!”


    這話當麵砸過來,夏小喬本來隻有七分怒氣也成了十分了,當下站起身回道:“這麽說來,我還得感謝你曲魔尊讓我有機會做人了?哈哈,滑天下之大稽,你以為你與慕白羽有什麽不同嗎?”她雙眼泛紅,卻用力瞪著,不甘示弱,“沒有!你們都是一樣的!”


    咬牙切齒說完,她掉頭就走,腳步重重的下了樓,然後頭也不回的進了結界。


    進寨子時,師無言正跟範明野在門邊切磋,看她紅著眼氣呼呼的回來,都吃了一驚,師無言更是追上來問:“怎麽了這是?”


    夏小喬不理他,師無言就自己猜:“又跟老宣吵架了?他這人……”話沒說完,夏小喬已經快步進了房間,把門板用力摔上了。


    師無言摸摸自己險些被門板拍中的鼻子,轉身去找周霜,把這事跟她說了,自己又溜出寨子去找曲文軒。


    周霜有意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去敲門,裏麵卻沒人應聲,她有點擔心,又叫夏小喬的名字:“小喬,有什麽話說出來好不好?”


    等了好一會兒,裏麵才應:“姐姐回去吧,我不想談。”


    周霜無奈,隻能先回去,剛走到外麵院中,師無言回來了,忙問他:“怎麽回事?”


    師無言搖搖頭:“不知道,老宣黑著臉不說話,我探頭看了一眼,就被他屬下勸出來了。小夏呢?”


    “不肯見我。”周霜也搖頭,“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吧?”


    師無言卻從沒看見過夏小喬那麽生氣的樣子,隻是不想周霜擔心,就也忍了沒說。


    夏小喬把自己關在房裏,到晚上也沒出來。她和衣躺倒在床上,眼睛盯著帳頂發呆,跟曲文軒吵完回來,最開始的怒氣散去後,她心裏就隻剩了空茫的悲哀,一種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這種悲哀不會讓人想哭,卻讓人覺得像是沉浸在幽暗的湖水之中,冰冷刺骨。


    外麵天一點一點的黑了,直至伸手不見五指,又從漆黑之中,一點一點隱約露出亮色來。日升月落,月落日升,似乎亙古不變,在日月的眼裏,大概沒有什麽是過不去大不了的事吧?


    夏小喬歎了口氣,坐起身來,隨便找了套衣服換上,輕手輕腳的出了門,進內寨去了老爺爺們居住的大院。


    此時朝陽初升,起來活動的人不多,但路上總會遇見幾個,夏小喬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大家都認識了她,見麵還會客客氣氣叫一聲:“夏姑娘。”


    她不好不回話,就也報以一笑,這麽一路笑過去,到大院門口時,她竟覺著心裏鬆快多了,笑容也真誠了,還對著院子裏正撫琴的琴癡打了聲招呼:“琴爺爺早啊!這麽早就起來練琴啊!”


    她一邊說一邊走進去,琴癡自顧撫琴不答話,葛中卻從小樓裏走出來,不耐煩的說:“他是一大早就擾人清夢!你這丫頭,這麽早跑這裏來做什麽?”


    “我想偷點酒去喝,沒想到來晚了,你們都起來了。”夏小喬笑嘻嘻的說。


    葛中一指大屋:“賀酩那裏有的是,還用得著偷?不過你一大早喝什麽酒?”


    “學賀爺爺借酒澆愁啊!”


    “你們小孩子有什麽愁的?”


    “小孩子才愁呢,到了您這歲數,也許就不愁了。”


    一老一小兩個你來我往的說得熱鬧,就把梅元化也引了出來,還叫夏小喬進去坐,“大早上就別喝酒了,不是養生之道,花京做飯呢,一會兒喝點雜糧粥,吃點小菜吧。”


    夏小喬笑著應了,問兩個爺爺:“上次那些書都看完了嗎?”


    “差不多看完了,光看書沒什麽意思,什麽時候能出去看看就好了。”葛中說道。


    夏小喬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不過得等一等。”


    梅元化就說:“這個不急。你這些天身子養的怎樣了?”梅元化早給夏小喬把過脈,卻對她的傷說不出所以然,更幫不上忙,隻能間或問一問。


    “我沒什麽感覺。”夏小喬實話實說,“應該好了吧,也差不多一個月了。”


    梅元化問:“宣謀怎麽說的?”


    夏小喬不願意提他,就含含糊糊說:“我沒問。他在外麵忙著呢。”


    梅元化就與葛中對視一眼,沉吟片刻後,問夏小喬:“看了那些書,我也還是沒鬧懂這修真界魔與道的分別,不過你是不是一直不高興宣謀把你變成跟他一樣的魔修?”


    夏小喬在老人家麵前,不必遮遮掩掩,就撅著嘴承認:“嗯。”理智上她知道曲文軒是救了自己的命,但情感上,她到現在也還難以接受自己已經有了魔功,畢竟她從小在玄門正宗學藝,被師尊師兄耳提麵命,從來當魔修陰險邪惡的。


    “那他給你的這功法,會把你變成一個惡人嗎?”


    夏小喬一怔,下意識答:“應當不會吧……”就是曲文軒自己,也說不上是個惡人。


    果然梅元化下一句就接:“我覺得也不會,畢竟宣謀自己也不是個惡人。”他沒有繼續往深了說,反而換了個角度,“你不高興的,恐怕還有他沒問你一句,就給了你這所謂的魔功吧?”


    夏小喬沒有否認,梅元化就笑了笑,“我也不是替宣謀說話,那一日,你的情形實在不好,我是束手無策的,便是宣謀,也猶豫了一瞬才叫我們避出去。我當時雖然幫不上忙,卻堅持留了下來,他也許真有通天徹地之能,但我親眼所見,他那時候還是很吃力的,有那麽一刻,嘴邊還流了鮮血出來。我想,他當時也別無選擇,不然也不會一直生悶氣。”


    葛中在旁邊嘿嘿笑了兩聲:“活該,他要是肯早出手,何至於此。不瞞你說,我見他臉色不好,還當麵刺了他一句。”老爺子說著又得意的笑了幾聲。


    他那副老小孩兒的樣子,把夏小喬也逗笑了,“原來是這樣啊。”他生氣是覺得得不償失吧?最有趣的是,周霜居然會誤以為宣謀是為了自己幾乎死掉才生氣,還以為他們兩個有什麽情意,真是……,夏小喬越想越好笑,到後來也跟著笑出了聲。


    梅元化望著這一老一小無奈搖頭,院子裏已經傳來花京的聲音:“爺爺們,吃飯啦!”


    夏小喬心情大好的陪著老人們一起吃了頓飯,回去就找周霜:“我決定了,就聽姐姐的,暫時接過大當家的重任,以後若是有更合適的人,我再退位讓賢。”


    周霜大喜,想不到她昨日生了一次氣,今日就想通了,忙召集寨子裏僅剩的幾個管事的過來,一起拜見新大當家,然後將人一一介紹夏小喬認識,把各人職司也說的清清楚楚,最後還問:“大當家,要不要辦個就任典禮?”


    “辦什麽就任典禮啊?”夏小喬失笑,“跟大家夥打個招呼就行了,大家該做什麽還做什麽,姐姐以前安排的很是妥當,我沒有什麽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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