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跟著看過去,見是夏小喬遠遠走來,不由笑道:“小妹子回來啦!”又拍拍那大漢的手臂,“是夏姑娘。”


    大漢的神色一下子緩和下來,看著年輕姑娘足不點地、輕飄飄到了跟前,就向她微微點頭,說:“夏姑娘,久仰令名,幸會。”


    夏小喬先叫了一聲“周姐姐”,然後才對大漢說:“我猜,這一位就是關大當家吧?”


    大漢笑道:“在下關慕羽。”


    “久仰久仰,幸會幸會。”夏小喬見關慕羽人雖生得粗獷,也頗有威嚴之色,卻有意收斂,並不拿腔拿調,說話就也隨意了一些。


    周大娘聽了就是一聲笑:“你們兩個這是做什麽呢?又久仰又幸會的,統共也沒聽說彼此幾天,快省了這客套吧!”


    夏小喬和關慕羽都被周大娘的坦率逗笑了,她正要先進去,不妨礙兩人話別,不料關慕羽竟先問她:“夏姑娘這次回鄉可還順利?”


    她先是一愣,接著笑答:“很順利。”


    “關某冒昧問一句,夏姑娘老家可是在德章鎮?”關慕羽緊追不舍。


    夏小喬再次愣了片刻,但很快就想到他應該是聽說了何茂勳人頭在德章鎮出現的消息,這事到現在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而且也很難隱瞞,她就點點頭:“正是。”


    關慕羽得到肯定的答複,先看了周大娘一眼,對她說:“天冷,快回去吧。”然後又對夏小喬說,“夏姑娘方便借一步說話麽?”


    夏小喬知道他要問什麽,就點點頭。


    周大娘掃了他們兩個一眼,笑道:“好,那我先進去了。小妹子有什麽想吃的?我先叫廚下做著。”


    “好啊,我想吃酸蘿卜老鴨湯,配一碗手擀麵。這幾天在外麵,每頓都想吃這個,就是吃不到。”夏小喬光說著“酸蘿卜老鴨湯”,就已經覺得口水泛濫,恨不得立刻就進去吃到。


    周大娘聽得得意一笑:“那就對了,從我這兒走的客人,沒一個不想這一口。”說完轉身回去關了門。


    關慕羽就往外麵大路比了比,自己率先往前走,等夏小喬跟上來,才盡量壓低聲音問:“這麽說,真的是姑娘動手殺了那奸賊?”


    夏小喬點點頭,關慕羽看著她的目光立刻有了變化,似乎多了些敬意,也多了審視。


    “德章鎮距此不遠,按理說,姑娘早該回來了才是,怎麽耽擱到現在?”關慕羽與夏小喬對視了片刻,見這姑娘目光清明,毫不躲閃,才又問道。


    夏小喬回道:“正好遇上故人敘了敘舊。”一路答到這裏,她終於開始反問,“大當家今日怎麽如此有空到客棧來?”


    “出去辦事,順路路過。”


    “唔,是為了上次俘虜的那幾個大內侍衛?”她願意坦誠相交,自然也要求對方如此,所以夏小喬直接就問出了口。


    關慕羽目光一閃,“姑娘消息真靈通。”


    “湊巧聽說罷了。因為這個,我都被當成桃園寨的同黨了。”夏小喬笑道,“大當家說我冤不冤?我可是連桃園寨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


    關慕羽也笑,直接答道:“朝東開。”


    夏小喬先是一愣,繼而失笑:“大當家真是風趣。”


    “在下說的是真話。夏姑娘若有興趣,不妨上山去走走,我們桃園寨對天下英雄從來敞開大門。”


    關慕羽語氣真誠,態度坦蕩,倒果真是個名不虛傳的英雄豪傑,比傅一平那等故弄玄虛之輩更讓人心生好感,且值得結交。


    夏小喬就說:“多謝大當家好意。我倒是真的對貴寨很感興趣,想去瞧一瞧,不過,大當家近來應當很忙,我怕打擾了您。”


    關慕羽卻搖頭:“快過年了,沒什麽可忙的。姑娘先回客棧休息,過兩日我叫張大海來請你去做客。”


    他態度很殷切,夏小喬猜著他可能有什麽話說,在這裏不方便,就點點頭,說:“好,那我就在客棧恭候,多謝大當家盛情。”


    關慕羽回了句“不必客氣”,就此告辭。夏小喬則轉身回去客棧門外,剛伸手拉開門,一陣熱氣就撲鼻而來,她這才覺得鼻尖有些冷意,被那熱氣一激,竟有些發酸。


    “夏姑娘回來啦!”


    一個聲音熱情招呼,夏小喬看過去時,正是那位俠盜——梁上飛燕項飛。她笑著回道:“回來了,不過你見到大當家怎麽沒跑?”


    項飛被她問的一窘:“夏姑娘別聽他們胡說,我沒什麽好怕大當家的。”


    周大娘在旁冷笑一聲,也不戳穿他,叫夏小喬到火爐旁的桌邊坐下。小夥計手腳麻利的給夏小喬上了熱茶,她就捧著暖暖的茶杯四下環顧,宣謀、項飛和那中年人又在賭錢,卻不見了上次和他們賭骰子的人,其他客人也都不在,她就問周大娘:“這是都回家過年了?”


    “沒有,他們哪來的家?就是耐不住寂寞,跑到州府去逍遙快活去了。”


    漂泊江湖的漢子,難免沾染些吃喝嫖賭的惡習,其中三樣在這裏都不缺,還耐不住寂寞,那自然是為著缺的那一樣了。周大娘不願細說,覺得何必汙了小姑娘的耳朵,夏小喬也沒想多問,跟那幾個人打了招呼,喝完茶就先去客房梳洗一番,又換了衣服,才出來吃飯。


    宣謀、項飛三人正好也結束賭局,今天卻是項飛贏了,他出錢點菜,就叫夏小喬一起去吃,夏小喬也沒客氣,端著她的麵和湯跟那三人坐了一桌。


    宣謀看見她吃手擀麵,就說:“周大娘最會打算盤,肯定不會叫廚子隻擀這一碗的麵,他們今晚必定也吃這個麵條,小飛燕去給我搶一碗來!我要配酸筍雞湯。”


    周大娘立刻說:“瞧你這點出息,一碗麵還用得著搶?隻是酸筍雞湯沒有,你要吃,就也來一碗老鴨湯。”說完宣謀,她還忍不住嘮叨,“就你最麻煩,酸蘿卜老鴨湯和酸筍雞湯能有什麽分別?不都是酸湯配雞鴨?”


    “雞跟鴨要是一樣,你怎麽標價不同?”宣謀反詰,“除非舌頭沒了,牙也掉光了,否則誰吃不出酸蘿卜和酸筍的分別?”


    周大娘哼道:“隨便你,雞湯凍著呢,一時半會化不開,你要吃酸筍雞湯,等半個時辰吧。”


    項飛看熱鬧看的高興,也不叫夥計去廚房吩咐,就聽宣謀和周大娘爭辯。


    夏小喬則埋頭吃她的麵,老鴨湯鮮美無比,加酸蘿卜燉正好解了油膩,麵條又勁道爽口,再吃些項飛點的糟魚等小菜,簡直舒爽得不得了。


    宣謀跟周大娘爭了幾句,一轉頭看夏小喬吃的小臉紅撲撲的,眼睛都發光了,忍不住嫉妒的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看你這一副沒吃過好東西的樣子!”


    此人臉皮極厚,剛說完夏小喬,轉頭就叫小夥計也給他盛一碗湯麵來,也不要酸筍雞湯了,就要酸蘿卜老鴨湯。


    夏小喬已經吃了七成飽,就停箸笑問:“我以為吃過好東西的宣公子要對老鴨湯麵不屑一顧了呢!”


    “我從來不跟美食置氣。”宣謀居然還自有原則。


    項飛就打聽:“這麽說,老宣你還真吃過很多好東西了?”


    宣謀隻哼了一聲,並不回答,提著筷子專心吃菜,項飛卻不放棄,追問他都吃過什麽。


    “那些你沒聽過沒見過的不提也罷。”宣謀最後還是開了金口,“就說禦廚吧,做的菜大多能看不能吃,隻有幾樣確實美味,點心有蟹肉小卷,羹湯有鱖魚羹、狸肉羹,魚以乳釀魚最奇最鮮,肉以鹿雞同炒滋味最濃香可口,蒸熊掌我倒覺得沒什麽滋味。”


    項飛不信:“你吹牛吧?你真能進得了禁宮,還吃到了禦廚做給皇帝吃的菜?苗長青他們可不是吃素的。”


    宣謀冷笑一聲:“難道我吃素?你要是實在不信,明日咱們往京城去,我帶你去嚐嚐大內禦廚的除夕盛宴,左右徐老頭一直沒回來,這兒的飯我也吃夠了。”


    周大娘不等項飛說話,先接口:“要去你自己去!別拉著小飛燕闖禍。小飛燕你可記著今日答應了大當家什麽?”


    “好啦,我的周姐姐,我記著呢!”項飛有點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又低聲跟宣謀說,“眼下是不行了,你要真敢去,我就敢奉陪,咱們端午再去也不遲!”


    果然俠以武犯禁,夏小喬吃飽喝足,默默放下碗筷,如此想道。


    誰知宣謀忽然似笑非笑的轉頭問她:“小姑娘,你敢不敢去?”


    夏小喬笑道:“不敢。”


    旁邊項飛一愣,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最受不得別人問他敢不敢,明明是十分不敢的事情,隻要別人問一句“你敢不敢”,他立刻就能十分肯定的說“誰不敢誰是孫子”,哪想到人家小姑娘居然能麵不改色的笑著說“不敢”啊!


    “你們小孩兒真有意思,真不敢的說敢,敢的又說不敢。”宣謀微眯眼睛,看看夏小喬,又看看項飛,自己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吃起了小夥計剛送上來的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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