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媽媽!不要——」韓霽倏地由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地由額角流下。


    他坐起身來伸手探向床頭邊的水杯,將水一飲而盡,舒了一口氣。天空已經微微泛白,他索性放棄繼續睡的念頭,起身衝了杯espresso,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麵啜著咖啡,一麵把玩著枕邊的手槍。那是一把點二二的貝瑞塔手槍,槍身比手掌還要小巧,也隻能裝七發子彈,但盡管輕巧,殺傷力卻不容置疑。這把槍是他多年來慣用的貼身武器,即使入睡時也不曾離身,因此就算說這把槍是他生活中最親近的物品也不為過。他輕撫著槍身,將子彈拆下、裝上,拆下、再裝上,仿佛想藉著這樣無意識的重複動作排遣剛剛的夢境所帶給他的不安。


    十七年來,他常常做同一個夢,夢見得知爸爸死訊後的媽媽緊緊摟住自己哭得肝腸寸斷,夢見自己第二天早上發現媽媽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上滾落了安眠藥瓶,不管他怎麽哭喊,媽媽都不肯張開眼睛看他一眼……


    雖然隻是個夢,但這夢境卻是如此的真實,一次又一次將他帶回了八歲那年的那段日子。在那之前,韓霽可說是人人眼中的心肝寶貝,過著完全不知憂愁痛苦的生活。但自從鼎華出事後,父親因為被收押而無法留在家人身邊,母親則終日奔走、愁眉不展,守候在家門前的記者和旁人異樣的眼光令年幼的他感到無所適從。不久,父親在看守所中過世,母親也接著自殺,他的世界在一夕之間徹底地崩毀。那時他隻有八歲,雖然年幼,但早已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年紀。藉由媒體的報導,以及來參加父母葬禮的幾位叔叔伯伯氣憤的私語中,他明白父母之所以會走上絕路,極有可能是受到父親最好的朋友高文甫陷害所致。以前,單純善良的他不相信世界上有壞人,但在那之後,世界在他眼中從此變得醜惡不堪——連和爸爸一樣疼愛他的高伯伯都會出手將他們推落地獄,世界上還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


    從那時起,他失去了一般八歲孩童應有的天真與活潑,取而代之的是早熟的沉默與冷酷。他和家人所曾承受的不幸與痛苦,他一定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韓霽手握著手槍,在心底再次的立下誓言。


    ***


    「喂,老哥,聽說你和你的新特助處得很不錯,真的嗎?」總經理辦公室內,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亂沒形象的歪躺在沙發上,一臉興致勃勃。


    「是啊!」高奕傑隨口回應。雖然這樣的相處模式距離他自己認為的「不錯」還有一段差距,但比起其他人,他和「李特助」之間的關係的確算是相當的不錯了。


    這個膽敢在高奕傑辦公室裏對他沒大沒小的男人,就是飛鵬的副總經理,也就是他的堂弟——高奕豪。他們不僅是工作上的好夥伴,彼此間也有著親兄弟一般的感情。「啊?那你請他吃飯的傳言也是真的嘍?」高奕豪忍不住眨眼。雖然高奕傑對屬下向來很不錯,但卻很少會和員工單獨私下聚會。


    「對啊,他第一天上班就忙到快九點,慰勞他一下也沒什麽吧!」高奕傑輕描淡寫地說著。


    「哦,是嗎?」高奕豪不懷好意地一笑,「那個李俊偉現在可真是公司裏的當紅偶像呢!我隻不過去美國出差半個月,回來就聽到上上下下的女職員都在談李特肋。再這樣下去,你這個飛鵬第一美男子的頭街可要拱手讓賢羅!」他揶揄地笑道。


    「你幹嘛在意這麽無聊的話題啊?」高奕傑白了他一眼,「而且,他長得真的很漂亮啊!」


    「嗄?」高奕豪呆了一下。聽到一個男人誇另一個男人長得漂亮還誇得如此自然,他不禁覺得有點怪怪的。


    「何況,撇開他的長相不說,他的能力也真的很不錯。」高奕傑說,「前天開會的時候,他一口氣指出好幾個報表上不合理的地方,把幾個為了升遷而虛報業績的主管嚇得屁滾尿流,到現在還不敢正眼看他呢!」


    看來高奕傑對自己的特助可是滿意得不得了。「哦?看來人事部這回倒真的幫我們挖到一塊寶羅!」高奕豪說著饒富興味地瞄了高奕傑一眼,心中對這位讓堂哥讚不絕口的新同仁好奇不已。但更令他感興趣的是高奕傑的反應。看他毫不保留的將這個李俊偉從能力一路誇到長相,臉上還帶著一抹毫無自覺的愉悅笑意,這……還真不是普通的詭異。


    高奕豪忍不住賊賊地露出一個等著看好戲的笑容。看來,不久之後,應該會發生不少有意思的事情吧!嗬嗬……


    ***


    進入飛鵬已經一個多禮拜了,韓霽每天除了特助的工作外,還花上許多精神埋首於過去的舊資料中,但盡管他翻遍檔案試圖抽絲剝繭,依然找不到當年高文甫侵占鼎華企業的任何具體證據,頂多隻能證明高文甫的確曾在短短三個月內收購了鼎華超過半數的股份,而這些股份,很明顯的當然是來自於自己的父親,也就是鼎華企業的董事長——韓致遠。然而究竟高文甫是用什麽手段讓父親居然會如此不正常的釋出手中的持股,對韓霽而言,依然是個解不開的謎。


    自己投注了這麽大的心力卻遲遲沒有進展,韓霽不免有些喪氣,但他始終沒有放棄的念頭。他相信,隻要自己鍥而不舍的追查下去,一定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除了膠著的調查進度外,還有一件事令他煩心不已,就是高奕傑對他的態度。這一個禮拜以來,高奕傑幾乎不管去哪兒都會帶著他,不論是視察也好、開會也好,有時甚至連應酬的場合,他也會要韓霽跟在一旁。雖然說自己是他的特助,陪同他參加一些場合是應該的,但韓霽仍不免感到有些怪異,尤其是高奕傑很喜歡開些無聊的玩笑或對他動手動腳;若隻是一般的勾肩搭背,那他還勉強可以忍受,但有時高奕傑又會整個人冷不防湊過來幾乎貼在他身上,捏捏他的臉、摸摸他的頭發,甚至故意湊近他的耳朵說話,把他弄得全身神經緊繃。


    韓霽是個非常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接觸的人,但他對高奕傑的行為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感到無所適從,好幾次差點按捺不住想出手把高奕傑打個七葷八素。可是一想到自己還需要借重總經理特肋的身分進行調查,韓霽也隻能忍住想把高奕傑痛毆一頓的衝動,暗自在心裏氣得發抖。到底為什麽高奕傑那麽喜歡開他玩笑?自己又為什麽會那麽在意高奕傑對他的行為?這些問題對韓霽來說完全無解。他隻知道,每當高奕傑和他太過靠近時,自己向來維持得完美無缺的冷靜就會一點一滴的崩解,這種情況令他極為不安。


    他甩了甩頭,壓下心中對高奕傑的不爽,開始動手處理桌上堆積如山的信件。身為飛鵬企業的總經理,高奕傑每天都會收到無數五花八門的信件,因此幫高奕傑過濾郵件也就成了韓霽重要的工作之一。他迅速而仔細地看過一封又一封的郵件,如果內容不是太重要,就由他先行處理再向高奕傑報告,隻有真正重要的信件,才會送到高奕傑的手上。


    處理完幾封信之後,韓霽的注意力轉移到一旁的一隻包裹上。那個包裹比牛津大辭典略大一點,用牛皮紙包著,外表看起來十分普通,上麵寫著飛鵬的地址和高奕傑的名字,但卻沒有寄件人的地址或任何資料,甚至也沒有貼上郵資和印上郵戳。很顯然,這個包裹是有人直接送到公司裏來的。韓霽沉下了臉。過去所受的訓練讓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包裹一定有問題。他皺著眉小心地將包裹平放在桌上,湊上耳朵,便聽到裏麵傳來了微弱的滴答聲。是炸彈!


    看這包裹的形式,應該具有雙重引爆裝置。拆開包裹會引發爆炸,但若是一直沒有人拆它,隻要時間一到,裏麵的計時器依然會引爆炸彈。也就是說,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韓霽立刻衝出辦公室,抓住迎麵而來的助理秘書,火速地下達指令:「我辦公室裏有一枚炸彈,現在馬上廣播要大樓裏所有人員緊急疏散到外麵去,並立刻通知警方派人處理!」


    女秘書被韓霽的一番話嚇得花容失色,一時愣在當場反應不過來。高奕傑這時正好走過,忍不住開口詢問:「發生什麽事了?」「有人寄了一枚炸彈給你。」韓霽沒好氣的說著,轉向嚇呆了的女秘書大暍一聲:「還不快去啊!」


    女秘書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跑去進行方才韓霽交代的事,整棟大樓頓時便陷入兵荒馬亂之中。不久警方防爆小組趕到,如臨大敵的將那個包裹用防爆毯包好,放入防爆桶內,移到空曠的室外引爆。果然,防爆桶中傳來了一聲有點悶但仍舊令人膽戰心驚的爆炸聲。雖然那隻是用黃色炸藥和飲料罐製成的土製炸彈,但爆炸的威力還是足以將拆開包裹的人當場炸得血肉饃糊。韓霽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心中疑惑驟起。好端端的,為什麽會有人送炸彈到公司來指名要給高奕傑呢?


    腦中怱然靈光一現,前幾天和高奕傑用餐後在餐廳停車場遇襲的畫麵躍上眼前。他當時就感到那起攻擊事件絕不是單純的劫財未遂,如今這個炸彈包裹更證實了他的猜測——


    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人想對高奕傑不利!韓霽眯起眼,眸中閃現出一絲冷冽而危險的光芒。他倒想看看,黑手黨signordue看上的獵物,還有誰敢跟他搶?


    經過一場騷亂,一切總算恢複了平靜。韓霽身為炸彈的發現者,免不了被警方請去問了一大堆問題。韓霽毫不隱瞞的向警方敘述了自己發現炸彈的經過,並特別強調這份包裹並非郵寄品。然而他並不指望警方能從他的證詞中找到什麽進一步的線索。連他自己都還沒有頭緒,警方應該也是一籌莫展才對。


    問話結束後,韓霽緩緩踱回自己的辦公室,望著因為堆滿尚未整理完的信件而有些淩亂的桌麵,沉思了起來。絕對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把一枚威力足以致人於死的炸彈送到公司裏,對方很顯然是真的想要高奕傑的命,而想摸清對方的身分,就必須先找到他的動機。是為了利益衝突?還是感情糾葛?韓霽皺著眉頭思索著。根據他在高奕傑身邊這幾天來的觀察,高奕傑雖然很受女人歡迎,但他在感情方麵的形象似乎還算不錯,私生活也尚稱檢點,應該不至於會惹上什麽讓人恨之欲其死的桃色糾紛才對。這麽說來,主因應該還是來自商場上的鬥爭吧!


    但是像飛鵬這樣龐大的企業,與他們有生意往來的對象不計其數,究竟是哪樁生意招惹了什麽人,居然會讓對方挺而走險想除掉高奕傑?


    他一麵思索著,一麵順手整理桌上散放的信件。忽然有張紙條從一疊信中飄落到地上,他俯身撿起紙條看了一眼,向來淡漠的麵容卻因瞬間湧上的驚愕而臉色大變。那張紙條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上麵隻有幾個字,而且全部都是用報紙上剪下來的鉛字拚湊而成的——


    我知道你是誰。短短的六個字,卻對韓霽造成了莫大的震撼。這張紙條雖然混在一堆給高奕傑的郵件中,但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為什麽會有人知道他的身分,而且還蓄意留言給他?難不成是高奕傑發現了他的底細?


    不!韓霽立刻在心裏推翻了這個假設。依照他和高奕傑的相處判斷,高奕傑雖然對他很感興趣,但應該並未認出自己就是當年的那個小男孩,他並不認為高奕傑有足以騙過他的演技。那麽會是誰呢?這個人和十七年前的事有沒有關係?又是否涉及了今天的爆炸案?對方現在身在何處?難道也在這間公司裏?


    一連串的問號湧進韓霽腦中,他緊緊捏住那張紙條,俊秀的雙眉打了好幾個結,陷入重重沉思中。這張紙條和炸彈是在同一天送進公司的,這應該不是純粹的巧合。那麽是否也代表著,知道他身分的那個人,同時也是想對高奕傑下手的人?


    眼前隻有這條線索,也許他應該直接去問問高奕傑知不知道有誰想對他不利,這麽一來,藉著追查爆炸案的凶手,說不定也有機會摸清楚留給他這張字條的人的真麵目。韓霽打定了主意,便立刻往高奕傑的辦公室走去。盡管天色已暗,但高奕傑看來也還沒打算下班,韓霽走上前輕輕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裏麵立刻就傳來了高奕傑的聲音。「請進。」


    韓霽一打開門,就聞到一陣咖啡香撲鼻而來。高奕傑正優閑地靠在椅子上一麵喝咖啡,一麵閱讀一本國際知名的科技期刊,明明不久前才遭遇炸彈的威脅,但高奕傑此刻卻依舊十分閑適自得,仿佛根本沒把今天的驚險放在眼裏。見韓霽走進來,高奕傑露出了笑容,「要不要喝杯咖啡?」


    韓霽不禁一愣,連忙搖頭,「不用了,不必麻煩。」「欸,不用跟我客氣。」高奕傑說著丟下手中的雜誌,走向一旁的台子開始泡起咖啡,「因為打雜的工讀生已經下班了,所以我這裏隻有即溶咖啡,你就將就點吧!」高奕傑說著走向韓霽,將正冒著熱氣的咖啡杯遞給他。韓霽遲疑一下,終於還是接過杯子,「謝謝。」


    「坐吧!站著喝咖啡未免太沒情調了。」高奕傑笑道,「找我有事?」沒事的話找你幹嘛?專程來喝咖啡不成?韓霽白了他一眼,依言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我想請問,您對今天所發生的爆炸案有什麽看法?」「那個啊!我隻有一個感想——莫名其妙。」高奕傑老實地一攤手,「還好沒有真的出事,否則後果就真的不堪設想了。」


    「這次沒出事,不代表下一次也能平安無事。」韓霽冷冷地說,「今天這枚炸彈雖然炸不垮大樓,但要炸死人可不是問題。您前幾天不也曾遇到流氓攻擊嗎?現在再加上這起炸彈攻擊事件,可以看得出來的確有人想對您不利,事情並不像您想像的那麽單純。」


    「這點我當然明白。但我現在又沒有頭緒,整天窮緊張也不是辦法吧!」高奕傑微微一笑,「我真的很慶幸,你今天沒有拆了那個包裹。如果你就這樣成了我的替死鬼,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高奕傑說這句話時,眼中閃爍著的某種光芒令韓霽忍不住心口一窒。他連忙定下神,隨口胡謅:「自從九一一之後,美國的各大企業及學校都加強了人員在這方麵的應變能力,您大可不必為我擔心,還是先關心您自己吧!請您仔細地想想,究竟有什麽人會這麽痛恨您,恨到居然不惜出此下策想置您於死地的程度?」除了自己之外,竟然還有其他人想要這家夥的命,這個高奕傑平日究竟招惹了多少牛鬼蛇神啊?


    不管怎樣,他絕不容許高奕傑死在別人手上。想和他搶?門兒都沒有!高奕傑的命,注定該是他的。


    「我哪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對方的底細,早就交給警方處理了,還用得著我們在這兒傷腦筋嗎?」高奕傑倒是一臉無辜。「至少你也得想一想,你曾經得罪過哪些人,或者和誰有利益衝突,會讓對方想對你不利的?」生氣之餘忘了禮貌,韓霽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吊兒郎當的家夥搞瘋了。


    「不知道。我踏入商場這些年來,行事向來問心無愧,飛鵬的每一樁生意都是光明正大的。因此如果要說有人因為我身敗名裂、家破人亡,以致憤而行凶,我想應該是不太可能的事。」他說著望向李俊偉,笑了笑,「不過呢,我承認由於本人磊落的作風,的確是擋過不少人的財路,也許不小心得罪了一些人……這些對我有小小怨恨的人,再加上其他羨慕我、嫉妒我、眼紅我的人,如果都算有嫌疑的話,那嫌犯名單簡直可以排到月球上去啦!」


    「你認真一點好不好,對方可是想要你的命耶!」韓霽也搞不清楚自己幹嘛生那麽大的氣,氣到忍不住想往那家夥鼻子上揍一拳。


    「我還是那句話,我高奕傑行得直、坐得正,沒什麽好怕的。有誰想對我不利就來吧!反正不過爛命一條,我對我的生命其實沒有你們想像的在乎。」高奕傑微微一笑,「如果你要我的命的話,我也會給你的,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你要嗎?」


    韓霽的心就像是在半空中懸了一下似的,半晌才呐呐地開口:「別……別開玩笑了,哪有人隨隨便便就說要把命給別人的?你以為你的命是假鈔還是冥紙,可以到處亂撒啊!」


    「哈哈,放心吧!我也沒那麽遜,不會隨便讓人給解決掉的。」高奕傑說著忽然湊近韓霽,一手勾起他的下巴,露出一個有點痞痞的笑容,「其實你還是舍不得我死的吧!怎樣,剛剛有沒有被我感動到的感覺?我都說要跟你性命相許了呢!如果你覺得很感動的話,可以獻個吻給我,我會很高興的接受。當然你要以身相許的話我也不反對啦!」


    韓霽頓時清楚的感到自己額際的青筋暴起,理智線瞬間斷裂。十秒鍾後,就連遠在一樓的保全人員都聽到了一聲意味不明的怒吼——


    「高奕傑!你去死吧!」


    辦公桌旁的椅子被掀得四腳朝天,桌上的咖啡杯打翻在一旁,成疊的文件散落在地,看起來簡直就像狂風過境一般。高奕傑姿勢狼狽的倒在桌邊角落的地上,一手搗著眼窩。而韓霽正殺氣騰騰地揪住他的領子,似乎隨時準備再補一拳。


    「痛痛痛痛痛……」高奕傑沒形象的呻吟著,埋怨道:「真是的,開個玩笑而已嘛!何必那麽認真……看不出來你文文弱剝的,出手卻這麽重……」


    韓霽的腦袋這時才漸漸的從憤恨狀態中清醒過來,連忙鬆開抓住高奕傑衣領的手,「對不起,我太衝動了……您沒受傷吧!」都是這家夥沒事開什麽惡心的玩笑,害自己一時氣過頭才會出手,一拳把他給打倒在地上。再怎麽說,高奕傑現在名義上總是他的上司,自己這麽做,的確是有點太超過了。


    韓霽搖搖頭暗自責怪自己,一麵伸手想檢查高奕傑是否受傷。然而他的手才剛伸出去,就被抓住了。


    「掉了。」高奕傑握住他的手腕,露出一個看來十分愉快的笑容。


    「掉了?什麽掉了?」韓霽一頭霧水。嘖,他該不會把人家的腦袋打壞了吧!


    「終於掉了——你的麵具。」高奕傑笑著,用空著的手輕撫了一下他的臉頰,仿佛一點也不擔心再次挨揍,「平常你總是戴著一張冷冰冰的麵具,不哭不笑也不生氣,所有的表情都是淡淡的,簡直不像個人……我一直很想看看你真正的臉,想知道你的臉上如果加上喜怒哀樂會是什麽模樣……」


    韓霽完全呆住,忘了要把被握住的手抽開,甚至連高奕傑撫著他的臉都毫無所覺。他抬起頭,正好對上高奕傑溫暖的微笑,他的眼睛也正深深的望著他。「你的臉有了表情之後,真的很好看。這樣才像活著啊!」高奕傑說著,把手中纖細的手腕握得更緊了些。


    「對不起,我……」韓霽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張。十多年的殺手生涯並未教會他怎麽處理眼前的情況,他隻好決定先起身逃離再說。


    「欽,別動,現在這姿勢挺不錯的。」不良的壞笑再度回到高奕傑臉上,察覺到對方想要抽身的意圖,他緊緊拉住他,另一手則悄悄溜到了他的頸後。


    韓霽聞言原本一臉茫然,但在看了一眼兩人的相對位置後,白皙的俏臉立刻刷地一片通紅。高奕傑正仰躺在地上,而自己則跨騎在他的腰上——這的確是很容易引起不當聯想的曖昧姿勢。


    「你……你這個低級的變……」韓霽正打算跳起身來順便再賞這個愛開下流玩笑的無聊人士一頓好打,高奕傑的動作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擺在韓霽頸後的那隻手忽然一施力,握住他手腕的手同時用力一扯,韓霽整個人便猝不及防地往前倒在高奕傑的胸口上,下一秒,還沒來得及出口的罵人詞句便消失在對方的雙唇之間。


    有生以來第一次,韓霽發現自己處於前所未有的劣勢。他瞪大了眼,半晌才回過神來開始掙紮。然而盡管他的身手要比高奕傑好得多,在身材和力道上卻處於下風,讓他一時無法掙脫對方的掌握。高奕傑的吻帶有強烈的挑逗性,舌頭就像一條小蛇般趁他不注意時溜進了他口中,探索他口中的每一個角落,攫住他的舌,輾轉纏綿地吸吮。


    意大利是個對性愛十分開放的地方,生長在那樣的環境下,韓霽對於男歡女愛的事早已不陌生,但或許是因為東方人保守的天性,加上他總是用冷淡的態度和身邊的人們保持距離,因此幾乎從未和人有什麽親密的接觸。乍然麵對高奕傑如此熱烈的攻勢,他竟然不知該如何招架。


    高奕傑也有些訝異自己居然吻了李俊偉。他的確很喜歡逗弄他,但他一直認為自己隻是想激發那張漂亮的臉出現更多的表情而已。可是當他看到李俊偉漲紅著臉氣鼓鼓地坐在他身上時,不知為何居然很想親吻那紅潤的唇瓣,並不假思索地就將心裏的念頭付諸實行了。李俊偉嚐起來遠比他想像的還要甜美,甜美得讓他完全不打算結束這個吻。他將一隻手滑向李俊偉的腰間緊緊圈住,接著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自己身下,一麵更深入地擷取他口中的蜜汁。


    韓霽的思緒陷入一片混沌。這個正擁抱著自己的男人,就是當年總是寵著他的奕傑哥哥嗎?不知不覺間,他的抗拒開始變得薄弱,意識也有些飄遠。一股奇異的熱流從下腹升起,讓他不禁有些四肢虛軟。高奕傑結實的身體緊貼著他,若有似無地磨蹭著,帶來更多奇妙的感覺。他覺得不僅身體,連腦袋似乎也像是要著火了一樣,完全無法思考。


    不夠!還不夠……高奕傑發現自己並不能滿足於這樣的熱吻。他一手探進韓霽的襯衫下擺,才剛碰到韓霽的肌膚,那柔韌的觸感便立刻讓他無法罷手。他著迷地將手往上輕撫韓霽的胸膛,立刻感到身下的人兒發出一聲輕喘,同時瞬間點燃了自己的欲望,讓他忍不住將自己的身體更緊密地抵向身下纖細又富有彈性的身軀。


    「唔……」韓霽發出了一聲無可忍耐的低吟,感到自己的身體起了微妙的變化,但抵在自己下腹的硬挺讓他的理智瞬間清醒。他在做什麽?


    他猛然回過神來,伸手一拳狠狠地打向高奕傑的腹部。高奕傑忍不住痛呼一聲,鬆開了對韓霽的禁錮。韓霽乘機翻身躍起,用驚慌的雙眸看了高奕傑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衝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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