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和慕晚訂婚了,訂婚當天,人人都開心,蕭家和房家的長輩、樂樂、卓爸卓媽和咖啡店裏的好朋友,都快樂得不可言喻,獨獨小陌不高興,他悶聲,半句話不說。


    幸好樂樂在,她帶小陌到處跑,硬把笑容逼到他臉上,無奈吧,那個比默默年輕十倍的漂亮女人,居然是她的繼女。


    不管怎樣,默默和慕晚的互動越來越好了,好到慕晚不後悔被逼婚。


    暑假到,樂樂整好行李,讓司機送她到卓家度假,默默無力阻止,這時代女孩太主動,要是讓她和樂樂競爭小陌,她穩輸不贏。


    “很累嗎?”


    慕晚關上電腦,走到默默身邊,拉起她,他坐到她位置,然後把膝間位置留給她。他喜歡抱她、喜歡聞她的發香,也喜歡她像蝦球,縮在自己身上。


    默默的父母親不像話,兩人才訂婚,就逼慕晚接任兩家企業總裁,不過慕晚是工作狂,以前,他用忙碌讓自己躲避罪惡,後來忙變成他的標誌,現在忙碌,多了成就與驕傲。總之,他愛上工作與工作帶來的成就感。


    “不累,你呢?哦哦,對不起,你是machine,說累太侮辱人。”


    她靠上他胸膛,隨著他的呼吸起伏,她唱和他的頻率。和他這種人長期在一起,不知不覺間會變得上進,她是懶女,“上進”太違背本性。


    “我有固定休假。”他提醒默默,比起以前的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他的進步明顯。


    “了解,星期日嘛,真了不起,原來machine也需要充電。”


    “你在挖苦我?”他居高臨下看她。


    “你……你是哪種機型?怎麽連挖苦這種高級情緒都懂?”


    “蕭默嫿,你再繼續說吧,反正我對結婚不是太感興趣。”她擅長挖苦,他對威脅學有專精,一人精通一項,很公平。


    好吧,他打敗她了,想結婚的人是她,主動的是她,逼婚的人還是她,原則上他已經夠委屈,她沒道理咄咄逼人:“你對我很差。”


    “比陌陌對你壞?”他妒嫉,未婚妻竟是靠陌陌的強迫得來。


    “壞多了,他不會威脅我、恐嚇我,隻會無條件說好好好,你想要什麽,我都替你辦到。”陌陌把她寵得無法無天。


    “想改嫁的話,趁早。”


    話是這麽說,慕晚的手把她鎖得又牢又緊。


    雖然默默沒念名校,但她很聰明,聰明得讓他日益喜歡,喜歡到入睡前,想起她,他的眉眼彎彎,他想,娶她,是個很不錯的決定。


    “我隻好開始考慮二十年計畫,等小陌長大。”歪歪頭,她笑得曖昧。


    “恐怕行不通,卓陌品比較喜歡當我的女婿。”想起女兒的主動積極,他大笑不已,誰說女大不中留,女小一樣很難留。


    環住她的腰,軟軟的她、熱熱的身體,她填補了他所有空虛。


    她很小,坐在膝間,高度隻到他的脖子處,親親她的發梢,他習慣性地把下巴擱在她頭頂。


    窩入他胸口,戀上他的體溫,默默不知道慕晚是不是自己的春季,隻曉得在他身邊,很安全。


    “慕晚……”默默喚。


    “嗯?”


    “別感到負擔,我知道你愛靄玫,不會逼你喜歡我,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和平相處、互相扶持,運氣好的話,順順利利過一輩子;運氣差的話,揮手說拜拜的時候,我們仍然感激對方。”


    不知為什麽,說話同時,她的心髒嗆得緊。


    他沉默,不願靄玫加入話題,摟著她,輕輕搖晃。


    “謝謝你肯幫忙,做完這件,對陌陌……我可以認真和他告別,隻不過要忘記陌陌,很難。”默默歎氣,她騙不來自己。


    “別忘記他,別急著告別,他永遠在你的人生占有一席之地。”慕晚說。


    “真好,嫁給不嫉妒的丈夫。”她笑笑,更往他胸口鑽。“誰說,老公一定要愛老婆,我們這樣也很好,對不對?”


    慕晚又沉默了,因她的話,他覺得不對,卻找不出更正確說法。


    “machine壞掉了嗎?為什麽不說話?”她拉拉他的襯衫,半仰頭,看著他好看下巴。


    “我會……努力當個好丈夫,也許哪天你願意,我們生個小男生。”計畫大改變,他真心有一個家庭,有妻有子女。


    “為什麽生小男生?”女生也很好,她喜歡樂樂,再生一個“歡歡”,他們成了歡樂家族。


    “理由和你爸媽一樣,我不想當machine當到一百歲。”


    他發現自己喜歡和她一起勾勒未來,多年來,他首度對未來有了希冀期待。


    “樂樂也能繼承事業。”她不允許家裏有排外條款,不管血緣事實,她當定了樂樂的“親愛媽咪”。


    “樂樂一心當蛋糕師傅,而我是弱勢父親,沒本事勉強她。”


    “找你女婿吧,用我老爸老媽那招,壓榨女婿的全部精力。”


    “這是我最沒把握的部分,要是樂樂和你一樣固執,非小陌不嫁,而小陌又對我有宿敵情結,你想,他會對我的錢折腰?”


    默默被惹笑了。退讓吧!不想結婚的慕晚讓步同意和她結婚,她怎還能處處強勢?


    “好吧,生一個兒子,若我的生殖係統還不壞的話,多生兩個男生也行,這樣你就不必用高壓手段訓練兒子當新型machine。”


    他們真的在談論婚姻呢,老公老婆兒子事業與未來……他們越談越順,再不久,他們將要牽手走入眼前的談論。


    “我不會那麽殘忍,你沒聽過,虎毒不食子?”


    她跪到他膝上,攀住他的頸子,額頭靠上他的,溫柔笑著。“慕晚,忍不住想再謝謝你。”


    “又謝?”她真是多禮女人。


    “謝謝你幫我,謝謝你對我很好,謝謝你願意同我規劃未來。”


    “沒辦法,誰叫你向我求婚,我對主動的女人缺乏免疫力。”他們又同聲大笑,笑聲傳出辦公室,嚇呆門外的兩個秘書。


    慕晚的手機響起,他接電話,臉色丕變。


    “怎麽啦?”


    看著慕晚起身、匆促整理包包,不語的嚴肅勾動她幾分心慌。


    他深吸氣,凝重說:“靄玫醒了,我要到療養院去。”


    靄玫醒了!?是重大的好消息呢,她的臉色怎能瞬間蒼白?她怎能不替他狂歡?強壓下驚訝,她擠出笑容撐場麵。


    “太棒了,恭喜恭喜,靄玫清醒,喜事臨門,快去快去,別拖延時間。”她推著他往門口走,心髒壓鉛。


    他走了,門關上,背靠門板,她明白,沒有了,所有計畫轉眼空談。


    虛虛的,是心情;空空的,是腦袋;亂亂的,是思緒。被抽空的她,隻剩下一堆幫不了自己的亂麻,她做了新繭自縛,對嗎?


    牽著樂樂、站在靄玫麵前,她知道自己的出現缺乏立場,隻是……她想幫忙……


    幫忙?慕晚不需要,靄玫更不需要。


    慕晚抱住靄玫,他的胸口出現所有人,她,蕭默嫿,再不屬於那個空間。笑不出來,她退兩步,想退出這個空間。


    “樂樂……快來媽媽這裏,讓媽媽看你,好嗎?”靄玫伸手。


    樂樂搖頭,對於久病的母親,她無分毫記憶。


    默默推推她,將她帶到慕晚和靄玫麵前,默默和慕晚相視一眼,她看見他的疲憊,而他,發現她的悲涼。


    “樂樂,你不是常吵著想見媽媽?”慕晚鼓勵她。


    樂樂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她早把默默當成媽媽……有心事,她隻想找默默商量,不需要其他人幫忙,緊抓住默默的裙擺,她用眼光哀求默默別離開。


    “你想我?好女孩。”靄玫抱住樂樂,但她發現女兒拉住默默裙擺時,憤怒抬頭。“你是誰?”


    “她叫默默是……樂樂的家庭教師。”慕晚解釋。


    家庭教師?她懷疑地看向慕晚,她怎是家庭教師,他們……恍然大悟,對,是她忘了,他們約定過,靄玫清醒後,所有事都不算數。他們不是未婚夫妻,他們沒有親密關係,沒談過心、沒分享過秘密、沒有友誼,他們之間就此埋葬。


    “現在的家庭教師部長得這麽漂亮嗎?”麵對默默,靄玫像刺帽般張揚銳利。


    默默假意聽不懂靄玫挑釁,柔聲答:“謝謝太太誇獎。”


    靄玫冷言問:“樂樂功課好嗎?”


    “她是個很優秀、聰明懂事的好學生。”默默拉開樂樂的手,蹲下身,拂拂她的辮子說。“樂樂,我先回去,你乖乖聽媽媽的話,知不知道?”


    “默默……”她想搖頭,又怕父母不高興,癟了嘴,勉強點頭。


    “真乖,我回去問小也和點點,幾時候有空再帶你做蛋糕。”額頭碰碰她的,默默起身麵對慕晚和靄玫,索性把戲演到底。


    她彎腰敬禮。“先生、太太我先回去,有需要的話再打電話給我。再見。”


    語畢,她迅速轉出病房。門關,肩垮下,默默閉上眼睛,她提醒自己,不哭。


    是心痛?怎地一波波,波濤洶湧?她不懂,為什麽腸胃結成團,痛得她想嘔吐?


    沒道理啊,她很清楚,慕晚和靄玫的情分媲美默默和陌陌,他們是一家人,或許若幹年前,他們的愛情被人惡意破壞,然多年後,他們得償宿願。


    身為好朋友,她該為他們開心,怎能心酸艱苦,以為世界末日在眼前?


    你是錯的。默默對自己說。


    你們是朋友,慕晚用多少心思支持你和陌陌,同樣地,你該給予慕晚和靄玫同樣支持,即使全世界都不看好他們,你也要挺身而出,站在朋友立場送出祝福。


    你不能因為靄玫躺在慕晚胸前而難過,不可以見他們一家人團聚而落淚,她要歡心鼓舞,要和慕晚用同樣心情迎接明天。


    是啊是啊,這才是好朋友該做的事,她和慕晚是朋友,他們要彼此相挺、要分享快樂,慕晚的快樂就是她的啊!


    對,她不能失去力氣,不能落寞灰心,說不定再過幾天,慕晚和靄玫決定結婚,她不但要站在他們前麵,擋住兩家長輩的責難,若慕晚有需要,她還得歡歡喜喜穿上禮服,當他們的伴娘。


    是啊是啊,這才是好朋友嘛,她要笑、大聲笑,要打起精神為他們準備婚禮,要給慕晚獻良計,教導他,如何討女朋友歡心。


    默默用一句句“好朋友”,堵住成形悲慟,盡管她尚不懂,痛從何處來。


    她抬頭挺胸,拉出笑臉,走出療養院,好朋友啊,她朝靄玫病房方向用力揮手,他們是好朋友!


    可是,走五步,她猛然想起,慕晚說她是樂樂的家庭教師。


    他……不需要“好朋友”了吧……


    默默回複一個人的生活,隻是嗬,被調整過的生理時鍾調不回來。


    她在清晨時分清醒,在深夜入眠,她想多睡一些,縮縮身子蜷在棉被裏麵,以為夠暖夠溫,自然會熟睡,哪裏曉得,習慣是個古怪精靈,讓她不由自已。


    十天,幕晚沒找過她,手機沒響、沒留話。


    有了情人,朋友算哪棵蔥?重色輕友是天性,並非人格缺陷,他很正常,她有什麽好埋怨?


    他不錯了,強效型優碘替她治愈若幹傷口,助她從醉生夢死間清醒,他指出一條大道,告訴她,別怕,大起膽子往前行。


    隻不過,她以為這一路有他相伴,不至寂寞,卻沒想過,兩人必須分道揚鑣。


    很正常啊,朋友本就隻能陪你一段時期,不是一生一世,朋友分享的是記憶,不是人生,這就是朋友啊,她的版本中,對“朋友”下的定義正確無誤。


    二十天,默默請假,不管是公司或“長春藤的下午”,成天在公寓裏閑晃。


    喝桑葚汁、泡木瓜茶,她在溫室裏一待好幾個小時。吃蛤蜊湯泡白飯時,再沒人責備她偏食,更沒有嘮叨聲音逼她嚐試不同食物。


    賴在床上,那個沒念過中國禮儀、學不會男女授受不親的男人,再不出現將她翻醒,她的生活回複慵懶期,她回鍋當懶散女。


    三十天,她想,她必須徹底忘記他。


    她拿筆做計畫。


    首先,先忘記他的手機號碼;第二步,忘記可愛的樂樂女兒,然後把他們的出遊照片藏起來,把他送的葡萄樹轉贈給二樓林太太,對了,還要將他留在這裏的衣服寄回去給他。


    接著,睡睡醒醒間,她將忘記過往曾經,慢慢地,她忘記他的長相容貌,屆時,陌路相逢,他想不起她,她隻覺得他熟悉。


    計畫很棒對不?隻是嗬……會做計畫的人是房慕晚,不是蕭默嫿。


    那天,點點傳八卦,她說樂樂的母親搬回家了,雖然情緒仍不穩定,但她的病情很樂觀。


    樂樂很悲傷,她對母親感到陌生,卻不能不和她親近。後來,她得到慕晚應許,到“長春藤的下午”找默默,可惜默默請假,她抱住點點,哭得好傷心。


    聽見這消息時,默默在電話這頭假裝冷靜。


    她說:“點點,你該安撫樂樂,告訴她,她的父母親經曆過無數風雨,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她該感激,不應哭泣。”


    昨天,小也打電話,氣呼呼地說,慕晚和靄玫要結婚了,他們去看婚紗、訂喜筵,他們隻顧著自己的快樂,沒想到樂樂的傷感。


    小也說,樂樂抱著小慧大哭,不斷問,她是不是再也見不著默默?


    這次,默默沒本事假裝冷靜,她想說幾句道理或祝福詞,張口,卻發不出聲。


    掛上電話,她埋頭痛哭,為了連自己都不了解的情愫。


    她不明白自己怎能難過哀怨,因每個分析,她都分析出慕晚和靄玫間屬於“正常發展”,誰能為了“正常”哭泣?


    不哭不哭,她洗掉淚水,刻意穿上美美的外出服,拿包包,她要出去旅行。


    默默自我提醒,她是不做計畫的蕭默嫿。於是,車子來了就上車,車子停了就下車,不預估目標,她要在最短時間內,徹底消滅慕晚對她的影響。


    她去花蓮,住兩晚民宿,環境很好,心情太糟。


    她看書寫信,信寫給陌陌,滿紙描的全是厘不清的心。


    她自己和自己對話,她在寂寞裏,唱歌跳舞,一個人狂歡;她參加民宿舉辦的烤肉大會,在狂歡的男男女女中間,獨自品嚐寂寞。


    亂極了,她的生活被好朋友攪出混亂。想彎腰收拾,竟發覺不知從何整理。


    最壞的發現是——她愛上他了,在不知不覺間。


    她拚命否認愛他,但越否認,愛他的感覺越清明。她不要變心,但心自行變異……她再騙不了自己。


    真壞,她怎能愛上他?


    黃蓉不愛郭靖愛喬峰,阿朱偏偏起死回生,成局混亂,怎地收場?


    不要愛他,不能愛他,默默不愛房慕晚,她企圖用一百個“不”來阻撓愛他的心,成功嗎?當然不。


    然後,她瘋狂地在火車上唱歌,車廂有近八成的旅客,隻是她看不見他們,隻看見自己的孤獨。


    幸好,她的歌聲很棒,沒人出聲阻止,反而在她化不開的悲戚間,為她心酸。


    她重複著同首歌,唱過無數回合。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隻是心又飄到哪裏,就連自己也看不清,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她失去陌陌、失去慕晚,她的心事隻能自己和自己對談,她的一輩子走走停停,飄泊不定……


    意外。


    默默拖著疲憊步履回到公寓時,慕晚站在門口等她,見到她,二話不說,將她擁進懷中,力氣之大,仿佛要將她擠入胸腔,融為一體。


    不懂,她不懂他的出現、他的憔悴、他的欲言又止……他要結婚了,不是?


    他完美的下巴冒出青色髭須,他的深邃眼睛布滿紅絲,要當新郎的男人,怎可以狼狽?


    他不顧默默意願,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嘴邊,微微的刺,剌痛她的神經。


    不行,她才在練習著如何一個人吃飯旅行、看書寫信,他出現,瞬地打破她的慣性規律。


    再次擁她入懷,又加上力道,默默掙紮,練習適應孤獨很辛苦,她不要前功盡棄。


    “別動好嗎?我想抱抱你。”他在她耳邊說,聲音低啞闇沉。


    他哭了?病了?這不是新郎該有的表現,默默緊繃的手鬆下。要抱抱就抱抱吧,她也想被擁抱,這感覺比一個人對話談心要好。


    吸氣,她吸進他的氣息,不是古龍水,是淡淡的麝香味,科學家說那叫費洛蒙,用來幫助動物求偶的工具。


    隻是嗬……他想求的偶不是她,他怎能在她麵前散發香味,蠱惑女人犯罪,是很壞很壞的行為。


    她沒動,任由他安靜抱住自己,她在他的體溫中遊泳,載浮載沉,安心舒適得不願言語。


    他抱著她,連日的紛亂消失,他又能神閑氣定。


    她學過魔法嗎?怎什麽都不做,便讓人順心,她該去當心理醫師,那麽台灣的躁鬱症人口將大幅減少。


    不對,她是養蠱的苗女,她在他身上下了蠱,教他離她三百哩便心痛得無法自已。


    他們相擁多久?不知道,大概半個小時或更多吧。


    他不順的呼吸順了,她的心酸少了,他和她同時知道,遺忘對方,不在能力範圍內。


    “你還想抱我多久?當我們變成化石,在博物館展覽的時候,名稱會不會叫做茱麗葉與羅密歐。”默默先開口,她試著輕鬆……但沒成功。


    “你去哪裏?我等你兩天。”


    兩天,他以為她不回來了,以為她從他認識的世界消失。


    他嚇壞,在她的屋裏流連徘徊,不敢離去。第一次,他恐懼無助,她嚴重破壞英雄的自信心。


    他等她兩天?怎行?他是大忙人,有成堆工作等他進行,還有靄玫,他日日夜夜盼她清醒,她醒了,他怎能不留在她身邊?


    但默默沒問這堆問題,她說了另一句——


    “你有我的鑰匙。”


    “我知道,但在門口等,你回來,我會馬上見到你。”


    門裏門外的距離有多遠?不過短短十秒。


    “那麽急著找我?”


    默默被他大大的身子包裹,緊貼的身軀,膠合的四肢,假使他們是上等巧克力,會在這樣的溫度裏融化。


    默默得到新體驗,原來“被收納”很舒服、原來她身心健康,絕對不會得到幽閉恐懼症。


    “對。”


    他很急,急成熱鍋螞蟻,他迫切找到她,卻沒想過找到她之後,能做什麽事情。


    “要告訴我什麽嗎?”


    他們還是好朋友嘛?他們分享的快樂,仍然勝過獨自擁有嗎?


    他說不出口。


    她歎息。“要不要……我們進屋再談?”


    “好。”


    慕晚打開門,帶默默進屋。


    仿佛兩人進屋,立時回到從前,他積極工作、她慵懶歪在一邊,他不必抬頭便知道她在偷瞄自己,她被逮到,紅了臉,閃開眼。


    默默放下包包,為兩人倒桑葚汁,這是她僅有的飲料。


    這回他喝了,不皺眉頭,沒有批評,反而覺得它酸得符合心境。


    兩人對坐,三秒,他把自己挪到她身邊,大手一勾,勾她入懷,扣住她的腰,他不要她無緣無故失蹤。


    他的臉靠在她頰邊,胡渣刷痛她的臉。“你該刮胡子了。”


    “你家裏沒有刮胡刀。”


    兩天,他吃光她的存糧,穿她的浴袍、睡她的床,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狽,但,照管不了。


    “你一直沒回家?”她驚訝。


    “對。”


    “為什麽?”


    “我明天要結婚了。”他說。


    說恭喜嗎?這是最切合題意的回答,可是她說不出口,她腦海裏有幾百句琴瑟和鳴、白首偕老的賀詞,偏偏話到嘴邊,痛了喉。


    這不是身為好朋友該有的表現,她應大叫大跳,或者用力捶他一拳,笑說:“了不起,動作真快。”


    但,她做不到。


    “呃。”默默還是發出音,一個連自己都不滿意的氣音。


    “我不想結婚,可是我要結婚。”他說。


    “我的語文程度不壞,但你難倒我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睜大眼睛,她不讓淚水往下流,好朋友守則第一條——為對方祝福。


    “我以為三十天不見你,就會忘記你。”他也做了計畫,恰巧和她的計劃相仿。


    默默苦笑,真是心有靈犀。


    手壓在他的手背,他們都太小看遺忘,以為不理會、眼不見,遺忘便自動成局,沒想到它是寄生在他們身上的藤蔓,非把他們的養分吸幹、生命力摧殘殆盡,才會教他們遺忘過去。


    “我失敗了,我沒辦法入睡,一閉眼,我們在山穀間大叫‘陌陌,我愛你’、我們在沙灘上比賽誰的足印多、我給你一千塊,你為我唱一首魚兒水中遊、你在向日葵花田裏向我逼婚……畫麵一再重現,然後天亮,我將你更加牢記。”


    她懂,他也占據了屬於陌陌的夜,出現又出現,每次出現都有不同的形象。


    一下子是大型活動冰櫃,一下子是溫柔好男人,一會兒嚴肅,一會兒體貼,不管哪個房慕晚,都教清晨醒來的默默落淚。


    她不但毀了和陌陌的約定,又讓自己變成愛哭鬼,這種朋友……真的不該交往。


    “樂樂關在房裏哭,她問我,是不是不能再見你。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確定。我找不到人問,我想問問,有什麽辦法能讓我不想你,讓我眼睛望住靄玫時,看見的不是你的身影?”慕晚把臉埋入她發間。


    很難吧,兩天花蓮行,她處處見到他。


    明明陌生人矮了他二十公分,她還是誤以為他站在前麵,快步行進,她老聽見他的笑聲、老看見他對自己招手,怎麽辦呢?她得了妄想症。


    “我討厭這種感覺,我不懂自己愛了靄玫那麽多年,怎麽再麵對,她會變成陌生人?


    我想嗬護她,但每個動作都讓我覺得虛偽;我努力想為她創造快樂,我帶她和樂樂四處郊遊,但在她身邊的我,無法快樂;我試著和她說話,試著抓回過去的感覺,卻發現自己好累。


    默默告訴我,是我變了嗎?為什麽我變得怕她?為什麽我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愛她?”


    他恐慌嗎?


    她也會。


    她怕自己幸福太過、忘記陌陌;怕自己變心、遺失往昔,她掙紮再掙紮,是他一句句開導她,讓她相信,她的幸福是陌陌的希冀,她才放手任自己開心呀,怎地現在,他也對自己起了懷疑?


    “你說,我該怎麽辦?”


    “完蛋,你愛上我了。”她似真似假地說。


    她隻想把凝重氣氛弄輕鬆,沒有別的意圖,真的。


    她知道他就要結婚,也許有點婚前恐懼、也許有點摸不透心情,她想扮演心靈導師為他解套,就像他對自己做的那樣。


    可是,他居然回答:“我知道,我愛上你了,我是個不專一的男人。”


    他這麽說,她怎麽回話?她發傻,接不出新句。


    他愛她!?


    她被他的話打出五分昏迷。他愛她……他愛她……他愛她……她……愛他……


    藏在“朋友”後麵的關係被揭穿,她不知所措,心慌亂意,她慌得說不出話。


    他是靄玫的,有明文規定,他們的訂婚隻是權宜,她愛上慕晚已是不該,他怎能拋棄需要保護的靄玫,變心?


    “我真差勁,我愛靄玫的時候,她愛趙儡:我愛你,你愛陌陌。我好像非得當人家的第三者。”


    他的苦笑讓她想哭,他們搭錯線,再多的悔恨皆於事無補。


    “我自私想過,也許我可以告訴靄玫,我們已經訂婚,我和她已成過往,當朋友或兄妹都不錯。我會盡全力把她的生活安排的舒適愉快、無憂無慮,你也能幫助她,重新點燃生命鬥誌,她會變成我們的好朋友、樂樂的好母親,也許若幹時日後,她會找到新愛情。


    但她不過聽見我和樂樂在談論你,就瘋狂了,她哭喊著,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她到處砸東西,對著我喊趙儡,甚至拿刀子劃手腕,流了滿地鮮血,樂樂嚇壞了。


    醫生到家裏看靄玫,她緊抓住我,哭求我別送她進療養院,她說,隻要結婚就好了,結了婚她會安心,不再亂發脾氣,她一再保證,隻要擁有婚姻,她會變成過去的靄玫,可愛、惹人憐惜。默默,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這些日子,他過得很折騰吧?難怪他睜眼說瞎話,編派她當家庭教師。


    默默順順他緊繃雙眉,輪到她對他心疼。“你不差勁,隻是倒楣、沒弄對時機。要是我十六歲認識你,我會愛上你。”


    “這叫做精神鼓勵?”慕晚問。


    “不,我在講述事實。十八歲的靄玫不愛你,吃盡苦頭;二十六歲的靄玫願意放下心情接納你,你應該慶幸。”這些話不真心,但她比誰都懂,強把慕晚留在身邊,若靄玫發生意外,他們都負擔不起。


    果然心意相通。


    他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他付出努力試圖創造契機,然一再再失敗的他,該把過錯歸到誰身上?


    他苦澀說:“靄玫不能再受刺激,我承諾她清醒後,給她最完美的人生,現在是我履行承諾的時候。”


    所以他不想結婚,卻“要”結婚。


    “你要更努力點,靄玫吃的苦頭夠多了,她需要你的定心丸。”


    “嗯,那我們呢?怎麽辦?”


    “我們是好朋友,朋友會在遠方寄予祝福。”


    “不再見麵?”握緊拳頭,他把她收在掌心,不想放,但不能不放。


    “不見。”兩個字,說出來,心痛胃痛,肝腸寸寸斷。


    “為什麽?”


    “因為你會變心,而我不喜歡當外遇。”


    “那我還可以做什麽?”


    “可以在這裏待一夜,今晚是你告別單身的單身派對。我陪你說話談心,等到明天,光鮮亮麗地去當你的新郎倌。”她在笑,笑容裏滿足無奈。


    慕晚自默默身後抱住她,手臂橫過她的胸口,他的頭垂在她肩窩。他但願有權利說不、但願能拋棄承諾當小人,他但願自私自利,不顧一切,追逐他要的愛戀。


    他在哭,淚水漫過她的肩胛。


    “不行哦,哭是新娘的權利,新郎怎麽能哭?”


    默默一麵說,淚水一麵沿著頰邊滑落,落入他濃密的黑發裏。


    他又笑又哭。笑自己和丘比特結了仇,愛神刻意將情箭亂射。


    “別哭,我來教你,心很苦很苦,苦到再也忍不住的時候,你把我們的照片拿出來,想一想、笑一笑,生活會變得比較有趣。”


    怎是有趣?想她一遍,痛一回,她明明在身邊,他竟然要離她遠遠。


    “要是有空,你到我們去過的度假農莊,對山穀大喊——默默,我想你。我們心有靈犀,我會知道。”默默說。


    不,他要喊——默默,我愛你。不管聽不聽得見,他都要她知道。


    “我答應你,不再成天睡覺,我試著去幫爸媽的忙,他日再見,我成了商場女強人,到時,我們來談合作契約,我們又能正大光明當朋友。”


    不行,她悠閑慣了,辛苦工作會要她的命,事業統統交給他,他來苦,她隻要負責獲利。


    重重歎氣,她不想隱瞞他、隱瞞自己。回身,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很輕的一個吻,不帶遐想,隻有心疼。


    “送你一份結婚禮物好嗎?”


    沒等慕晚回答,她又說:“我去旅遊,想了又想,分析又分析,糟透了,我竟然分析出我愛你。


    我想,在你陪我一起思念陌陌時,我就愛上你了,不,或許更早,在你傾聽默默和陌陌的故事時,我已經愛上你。因為你是個很帥、很神秘、很容易讓人愛上的好男人。”


    默默愛他,真好,他不是單戀。


    可惜,這麽棒的禮,為什麽要到他決定和靄玫結婚前才入囊?


    他暗暗決定,從此,他要專心愛默默,再也不準自己變心。


    他們說了一夜話,這回,陌陌、靄玫都不在他們話題裏,他們交心,在慕晚的單身派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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