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他們學校和國內其他高校差不多,校區分散在上海各個區域,不過法學院所在的校區所在地算得上繁華,且與國內另外幾所高校法學院差不多,有一位廖姓財主捐贈,大樓修建得很上檔次。


    整個校區內都裝扮了起來。


    法學院今天的活動主要是兩場,上午是一個與人才合作相關的獎學金發放儀式,在模擬法庭進行,院係領導和往屆的優秀院友會上台致辭;下午是法學院院友會交流沙龍,人不算特別多,地點定在小禮堂。


    魏了了和程白車先走,10點15分的樣子到了學校。


    邊斜和薑明懷也沒落下多遠,晚她們5分鍾左右。


    這個時間點,其他人基本都到了。


    程白和魏了了才從外麵走進模擬法庭,幾乎就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沒辦法,畢竟是當年法學院四劍客。


    來的人裏她們那一屆的同級雖然不多,但架不住兩個人顏值夠高,尤其是程白,這些年來也稱得上是幾經沉浮很有點圈內地位了,所以一時打招呼的聲音四起。


    “了姐,程師姐!”


    “程律來得早啊。”


    “程白你今年居然來了,哈哈,回上海之後可都還沒時間聚聚呢。”


    ……


    程白一路掛著笑意,寒暄過去。


    一眼掃過去,與會者大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話,院係領導在更裏麵。


    按照慣例,程白和魏了了先去打了聲招呼。


    但並沒有看見趙平章。


    雖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食人案”在未來一段時間的影響力恐怕不比聶樹斌案低,但在眼下法學院院友們的圈子裏,卻仿佛並沒有激起任何的反應,四處風平浪靜,眾人談笑風生。


    甚至校友微信群裏,都沒一個人提起。


    程白其實很清楚,大家並非真正地冷漠,而是默契地對此暫時保持沉默,還沒到要翻開來說的時候。


    10年畢業的那一級來了十多個。


    男性居多。


    程白跟魏了了剛去跟院領導那邊打完招呼過來,就有人朝她們揮手:“程白,了姐,這邊!”


    她們循聲望去,是個穿西裝的高大男性,在這個年紀的律師裏麵,身材保持得算是非常不錯。


    那張臉看著也成熟了不少。


    程白覺得有些眼熟。


    魏了了知道她可能不是很記得了,看了一眼,一邊向那邊走,一邊腦袋一歪,湊程白耳邊說話,道:“賀航,我們寢室對麵那棟的,當年給你寫過一個月情書,又在圖書館偶遇了你整整半年的那個。現在在普華永道工作。”


    不愧是八卦機器。


    程白了然地點點頭,有印象了。


    隻是她同時也看見了站在那邊的另一道身影,伍琴。


    自打曾念平那個案子之後,兩個人就沒有見過了。


    今天的她依舊是精致的打扮。


    穿著小香風的短外套,搭了一條柔化她氣質的長裙,賀航喊她們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也不說話。


    除了魏了了和尚菲,也沒別人知道這昔日同寢的兩位“朋友”已然分道揚鑣的事情。


    但成年人的世界少有當眾撕破臉的。


    這種公開場合,相互都要給點虛偽的麵子。


    所以程白神色如常地走了過去,伍琴對之前那件事隻字不提,別看魏了了大大咧咧,真到這時候也跟完全不知情似的還笑著跟伍琴打招呼。


    一切看上去好像還是當年在學校裏的時候,歲月青蔥。


    這種院友會活動,來的都是混得好的。


    混得不好的,找生計都難,自然也沒這閑心來。


    所以眼下這十來個人聚在一起,彼此的工作和生活比起旁人來都還算得上如意,談話的氣氛便很放鬆。


    同校校友都會連結出相關的關係網,法律的圈子又非常專業,這種連接性也就會更強,更有力。


    大家隨意地交流了一下業內的動態。


    接著,話題就很自然地轉向程白。


    賀航注視她:“時隔七八年回到模擬法庭,想想都還跟昨天差不多。我還記得那一屆,我和程白是控辯雙方,準備了好幾個月,結果一上庭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讓我對整個法庭都產生了陰影。哈哈,現在想想,真是性格決定命運。”


    賀航當年也是拿全額獎學金的。


    多少老師看好的苗子啊,好幾個紅圈所已經先看中了他。


    可誰也沒想到一場模擬法庭改變人生。


    前半年都還在追程白呢,一夕之間,辯論場上,直接被程白縝密的雄辯摁到地上摩擦。


    毫不留情。


    賀航那時就對自己產生了巨大的懷疑,心態上有點崩了,一畢業考了個注會,直接去了四大,去年跳到普華永道,再沒去過法庭。


    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程白身上某一種魔鬼般的屬性便已經有隱約的顯露,隻是那時候大家的認識還不夠深刻而已。


    直到她後來成為了律師……


    賀航一說這個,程白就真的想起來了,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難得有些關切:“現在工作應該還算順利吧?”


    賀航真不好形容自己心裏這感覺,頓了半天,才笑了一聲:“挺順利的。”


    魏了了在旁邊聽得心酸。


    這哥們兒當年追程白的經曆實在是太慘了,她都不忍心再聽這倆人對話了,忙插了句:“哎,你們怎麽淨問程兒不問我,當你們了了姐不存在了是不是?”


    如果說程白是當年法學院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魔王,魏了了就是法學院時髦出格、勾得人心癢的甜心妖精。


    程白是沒幾個人有資格去追。


    魏了了則獨愛學弟,一到大二就成了愛情騙子,專騙小學弟,但高級和同級的她都不搭理。


    眾人知道她脾氣,聽見她這話都笑起來,忙問她最近怎麽樣,職業有什麽規劃,發生了什麽高興的事情。


    魏了了一聽就很開心。


    但真等到說的時候,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淚,變得淒淒慘慘。


    “這年頭當記者也太苦了,除了偶爾有點灰色收入,有點車馬費,都沒什麽別的收入來源了。想老娘天生麗質,為了謀生計拿新聞,都下過了黑煤窯……


    “我今天還活著,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


    “媽的,真後悔當年是個學渣,連‘天龍八部’都沒啃下來,太丟臉了……”


    “《天龍八部》?”


    魏了了正半真半假地哭著,旁邊忽然有幾個人走近了,一道程白覺得頗有些耳熟的聲音插了進來,充滿了疑惑。


    “這麽厚的書沒看完不很正常嗎?”


    程白回過頭去一看,就看見了邊斜。


    三個人一起來的。


    邊斜,周異,薑明懷。


    很顯然邊斜跟周異一起,應該是來了學校之後碰頭的,薑明懷隻是跟他們相同目的地,順道同行。


    程白知道他們要來,倒沒多少意外。


    其他人看見周異卻都多少有些吃驚:雖然不是同屆,但這一位師弟當年也是很優秀的,他們都有印象。


    當下就有人笑著先打了聲招呼。


    又有人看了剛才發出疑惑的邊斜一眼:“這兩位看起來有點眼生,周師弟?”


    周異今天照舊一身黑西裝,人有些沉冷,抬眉看了那稱他為師弟的人一眼,不冷不熱地回道:“朋友。”


    偶爾有院友帶人一起來,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眾人都是眼光老辣的,有幾個知道周異現在在做什麽,所以很輕易就猜到了邊斜的身上,至於一旁的薑明懷想必也不簡單,便都沒多問,反而笑著回先前邊斜的疑惑。


    賀航道:“我們學法的,‘天龍八部’還是應該看完的,了了當年就是太懶,我記得每次考試都是壓線過吧?”


    魏了了打周異來了就沒說過話。


    她先前還張牙舞爪,這會兒隻向賀航露出了明顯的“你可閉嘴吧”的微笑。


    邊斜卻聽得有點懵:“你們學法的還考《天龍八部》啊?難怪……”


    他不由看了程白一眼。


    薑明懷好像也明白了什麽,看向程白。


    很顯然,這兩個人都想起了先前程白聽他們聊《神雕俠侶》說他倆是法盲的一段。


    但隻有周異清楚,兩邊人聊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兒。


    他看了邊斜一眼,淡淡提醒:“你們聊的不是一個‘天龍八部’。”


    程白也知道這完全是兩個不同領域的誤解,周異一說,她就笑了起來。


    律師和作家的區別啊。


    邊斜和薑明懷說的《天龍八部》是金庸的小說,法學院這幫人說的“天龍八部”是台灣民法學大咖王澤鑒所著的民法係列書,大部頭,八大本,所以常被法學生戲稱為“天龍八部”。


    同理,還有什麽“紅皮書”“太皇太後”。


    “紅皮書”指的是高銘暄、馬克昌兩位教授主編的《刑法學》,“太皇太後”其實是“太黃太厚”,指的是張明楷教授在法律出版社出版的《刑法學》。


    算是“法言法語”吧。


    這時候,周異才有功夫跟程白打了聲招呼:“師姐。”


    程白點了點頭。


    周異目光一轉,便掠過了她身邊的魏了了,在看清楚對方時,眉頭便不知覺地皺了皺,但很快又移開了目光。


    魏了了簡直覺得背後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她看這幫人開始聊起來,擦了頭上一把冷汗,沒忍住,憤憤地嘀咕了一聲:“真是,這煞星怎麽也來了!”


    以前校慶就沒見到過他影子。


    今天乍一見讓她渾身都不自在。


    程白聽見不由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周異人挺好的,也就是看著冷了點,哪兒就能被稱作“煞星”了?


    魏了了真不好跟程白解釋。


    這話要說可就長了。


    而且說來說去……


    她沒忍住瞅程白,像是盯著什麽禍水:“這都是你的鍋!”


    想當年她以“程白的小紅娘”聞名全校,程白不收什麽情書和禮物,她就大包大攬,全幫忙帶到寢室裏,還能蹭點吃蹭點喝。


    大家也不介意。


    反正遞給程白也沒戲,不如交給魏了了幫忙,萬一程白有機會看見呢?


    有一年畢業返校活動,周異那時候大二還是大三來著,也在活動裏幫忙,魏了了則是返校的畢業生之一。


    那陣程白沒男朋友。


    有幾個畢業之後混得還不錯的牲口便找魏了了幫忙遞情書。


    結果她剛抱著一堆東西美滋滋走出去,就看見某位姓周的學弟在走廊上冷冷地看著他。


    足足半分鍾啊!


    那他媽簡直是死亡凝視!


    魏了了對這學弟印象可真是太深刻了。


    她這種一向鍾愛朝嫩草下手的人,都沒敢向這人伸出魔爪。


    究其原因,還要說到她大四那年。


    大三學年末的考試她掛了一科,第二學年開學得補考,老趙擔心她不過,又知道她是個貪玩的學渣,就給她找了個人補課。


    那個人就是周異。


    一個大一的學弟來給她這種大四學姐補課,簡直丟臉丟到家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還真有那實力……


    這段經曆後來成為了魏了了的心理陰影,就算後來當了記者,也常在“這裏不對”“學姐你這裏錯了”“無罪推定不是這麽用的”等等言語纏繞的噩夢之中驚醒。


    魏了了見著周異,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半點前輩師姐的架子都拿不起來,幹脆戳著程白的肩膀:“離開始還有一會兒,我們去院辦找找尚菲吧,不說要幫忙嗎?”


    程白有點一頭霧水。


    不過找尚菲這件事的確是需要的。


    她帶著魏了了,跟眾人先道了個別,很明顯地看見了邊斜眼中的愕然,但也隻朝對方笑了笑,便出了模擬法庭,去院辦找尚菲。


    隻是沒想到,到了院辦,尚菲沒瞧見,竟然遇上方不讓。


    一身暗藍的西裝,今天倒是正正穿著了。


    副院長就跟方不讓麵對著麵說話,談的是一會兒獎學金授予儀式和方不讓上台致辭的事。


    在這裏看見方不讓,嚴格來講,其實算不上一件特別讓人意外的事情。


    大律所在各法學院都有一定的人才合作計劃。


    甚至很多律所廣撒網,在一些著名的法學院都以律所的名義設立了獎學金。


    明天誠也不例外。


    方不讓在外聲名狼藉,但在這裏也是個客座教授。


    雖然這年頭什麽“名譽教授”“客座教授”遍地跑,但方不讓這個銜兒含金量還是不低的。


    重要的是有人氣。


    甭管外麵人怎麽罵,一旦要開個講座什麽的,那也是場場爆滿。


    副院長一眼就瞧見了程白,對這位從法學院走出的大律,副院長還是很喜歡的,拉過來就一起說話。


    因為一會兒程白也有致辭。


    隻是她跟方不讓所代表的群體不同。


    魏了了自然不喜歡這種場麵,悄悄溜走了,去別處找尚菲。


    程白跟方不讓也不多說什麽,當著副院長的麵,顯得客客氣氣,生疏禮貌。


    談得差不多了,才從辦公室走出來。


    樓道裏空無一人。


    方不讓點了根煙,低笑:“太久,差點都忘了,程律原來是這學校畢業的。”


    程白06年入學,10年畢業,13年出國念的jd拿了法碩學位,跟方不讓交鋒是12年的事。


    過往時間流淌,算起來是真的快。


    她沒接方不讓的話,隻道:“你有些令我刮目相看了。”


    方不讓一轉頭,向外吐出一口煙氣,霎時挑眉:“明天誠這麽大,我的團隊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很清楚程白指的是詹培恒。


    明明已經先簽過了合同,後來卻跟詹培恒和平解約,這並非方不讓慣常的風格。


    程白也不知信是沒信,隻看了方不讓抽的煙一眼,便道:“給我一根。”


    方不讓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深暗。


    他把煙遞了一根過去,順手把打火機也遞了過去。


    黑色的金屬打火機,由女人細長白皙的手指掀開,在樓梯轉角處窗戶裏透進來的天光裏,有一種格外驚豔的動人。


    程白嫻熟地點了煙,抽了一口。


    塗得潤紅的唇瓣在銀白的煙蒂上留下了一層柔蜜似的口紅印。


    她道:“你接甄複國的案子,勝算不大吧?”


    方不讓不在意:“家屬的要求是降罪減刑,我麽,有錢就行。”


    程白不說話了。


    方不讓便考慮了考慮,道:“趙老在後山喂鴿子,我說要幫忙,他婉拒了。”


    “趙老”指的是趙平章。


    程白眼簾動了動,濃長的眼睫遮了她晦澀的眸光,人有一半站在外頭天光投落的陰影裏,思考了片刻。


    手指卻有點輕顫起來。


    方不讓目光落在她手指上,舌尖在齒間輕輕一轉,笑出聲來:“你程白也會怕啊。”


    程白抬眸看他,目光很冷利。


    方不讓不為所動,假惺惺關切的神態,虛偽地歎:“不對,應該是興奮的。”


    畢竟是經曆過3·28案的人。


    如今要幫趙平章,可不僅僅是辦個案子那麽簡單,是既要跟輿論戰鬥,也要跟公檢法係統交鋒。


    是個律師都會向往一番。


    程白不耐煩:“幹你什麽事?”


    說著,她直接往樓下走。


    高跟鞋踩在樓梯上,聲音清晰清脆。


    “可惜,本質上你不是詹培恒。”


    方不讓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成功地讓她停下了腳步。


    她站在台階上回首看去。


    這位事業有成的紅圈所大合夥人的姿態,一如當年,沉澱下來,可其實從未沒有半分的收斂。


    他夾著煙,向她笑。


    “程白,你跟我一樣,是真正的大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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