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邊斜是八點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裏隻有天花板上那盞極具設計感的頂燈,整個人都在一種奇異的放空狀態裏,晃了晃腦袋,便發現自己昨晚的記憶,在自己跟程白一起送了詹培恒上車後戛然而止。


    再往前倒帶——


    一杯酒,兩杯酒,三杯酒……


    到底喝了多少?!


    那一刻他真跟棺材裏的僵屍一樣嚇得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發現了陸武他們留在他枕頭旁邊的字條。


    邊神,程律叫我們去鬆月閣接你回來的,我們去的時候你正躺在沙發上,別的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了!


    陸武、徐傑留。


    程律……


    臥了個槽。


    程白啊!


    看見這張字條的瞬間,邊斜真是整個人頭皮都炸了起來,這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關鍵,昨晚他喝醉了之後是跟程白待在一起啊!


    腦海中頓時冒出了以往種種慘痛的經曆——


    剛跟周異認識,簽完經紀約的時候,他們在外麵大排檔吃燒烤喝啤酒。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周異幽幽地盯著他,然後給他看了一張兩萬的支付單,是給昨晚那家大排檔的賠償;


    某一次還不習慣喝白酒的時候,因為場合原因強撐著喝了一瓶多,結果第二天小道消息風傳“著名作家邊斜放蕩不羈愛睡桌底”;


    還有以前跟高書朋在四合娛樂時的年會,被下頭那幫小破孩灌倒之後,戴了個米奇老鼠的頭套,拿著ktv的話筒就一個個包間敲門過去,給裏麵每人唱一首五音不全的《祝你生日快樂》,還一人給兩百塊錢的生日紅包……


    天知道他看到監控視頻的時候有多想死!


    丟臉丟到火星上!


    酒精就像是一把奇妙的鑰匙,能讓一個看起來正常的人釋放出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麵。而人類跟酒精的相遇,就是一場刺激的冒險。


    尤其是對邊斜來說。


    每回喝大都斷片也就罷了,重要的是別人發酒瘋都一個樣,怎麽他喝大了每次搞的都是不一樣的事?


    周異說,他這是寫書的腦洞有多大,喝醉的時候就有多能搞……


    完了。


    完了!!!


    一大早他抱著自己的腦袋差點在家裏慘叫出來。


    按著他往日的習慣,少說也要睡到十一點才起,但因為昨晚醉酒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過了什麽,再想想包間裏是他跟程白,在陸武他們到來之前好像沒有別人,心裏就莫名發慌。


    恐懼帶給人力量。


    他嚇得一骨碌從自己床上爬起來,迅速地洗漱折騰換完衣服打了一趟早高峰的車,九點就已經到了天誌律所,直挺挺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從九點到十點,足足一個鍾頭,就跟坐在烙鐵上一樣。宿醉後頭疼,又困又累還他媽不敢睡,瞪著一雙眼睛,邊斜心裏麵熬煎極了。


    就怕昨晚發生點什麽。


    整個人腦袋裏一時是這,一時是那,思考自己一會兒見了程白怎麽說怎麽問,打了無數遍的腹稿……


    但沒想到,程白十點過才到……


    淺咖色的大衣,雪白的高領毛衣,耳垂上掛下來的八芒星孔雀石耳墜和胸前掛的孔雀藍毛衣鏈很搭。


    膚色白皙,神清氣爽。


    在走過來看到他的瞬間,隻露出一副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訝異神情,看來是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於是他將要出口的“昨晚沒幹什麽吧”,就一下放心地咽回了肚子裏。


    程白是真的沒想到昨晚喝得神誌不清的人,今天一大早竟然還能清醒著坐在這裏,雖然看上去狀態糟糕透了。


    聽他話說一半就停下,她有些疑惑。


    “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


    邊斜想起自己喝醉的時候也不全都是在鬧事,完全看當天的情況,有時候喝醉了還是很乖的,所以隻當昨晚跟詹培恒喝完之後自己還是很老實,半點不想多提喝酒這話茬兒。


    “一大早,給程律道個‘早安’。”


    程白搖頭就笑了一聲,擺擺手回了他一句“早安”,就轉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外頭肖月便去茶水間的微波爐裏把提前買好的早餐熱了,給她送進去。


    於是邊斜又震驚了。


    他忽然意識到,現在自己才是程白的助理,這種事應該是自己來做才對。


    肖月從程白辦公室裏走回來的時候,他就騎坐在椅子上,兩手抱著椅背,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小圓臉的妹子,試探著開口:“那什麽,程律每天的早餐都是你買的?”


    肖月聽他這麽問,立刻警惕了起來,道:“你想幹什麽?”


    邊斜笑笑,道:“正所謂幹一行愛一行,我這不已經成了程律的助理嗎?像買早餐這種辛苦活兒,怎麽能勞動小肖律師?當然應該是我來買了。所以我就想問問,程律早上一般吃什麽啊,有什麽愛吃的嗎?”


    果然是來爭寵的吧?


    肖月跟程白的時間也不短了,給程白買早餐已經買成了習慣,現在忽然來了這麽個助理要跟自己搶活兒,實在讓她心裏難受,說好的隻是來取材呢?


    小圓臉繃起來,緊緊的。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程律的早餐我來買就行了,你不需要知道她喜歡吃什麽。”


    簡直像是小雞護食,動物擁有自己的領域,肖月這架勢明擺著是把他當成競爭者了啊!


    邊斜還想要再問。


    但肖月已經直接戴上了耳機,翻開桌上那本厚厚的案例書看了起來。


    他頓時無語:這年頭,想要獻個殷勤都這麽難了?


    於是再次拿出手機,想要打開瀏覽器百度一下混職場的智慧。但在打開頁麵的瞬間,他便發現了頁麵上那個邪惡的標題……


    是昨天搜出來的帖子。


    情感天地,給女上司當秘書,我終於在酒後被潛規則了……


    也不知為什麽,邊斜忽然覺得脖子後麵發涼,突然意識到一個先前被自己忽略了的嚴重問題:酒後發瘋不是重點,重點是程白也不認識陸武他們,怎麽給陸武打的電話?


    捏著手機的手,忽然就顫了一下,連帶著眼皮都跳起來。


    翻了一遍通話記錄,沒有。


    又點開微信,才在消息記錄裏看見了一個撥給陸武的語音通話。


    所以,昨天他在匆匆收起手機之後,有退出瀏覽器的搜索頁麵嗎?


    好像完全不記得了。


    也許退出了,也許沒退出?


    邊斜忽然覺得生無可戀,不如去死:昨天就不該鬼迷心竅跟程白出去應酬,不跟程白出去應酬就不會喝酒,不會喝酒就不會斷片,不會斷片就不會有現在的忐忑……


    程白在自己辦公室裏吃過了早餐,就琢磨起詹培恒的事情來。雖然覺得詹培恒昨晚喝成那樣,現在應該還沒醒,但她還是編輯了一串長長的消息發到了對方的微信上。


    詹培恒會是什麽反應,她就不知道了。


    但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這個選擇對現在的詹培恒來說才是最好的。


    放下手機,程白抬頭,向外麵一望,就看見了坐在格子間裏的邊斜。


    他好像一臉的崩潰。


    但很快就開始嗬欠連天。


    剛開始還坐得好好的,沒一會兒那腦袋就往下一點一點,雞啄米似的,身子一歪,差點就從椅子上栽下去。


    程白冷不丁看見這一幕,一下就笑出聲來。


    邊斜這完全一副困蒙了的樣子。


    她早上來之前多少有些火氣,現在莫名消下去不少,看他坐著睡要栽倒,又偏因為太高趴不下去的慘樣,到底還是想起他昨晚陪詹培恒喝酒的功勞來,難得冒出點同情心來。


    從辦公室裏走出去,她走到了邊斜桌旁,輕輕敲了敲桌麵。


    邊斜頓時驚醒。


    他眼見著就要點下去的腦袋立刻就抬了起來,在看見程白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程白隻看了他一眼,向他一點手,道:“跟我進來。”


    邊斜一臉懵逼。


    但程白已經走進去了。


    他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心裏有點忐忑,又懷疑起自己昨晚是做了什麽,現在程白是要跟自己算賬了,定了定神,這才腳步虛浮地走了進去。


    “門關上。”


    程白提醒了他一句,然後一指前麵的沙發。


    邊斜便返身關上了辦公室的門,聽話地坐到了沙發上。


    柔軟的沙發,一下就讓人陷進去。


    他於是想起了自己柔軟溫暖的大床,困意越發上湧,整個人都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程白則暫時沒管他,隻彎腰拉開了辦公桌旁邊的櫃門,竟然從裏麵取出了一床疊好的天藍色絨毯。


    然後返身走回來,將其扔給了邊斜。


    絨毯厚厚的,毛茸茸的,一扔就散開了,蓋了他滿懷。


    邊斜傻了。


    程白隻淡淡道:“律所沒有標準的上下班時間,你這個助理也不拿工資,以後沒必要來這麽早,想要取材的話有案子我會通知你。在外麵打瞌睡不好,躺沙發上睡吧。”


    邊斜完全回不過神來。


    懷裏抱著的絨毯跟皮膚接觸,很快就暖融融的,挨得近了,隱隱有極淡的香水味鑽進鼻息之間,


    有那麽一瞬,他很想問程白辦公室裏怎麽會有這個。


    但下一刻就意識到了什麽。


    心跳莫名停了一拍,耳朵尖都莫名燒紅了。


    律所經常加班。


    華為都有地鋪文化。


    像程白這種一看就是事業型精英的女性,也不可能避免加班,午休小睡或者熬到半夜,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備條絨毯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這絨毯……


    是程白的。


    更準確一點,很可能是程白睡過的。


    這待遇怎麽就坐火箭了?


    邊斜坐在沙發上,兩手抱著絨毯,心裏擂鼓似的敲了起來,耳朵上灼燙的溫度,讓他把絨毯抱得高了一點,擋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張口想要問點什麽。


    但目光向程白投去的瞬間,一下就定住了。


    進了辦公室後,程白就脫了外套,穿著那件高領毛衣,現在走到茶幾旁,俯身下來似乎要拿什麽東西。修長的脖頸埋下時,讓那雪白的肌膚跟衣領的邊緣分開了些許,露出左側邊緣那一枚遮遮掩掩的牙印……


    腦子裏幾乎是“轟隆”地一聲響。


    旱地驚雷!


    晴天霹靂!


    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曾在書裏寫過主角們各種感情經曆甚至曾被讀者稱為“老司機”的邊斜,整個人都炸開了,心裏麵無法控製地咆哮起來——


    啊!


    啊啊啊啊!


    那是什麽?!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是他幹了什麽驚世駭俗、禽獸不如的事情嗎?!


    牙印啊!


    又或者程白現在沒有男朋友但還有性伴侶?


    搞這麽色氣是要鬧哪樣!


    如果她比較開放的話,他是不是得試著毛遂自薦一把?


    啊!!!


    這尼瑪啥情況啊!


    程白從茶幾下麵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副主動降噪耳機,轉過身來就遞給了邊斜,見他抱著滿懷的絨毯隻留半個腦袋出來,用一種驚悚而呆滯的眼神看著自己,也沒在意,隻當他被自己虐待慣了,忽然得到寵愛沒反應過來而已。


    她隻問了一句:“餓不餓?”


    邊斜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程白便道:“不餓就睡吧。”


    說完她就向自己辦公桌後麵走去,坐了下來,打開網頁就看到“英國擬向我國追索被盜文物”還掛在搜索引擎的熱門詞上,就隨便點進去看了看。


    但還沒看一會兒,那頭的沙發後麵,就有一個腦袋探了出來,絨毯嚴嚴實實地把自己裹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她:“那個,程律……”


    程白頭也沒抬:“還要什麽?”


    邊斜縮在沙發後麵,小心翼翼地問道:“昨晚我喝多了,沒做、做什麽奇怪的事吧?”


    “……”


    程白眉梢微微地跳了一下,目光終於從屏幕顯示的新聞上抬了起來,看向已經快把自己裹成個粽子的他。


    目光對視。


    一個沉靜,一個忐忑。


    邊斜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他看見她唇瓣分開,似乎就要說什麽,但臨到要說時,又忽然意味深長地扯了扯唇角,竟是個貌似良善的明媚笑容:“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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