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情上,或者說在一切事情上,程白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理性且主動的人。


    主動,是有興趣就會去嚐試;


    理智,是嚐試之前考慮周全。


    因為主動,她欣賞肖月;因為理性,她能平靜地與方不讓論交。


    但主動和理性有時是矛盾的。


    絕對的主動絕不理性,絕對的理性絕不主動。


    所以人生會充滿意外。


    因為總有那麽一兩點不受控的情況出現。


    冷靜下來後,程白覺得自己驅車返回去找邊斜的這個舉動,就十分地不理性。


    不能否認的是,她對邊斜有興趣。


    但這種興趣未必能長久。


    而且作家和律師這兩種職業,差別實在是太大了,既沒有多少思維方式的接近,更缺少足夠的共同話題,這一點從邊斜喝粥時候找的話題就能看出來。即便因為一時的激情在一起,也很難說什麽時候就崩塌。


    就像是謝黎。


    律師和金融證券好歹還能有點交集,不管是工作上還是趣味上,都有點話聊,隻要相處得足夠好,就能穩定地繼續下去。


    但就算是這樣,她都跟謝黎都分手了。


    如果這個人換成邊斜,也許隻會更快。


    高書朋的案子因為那天邊斜在四個娛樂那驚世駭俗的舉動,算是就此擱置了,再起訴對邊斜來說,意義不大。


    一是邊斜不缺錢,這公司也不值錢;


    二是最在意的人他已經弄了回去,剩下的四合娛樂在他看來就是個風一來就會倒的空架子,他不想要這累贅。


    所以接下來,她和邊斜很難再有什麽交集。


    即便有工作室。


    因為在律師這行當,但凡有點名頭的合夥人,履曆上總要掛上七個八個公司的法律顧問。


    可想而知,工作量都不大。


    公司有法律相關的問題,第一先問自己公司的法務,涉訴了才會外找顧問,這個“法律顧問”的位置更多的就是有備無患,主要給合作方和競爭對手看的。


    她雖然和邊斜加了微信,還互粉了微博,但律師一直是個社交性與專業性一樣高的職業,這意味著她對邊斜的興趣再大,也不會去嚐試跟一位大作家進行小學生式的網戀。


    既不是她的性情。


    也不是她的風格。


    說到底,程白和邊斜,律師和作家,不搭調,不合適。


    就當是放了這位大作家一馬吧。


    程白忽然就笑了一下。


    車開回來很快,開走也很快。


    就像是她忽然回籠的理智。


    晚上的上海,半點也不堵,回去隻要十來分鍾。


    在車庫裏停好車之後,她上了樓,卻並沒有換衣服睡覺,而是收拾出了行李箱,裝了幾件衣物,想了想又把酒櫃上的紅酒放了一瓶進去,然後把小烏龜裝進便攜的方形龜缸。


    十一點四十分,她重新下樓。


    拖著她銀色的行李箱,帶著那隻巴掌大的龜。


    這房子買了雖然有兩年,裝修了也有一陣,但她以前都在北京,回上海的時候本來就不多,所以住得很少。


    最近回來,卻總是失眠。


    屋子裝修得再好,也總透著股冷冰冰的味道,聞不見絲毫的煙火氣。


    程白把行李箱放到車的後備箱,方形的龜缸裏那隻小烏龜則被放在了副駕駛的位置。


    開車前,她看了看自己的微信頭像。


    陳舊的老照片。


    一把藍色老式直柄傘,斜斜地靠在上海某個老弄堂斑駁的過道裏,沉澱著歲月悠悠的痕跡。


    邊斜是真的住得很近。


    這個地段的確算寸土寸金,更不用說是建在這地界上的一棟老洋房了,還帶個院子。


    他頂多走了十分鍾便到了家。


    東邊那一排洋房別墅裏還隱約有點小資情調的燈光,西邊接著的老弄堂裏則是鍋碗瓢盆和一些隱約的小孩兒的笑鬧聲。


    這就是民國後遺留下來的格局了。


    邊斜穿過二者之間那一條算不上寬闊的夾道,便看見了右手邊自己那棟新裝好不久的洋房,左邊弄堂裏那戶挨得最近的人家卻總是黑漆漆一片,據隔壁一個大爺講,這裏原本是住著人的,但他這一位“鄰居”應該是去外地發展了,常年不回,基本不住了。


    雪下得不很大,基本剛掉下來就化掉,畢竟才十二月上旬,連冬至都還沒到,即便是寒流入侵,也不至於太過凶猛。


    他頭發和圍巾上都沾了點雪水。


    道上很黑。


    從中走過的時候,他才想起自己走的時候沒想到自己會回得這麽玩,所以忘了開門旁路邊的燈。


    進了院子後,便從一旁的花盆裏摸鑰匙。


    一小串。


    夜裏是冷清清的金屬撞擊聲。


    邊斜忽然就覺出了那種難捱的感覺:夜深人靜,一棟很大的房子,但並不會給人慰藉的感覺。相反,在一個人默不作聲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某種冷寂的情緒就會充塞滿人的心髒,讓冬日這一點寒意浸進皮膚,往更裏麵滲去……


    因為你知道,這棟房子裏除了你,再沒有別人。回來得再早,也不會有人為你主動開門;回來得再晚,也不需要擔心吵著除了自己以外的別人。


    邊斜低頭看著自己手裏冰冷的鑰匙串,忽然也沒了什麽開門的心情,就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了很久。


    想要抽根煙,但發現外麵沒煙。


    然後才莫名地笑了一聲,扔掉腦袋裏盤旋的那些東西,站起來重新開門。


    懶得開燈。


    直接摸黑上樓。


    洗個了熱水澡,頭發濕漉漉的也不擦,就隨便係了寬鬆柔軟的睡袍出來,這時候才把手機拎出來看。


    先前給周異發的消息周異也不知有沒有看到,但反正還沒回。


    往下一拉卻是工作室的微信群。


    這一群二傻子改了群名,叫:今天邊神脫單了嗎?


    他眼神都沒晃一下,隨意地拉了拉消息——


    眼鏡是本體:什麽時候邊神來工作室看看啊?布置得特別好了!


    粉紅頭花的萌娘:屁,誰今天搶老娘工位來著?


    養生大叔:年輕人,少點火氣,一會兒被異哥看見,當心把皮給你們扒下來~


    叼叼叼:我哭了,邊神居然寫死了吳慮……


    張橋:我吳慮男神啊啊啊啊!我要給邊神寄刀片!!!


    蔣銘:那個,打斷一下,我想問,如果異哥喝醉了怎麽辦?


    粉紅頭花的萌娘:????


    養生大叔:你不是正跟異哥在深圳出差嗎?


    世界第一策劃:異哥喝酒了?


    蔣銘:今天見的幾個合作方非要開酒局,桌上花式勸酒,我可去他媽了。異哥剛難受去洗手間吐了一回,臉色也不大好,我心好慌……


    ……


    下麵一連串都是亂七八糟的回複。


    邊斜看到蔣銘發的那一句時,就已經停了下來,看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淩晨零點十分。


    周異酒量很一般,還不如他能喝。


    眉頭皺了起來,他想了想,還是一個電話打了過去。


    “咳咳咳……”


    一陣咳嗽聲傳來。


    好像是不大舒服。


    周異的身邊有水聲,對邊斜這個點打來電話似乎有些疑惑:“這個點不睡,你給我打什麽電話,出事了?”


    “哪家拉你喝酒?”


    邊斜說正事的時候很少講廢話,單刀直入,能少用一個字是一個字。


    周異在那頭怔了一怔,便猜是跟著自己的蔣銘在某個地方叨逼叨讓邊斜看見了,於是笑一聲:“天萬和深影的人,就想買《被盜的一年》,我聽著條件都還挺不錯的,電影這塊他們真的挺有實力,我就跟著喝了個五六輪。”


    “喝他媽。”


    書房裏也沒開燈,就落地窗外有點燈光照進來,邊斜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大半在黑暗中,眸底晦暗的一片,透出幾分陰鬱。


    “別談了,就跟他們說邊斜那事兒逼有事喊你回。”


    周異在那頭笑出來。


    邊斜的口吻淡淡,但聲音在這一片冷寂的夜裏回蕩開,說輕不輕,說沉不沉:“我們現在就是頂級,既不缺錢,也不缺資源,不是往年什麽都要熬的時候了。隻要保持住這個優勢,不犯錯,不給別人機會,就沒有人能超過我們。老周,不要那麽玩兒命。你知道,錢對我來說很重要,但並不是最重要。伯父伯母在上海雖然過得也挺好,但你多陪著吃兩頓飯總是好的。工作室場地都租好了,給自己弄個辦公室吧,以後少出點差。要談合作,有誠意的都到上海來,反正愛買不買。”


    “咳……”


    周異那頭又在咳嗽。


    隱約有蔣銘問他有沒有大礙的聲音。


    邊斜踩在長絨地毯上,看著落地窗外那快掉光葉子的法國梧桐,也看見有車燈的光芒從道路的遠處來,將那枯黃的樹葉照亮。


    他依舊對著那頭的周異說話。


    連語調都沒變一下。


    “我的書不應該靠你跟下遊資源的關係售賣。如果我的書需要我的經紀人在外麵喝酒應酬才能推銷出去,那這是我作為一個創作者的失敗。老周,不要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個廢物。”


    這番話邊斜很久之前就說過了,但他真的是習慣這麽拚命了,很難改掉。


    周異歎了口氣,無奈地笑出聲來。


    “好了,知道了,一會兒就買機票回。”


    但電話並未就此掛斷。


    邊斜拿著手機,沉默了很久,才忽然問了一句:“我發的消息,你看到了嗎?”


    這一回,是電話那頭沉默。


    周異過了一會兒才道:“看到了。”


    邊斜微微垂了垂眸,還是問了出來:“你喜歡程白,準備追她嗎?”


    太直白了。


    周異覺得,有時候他會很委婉,但有時候又直接得讓人難受。


    小事也許放縱、拖遝,大事從來克製、果斷。


    當年合約還沒結束就直接打電話到平台來挖他,離開平台單幹更是半點猶豫都沒有。後來也不是沒有人效仿他,但真的很少有幾個人能做成。


    一是寫得沒他好,二是沒他的魄力。


    但當這樣的魄力用到他身上時,千言萬語都隻能匯作平靜的一句:“邊斜我草你媽。”


    邊斜從落地窗前走回書牆前,整麵頂到牆高的書牆,就像是用一本一本書構築起來的堡壘。


    他伸手到那本《蠅王》旁邊。


    這裏藏著幾根煙。


    但在跟人談大事的時候,他從來都很克製得住,所以摸出一根煙來,又放了回去。


    在聽見周異這一句罵時,他表情紋絲不動,隻看著洋房別墅與老弄堂之間那一條黑暗的夾道,按開了牆上的燈控,慢慢道:“作家的劣根性在於迷戀有故事的人。而我,是這個職業的頂級……”


    ——


    這一處的老弄堂,是曆史保護建築了。


    程白把車停在外麵,拖著行李箱拎著那巴掌大的龜,就從外麵走進來。因為已經是淩晨,路上人家的燈幾乎都滅了,整條路都顯得很是黑暗。


    但她的腳步半點也不亂。


    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很快就看見了靠著東邊那一排洋房別墅最裏麵的房子。


    那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


    該算是老屋。


    她父親程渝東尚未發跡之前,一家人都住在這弄堂裏,後來開始做生意,有了錢才從這裏搬了出去。但那場官司一輸,一切都化為烏有不多,還資不抵債。


    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就剩下這麽一座老屋。


    寂靜的淩晨,行李箱拖拽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十分明顯,她盡量放慢了速度,以使這聲音不吵到別人。


    黑暗中行走,很快就習慣了。


    但在走到那夾道前時,程白卻愣了一下。


    明晃晃的一盞壁燈就鑲嵌在右側的洋房牆上,連著三盞排過去,剛好能照亮整條道。


    她還記得,這裏總是沒有亮的。


    因為平時沒什麽人經過,而旁邊的這一棟洋房別墅雖然位置很靠裏,但據傳主人家開了個天價,一直沒賣出去,所以空著沒人住。


    但現在……


    程白抬頭望去,就看見了那一棟洋房裏的燈光,拉著窗簾也看不清裏麵是什麽樣,但光看著重新整修過的外牆就知道,是花了不少錢的。


    這地方居然有冤大頭買了?


    既不臨街,出入也不是最方便,而且緊靠著這頭的弄堂,就像是被鎖在了一棟圍城裏,位置真的不算好。


    硬要說的話,可能是僻靜。


    但也可以說是偏僻。


    她著實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往下想更多了。


    經過這條夾道,往左邊一轉,就是陳舊的老屋。


    門是舊的,門鎖是舊的。


    以前程渝東侍弄的花草,在他病逝後無人照看,早已經送了周圍的鄰居,所以現在門牆上光禿禿的一片。


    程白摸了鑰匙開門。


    通向二樓的樓梯幹幹淨淨。


    這些年她雖然不住在這裏,但都有托鄰居葛婆婆幫忙定時打掃,所以即便好幾年沒回,這裏也不至於變成一棟鬼屋。


    一個人拎著行李箱多少有些費力,她隻好先把小烏龜拿上去,再把行李箱提上去。


    高跟鞋踩在多少有些破舊的木樓梯上,咯吱作響。


    這時候,程白就不得不吐槽這破鞋除了顯高、襯氣勢之外沒什麽鳥用了。


    但一番折騰之後,好歹算是上了二樓。


    按開燈的那瞬間,程白便有些怔忡。


    屋裏所有的擺設,好像都還是原來的那樣,甚至就連空氣裏,都浮著一點隱約的,淺淺的藥味兒。


    老沙發被葛婆婆用布蒙了起來,怕掉灰;


    舊電視上放了一隻搪瓷盤,裏麵擱著一些早已經不需要的剪刀、頂針、線團之類的小東西;


    電視旁的櫃子上擺著一架老式留聲機。


    唱片都一張一張排在櫃子裏麵。


    程白把行李箱拖進屋裏,小烏龜則擱到了外麵的窗台上,暫時待個一宿。沙發上的布被她扯下來,老沙發是真皮的,有幾年沒人打理,顯得沉暗了不少。


    但這好像才是老物件應該有的色澤。


    接下來便是打掃整理房間,從這小小的客廳,到自己的臥室,還有盥洗室。


    倒也沒花多少時間。


    到處都算得上幹淨,應該是葛婆婆才來打掃過不久,所以程白把行李箱裏帶回來的衣服都掛到舊衣櫃裏之後,便拎著那瓶紅酒,放到了客廳那台留聲機旁。


    這一時,很是恍惚。


    是下雨天。


    是父母都在。


    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相擁談笑,而她打著自己的新傘,在樓下的過道裏,在滴雨的屋簷下,赤腳踩著水,渾然不顧一身新買的碎花裙子濺得濕透。


    那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下雨。


    因為下雨就能打傘。


    傘總是很漂亮的,能滿足一個女孩兒對雨天所有的幻想,充滿著一種甜蜜而飛揚的心情,就算天在下雨,心也很晴。


    但程渝東總是會看著他們一群玩鬧的小孩兒歎氣。


    她有一回便問為什麽。


    他便指著停在角落裏的那輛車說,隻有小孩子和賣傘的人喜歡下雨,在外麵討生活大人們可討厭雨天,因為下雨了,街上的人要麽避雨了,要麽不出門了,貨都賣不出去,又要為明天吃什麽發愁。


    那時的程白似懂非懂。


    到如今明白了,程渝東也不在了。


    父母都在的時候,她也曾想過,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應該就是他們這樣;但一朝輸了官司,父親纏綿病榻,有關於生活的真相就在眼前扯破,母親一走了之,據說後來出了國,父親過沒多久還是病逝。


    那段日子她到底怎麽熬過來的?


    既要在律所忙碌,又要應付上門催債的人,還要打起精神來回家笑對病床上的父親……


    真的是“貧賤夫妻百事哀”。


    程白微微閉了閉眼,淺淡地彎了唇角,隻彎腰蹲在留聲機壓著的櫃前,在裏麵一張一張地翻找起來。


    終於在最裏麵,找到了那張唱片。


    帕瓦羅蒂唱的,《我的太陽》。


    程渝東的私人愛好都還挺文藝,記得當年淘這留聲機和老唱片的時候,一臉如獲至寶的模樣。


    很快,家裏便總是回蕩著各種樂聲。


    放得最多的就是這一張。


    她拿出唱片來看了看,然後小心地將它放到了轉台上,撥過了唱針往下壓。


    老式唱片機搖晃起來。


    刻滿了弧形凹槽的唱片也跟著旋轉起來。


    唱針行走在唱片的軌跡裏,還原出那悠揚的曲調,還有那一把略顯出幾分沙啞的、讓人迷醉的男音。


    經典的拿波裏方言演唱。


    歌詞簡單又動人。


    多麽輝煌,那燦爛的陽光


    暴風雨過去後,天空多晴朗


    清新的空氣令人心儀神曠


    多麽輝煌,那燦爛的陽光


    啊,你的眼睛閃爍著光芒


    仿佛那太陽燦爛輝煌


    眼睛閃爍著光芒


    仿佛太陽燦爛輝煌


    ……


    程白聽了一會兒,便去找了根筆,想起今天白天發生的事,遇到的人,終於還是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然後起身走到牆角。


    那裏立著三根掏空的圓木,從左到右依次寫著“爸爸”“白白”“媽媽”,第一根和第二根都還完好,但第三根已經摔壞了,破了一條難看的裂縫。每一根圓木上都開了個不大的小孔洞。


    2000年王家衛的《花樣年華》,讓“樹洞”這個詞成為了一時的流行,身上總有著一股文青氣的程渝東,又怎麽可能沒看?


    看完回來就做了這麽三根圓木。


    然後跟她們說,這就是每個人的樹洞了,有什麽開心的不開心的或者不能說的小秘密,都寫在紙上藏在裏麵,誰也不許偷看。


    現在回想起來,程白真驚訝於那個大男人的幼稚和天真,隻把手裏這張紙疊成了小小的一方,塞進了“樹洞”。


    帕瓦羅蒂唱到後麵一段了。


    那聲音高了起來,是一種黑暗裏向光的虔誠。


    當黑夜來臨,太陽不再發光


    我心中淒涼,獨自在彷徨


    向你的窗口,不斷的張望


    當黑夜來臨,太陽不再發光


    啊,你的眼睛閃爍著光芒


    仿佛太陽燦爛輝煌


    ……


    樂聲從沒有合緊的窗縫裏透了出去,慢慢散在冬日的靜寂裏。


    程白想,今晚該能睡個好覺了。


    周異沒有再回答一句。


    長達兩分鍾的沉默後,他掛斷了電話。


    邊斜聽著通話結束後的忙音,然後看見工作室的微信群裏一群夜貓子深夜還在聊天,也就蔣銘忽然發了一條消息,說已經開車載著周異離開酒局回酒店。


    其他的什麽影視群,作者群,都還有沒睡的人。


    但他隻隨便看了看。


    然後便劃到了程白的微信。


    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和係統自動發送的打招呼消息還在對話框裏,邊斜終於點開了程白的頭像,翻起了她的朋友圈。


    沒有什麽三天可見和半年可見。


    她的朋友圈竟然是全部可見。


    好像但凡加進朋友圈的人都不需要避諱一樣,不像是他,朋友圈裏幹幹淨淨,基本什麽都不發。


    翻到第一條,沒有文字,就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把新的直柄傘。


    再翻第二條,還是沒有文字,依舊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還是一把傘,但款式和顏色不同。


    再翻第三條,第四條……


    邊斜嘴角忽然就抽了一下,迅速往下拉了這位程大律大半年的朋友圈——


    全他媽一模一樣。


    除了傘還是傘!


    而且看上去應該都是買的,有一張圖上還露出大半個傘櫃,完全是一整間屋子都用來放傘。


    於是,他終於明白了程白的昵稱為什麽叫“下雪打傘”……


    這尼瑪居然是個集傘狂魔!


    幻滅……


    邊斜真是說不上來,有種立刻發微信質問她“你朋友圈就不能發點有幹貨的內容嗎”的衝動。


    但看了一眼時間,還是忍了。


    他仰麵將自己放倒進床裏,舉著手機又點開了微博,超話好像炸了鍋。


    微博超話就是個毒瘤。


    上線了有提醒,簽到了有提醒,發博了有提醒,連之前詐屍上去關注了個人都能被注意到。


    今天邊斜填坑了嗎:臥槽,邊神一頓詐屍,我他媽還以為他要寫我吳慮男神的小論文了。這是嘛玩意兒,誰啊?


    下麵一張截圖。


    是他寥寥無幾的關注列表裏新增的“下雪打傘”。


    一條微博都沒發。


    明顯是個小號。


    這條下麵的評論也早就炸了鍋,居然有一千多條回複。


    吳慮的小嬌妻:僵屍號?


    吳慮是我的:邊狗微博關注的都是同行,沒關注過非作者,這是哪個作者大大嗎?


    夜行第八部快點出:臥槽你們注意一下性別好嗎!!!


    跪求吳慮吐盒飯:臥槽女的!


    邊斜顏狗:什麽,邊狗不跟人妖搞基了?!


    邊斜老狗吃我一拳:下雪打傘,沒聽說過有誰是這個筆名啊。


    邊神的表櫃:邊神終於要脫單了?


    坑底亡魂: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敢相信,這個小號到底誰啊?


    名偵探福狄柯:私信問了邊神關注列表裏的朋友一圈,有回複的都說不知道。艾瑪,啥情況啊,地下情?老邪以後有人管了,是不是就老老實實出書了?


    沈榭腳踩吳慮:做夢吧,可能是被盜號了……


    沈榭才是真男神:太他媽好奇了,大晚上詐屍關注個小號,難道邊老邪新書出完被我們噴瘋了?


    ……


    對一個小號,能不能別那麽好奇?


    邊斜頭都大了。


    也不知為什麽忽然有點心虛,但琢磨了一下,又覺得應該不是問題。


    畢竟他注冊時候起的昵稱叫“下雪打傘”,跟程白腥風血雨的本名基本搭不上半毛錢關係,應該出不了事。


    想了想,他便將手機放下了。


    這大半夜的,也不知誰興起,放起了帕瓦羅蒂,聲音不大,他窗沒關完,能聽個隱約。邊斜暗暗地鄙夷了一下這人品味,但細品又覺得歌詞莫名契合心境。


    於是一抬手。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間,夾著一張名片。


    天誌律師事務所,主任,費靖。


    名片翻過來,後麵就是手機號碼。


    他定定地盯了一會兒,那種隱約的神經質又出現在了眼底,隻喃喃地念了一聲:“一位合格的小說主人公,應該具有足夠的主動性……”


    自然的交集很難,那就人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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