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梨的外婆晚年腿腳不便,談梨舅舅喬意鈞把老太太接去國外一起生活,方便照顧。


    但老太太到了八十大壽的時候卻執意要求回國過壽。喬意鈞夫妻倆拗不過她,隻得同意,就帶著兒子喬鈺陪老太太回了國。


    家裏的房子一直有專人照顧打理,依喬意鈞意思,從機場回家休息兩天散散心再做打算,但老太太不肯――她在國外時常和談梨通電話,早就套出她的住址,此時堅持要直接去談梨家。


    喬意鈞對這個越老越頑固的老太太不敢違逆,無奈地答應:“那我給談梨打個電話。”


    “不行!”老太太很堅決,“要悄悄去,給她一個突襲。”


    喬意鈞哭笑不得:“這又是為什麽啊?”


    “梨子太機靈,蒙我我也不知道――我們打電話,我問她過得怎麽樣,她總是跟我說好好好,沒問題。我不信她的,她從小歪主意一堆,我得自己去看看才放心。”


    喬意鈞無奈點頭:“行,行,去,我們和您一道去‘突襲’。”


    老太太滿意點頭。


    副駕駛座冒出個腦袋,耳機線一摘,看起來二十左右的少年人酷著臉:“難不成我也要去?”


    喬意鈞:“你當然該去了。在國外待了這麽些年,你也沒回國和你談梨表姐見一麵,難道不想她?”


    副駕駛坐的是喬意鈞的兒子喬鈺,他比談梨小幾歲,小時候很長時間都在奶奶身邊生活,所以還和談梨同處過半年時間,期間沒少被折騰,對奶奶家這個表姐“陰影”深刻。


    聽了喬意鈞的話,喬鈺嘴角一撇,又酷又嫌棄地說:“誰想看她啊,從小就知道欺負我。”


    “那不是你去招惹……”


    喬意鈞還想說什麽,被他妻子拉了一下。


    女人轉過去,笑得溫柔:“那你別去了,就在前麵換個車,直接回家吧。家裏我叫人打點好了,你回去做什麽都行。”


    喬鈺一噎。


    過去好幾秒他才輕咳了聲,不自在地說:“那還要折騰一遍,算…算了,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


    喬意鈞不解地轉向妻子,對方朝他笑了下,無聲地做口型:“你聽他嘴硬,他明明想去的。”


    喬意鈞:“你怎麽知道?”


    “剛剛聽老太太說要去談梨那兒,他立刻就繃起來了,還借著後視鏡整理了下頭發。”女人無奈地笑,“他小時候就愛黏著梨子跑,當初梨子要從媽那兒回家去的時候他哭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你忘了?”


    喬意鈞看了一樣副駕駛座的方向,也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司機把四人送去了談梨買的獨棟公寓樓樓下。


    下車以後,喬鈺戴上頂黑色棒球帽,還刻意把帽簷壓得低了點。身上的白色大t恤寬鬆地撐在少年人修長的骨架上,對著車窗猶豫兩秒,他假裝不在意地把一隻袖子往上挽了挽。


    白皙而流暢的小臂線條露出來,少年把手插進褲袋,滿意地打量一遍。


    “別臭美了。”老太太扶著拐,慢悠悠地從大孫子麵前過去。“……”少年白淨的麵皮一下子鬧了個紅臉。他四下看看,確定沒其他人注意自己,這才連忙跟上老太太的步伐,“奶奶,你不懂,這是自我形象管理。”


    老太太不緊不慢地敲著拐杖:“哦,你要是不說,那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要見梨子,緊張得呢。”


    喬鈺剛褪一點的臉又漲紅回去:“誰誰誰說的!”


    老太太停下。回過頭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大孫子,她歎著氣搖著頭,咕噥著走遠了:


    “攤上這麽個傻小子,喬家以後可要怎麽辦呦……”


    老太太和喬意鈞一家人回來的那天是個工作日,迎著中午明媚燦爛的陽光,他們站到了談梨家門外。


    喬鈺被推到最前麵,負責敲門問好。


    談梨聽見門鈴聲響有點意外,她從書房裏出來,路過客廳時,談梨視線掃過旁邊的落地鍾――秦隱去年出國帶回來給她的“伴手禮”,四個成年男人才抬上來的大古董――指針正晃晃悠悠地指在十一點前。


    談梨趴在貓眼上往外看。


    白t恤,棒球帽,帽簷把下麵黑色的碎發壓得低低的,淩厲有型的鎖骨露在t恤的大領口外麵。


    秦隱今早出門穿的什麽來著……


    談梨努力試圖扒拉出今早自己睡意朦朧裏往臥室門邊看的那一眼,可惜沒成功。不過外麵這件t恤的牌子,秦隱好像還常穿。


    難道這是,故意逗她玩?


    雖然少見,但某個性冷淡有時候是會突然搞點意外。


    談梨於是了然一笑,大大方方拉開門,展開雙手等一個慣例的抱抱:“你今天怎麽這麽早下…班……?”


    沒了貓眼的變形,再加上少年人驚訝抬起的臉,一秒扭曲了談梨的話聲尾音。


    談梨茫然地看著麵前這張陌生又熟悉的麵孔,再扭頭看了看躲在牆角盲區,以某位越老越頑固還越頑童的老太太為首的三位長輩。


    談梨沉默兩秒,噗嗤一聲笑起來:“外婆,舅舅舅媽,不帶你們這樣的,怎麽說都不說一聲,突然就過來了?”


    發現藏不住了,老太太拄著拐杖,也沒不好意思,她慢悠悠地晃到談梨麵前:“幹嘛,外婆來看你,還要提前給你打個申請報告啊?”


    談梨笑著扶她進去:“那我哪敢?”


    等進到玄關,談梨終於想起什麽被自己遺忘的“東西”。她眨眨眼,驚訝地回頭:“那難道,剛剛站我家門外那個就是……”


    “喬鈺,你怎麽見了表姐一點反應都沒有?”老太太也想起來了,“不跟你表姐打招呼?”


    喬鈺呆站在門外,像是這半晌才回過神,臉再次漲紅:“姐……”


    談梨已經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燦爛了,扶進老太太後,她折回去,驚訝又驚喜地拍了拍少年人的肩頭:“真是你啊?走在路上我一定不敢認――當初你出國的時候,還沒到我胸口高呢,現在……”


    談梨抬手,在自己眼前和少年眼前比了比,然後她誇張地擰過身體,朝老太太笑:“他都比我高一頭多了!”


    看著孫輩兩個孩子碰一起的畫麵,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點頭:“就是,在外麵也不知道吃什麽,躥得那麽快。”


    “別罰站了,快進來吧。”談梨從櫃子裏拿出幾雙新拖鞋。


    喬鈺點頭,走進玄關,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他彎下腰去換鞋之前,注意到鞋櫃下的一角。


    喬鈺停頓了下。


    老太太堅決要“偵查”一遍談梨的生存空間,為了防止被蒙蔽還不準談梨陪著,叫她坐在客廳等他們看完。


    喬意鈞夫妻和老太太一起,喬鈺則被扔在客廳監督談梨。


    趁談梨低頭給什麽人發信息的時間,喬鈺的目光打量過目所能及的所有角落。


    桌上的水杯,沙發上的抱枕,角落裏的椅子……尤其是剛剛他在鞋櫃旁邊看見的,男士鞋履。


    無一不昭示著這個房子裏另一位主人的痕跡。


    “你喝什麽呀,大鈺兒?”談梨不知道什麽時候發完消息,趴在冰箱門邊踮著腳往裏打量,“有牛奶,果汁,碳酸飲……噫,我的可樂怎麽沒了――啊啊,明明我都藏得那麽深了怎麽還是被發現了……”


    談梨咕噥完,沮喪地落回腳:“隻有牛奶和果汁以及蘇打水了,大鈺兒你要喝什麽?”


    喬鈺這會兒在那個聽了兩遍的稱呼裏,漲得麵皮通紅:“你你你別這麽叫我,我都二十了。”


    “二十也是大鈺兒嘛。”談梨笑得憋壞。


    她去外婆家和喬鈺相處的那年正是《孝莊秘史》熱播的時候,裏麵稱呼孝莊的“大玉兒”給了談梨靈感,也管總黏在她屁股後麵的喬鈺叫“大鈺兒”了。


    “大鈺兒”隻得忍辱負重地說:“蘇打水。”


    談梨莞爾。


    談梨走回來,把水杯放在喬鈺麵前的茶幾上,然後她直起身,剛打算去看看外婆他們那邊的動靜,就聽見喬鈺問:“姐,這是你的房子嗎?”


    “對啊。”談梨沒回頭,隨口應了。


    “那你是……還有個室友?”


    “啊?”


    談梨回頭,順著喬鈺的視線看到桌上的兩隻杯子,也是秦隱買的,一隻粉色一隻黑色,剛買回來時談梨感慨了一番“果然全世界的直男都是相同的審美”後,就毅然把粉色那隻交給了秦隱。


    談梨望著那對杯子,想起某次肖一煬來做客,看到秦隱拿粉杯子喝水時那一言難盡無語凝噎的表情。


    她忍不住彎眼一笑,對喬鈺說:“對啊,是‘室友’,一個超級賢惠的老幹部風格的性冷――不對,是偽性冷淡。”


    談梨說話時,老太太恰巧結束“突襲”參觀,正滿意地拄著拐杖,在喬意鈞夫妻的陪同下走出來。


    聽到談梨和喬鈺的對話,她停下來:“什麽室友,那是你姐姐的男朋友,你以後的姐夫!”


    喬鈺哽住。


    談梨眼睛彎得月牙兒似的轉回去:“外婆,你這樣多教壞小孩子啊。”


    “小孩什麽小孩,他都21了,談戀愛說不定比你都早――哪裏算小孩了哦?”


    “是是,您不說我都忘了。”談梨笑著扶老太太坐下,她直起身時,瞥見旁邊喬鈺表情複雜,盯著黑色杯子的眼神裏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似乎是感覺到談梨的目光,喬鈺抬頭,一副正經嚴肅大人模樣:“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談梨怔了下:“就,普通上班族?斜對麵那個街角有座大樓你見了嗎,他就在那裏上班。”


    喬鈺壓了壓眼:“一個小白領……”


    “嗯?”


    “沒什麽。”喬鈺打量一圈,突然想起什麽,皺著眉問:“那他現在是在你的房子裏住?”


    談梨終於品出點情緒,她坐下來,靠著沙發椅背沒個正經地笑:“幹嘛,怕你姐姐養了個小白臉啊?”


    喬鈺板著臉:“我是怕你遇人不淑,被人騙財騙色。”


    “喬鈺,怎麽說話呢。”喬意鈞不滿插言。


    “哈哈哈沒事的舅舅,多少年不見,我們大鈺兒說話真像小大人似的了,”談梨笑著轉向喬鈺,“別怕,他的工資卡儲蓄賬戶什麽的早就主動交了。我們兩個中真有人要被騙財騙色,那也一定是他。”


    “……”


    喬鈺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噎了下。


    如果被秦隱談梨培養了多年的“資深鑒狗糧師”肖一煬此時在,那必然會冷笑著告訴他,這是某對狗男女這兒專屬供應的皇家狗糧,回回管飽,一顆頂別人家一盆。


    可惜肖一煬不在,而喬鈺此時還年輕,不懂“狗”生險惡。


    所以喬鈺此時還試圖幫姐姐查漏補缺:“他長得很帥嗎?”


    談梨想了想,謙虛道:“還行。”


    喬鈺鬆了口氣:“長得帥的男人都靠不住。”


    談梨差點笑出來,忍了兩秒,她彎彎腰,小聲問喬鈺:“那你和你爸這種,屬於長得不帥還是靠不住?”


    喬鈺:“……”


    隨後,喬鈺又對這位素未謀麵的準姐夫的情況進行了一番事無巨細的盤問,那認真嚴謹的態度逗得談梨幾次想笑又忍住了。


    至於他問的那些問題,則被她真一句假一句地忽悠過去。


    等調查結束,喬鈺在心裏捋了一遍他的“問卷”,突然發現了一個盲區:“他的年齡和正常畢業年齡好像有出入?”


    談梨一頓,誠實道:“他大學期間休學過。”


    喬鈺立刻警覺:“休學?那應該不是一般的問題,他為什麽休學?”


    老太太終於聽不下去了,在旁邊不輕不重地給大孫子後腦勺糊上一巴掌:“你怎麽那麽多問題,查人族譜呢?”


    喬鈺嚴肅辯駁:“這是大事,不能馬虎。”談梨在旁邊憋笑:“嗯,你玩遊戲嗎?”


    喬鈺被帶跑:“什麽遊戲?”


    “lol?”


    “前幾年玩,上大學後沒時間玩了,就偶爾看看比賽。”


    “嗯,那你關注國內賽區嗎?”


    “因為我們那邊和國內不是一個賽區,所以國內賽區我關注的不多,不過全球總決賽還是看的。”喬鈺想到什麽,眼睛亮起來,“尤其是liar選手,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改名叫sker了,但他真的很厲害,我還因為他選了打野位練!”


    談梨眼神微妙地盯著喬鈺。


    喬鈺回過神,被盯得古怪:“你這樣看我幹嗎……不對,你問這個幹嗎?”


    談梨沒回答,隻是很感慨地拍拍他肩膀:“你一定是那種隻關心比賽、從來不參與八卦的吧?”


    喬鈺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下意識順著接話:“我對八卦類沒興趣。”


    “好,好孩子。”談梨語重心長。


    喬鈺:“……”


    他現在的感受很奇怪,和他還小那會兒每次快要被談梨坑了的時候的感受一樣奇怪。


    喬鈺打算一探究竟,可惜談梨沒給他機會,跟著就問:“你想要liar的簽名嗎?”


    “!”喬鈺的注意力瞬間飛了,“你有liar的簽名?我記得他幾乎沒有簽名流到外麵?”


    談梨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她隻笑眯眯的,像小紅帽家門口外麵那隻狼外婆:“我發小盛喃,你知道吧?他哥哥以前就是國內賽區的職業選手,所以……你就告訴我,你想要嗎?”


    喬鈺幾乎要點頭了,又連忙停住:“liar的簽名很珍貴的,我不跟你搶,我就看一眼,行嗎?”


    談梨一頓,誠懇道:“現在沒有。”


    喬鈺噎了兩秒,喪氣地說:“姐,你又愚弄我……”


    少年長得身影修長模樣帥氣的,但表情一喪,就算長手長腳窩在那兒,也還真有點可憐巴巴的樣兒了。


    談梨良心發現:“我真沒騙你,就等――”


    話沒說完,玄關方向傳來“滴滴答”的電子鎖解鎖聲音。


    顯然是家裏的另一位主人回來了。


    喬鈺臉上情緒一褪,眼神也立刻變得警覺,他繃直了腰背,轉頭盯向玄關出口,模樣像隻威風凜凜的大狼狗。


    可惜他旁邊想守住的人不爭氣,拎起紙筆就跑了:“你等著,我讓他給你現簽一個。”


    喬鈺:“……?”


    談梨已經跑出去,“大狼狗”下意識起身,跟著想把人拽回來,可惜他低估了談梨的敏捷度。


    跟到玄關出口的時候,喬鈺隻來得及看見談梨跑進去,隔了還有一兩米距離,她就朝著那個正在脫外套的年輕男人撲了上去。


    喬鈺心裏一驚:“小心――”


    他話還沒說完,側身站在那兒的男人似乎已經早有所覺,那人鬆開拉下一半的外套,伸出手,輕鬆嫻熟地接住了跳上來的小姑娘。


    不過談小壞蛋是助跑上來的,衝力太大,他往後退了半步,靠到門上才穩住身。


    喬鈺看得懵住。


    玄關內。


    秦隱定下重心,無奈垂眸:“不是說好了不在家裏亂跑亂跳?尤其鞋櫃這邊,全是尖的棱角。”


    小壞蛋心虛地扒著他:“太高興,忘了。”


    “放你下來?”


    “嗯嗯。”


    等談梨腳沾地站穩,秦隱抬眼,看向方才聲音傳來的方向。審視兩秒,他問談梨:“他是你信息裏說的表弟?”


    “對,我外婆和舅舅舅媽在客廳裏麵坐著呢,你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嗯。”


    “啊對了,差點忘了,”談梨連忙把手裏的白紙和馬克筆遞給脫下外套掛到一旁的秦隱,“你先給大鈺兒,咳,給喬鈺簽個名吧!”


    秦隱意外地挑了下眉:“簽名?”


    “對啊,”談梨朝他眨眨眼,“喬鈺他得算是liar的粉絲了。不過他在國外長大,是那邊賽區的,對國內賽區不熟悉。”


    秦隱聽完這話,再對上談小壞蛋帶笑的眸子,立刻就懂她憋的壞勁兒了:“你就欺負人吧。”


    這樣說著,秦隱還是配合地接過紙筆,在白紙上斜著飛了一個“liar”。


    談梨湊過去,戳戳下麵空白:“再給他簽個sker。自家人,不怕泄密。”


    秦隱依言簽了。


    談梨用完人就跑,她拿著白紙回到還蒙著的喬鈺麵前,捧尚方寶劍似的:“給,liar的簽名,墨水都還沒幹的那種哦。”


    喬鈺懵然接過,看看簽名再看看那人,看看那人再看看簽名,這樣反複幾次,直到秦隱換好鞋從玄關裏出來,經過他身旁時淡聲打招呼:“你好,我是秦隱。”


    “你好,我是……”喬鈺看清了從玄關陰翳裏走出來的男人的臉,徹底驚醒,“l、liar?!”


    “……”


    秦隱沒什麽反應,但談梨作為親表姐,很沒良心也很不給麵子的,她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是liar,那秦隱是誰啊?”


    喬鈺被雷劈住。


    秦隱已經走進去問候另外三位長輩了,他還傻站在玄關出口。直過去好幾秒,喬鈺僵著脖子扭頭看談梨:“你男朋友……是liar?”


    “沒錯,他就是那個一直在被我騙財騙色的小白領。”


    “我、我怎麽不知道?”


    “嗯,全國內賽區都知道,你為什麽不知道呢。”談梨笑著拍拍他肩膀,“事實證明,多看點八卦也好,關心民生,順便了解家人交友情況。”


    喬鈺:“……”


    ·


    下午,秦隱專程請了假,陪三位長輩尤其是老太太在p市這兩年新建成或者變化大的地方轉了轉。


    晚上也是由他安排晚餐,作為晚輩給老太太接風。


    全程分寸得當、麵麵俱到,老太太被哄得特別開心,吃過晚餐下樓,進到門廊前的大廳裏時,笑得眼睛都快找不著了。


    秦隱提前出去安排禮賓車送三位長輩和喬鈺回喬家,此時不在身邊,喬意鈞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打趣老太太:“這下子看過了,您放心了?”


    “放心,放心了,本來我還擔心……算了算了,那些沒什麽好說的。”老太太拉著談梨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外婆眼睛花了,但是心不花,秦隱是個好孩子,最重要是他能對你好――這就是最大、最大的好了。”


    談梨應著聲,眼裏微潮,麵上隻燦爛地笑:“您放心吧外婆,我會過得很好很好,把以前的不好都補回來,每一天每一秒都快快樂樂的!”


    “好…好啊。”老太太眼裏點著淚,卻由衷地笑。


    談梨知道,老太太這麽大年紀還非要回來折騰這一趟,就是為了看看她怎麽樣。


    這幾人就是她在世上僅剩的親人了,她格外珍惜,也格外感動。


    但這種感動停在了老太太上車後的那一秒――


    禮賓車後排,車窗降下,老太太望著車外站著的兩個年輕人,笑得很慈祥:“小秦啊,我差點忘了件事。”


    秦隱躬身,靠近車窗些:“外婆您說。”


    談梨也好奇湊過來。


    然後她就聽見,老太太用一種非常真誠、童叟無欺的口吻,無比自然地問:“梨子剛剛說了,你們今年結婚,具體日子定在哪一天來著?”


    談梨:“………………?”


    她、什麽時候說的?


    她自己怎麽不知道??


    這一兩秒的沉默裏,秦隱早已從談梨震驚而控訴的神情裏了然真相。


    他無奈地笑――


    他今天算是知道,談小壞蛋骨子裏的那點無賴,到底是從誰那兒繼承來的了。


    老太太像是完全沒察覺,也完全不心虛:“哎,風有點涼……小秦啊,你快些說,說完我就回去了。”


    秦隱開口:“隻要梨子願意,我一直在準備,什麽時間都可以。”


    談梨僵笑:“外婆,我和他都不需要那一段手續,我們――”


    “啊?明天就辦?”老太太驚訝抬眼。


    談梨:“?”


    老太太嚴肅地擺擺手:“那不行,太匆忙了――婚禮是大事,不能這麽急。”


    談梨:“……”


    “這樣,我回去找人給你們算算日子,正好,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喬家的那些老朋友也都還給我幾分薄麵,今年我一定親自給你們張羅好啊。”


    談梨還試圖掙紮:“秦隱爸媽那邊也還沒說,我看――”


    “沒事,秦家和喬家也算世交了,交給外婆。”


    談梨還試圖掙紮:“我們還是――”


    “哎喲,風太涼了。喬鈺,幫我把車窗升上去吧。梨子,小秦,你們也回去吧,太晚了。”


    “……”


    沒給談梨再阻撓的機會,車窗升上,禮賓車開出了門廊。


    對著長燈夜色,談梨無語凝噎。數秒後,她轉回來:“我真沒說過。”


    秦隱淡淡莞爾:“我知道。”


    談梨歎氣:“這老太太,太無賴了,逼婚還有這麽硬核的嗎?”


    秦隱抬手給沮喪的小刺蝟順了順毛:“和你很像。”


    談梨立刻無辜:“我哪有!”


    “好,”秦隱輕笑了聲,“你沒有。”


    談梨還在不安:“你說叔叔阿姨那邊會同意嗎?我覺得不會。”


    秦隱沉默。


    談梨生出不祥預感:“你覺得會?”


    秦隱:“嗯。”


    “為什麽?我看他們不像很著急的樣子啊,一次都沒提過……”談梨在秦隱神色間捕捉到一絲情緒,她話聲停住,幾秒後才茫然問,“他們,提過?”


    秦隱歎聲:“提過幾次。”


    談梨呆住:“那你怎麽一次都沒跟我說過?”


    “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那個過程,”秦隱一頓,“而且我沒關係。就像你說的,婚姻隻是一種契約形式,我們之間不需要固定的形式來……”


    秦隱的話沒說完,他麵前的小姑娘突然一張胳膊,抱了上來。


    秦隱下意識俯身,順著她的方便也托住她,然後他才回神,不解地問:“怎麽了?”


    談梨埋在他頸旁,半晌悶聲道:“原來,我一直在讓你等我嗎。”


    秦隱一怔。


    “你等得是不是很辛苦。”


    秦隱無聲一歎,慢慢抱緊她:“我等的人是你啊,怎麽會辛苦。”


    談梨僵了幾秒,她在他頸窩裏輕蹭過,然後抬起頭:“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有時候會很遲鈍,你要告訴我,不要一個人等。”


    秦隱答應,“好。”


    從前有人搭了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屋子,他學著把每一塊牆磚壘好,學著把每一個棱角包住,學著把每一件物品繪上顏色,學著把每一方角落打掃幹淨。


    然後他打開門,繼續陪著院子裏的小刺蝟,在雨天晴天裏玩鬧。


    他朋友問他,你還在等什麽呢。


    他說,她小時候待在過一個很冷很冷的屋子裏,所以她害怕所有的屋子。他在等她準備好。


    他朋友問,那她要是一直沒準備好呢。


    他說,那就沒準備好。


    他想和她在一起,在屋子裏麵或者外麵都好。


    在一起就好。


    更好的是,他終於還是等到了。


    他的小刺蝟,邁著很小很小的爪子和很小很小的步子,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和他一起走進那個屋子裏。


    ~


    從民政局出來那天,陽光燦爛地揮灑在大地上。


    談梨拿著紅本本,眼底的笑比陽光爛漫。


    她朝秦隱伸手,等他來握:“重新認識一下,你好啊,談梨的老公,我是秦隱的老婆。”


    “…你好。”


    秦隱一點點握住女孩的手指,把她的手完完全全包進掌心。


    他俯低了身,輕輕吻住女孩手背,聲音低低啞啞的。


    “老婆。”


    談梨被他弄得手背微癢,她笑著想躲,卻是往那人懷裏躲:“你的聲音聽起來怎麽像要哭了似――”


    談梨怔住。


    那是她第一次看秦隱紅了眼眶。


    就那一秒裏,談梨的眼圈就跟著紅了。然後她撲進他懷裏,含著淚狼狽地笑:“你知不知道你完蛋了、徹徹底底栽我手裏了。”


    秦隱抱緊她,很緊很緊。


    他也笑,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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