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著一把黑色的雨傘,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後麵,他似乎胖了許多,一身黑色的衣服都藏不住他魁梧的身姿,袖子上的那一塊毛布,尤其醒目。


    盡管他頭髮很長,像是帶了假髮一樣。


    且隻能看到半張側臉,我依然能夠一眼就認出他來。


    芊芊忙著接滴滴車的電話報告具體位置,我不自覺的邁開步子跟在他的身後,雨水淋在我身上,淋濕了我纏著紗布的手,好幾個人從我身邊走過,看我的眼神跟看瘋女人一樣,但我必須要跟著他,我要知道,他是人是鬼。


    芊芊打完電話見我怔怔的往雨裏走,趕緊打著傘追了過來,一把將我拉住:


    「姐姐,你去哪兒?」


    我指著他的背影對芊芊說:


    「快去,幫我抓住他。」


    芊芊也沒問我什麽,直接衝過去拉住他,他驚恐的回頭。我們的眼神對望了倉促的一秒,我確定,沒錯,就是他,我的前夫,已經死了一年多的陳家的大兒子,陳沉!


    陳沉看到我之後,驚慌的甩開了芊芊。


    芊芊本就瘦弱,被他用力一推,腳下一滑就摔倒在地上,陳沉趁機一溜煙逃竄了。


    我身上有傷,雖然不重,卻也沒有力氣去追一個人。


    隻好暫時作罷,芊芊摔傷了膝蓋,破了很大一塊皮。


    我很內疚的要去扶她,芊芊自己爬了起來替我打著傘:


    「姐,你手上有傷,啊,都出血了,得趕緊去醫院。」


    正好車子也來了,我們直奔醫院。


    在路上,芊芊怯怯的問我:


    「姐,你要我抓住的那人是誰?」


    我怕芊芊膽小,沒敢告訴她實話,隻說是一個熟人,芊芊把我送到醫院,鄧珩帶她去清洗傷口,護士來幫我拆紗布,我很著急的把宋安戈叫到病房外麵。


    「宋大叔,我今天見到陳沉了。」


    我想,如果這世上還有人願意相信我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宋安戈。


    但我沒想到,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皺著眉說:


    「這麽燙,應該是發燒了,你這傷口已經感染,現在不及時把紗布拆除的話,你的兩隻手會發膿壞掉的,有什麽事情等傷口處理好了,燒退下去後,你人清醒了再說,好嗎?」


    我焦急的抓住宋安戈的手臂:


    「真的,你要相信我,一開始我還不太確定,也懷疑是自己神誌不清,但我讓芊芊去抓他,芊芊抓住他了,他看了我一眼後就跑了,這個眼神我很肯定,就是陳沉,他那麽驚慌,生怕被人認出來,一定是他,他胖了很多,應該是過得很好。」


    宋安戈耐心的安撫著我:


    「好。我相信你,但你現在最緊要的,就是處理好這兩隻手,你看看,血水都滲出來了,要是凝固了再拆紗布的話,傷口會更疼,你聽我的話,乖乖的處理傷口躺著睡一覺。」


    我哪裏睡的著,回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陳沉沒死,且胖了許多,就證明他過的日子比我好多了。


    我必須爭分奪秒的找到他,不然葬禮一過,陳沉又不知道去哪兒逍遙快活了。


    可我能求助的人,除了宋安戈,就隻剩下鄧珩了。


    宋安戈不信我,我便點名要鄧珩幫我處理手上的傷口。


    或許是宋安戈跟鄧珩說了什麽,我跟鄧珩說我見到了陳沉,他竟然說相信我說的話,讓我安心養傷,他會幫我去尋找陳沉的下落。


    我從他充滿同情的眼神裏看出,他並不相信我的話,隻是他作為醫生,暫時把我安撫住罷了。


    中午我睡了一覺,醒來後宋安戈說帶我去一個地方。


    他跟唐知敏約好了,讓唐知敏給我深度催眠一次,看看我的內心到底藏著哪些恐懼。


    我已經有很多很多天沒有見到夏初臨了,讓我意外的是,他現在焦頭爛額的應付那麽多的股東和公司的爛攤子事情,卻還是聽到我受傷的消息後火速回了國,他比我們先到診所,風塵僕僕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疲憊。


    我把陳沉還活著的事情告訴他,他也不信我。


    隻是抱著我說:


    「唐知敏醫生是我在國內見過的最好的心理醫生,相信他會幫你答題解惑的,你要完全放鬆,讓他看到你內心也許你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東西,你聽話,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我幫你還清所有債款,然後帶你出國,你不是說想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嗎?我們就去法國定居,讓你未來的每一天都神秘而又浪漫。」


    我的內心充滿了絕望。之前很多次他們都勸我出國進行治療,說我的抑鬱症已經到了必須要動用藥物和醫學的程度了。


    但我自己覺得我是沒問題的,我沒有別的消極的念頭,我想賺錢,我想扭轉自己人生中已然呈現的頹敗的定局,我想把命運緊緊的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上,像我這麽堅定的人,是不會輕易選擇死亡的。


    我承認,小寶的乞求讓我放棄了求生的念頭,但也隻是心疼這個慘遭蹂躪的小生命罷了。


    現在,所有人都把我當成一個精神病來對待。就連身邊親近的人都不相信我。


    在催眠之前,我試圖說服唐知敏,他對我的病情最了解,他催眠過我,早就窺探過我的內心,他說過,我的內心裏沒有陰霾,短暫的烏雲遮不住閃閃發光的太陽,及時太陽落下山去,我也終將會拔得雲開見月明的。


    所以我緊抓住他的手,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的對他說:


    「唐醫生。我很負責任的對你說,我的精神沒有任何問題,我不否認抑鬱症的存在,但我看見陳沉,跟抑鬱症沒有關係,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就站在我麵前,他看著我的眼睛,他害怕見到我,一定是他心虛,才不敢跟我對峙的。唐醫生,你相信我嗎?」


    唐知敏很認真的在聽我說話,我最後懇求似的問他:


    「唐醫生,你相信我嗎?」


    唐知敏給我倒了杯水:


    「江離,你現在迫切的渴望有人相信你,如果你想讓我信服,在催眠之前,你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陳沉,是什麽樣子嗎?」


    我喝了口水,閉上眼仔細回想上午那一幕。


    我站在屋簷下躲雨,芊芊在我身邊接聽電話。雨下的很大,陰沉沉的天很適合弔唁,來的人很多,都穿著黑色衣服,舉著黑傘,這些人除了高矮胖瘦,別的都幾乎無差,我一直在回憶過去,然後我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身影比以前胖了許多,但是走路的姿勢以及舉傘的方式,都跟以前一模一樣。


    他習慣右手舉傘,所以每到雨天,他讓我站在他的左手邊,我的肩膀就會淋濕一大片。


    他舉傘的時候,右手握拳,習慣性的把大拇指扣在裏麵,我曾經開玩笑的問他,你這樣跟少了個手指頭一樣的,好奇怪,他還打趣的告訴我,這樣的話即使看不到臉,就看手,你也能準確的從人群中找到我。


    或許他都忘了吧,結婚的時候有個找新郎的環節,我也是通過他握拳的方式找出他的。


    還有他的側臉,就算頭髮長了,也阻止不了他側臉上的那顆痣。


    尤其是對望的那一秒,他的眼神和離婚那天,孟以柔舉著結婚證挽著他的手向我炫耀的時候,他眼裏流露出的驚慌一模一樣。


    一想到那個眼神,一想到他還活著,我的心就像被什麽緊緊勒住一樣,透不過起來。


    唐知敏一直在我耳邊說:


    「江離,深呼吸,吸口氣,再呼出來,好了,別想了,宋總說你高燒沒退,用腦過度傷元氣。」


    我睜開眼,那個眼神仿佛就在這間屋子裏一樣。


    唐知敏手裏拿著一張紙,紙上畫的,就是我剛剛在腦海中閃過的上午的情形,他指著紙上的人問我:


    「是這樣的嗎?」


    雖然人物畫的不像。但是握傘的方式很逼真。


    我連連點頭:


    「就是這樣,還有臉上的這顆痣,他以前想把痣去掉的,後來工作太忙,就作罷了,唐醫生,你真的相信我嗎?我說的都是真的。」


    唐知敏將畫卷了起來:


    「我會把畫交給宋總,讓他幫忙去調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你內心藏著恐懼,這種恐懼隨著死而復生的陳沉的出現。將毫無防備的你籠罩其中,江離,我聽說,你很抗拒吃藥。」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小腹,上一次吃的藥,胖了很多斤,尤其是小腹很明顯。


    唐知敏觀察入微,笑著說:


    「沒關係,如果你怕副作用不肯用藥的話,隻要你能夠完全的信任我,我可以讓你不藥而愈。但是陳沉還活著這件事,你要埋在心裏,對誰都不要再說起,你能做到嗎?」


    我能嗎?


    我不能!


    這一年多來,我感覺自己的人生跟過完了幾輩子才應該有的艱難。


    憑什麽我受了這麽多的苦,他卻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帶著那個小賤人享福?


    我絕對不能忍氣吞聲,我要找到他,我要他付出應有的代價和懲罰。


    見我猶豫了,唐知敏嘆口氣,跟我實說:


    「陳沉已經死了,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你在這個時候說他還活著,如果找不到他的話,你就會被認定是精神出了問題,江離,你已經去過精神病院了,你肯定不想再進去一次吧?」


    那個用冰冷的鐵籠子鑄造成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


    可是陳沉...


    唐知敏又說:


    「二少爺是我一手治癒的,你是他的女朋友,我自然要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想一想,也請你配合,目前的形勢對我們很不利。」


    我的直覺告訴我。唐知敏話裏有話。


    這一次的催眠,很順利。


    我是打心底裏相信唐知敏的,他說他在我的內心深處看到了僥倖,伴隨著恐懼而生的僥倖。


    他不想騙我,很直白的對我說,陳沉的出現,不過是我的幻想罷了,我希望他能夠活著,能出席二老的葬禮,能對世人說,欠下的債。他不會讓一個無辜的女人全然接收,他會幫忙一起分擔。


    我保持沉默。


    這種想法在陳沉剛去世的時候,我幻想過。


    但後來年月拉長,我就死了心。


    盡管唐知敏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我不要再跟任何人說起陳沉的事情,可我還是沒忍住告訴了王瀟瀟和楊柳月,當時侯鄴不在,侯鬱是醒著的,我也沒有刻意避開他。


    王瀟瀟和楊柳月都安慰我,都說是我魔怔了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隻有侯鬱,他臉上纏滿了紗布,隻剩一隻眼睛睜開看著我們。他舉起手說:


    「姐,我信。」


    王瀟瀟白了他一眼:


    「你現在幾乎是個殘廢了,瞎插什麽嘴。」


    侯鬱著急了,費勁的想要坐起身來,慕歡急忙過去將病床搖了起來。


    侯鬱說:


    「我信,是因為我遇到過這樣的人,你們也知道,我哥是做這行的,時常有人欠了債還不上,就裝死,玩失蹤。嚴重一點的最後都被當成了失蹤人口,姐,我覺得陳沉有可能是帶著小三躲在某個地方生活。」


    王瀟瀟和楊柳月都覺得侯鬱是在胡扯。


    一個死了一年多,隻剩下一座墓碑的人,怎麽可能死而復生呢?


    我跟他們的談話,也不知為何就被醫院的人知道了,住在隔壁病房的一家人四口,一個小男孩傷勢較重,那對夫妻身上也是好幾處刀傷,聽護士說這個小男孩的奶奶這兩天一直在醫院鬧騰。


    我以為是醫鬧,沒想到聽到吵鬧聲的那個下午,小男孩的奶奶帶著一堆親戚衝進了我們病房,指著我對身後的醫生護士說:


    「這個女人,必須轉院。」


    慕歡擋在眾多人麵前,質問:


    「憑什麽?眾生平等,你們有什麽權利趕我們走?」


    小男孩的奶奶泣不成聲的對醫生說:


    「我的兒子兒媳,還有我最可愛的孫子,都是被一個瘋女人砍傷的,你們讓一個精神病人住在這病房裏,難道不應該為別的病人著想嗎?萬一她發起瘋來傷人怎麽辦?這個責任你們醫院承擔嗎?」


    原來是把我當成了精神病患者!


    慕歡理直氣壯的反駁:


    「你們才精神病呢?你們大白天的大鬧醫院大鬧病房,嚴重影響病人休息,你們才是瘋子,請你們立即出去,我們住院是交了錢的,我看誰敢強行驅逐人。」


    王瀟瀟也急了,從病房上坐起身來:


    「你們這群無知的傢夥,我住在這個病房我都沒說什麽,幾時輪到你們多管閑事了,醫生,趕緊叫保安來把她們轟出去吧。」


    這些病人家屬一鬧起來,整層樓的病人家屬紛紛聚集在這裏,要求醫院給個說法,要醫院把我送去專門治療精神類疾病的醫院,以免悲劇的發聲。


    王瀟瀟拔了針管跟慕歡站在一起,抵擋著這些人言可畏的嘴臉:


    「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江離有精神病?我要見鄧珩醫生,他是我們的主治醫生。」


    護士麵露難色:


    「鄧醫生剛接了一台手術,現在來不了。」


    這些人中,有好多麵孔都不像是病人家屬,有人起鬧的指著我問:


    「江離,你前幾天是不是看見你死去的丈夫又復活了?」


    慕歡機靈,指著他問:


    「你怎麽知道江離的名字?莫非你是別人派人搗亂的?有本事真刀真槍的幹一場,別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來栽贓陷害。」


    這幾天,宋安戈雖然不相信我,但他還是在積極尋找我說的「陳沉」。


    陳默那邊毫無動靜。宋安戈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心裏很清楚,無法叫醒的永遠是裝睡的人,無法找到的,也是刻意躲著你的人。


    我也是在那一刻,突然覺得,我應該破釜沉舟一回。


    這些人當中,恐怕有很多都是來煽風點火的。


    就算鄧珩來,這些人鬧騰個沒完,也是難以服眾的。


    且那些人一直在質問我,是不是見過陳沉。


    王瀟瀟和慕歡。以及楊柳月和侯鬱,都在示意我不要承認,但我很肯定的對他們說:


    「沒錯,我是見過陳沉,等我出院了,我就會去找他。」


    聽到我的回答,立即有人說:


    「你們看,她就是個精神病,她的前夫早就死了,她前段時間喪心病狂的抱著一個八歲的小男孩準備投江自盡,她連孩子都不放過。大家不要放任她住在這裏,說不定哪天晚上身邊的人就遭了秧。」


    大家紛紛討伐我,還有的人說要追究我的法律責任,像我這樣的殺人兇手,應該關在監獄裏。


    這些口沫如飛的人大多是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的,隻是看到了小男孩一家的悲劇後,衍生出了許多可怕的念頭,才會受到別人的蠱惑,譴責著我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對他們不利的人。


    保安來了一波又一波,但這些人更是勢頭兇猛,慕歡給宋安戈打電話。剛餵了一句,就被闖進病房的家屬們奪走扔在地上,病房裏亂成一團。


    直到我扯著嗓子喊:「好,我轉院,我去精神病院。」


    慕歡和王瀟瀟都很著急,這些人像大獲全勝一樣的歡呼著,還給我下了最後的通牒,今天晚飯之前,必須轉院。


    醫生和護士將他們勸說了出去,王瀟瀟和慕歡還沒來得及指責我,就有人很禮貌的在敲門。是一張陌生的麵孔,他站在病房門口問:


    「江離,有個人想見見你,能聊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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