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走官道,路上盜匪更多,多到讓樂天懷疑官不成官、國將滅亡了。那種可笑又老掉牙的詞聽一次還覺得新鮮,聽兩次、三次甚至是很多很多次,多到讓樂天都懶得數指頭了,那就很無聊透頂。


    這是一件非常奇怪又罕見的事。


    若他記得沒錯,在這趟鏢行之前東方鏢局的鏢師也曾走過這條路,那時據他所聞並沒有如此多的盜匪,一路上甚是平安,他們很順利地將鏢物送到對方手中。但時日相隔不遠,怎麽這官道旁的樹林子,住了這麽多打劫維生的盜賊?


    突然冒出這麽多的人數別提,就連手法均是相似,甚至讓樂天湧起了一種可笑的念頭:這些不會都是同一批人吧?


    但樂天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每一次所遇到的強盜,都被龍天與東方天一個不留地殺得幹淨,他們走過的官道血流成河。除非人死可以複生,否則就是他們大白天的見鬼了!


    龍天的態度也讓樂天覺得困惑。


    這些天龍天暗地裏也沒動作,隻是沉默的與他們待在同一輛馬車,有時閉眼歇息,有時會以一種蛇盯上青蛙般的目光瞧著樂天。他幾天下來全身酸痛,當然有一半是趕路趕出來的,但還有一半便是來自龍天的目光。


    正如當下,麵對龍天漸漸進逼的身軀,樂天隻能努力地往車廂裏的角落躲。他開始第十一次後悔,自己打發一路上對他毛手毛腳的死色狼東方天去買點心,如果時間可以從來,他會很樂意將死色狼和龍天丟在一起的。


    “……樂天,為何你總要躲我?”龍天望了望自己又抓空一次的手,皺眉,不悅。


    “哈……哈哈……龍公子可是在說笑?樂天不過覺得車裏有些悶,想靠近窗邊好好呼吸一下外頭涼爽的空氣罷了。”樂天強自擠出笑容道。


    龍天見樂天如此防備他的舉動,心下黯然,隻好在樂天一臂遠的距離停下,道:“樂天難道沒什麽想問我或是想說的?”


    見對方似乎不再侵入他的防衛領域,樂天悄悄鬆了口氣,又搔搔頭道:“不知龍公子想要樂天說什麽?”


    “別作戲了。那天我與東方天夜半會麵你也在場,我們說的一字一句恐怕你已經聽得一清二楚了吧?先前東方天在這我不想挑明,現下礙事的人走了,我自想問個清楚——你對我到底是如何的感覺?”


    樂天想了想,才道:“龍公子的威名遠播,想必不用樂天再錦上添花。樂天所知的也就隻有說書人那聽來的罷了。


    “雖然還不是江湖第一人,但龍公子的武功若要以武林榜來排名的話,應該也可算上前十位了。而龍家生意更是蒸蒸日上,此次所要護送之鏢物便是送給北方商霸的柳家莊,以攏絡與聯盟吧?龍公子想必也對東方家很不滿了。”


    “不對。你明明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如此膚淺……”樂天的冷靜分析讓龍天慌了。


    “這不算膚淺啊!”樂天理所當然的說,“龍公子有自己的夢想與目標來建造龍公子偉大的人生,這些不是平凡人做得來的呢!至少樂天就做不來,樂天隻想平平凡凡過一生。”


    “……難道你對我沒有怨言?對我沒有憎恨?”


    龍天的眼神哀傷,樂天心裏雖猛地一跳,緊了緊,但他還是搖了搖頭,一副事不幹己的模樣。


    “龍公子與樂天沒有關係,樂天為何要怨恨龍公子?難道龍公子怕樹大招風,招來嫉妒?”樂天故作恍然,然後拍拍胸膛保證,“龍公子請放心,樂天絕對安分守己,不怕樂天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來向龍公子暗算。”


    “樂天!”


    “哎,龍公子,樂天耳力很好,沒聾,就算不用這麽大聲也聽得見的……”


    “難道你不思念我、不喜歡我了嗎?!”


    樂天“咦”了一聲,“龍公子何出此言?樂天早說過這輩子鍾情主子,並無他人了。樂天可沒三心二意過,更不會喜歡龍公子,龍公子可能有某個地方誤會了!”說完,樂天還不忘掩嘴笑了笑。


    “難道你就這麽喜歡東方天,你就這麽不願意問問我是否有些話想對你說?”


    樂天笑著看他,然後慢慢地開口道:“……這些,龍公子不是早就知道的事?龍公子又在期望什麽?”


    “你!你如此聰敏,難道不問問我這麽做的目的、不問問我是為了誰?!”


    “樂天從來都不想知道。”


    “……好!”龍天又傷又痛,咬牙又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那隻盒子裏的東西是什麽?”


    “東方鏢局有規定,除非是委托人親自告知,否則一律不準有太多的好奇心;樂天也不例外。何況,樂天本是這趟鏢行的局外人,若非主子堅持,樂天本就不必隨行,所以那隻盒子與樂天沒有任何幹係,而裏頭的東西樂天也不想知道。”


    樂天說的是違心之論,天知道他的好奇心快殺死他了!


    “難道當年你一意離去之後,便要將龍家、將我、將我們所有一切過往統統拋棄不要了嗎?!”龍天傷心地怒吼。


    這下,樂天的笑容沒了。


    “龍公子,請恕樂天不敬,再次向龍公子說明一次。樂天是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什麽都不懂,請龍公子別再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


    “還有,樂天的心已經放在主子那邊,任誰也不可能從那搶奪,請龍公子別再來糾纏樂天。關於什麽過往,樂天已經不想再聽!”麵無表情地說完這番話,樂天掀開車簾,恰好見到東方天陰鬱著一張臉,抱著滿懷的點心向車子走來。


    樂天頓了頓,又向龍天說道:“那些盜匪是不是龍公子的人都無所謂,隻望龍公子好自為知,就此停手。否則我家主子撂下的狠話不是說笑的,龍公子若是還疼愛自己的妹妹請盡早放手。


    “有些事煙消雲散,過去的就不會再重來,請盡早覺悟。”


    語畢,方要下車,後頭傳來龍天狠厲的嗓音。


    “……那麽你可覺悟東方天的愛不是純粹的愛?”


    樂天愣了一下,沒有回頭,隻眯起眼看著頭頂似乎雷電交加的東方天。


    “純粹不純粹不是由你來說。”


    “哼!”龍天冷笑一聲,雙眸冷厲,“若說當年的‘皓然公子’是我龍天成名的絆腳石,那麽我也能告訴你——當年的皓然公子也是東方天成為至尊的阻礙!”


    樂天沉默了半晌,才猛然哈哈笑起:“那麽樂天可也告訴過你……所謂的皓然公子早已死去!”倏地轉身,瑩瑩雙瞳對上龍天陰狠的眼睛,挑眉好笑:“原來……這就是龍公子的愛?”


    聞言,龍天色變,望著樂天再次轉身的背影向東方天奔去,他感覺到有些東西已經一點一滴從身體某個部位流逝了……剩下的,就隻有空虛得發痛的胸口……


    東方天心中醋海翻滾,卷起千層浪。樂天偷眼瞄他,唔,臉青得就像是十月孕婦害喜吐出來的膽汁,又苦又難看。


    好吧,他承認他有錯。他不該將死色狼打發去買點心,然後與另一隻黃鼠狼一同在車廂內“談情說愛”——談過往的情,說死去的愛。


    不過他們兩個可是很純情,即便是坐得再靠近,連牽牽小手也沒有,何況光天化日之下他可以肯定,黃鼠狼對雞會比對他有興趣。不是每個人都像死色狼一樣白天就在發情,所以……臉色能不能不要再青得,像是把過夜發黑的青草汁淋在頭上一樣?


    死色狼醋意非常,就算不再理會樂天,但也做出了一個十分孩子氣的舉動——一上車就把樂天擠在角落,然後占著龐大的身軀,阻礙黃鼠狼時不時投過來的貪婪視線。


    明明是一個大男人,卻做出小孩子發脾氣才會做的幼稚舉動,硬是擠在兩人中間當尊青麵閻羅王。


    樂天啼笑皆非,但也隻能三不五時偷偷看死色狼幾眼,然後乖乖地往嘴裏,一口接一口丟進死色狼買回來的點心。


    車廂內的氣氛無聲凝重,彷佛有道道雷電在死色狼與黃鼠狼之間憑空劈下。相較於那兩狼之間的暗地較勁,縮在一旁的樂天卻不禁想笑。


    這種情形就好像兩隻狼豎起全身的毛,互相叫囂看誰先咬到誰的尾巴一樣。


    不過他知道事態嚴重,這兩狼都等著機會將他剝皮拆骨,他才不會那麽笨在他們麵前挑釁!


    因此樂天隻好萬分痛苦地捧著飽飽的肚子,麵向車廂的一角“噗噗”忍笑,渾身不停顫抖,簡直有中風抽搐的前兆。


    樂天的竊笑,一直維持到馬車行到某一處林蔭環繞的水潭邊上。


    這是一個美麗,卻也是不祥的地方。


    這座潭子不遠處的林中有間小草屋,屋主恬淡自如,與世無爭。本來以為可以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地過完餘生,但最後卻是因為救了一個人,進而戀上一個人,造就傷害的種子。


    東方天決定在此露宿一晚。當然某些人心知肚明東方天此決定的用意為何,隻是沒有人拆穿道明。因為他們也有同樣的心思,想要好好懷念一下這個曾經發展出一段美麗愛情的地方。


    他們將車停在水潭邊,然後徒步往小草屋走去。


    小草屋多年失修,外頭雜草比人高,而小草屋經過風吹雨打也已經扭曲歪斜,甚至有幾處的屋頂已經不見,門也掉下一半,一副傳說中鬼屋的模樣。


    東方天、龍天與樂天看了心裏都有些感觸……


    曾經有個武林豪傑就住在這個地方,那時初出江湖以一身絕學武功盛傳於世,因此被封為“武林第一公子”。隻是那人叱吒風雲的時間甚短,不過短短一年,物事人非,從至高的頂點重重摔落在地獄的底層,然後便是一蹶不振,沒有再從地獄複活過。


    這樣的人卻是死了好久才被人發現,說來難道不令人有所感傷?


    紛紛停下腳步,小草屋已在麵前,卻沒有一人能鼓起勇氣去伸手推開頹廢的門。因為他們都知道……不管再如何懷念,不在的人就是不在了,過去的事不可能再重來,看了又能如何?不看又是如何?


    樂天走在東方天與龍天的後麵,深深凝望小草屋一眼後便是低下頭,默默不語。足足一盞茶的時間才又抬起頭來,雙眼中早已平靜無波,甚至是帶點笑意指著某一處道:“那裏好似有個東西,主子要去看看嗎?”


    指著的正是小屋的斜後方,這個林子中唯一一棵梅樹下。


    梅樹夏日綠葉欣欣向榮,與平常的樹沒什麽不一樣。隻不過它的下方藏了一樣令人鼻酸的東西——墓。


    一個人的墓,墓碑不知是誰做的,很是粗糙。碑上的字也不知是誰刻的,歪七扭八像隻蟲在爬,卻是爬出一個人名——皓然。


    皓然之墓。


    沒有人向前走去,但視力極好的他們都早已看清了碑上的名字。


    不知怎地,有三個人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白茫茫之中浮出的便是那四個令人承受不了的字體。那字體很細,此刻卻如泰山壓頂般壓在三個人的心上。


    當年的皓然公子就是在這兒自刎身亡。除去龍天與東方天外,沒有聽聞他有幾個認識的朋友,骨骸據說是他唯一的秘密好友事後發現,幫他一根一根撿起來放在墓穴裏的……這事是很久之後才被人傳開。


    不知是真是假,但盛傳皓然事跡的人都免不了長籲短歎,一個英雄就此消逝。眾人也漸漸相信這事是真的了,隻是還是有人懷疑著皓然的死因。但無論死因是什麽,他終究還是……死了。


    皓然死了,眾人以為將有一代新人輩出,但令人意想不到的……龍天與東方天還有北方的柳家莊鼎足而立,誰也沒有再提過他們曾欣羨向往的皓然公子,彷佛他從來不曾出現在江湖上過……


    “……皓然公子死了,曾經的一代風流人物不可能再回來了……”如今,你們可看清楚了?


    樂天揚起殘忍的笑,慢慢地將眼中快要掉出來的霧氣逼回眼眶裏。


    “……他的身體就在這樹下腐爛,然後慢慢地變成白骨,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經過,好心地將他的骨頭一根一根撿好、拚湊起來埋進土裏,否則那些狼、犬早將皓然啃蝕得幹幹淨淨!一代人物不過也是落得如此下場,江湖不是好地方呀……”


    “……你究竟是無情,還是假裝忘記,樂天?”東方天回過身望著他,雙眸中有了難掩的激動。


    樂天歪著頭,露齒而笑:“樂天有什麽可以遺忘的?”


    “……你故意帶我們來這兒,到底為了什麽企圖?”龍天沒有回頭,語調毫無起伏,方才在心中炸開的震驚已然平複。“你想對我們說什麽?還是你想欺騙我們什麽?”


    “龍公子這話有失公允了。馬車既不是樂天駕的,走官道也不是樂天選的,為何是樂天有了企圖將你們帶來這兒的呢?要問也該問駕車的鏢師嘛!”


    天真的表情與天真的話語,讓東方天與龍天開始動搖……


    皓然……真的死了?


    難道樂天並不是皓然嗎?


    難道樂天的出現隻是一個巧合?


    難道自很多年前,他們早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皓然?


    不會的……不會的,樂天明明就是皓然,他就是皓然啊!


    “……若你們不信樂天的話,大可挖墳開棺,裏頭一定有具白骨。”


    “……不用了,天要黑了,回去找地方紮營。”東方天說,依依不舍地望了那墓碑一眼,再看向樂天……


    那漆黑的雙瞳幽深,樂天看著以為自己就要陷入那個黑色漩渦中。半晌之後,東方天便是再也不回頭地離開。


    樂天待了一會兒,瞧了瞧一動也不動的龍天,對他那落寞絕望的背影繼續殘忍地笑著。他覺得十分開心,甚至覺得一輩子來就屬刻下最為歡暢了!


    蓄意的、惡意的、殘酷的,將多年前那一人的亡去,活生生再將其展開在眾人眼前,便是要讓皓然再死一次,樂天也非常樂意這麽做。


    什麽叫現實,什麽是不可能,他有必要讓龍天徹徹底底的明白——正如死亡不能再複活,曾推開的便不會再回頭……就算是此時施舍的一眼,也不會再讓那憂鬱的神情緊緊牽引著。


    放開了,大家才能覺得原來天空如此寬廣。


    樂天轉身,無情地將龍天留下。


    有一條線,原本隱隱約約互相牽引著的線,“啪”的一聲,斷了!


    那間小草屋沒有人再靠近過,大家均是默不作聲,卻是相當有默契地在小草屋外頭,辟開一片空地準備紮營。


    餐風露宿不是第一次,眾人熟門熟路架好篝火,插上幾隻野兔烤著,還有水潭裏抓來的小魚。


    氣氛寧靜卻也凝重,有種情緒緩緩在空氣中、在每個人心中發酸。有種將出不出、欲出卻不能出的煩悶與慌亂、疼痛和空虛。


    是是非非,太多太多的事已經讓他們摸不清頭緒。吊詭的轉變讓人措手不及,便迎麵撞上親眼見到那麵名為“真相”的牆而鼻青臉腫、淌血不止。


    這幾乎想殺了自己的痛,唯有龍天與東方天能深刻體會到,至於樂天嘛……可是吃油亮的兔腿吃得高興極了。


    心態使然,有種將所有一切拋諸九霄雲外之感,原本一直鈍重的身體也變得輕盈起來,報複隻要用對方法,其實是一件十分簡單又直接的事。


    月西斜,火光漸漸縮小,夜漸漸變涼了。直到地上丟了一堆殘骸後,樂天摸摸脹得微凸的肚子滿意地打了個嗝,然後手腳利落地鑽進鋪好的被窩中去。


    方躺下,身後一雙骨格勻稱的手伸了過來,背後同時也有個熱熱的東西整片貼了上來。


    是東方天。


    樂天微微一笑,半眯著眼,感覺很是舒服。


    晚飯時,眾人默默地吃著食物,龍天卻是什麽也沒拿,靠在了隊伍的最角落,早早便躺了下背對大家,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猶自沉浸在打擊中。


    不過無論龍天從今以後變得如何,那都不幹樂天的事了……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不相幹,以後也不會有任何幹係。這個樂天是非常確定的。


    留下東方鏢局的鏢師守夜,東方天倒是很放心,全身癱軟在樂天身旁,用著一種連他自己也遲疑不定的心態擁樂天入懷。


    終於,他在樂天耳邊問道:“……皓然……你知道皓然許多事情,為什麽?”


    樂天淺淺地打個哈欠,眼眶湧出一些水氣,唔,困了呢……


    “天下人都這麽傳著,想不知道也難。主子不也一清二楚,何必來問樂天。”


    “……可天下人都知情當年他被龍天刺中要害一劍,最後離開龍家行蹤成謎,他們都猜測是龍天的那一劍殺死了他,而你……卻說他是自刎的。”


    “那還不簡單?”樂天嗬嗬笑著,得意地說:“他被龍天刺中那要命的一劍,最後還能離開龍家回到此地,不就代表其實他的傷並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麽重,也許龍天當初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被傷透了心,心魔頓生因而萌生絕望,此處發現了他的遺骨,這不正說明他因情傷而自殘?”


    “……可是,沒有人見到他自殺,便連撿骨一事也是後來在江湖上猛然傳出的,那彷佛是……”很刻意般,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一代風流人物的皓然公子已經死亡,這世上不會再有這號人物,想將他的足跡從武林中抹掉。


    “嗬嗬……主子想說什麽?”


    “……也許皓然根本沒死,那具白骨也許是別人的……”


    人的心一旦動搖,要再次堅固地支撐起來便是十分不易的事。因此東方天的猜測已不像之前那樣自信與篤定,底氣不足的話語,連樂天聽了都覺得茫然又好笑。


    如果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那別提要說服別人。


    “主子隻想著也許的事,怎麽不想想要如何擺脫自欺欺人的窘境呢?”樂天也知道麵對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但時光不再返回,若不麵對便隻能逃避,樂天不想東方天這樣得過且過。


    東方天該是噙著微諷的笑容睥睨眾人,手起刀落,便是殺人也不眨眼,亦邪亦正,霸道無比,這才是東方天。


    聽著樂天的話,東方天將臉埋進他的肩膀,此時便是連苦笑也扯不出來了。多年前曾血淋淋的傷口又再次劇痛起來,痛得快要將他腦海中那人的俊影給模糊了去。


    他不要也不想不記得皓然的臉,甚至遺忘了曾用盡全心,並使盡所有力氣去忍耐成全的人!一旦全忘了,那麽他還能愛誰?


    他愛皓然,皓然愛龍天不愛他,而龍天卻負了皓然……


    剪不斷、理還亂……


    不知臨死前的皓然是什麽樣的心情?是餘情未了仍愛著,抑或是由愛生恨?


    但他知道,無論哪一種,皓然的心都隻在龍天身上,他的眼裏從來沒有自己。


    可笑又可悲!


    “……你說,皓然他恨嗎?”


    “心死了,沒有愛,又何來恨?”


    “那為什麽他還是要死?為什麽他就不能回頭看看我?”


    樂天感覺自己的肩上微濕,心中一緊,恨不得轉身將此刻脆弱得像個無助的孩子般的東方天擁入懷中……但他還是沒有,隻是靜靜地讓東方天抱著。


    “……因為皓然死了才能解脫……”


    良久,樂天才淡笑著道了這麽一句。


    “……那麽他死了我還能愛誰?”


    “這就要問問你自己的心了……”


    “……那你讓我愛好嗎?樂天……”


    “……好。”


    “……再喚一次我的字……”


    “……極樂……極樂……今後我樂天隻讓你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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