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榻邊,司空曜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這世上是不是真的因為過於關心某人,所以才會有某種神秘的預感?


    在紅袖招看她傷心而去,他故意狠下心腸將她丟在門外,但卻站在樓上悄悄注視著從樓下跑過的那道纖細身影。


    也許真的是看得太過專注仔細,所以當他發現有個奇怪的身形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而這個身形又實在有些眼熟時,他便以驚人的速度衝下樓去,做了一隻尾隨在螳螂後的黃雀,果然,一切如他所料,若不是他夠機警地尾隨而至,這個愚蠢的丫頭此刻該怎樣挽回難以收拾的局麵?


    看著落夕緊閉雙眸的臉,這種場景讓他好像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一幕。那時候,也是在這樣的夕陽之下,同樣是她緊閉著雙眸躺在床榻上,他坐在旁邊望著她的睡容……隻不過,那時候的她還是個小女孩,現在的她已經是個成年的少女。


    無論歲月如何變,他們之間一點都沒有改變。


    挑了挑嘴角,這個嘲諷的笑該是對她,還是給他自己呢?


    “唔——”輕輕的呻吟讓他坐直了身子,直視著那雙黑眸霧蒙蒙地慢慢張開。“你……”她看到他時,像是不確定地對著他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但就在手指即將碰到他的衣服時,神智才陡然清醒,那隻手也僵停在半空中。


    “為何你……我……”她茫然地向四周看。


    司空曜的臉重新掛上那絲常見的蔑笑,“為何我們會在一起是嗎?偉大的公主殿下,難道您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我相信你的記性沒有那麽差。”


    “剛才……我們在紅袖招……”她的記憶開始倒退,紅袖招的一幕讓她更加心驚。


    “不是紅袖招,而是你離開紅袖招之後,遇到了誰?”


    “遇到了……葉公子。”她想起葉嘯雲那張古怪的笑臉。


    “公子?”他笑得更加冰冷,“你要是知道他對你做了些什麽,大概就不會這樣叫他了。”


    “他?做了什麽?”落夕不解地看著他,忽然想起他曾經在獵場上射傷人家的胳膊,此時他又如此突兀地出現,不由得暗驚,“你對他做了什麽?”


    “哈哈,真是好笑。”司空曜大笑出聲,“你怕什麽?怕我傷了他?那個企圖對你圖謀不軌的偽君子?”


    “你說什麽?”落夕忽然想到自己昏迷的過程,但大概是她的頭還暈暈的,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話。


    “看看你的衣服,你該不是認為是我脫的吧?”


    被他一提醒,她才察覺自己在被單下的衣服已不似剛才那樣厚重,立刻花容變色,“他……”


    “你是個笨女人,從來都分不清別人對你的好壞。”轉身從旁邊的桌上端過來一杯熱茶,他沒好氣地罵。“喝了茶,你中的迷藥就不會讓你再頭疼了。”


    她本能地接過,茶杯是溫熱的,熱氣熏蒸著她的眼,讓她脫口而出一句歎息。


    “為什麽不讓他毀了我,那樣你不是會更開心?”


    他驀然變了臉色,一手打翻她的茶杯怒喝,“你這個愚蠢的女人!你以為我和葉嘯雲是一樣的小人嗎?就是要毀了你,也必須由我親自動手!除了我以外,我絕不允許其他的男人染指於你!明白嗎?”


    “不明白。”她苦笑,霧蒙蒙的眼睛中有水光閃動。“從小你就討厭我,後來變成恨我,我不明白為什麽你這麽深刻地恨我卻不殺我,也不讓別人毀我?”


    司空曜的臉漸漸蒼白,喉頭都在輕微地顫抖,他猛地按住她的肩膀,恨聲說:“好!你這麽活得不耐煩,我就毀了你!”


    他的唇像懲罰的鐵鎖緊緊蓋住她顫抖的唇瓣,從未有過的親匿讓他們彼此都顫抖如紙。


    一瞬間,落夕用盡力氣推開他,翻身下地,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就要往外跑,司空曜在後麵用手一拉,沒有拉住她的手,隻拉住她的一截袖擺,袖子“嘶啦”一聲被扯斷,仿佛有片白雲隨著她的斷袖飄墜到地上。


    司空曜低頭撿起那片“白雲”,沒想到那是一方白色的絲帕。


    回過頭,看到他手中拿著那方絲帕,她臉色更變,返身回來。


    “把手絹還我!”她急切地說。


    攥著那方白絹,卻沒有歸還的意思,他困惑地盯著帕子,抬起眼,一字字開口問:“這手絹是你的?”


    “當然。”她顯得非常焦慮,上手要奪,卻被他閃開。


    “這麽大的手帕是男人才會用的,你隨身帶這麽一個東西做什麽?該不會也是想拿到紅袖招去賣吧?”司空曜舉起手帕,眯起瞳眸。


    落夕閉上了眼。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而且,最讓她失落的是,他好似……忘記了?他不該忘記嗬……六年前,住她跌入湖中前的那一幕,難道他和她不是一樣刻骨銘心地記得嗎?


    手絹在他的手中飄動,夕陽的金輝透過白色的帕子,依稀間讓兩個人同時看到其中有不同尋常的光點閃爍。


    司空曜於是抬高了手臂,將絲帕完全舉在最後的夕陽光芒之中,終於,他看清了那幾個字。


    情多最恨花無語


    赫然間,如洪水奔騰而來的記憶從胸口噴湧上他的腦海,穿過這幾個閃爍的光點,他看到落夕的麵容在夕陽中依然蒼白無色。


    他猛地幾步奔過去,在她暈倒前將她一把抱入懷中。


    情多最恨花無語,其實世上萬物在情字麵前,無語的又豈是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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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一張年輕帥氣的麵容,極為挺拔修長的身材,在校場中央格外卓爾不群。


    皇帝微笑望著那位剛剛露出成人氣質的少年,對周圍人說:“大宛國漂洋過海地送來幾匹駿馬,其中這一匹黑馬格外神駿,可就是不許任何人靠近,我們這位三皇子卻說他能夠馴服,你們信嗎?”


    太子政今年正好二十歲,一身銀白色的太子服顯得文雅秀麗,比起校場中司空曜的英武豪氣別有味道,他也笑著說:“三弟的武藝向來是兄弟中最好的。”


    “我就怕他過份自信,早晚要吃苦頭。”皇帝歎著氣,搖搖頭,但是眼睛還是看著場上的兒子,目光中充滿柔和的驕傲。


    在他們座位以下的次席中,幾個年幼的公主也正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五公主司空嬌十五歲,仗著自己年紀大一點,便熱情地大聲講解,“你們看這大宛國的馬,個子高,腿長,跑得最快,是咱們國家再好的馬也比不了的,聽說這次送來的這幾匹馬年紀都還很小,至少能再跑十幾年,所以三哥才誌在必得地要搶這一匹叫追風的馬。”


    “三哥最厲害,一定可以馴服這匹馬的!”年紀最小的九公主奶聲奶氣的說,順手推了推旁邊的姊姊,“落夕,你說對不對?”


    她托著腮,呆呆地回答,“馴服了又怎樣呢?”


    “又怎樣?”司空嬌抬高了聲音,“那就能證明我們的三哥的確英明神武啊!大家都說他是未來最了不起的將才,三哥一定也想這樣證明自己!”


    落夕繼續再問:“這樣就能夠證明自己了嗎?征服一匹馬,而不是在戰場上稱雄?”


    “三哥早晚會在戰場上稱雄的!”她是三哥堅定的支持者。


    此時場上司空曜已經躍上黑色駿馬的馬背,馬兒蹦跳著、狂嘶著,非要將他摔下來不可,但他緊緊抓注馬鬃,身體伏在馬背上,就像一塊膏藥緊緊地貼在那裏,無論馬兒怎麽蹬踏跳躍,都無法將他摔下。


    司空嬌歡呼著,一把拍向身邊落夕的肩膀,“你看三哥多厲害!”


    落夕的雙手本是緊緊交握在一起,被她一拍之後像是突然被嚇到了似的,一時間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


    猛然間,駿馬突然上半身直立而起,雙蹄騰空,司空曜的身體也因此在馬背上飛揚起來,馬兒猛甩脖頸,司空曜被橫甩出去。在場之人一片驚呼,落夕也情不自禁吔站了起來。


    隻見司空曜的雙腳剛一沾地,便像被地麵反彈了一下似的,再度翻身跳回馬背上,這一回他緊緊摟住馬的脖子,雙腿夾緊馬肚,馬兒無論怎樣折騰都再也不能將他甩下馬背了。


    眾人的喝采聲此起彼伏,眼看著馬兒帶著司空曜在場上飛奔了一陣之後,終於像是認輸了似的平穩奔跑起來。


    司空曜昂著頭,在馬背上張揚地笑著,那份光彩奪目映進了每個人的眼裏,心裏,多少年後都難以抹去。


    當他得意揚揚地從馬上跳下,幾個箭步來到父親麵前時,大聲說:“父皇,兒臣回來了!


    “好孩子,真是了不起。”皇帝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回頭對太子說:“你有這樣的兄弟將來輔佐你,是你的福氣。”


    “是的,父皇。”司空政也笑著對弟弟眨了眨眼。


    “落夕,都說你的繡工最好,為你三哥的新馬繡一麵護身的背甲吧。”皇帝拉過落夕的手,“你的手怎麽都冰涼了,是不是外麵太冷?來人啊,先送公主回宮,讓公主坐我的禦輦吧,她的馬車太冷了,沒有火盆。”


    司空嬌笑著打趣,“父皇真是偏心,我們的馬車也沒有火盆啊,為什麽不載我們?”


    “你這瘋丫頭每天在外麵跑,一身都是熱氣,怎麽比得了落夕的身子嬌弱?”皇帝笑著喝斥了幾句。


    卻見落夕沉靜地躬身,“父皇,兒臣福淺位低,怎麽能乘坐父皇的禦輦?父皇的輦車隻能由父皇的九五之尊乘坐,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腧矩,否則國法宮規豈不是一紙空文?皇位的威嚴何在?”


    皇帝驚奇地看著她,對身邊人大讚,“你們看看,落夕公主不過才十二歲,竟然能如此曉以大義,明白事理,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其他旁邊的大臣們也都隨聲附和讚美,“落夕公主不僅心靈手巧,而且聰慧無雙,雖然不是萬歲親生,卻與親生並無二致。”


    忽然之間,校場上一邊倒的歌功頌德之聲全倒向落夕,而剛才還在萬眾矚目中馴服了黑駿馬的司空曜卻被人冷落了。


    他的麵色越來越沉,重重地冷哼一聲,反身拉起追風的韁繩便走。


    落夕抬起眼看向他的背影,及時輕聲發問:“三哥,你的追風想要什麽圖案的護甲?”


    側過臉,司空曜嘲諷似的回答,“聰慧無雙的落夕公主,可以猜猜看我想要什麽啊!”


    “曜兒,落夕好心問你,你怎麽這種態度?”皇帝的笑容收斂起來。


    司空曜隻是冷哼,“不敢,坐在落夕公主繡的護甲上,隻怕我無福消受。”


    “曜兒!”皇帝再一聲高喝,但他已經跳上追風,策馬狂奔出了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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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夕小心翼翼地疊好自己剛繡好的花樣,司空嬌忽然不知道從哪裏蹦了出來,問道:“嗨!在幹什麽?繡花?是給太子哥哥的,還是三哥的?咦?你繡的是什麽啊?”


    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氣,給她開口的空隙。


    “是給太子的。”落夕輕聲說,“太子上個月就請我幫他繡一個扇袋,但是我直到今天才繡好。”


    “三哥追風的護甲呢?你不會沒繡吧?”


    司空嬌四下環視著,在一個架子上發現一塊火紅的絲綢,已經用金線鎖了邊,上麵散散地繡著幾朵白雲。


    “是這個嗎?”她驚呼。“真好看,配追風最合適了!”


    “但是,三皇子可能不喜歡。”落夕自小就很少叫幾位兄長“哥哥”,似乎從一開始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她就刻意拉遠了與眾人的距離,隻有在司空嬌的強烈要求卜,才稱她為“五姊”。


    “三哥向來是嘴巴硬,但是心裏軟,刀子嘴豆腐心,不用管他。”司空嬌笑著拉她的手,“走,先把這個扇套送去給太子哥哥,他看到了肯定喜歡。”


    落夕被拉著一路小跑來到太子殿,遠遠就聽到司空曜的笑聲——


    “哈哈哈,你還說我?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哪裏有太子的氣派?”


    司空嬌探頭探腦地進去,正巧被司空政一眼看到,“五妹有事嗎?在門口偷看什麽?”


    “太子哥哥,落夕幫你繡好了扇袋。”


    “快進來吧。”太子笑著招手。


    兩人都走了進去,一進門就看到司空曜居然斜坐在台階上,身子靠著台階旁的柱子,毫無一點優雅味道。


    “喲——養在深閨人未識的落夕公主居然出現了?”他怪腔怪調地叫了一聲。


    司空政回手打了他一下,“老三,又輕浮了,和妹妹們說話,怎麽也是這種口氣?”


    “妹妹‘們’?這裏姓司空的隻有一個妹妹,哪裏來的‘們’?”


    落夕故作沒有聽到,直接將扇袋交給太子,司空政接過來,頗為驚喜地反覆翻看,讚賞道:“落夕,你的做工真是越來越精巧,宮裏繡坊的師傅都快比不上你,難怪我聽說母妃那裏都搶著請你做東西。”


    “太子謬讚了。”雖然垂著眼,她卻悄悄用眼角餘光打量司空曜,隻見他捧過旁邊石桌上的果盤,自顧自地吃得開心。


    “老三,你那匹追風不是還想要個馬頭的頭盔嗎?交給落夕繡吧。”看出兩個人之間的別扭,司空政一心想說和。


    “讓個小丫頭繡給我的追風戴?還是算了吧。”拋起一粒葡萄,他張嘴接住,“再說父皇那麽心疼她,萬一傷了她的青蔥五指,我可承擔不起這個罪名。”


    司空政和顏悅色地對七妹說:“落夕,上次父皇讓你幫老三繡護甲,後來你繡了嗎?”


    她張了張嘴,還沒開口,司空嬌便搶先說話,“繡了繡了!繡得可漂亮了!”


    “老三,你看,人家可是把你的事情都放在心裏了。”


    司空曜這才抬起眼皮瞥了眼落夕,“是嗎?”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嘲諷的意味也比先前少了點,但還是冷冷淡淡的,“就是不知道繡的是什麽,配我的追風也未必合適。”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司空嬌拉起哥哥就走,“三哥,走,我帶你去看。”


    落夕以為他不會任由五姊擺布,沒想到他哼哼幾聲,居然跟著走了。


    “三皇子的脾氣是不大好。”太子溫和的聲音忽然響起。


    她麵對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沒有和他生氣。”


    太子再道:“你知道他母親去世得很早,本來以他母親曹貴妃生前被父皇寵愛的程度,他才應該是太子人選,但因為曹貴妃早逝,我母親被冊封為貴妃,三弟的地位多少有了些變化。”


    “太子……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她閃動著晶眸。


    “你是個好孩子,父皇會對你多疼一些,三弟又是那個脾氣,他最見不得別人受寵多過他,所以難免偶爾和你使性子,你要多體諒。”


    “我知道。”落夕露出一個溫雅的笑容。


    “那就好。”欣慰地點點頭,太子拉過她的手,“我還有事要請你幫忙。”


    “什麽事?”


    “我……想送人一個墜子,但是一直配不到合適的穗子,你的繡工這麽好,不知道能不能也幫我做一個穗子?”


    “是送什麽人的墜子呢?男人還是女人?穗子的花樣會有不同。”


    兩個人針對穗子的顏色和花式談了一陣,司空嬌也和司空曜回來了。


    一進門,司空嬌就搶先說:“落夕,三哥特別喜歡你繡的那個護甲!”


    “我什麽時候說特別喜歡了?”司空曜挑著眉毛。


    “你當時看得眼睛都直了,嘴巴也快咧到耳根子後麵,這還不是喜歡?”她很不給哥哥麵子的揭破了實情。


    落夕聽了,咬著手指頭,偷偷笑出了聲。


    “哎呀,落夕還能這樣笑呢!”司空嬌像是發現什麽新鮮事似的,又大呼小叫起來。


    司空曜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落夕,忽然說:“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她不解地站起身。這是司空曜第一次主動找她說話,要和她說什麽,她心中全沒有底。


    跟著他走到外麵,太子殿的門前就是一大片荷花池,司空曜負手而立,靜默了許久,才開口問:“你為什麽要繡那個護甲?”


    “你剛剛得到追風,我沒有什麽可以向你道賀的,所以繡一條護甲,權作我的賀禮。”


    “隻是因為這個?”他質疑地看著她,“不是因為父皇這麽要求你才做的?”


    “父皇就是不要求,我也會做的。”水靈靈清澈的眸子第一次這樣直視著他,毫無躲避的意思。


    像是輕輕吐出一口氣,他語氣又緩和了一些,“你很會討父皇喜歡,但是我生平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我知道。”她輕聲回應。


    “你知道?你知道什麽?”他霍然逼近她身前,一手扳起她的臉,讓她與自己更深地對視。“你知道我為什麽討厭你這種人嗎?因為你們活得太違心!你們根本不肯說出自己的心裏話,隻會跟在別人的屁股後麵唯唯諾諾!”


    “也許吧。”她輕輕一笑。“這樣有什麽不對嗎?難道一定要像三皇子這樣,處處與人作對、惹人生氣才好嗎?”


    司空曜的英眉突然倒豎起來,“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我不是教訓,隻是……”她頓了頓,又垂下眼,“三皇子還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嗎?”


    “你也不必在我麵前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咬著牙,“我隻是要告訴你,我不喜歡你用金線鎖邊,那種豔俗不適合我。”


    “哦,知道了。”她又笑出來,“我去改成銀線。”


    “還有,”他很生硬地冒出一句,“後天是我過壽。”說完就立刻抽身走了,甚至沒有再多一句解釋。


    落夕愣在那裏。他過壽?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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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子司空曜的生辰雖然比不了皇帝和太子的隆重,卻也是宮裏不算小的一件事,所以這兩天有封號的嬪妃們都陸續送去了禮品。


    但麵對著堆積如山的禮單,他一直緊蹙著雙眉,像是很不滿意。


    “就隻有這些了嗎?”將禮單丟在一邊,他不甘心的又翻弄了幾下。


    “還有一些五品以上官員的禮物,都送到旁邊的屋子去了,三皇子要不要過去看看?”太監回稟。


    “那些人送的有什麽可看的。”他嘀咕一句。


    “五公主來了。”忽然有人通報。


    司空曜全身一震,抬頭去看,隻見妹妹蹦蹦跳跳地進來,將一個禮盒往他手裏一塞,“三哥,送你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塊上好的雞血凍,刻了你的名字,你看看喜歡不?”


    他還在往她身後看,“就你一個人來?”


    “宮女留在外麵了,怎麽?”司空嬌下解地問。


    “哦,沒什麽。”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禮盒拆開,他隨便看了一眼裏麵的印章。“挺好的。”


    “哼,看你心不在焉的,又在想什麽呢?”司空嬌嘟起小嘴,“幸虧我沒讓落夕來,否則又要看你的臭臉。”


    “她為什麽不來?”他立刻冷下臉,“你憑什麽攔著她?”


    “她這兩天著了涼,一直在咳嗽,我怕她來了之後還要聽你的冷嘲熱諷,會病得更重。不過她說,明天會親自把你的壽禮送過來的。”


    “自以為是。”司空曜皺著眉罵了一句。


    “你說誰?”她翻起眉梢。


    “行了,你的賀禮已送到,可以回去了。”他開始趕人。


    “哼!真是沒良心,我幫你選這塊雞血凍都快跑斷腿了,你也不說句謝謝。”對他做了個鬼臉,司空嬌又蹦蹦跳跳地出了門去。


    司空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揚聲問道:“上次父皇送我那瓶暹邏國的萬年養身丹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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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夕擺弄著手裏的小瓷瓶,心中十分納悶。


    剛才宮女急急忙忙送來這瓶藥,說是外麵一個太監送來給她治病用的,但那太監又不肯說自己來自哪個宮。


    是誰知道她生病,卻送藥不留名呢?五姊?以她的性格,一定會喊叫著把藥送到自己手上;太子?即使是太子,也不至於留藥不留名啊!


    打開藥瓶聞了一下,頓覺清香撲鼻,藥瓶上還寫著幾個字——萬年養身丹。


    旁邊的宮女突然想起什麽來,說道:“這好像是暹邏國上次一起隨船進貢的東西,說是治病療傷最有奇效。”


    “知道當時父皇將它賜予誰了嗎?”


    “不大清楚,不過問問內務府應該就知道了吧?”


    將那藥瓶暫時放下,落夕回身看著麵前已經快要完成的繡品。那是一套完整的馬身護甲,不僅之前的護背已經從金線鎖邊改為了銀線,馬兒的護頭甲也用了同色係的布匹及花紋。


    再一個晚上就可以完成了。她不由得抿起嘴角。


    “公主一定特別喜歡這次繡的東西吧?”宮女看到她的笑容,忍不住大著膽子問。


    “為什麽會這樣問?”她卻不解。


    宮女笑道:“因為您每次繡東西都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笑容啊。”


    她笑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接著又為自己這個傻傻的動作再度笑了出來。


    “是很喜歡。”望著眼前如烈火一般鮮紅的護甲,這是她學習刺繡以來繡得最專心、最用心的一次。“隻是不知道人家會不會喜歡?”


    這本是她自言自語的一句話,但是宮女卻接過話說:“公主繡得這麽漂亮,三皇子當然會喜歡啦!上次他和五公主來這裏看的時候,就對這副護甲呆呆地出神了好一陣子,還被五公主打趣了一番呢,若是他不喜歡,為什麽會發呆?”


    “死丫頭,誰要你多嘴。”胸口不知怎地忽然開始怦怦直跳,說不上是喜悅還是羞澀。


    這樣烈火般顏色的護甲,才能配得上那樣烈火般的人吧?


    明日送給他,但願也能看到他的笑臉。


    走入臥室,在床頭放著一個不算太大的繡架,那上麵隻架著一方白絹,乍看起來實在是白得過於簡單,卻是她連連繡了十個晚上才熬夜做出的繡品。


    若說外麵那紅色的護甲是為司空曜所繡,那這一方小小的雪帕該是為她自己而繡了。


    宮中繡坊的刺繡高手稱讚她天賦極高,這話並非拍馬屁,她似乎天生就是喜歡做這種枯燥的工作,即使一坐窗前好幾天都不會覺得倦乏。而且,自從她開始喜歡上反針刺字技法之後,就更是鑽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了。


    當日創造這種技法的人,應該也是一個像她這樣心語滿懷,卻不能說出口的沉默女子吧?


    她小心翼翼地在那方雪帕中心刺下摘錄詩句的最後一個字——語。


    情多最恨花無語,如此大膽的一句話,若是讓別人看到,她該多麽羞澀,或是不安?她這個年紀,誰會相信她已經初懂男女之情了呢?


    更何況她“恨”的這朵花,又是這麽不屑一顧地天天厭煩著她的。


    他就像這宮中唯一旺盛燃燒的爐火,讓她總是想悄悄靠近,汲取一點溫暖。


    自小她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身世由著別人杜撰,就像是活在別人故事中的仙人,可她如今卻不過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兒,隻有他,司空曜,他看她的眼神與別人完全不同,與她說話的口氣也是那麽的與眾不同,隻有他是將她當作完全不同的人來看待,不是傳奇人物,也不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所以,雖然每次靠近爐火的結局可能是將自己燒傷,她卻仍然期待下次靠近時能得到的那一份溫暖,以及可能會被普照全身心的光明。


    在這清冷的皇宮中,隻有他是如此真實活著的一絲光明,毫不做作,且任性而為,從不戴上虛假的麵具,從不隱藏自己的心事。


    這輩子如果能像他那樣活一次,該多好呢?


    銀針抽出,最後一針也終於收線完畢。這雪帕是男用的款式,但她不會送人,這是她留給自己的一絲慰藉,也是她一點可笑的少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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