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自窗外射入床榻已有一個時辰,赫連長風卻仍然一動不動地沉沉睡著。


    睡夢之間,一身僵硬肌肉讓赫連長風感覺到不對勁,像是他已昏睡了數日一般。他試圖想自行醒來,卻費了好大力氣才有法子勉強睜開雙眼。


    入目光線讓他眯起眼,一陣空虛忽而襲上心頭。他喘著氣,一肘撐起自己看向身邊——空空如也。


    “寶兒!”他驚坐起身,左顧右盼,卻見不到她的身影。


    他的心一涼,全身力氣都被抽離了。


    他知道,她走了。


    赫連長風身軀一軟,整個人癱回榻上,因為知道已經追不上她了。


    寶兒對他下了藥吧。否則他從來就不是那種睡得很沉之人,不可能連她離開了,卻還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隻是沒料想到自己想迷昏寶兒的詭計,不但被識破,而且還被她反將了一軍。


    她一心隻記掛著不要拖累他吧。


    那她現已經逃離官差了嗎?長路奔波可累著了她嗎?


    赫連長風忍住一陣暈眩,虛弱地扶著牆壁走下了榻,出聲喚道:“石影——”


    “赫連莊主,你醒了!”


    紀舒眉在下一刻推門而入,飛奔到他身邊,雙眼噙淚地倒在他肩上。


    赫連長風蹙了下眉,麵無表情地推開她,臉色青白地繼續往外走。


    不料,他腳步走得太快,加上許久未曾飲食,高大身子竟然襲上一陣天暈地眩。他隻得閉上眼,站在原地,等著自己恢複正常。


    “我這就讓人去請大夫。”紀舒眉摟著他手臂,焦急地說著。


    “寶兒走多久了?”赫連長風驀睜開眼,粗聲問道。


    “寶姑娘已經和官爺們離開兩日了。她還催著官爺們上路,像是迫不及待想進到皇宮一般呢。”紀舒眉裝出一臉不解,無辜地說道。


    好一個寶兒哪,他竟昏睡了兩日……赫連長風頹下雙肩,雙唇嘲諷地微勾而起。


    “石影呢?”他頹下雙肩問道。


    “奴家不知情,我這兩日日日夜夜守在您身側,就沒瞧見石影現身過。”紀舒眉說道。


    那麽石影必然是隨著寶兒而去了,赫連長風慌亂心情至此才算稍微平靜了些。


    “多謝。”赫連長風抿了下唇笑,卻擠不出一道像樣笑意。“我去看看我娘。”


    “奴家陪您去。夫人這兩日,精神好多了,我請廚房熬的湯粥,她都能喝個八成呢。”


    “謝謝你,你先回房休息吧。”


    “那是應當之事。畢竟奴家不久後,便是赫連家人……”


    紀舒眉話還沒說完,赫連長風已經逕自推開門而出,大步走向隔壁房間。


    她咬住牙根,忿忿瞪了他一眼。再兩個月便要成親了,就不信他還能對那個寶兒死心塌地多久!


    “長風大哥,你的身子還好嗎?”王煥一看到他,馬上從榻邊起身。“我方才去探望過你,見你還在睡,便不敢去吵你。”


    “長風……”王芳朝兒子伸出手,長歎了口氣。


    赫連長風走到娘身邊,在她身邊坐下,牢牢握住她的手,卻是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隻能木頭似地看著娘慈煦的麵容。


    “長風,她會沒事的。”王芳說道。


    赫連長風點頭,喉間卻還是酸澀地想哭。


    “娘,你身子還好嗎?”他啞聲問道。


    “娘還好、還好。王煥,你不是有事要告訴長風嗎?”王芳快手招來了義子。


    “石影前日告訴過我,說大哥今日便會醒來,要我和娘別擔心。還留了張字條給你。”王煥急忙上前,遞過一張紙條,壓低聲音說道。


    赫連長風急忙接過字條,隻是手掌因為太顫抖而一時無法打開。


    王芳看得不忍心,偷偷拿起手絹拭著眼淚。


    長風和寶兒這兩個孩子明明相愛啊,老天爺卻怎麽偏偏要給他們這樣的折磨呢?


    石影在紙條上寫道——


    石影誓死護衛寶姑娘


    “我要去找她。”赫連長風握緊紙條,熱血沸騰地說道。


    “一動不如一靜。你該待在這裏,石影若有消息想與你聯絡,才能找得到人啊。”王芳低聲說完後,又朝門口看去一眼。“紀姑娘還站在門外等你呢。”


    “娘,你先休息。”赫連長風說道,起身緩緩朝門口走去。“紀姑娘,還有事?”


    “赫連莊主,我爹要我告訴您,有幾個適合成親的好日子……”


    “我現下哪有心思成親?”赫連長風濃眉一皺,麵無表情地望著她。


    “你莫非想悔婚?”紀舒眉揪緊手絹,尖聲說道。


    “寶兒一日不回到我身邊,我便一日沒法子安心娶妻。聰慧如你,應當知情她對我之意義。”赫連長風盡可能地想讓語氣委婉一些,偏偏他心裏不耐煩,眼色也就分外嚴厲了起來。


    “我懂的。隻是……”紀舒眉突然低頭掩麵,纖細肩膀一聳一聳著,顯然正哭泣著。“我曉得你們在一起時間久遠,我不該對她有妒意……”


    “紀姑娘,你對我及寶兒之包容,我永不忘懷。也請你多給我一些時間,我現下心情很亂。”他打斷了她的話,卻始終站在門內,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


    經過了這一回風波,他沒法子再自欺欺人了。


    再多財富名聲也換不回寶兒,他得想個好法子解除與紀府的婚約,且又不能辜負紀老爺的期待。


    “紀姑娘,讓你近日奔波不斷,我心中著實過意不去。你先回房休息,我明日便吩咐車夫先送你回府。”他麵無表情地說道。


    紀舒眉看著赫連長風英挺麵容,兩道柳眉蹙緊了。


    她想聽的不是這個哪!通常隻要她淚眼汪汪地瞅著人,哪個男子不是好聲好氣地哄著她呢?


    赫連長風沒注意到她臉色微變,就逕自回身走進屋內,關上了門。


    紀舒眉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瞪了門板許久,這才拂袖轉身離開。


    隻是她還未走回自己房裏,便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擋去了她的去路。


    “紀姑娘人美,怒顏亦是動人哪。”赫連叔風搖著折扇,嘻皮笑臉地說道。


    “你在這裏做什麽?”紀舒眉微眯起眼,已經沒耐心再裝出柔弱姿態了。


    “都說赫連長風無心於你了,你又何必苦苦執著?小人對你一片赤誠,勝過他何止千百萬倍哪。”赫連叔風歎息聲連連,朝她拋了個媚眼。


    “你是何等身分,也敢癡心妄想?”紀舒眉不屑地抿唇,嫌惡地望著他。


    “隻要紀姑娘狠得下心來對付赫連長風,我的身分自然會大不相同,屆時便有足夠身家財富,可與你相配了哪。”赫連叔風涎著臉笑,大膽地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紀舒眉瞪他一眼,嚇得赫連叔風急忙打住腳步。


    “你此話意欲如何?”她說。


    “你就請赫連長風和他娘回到赫連本家,一待他們重新拜了祖先,便又成了赫連家人。將來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家業自然落到了……”赫連叔風折扇反點著自己,嘿嘿一笑。


    “你心思怎會這般歹毒。”紀舒眉掩著胸口,倒抽一口氣。


    “我為了紀姑娘朝思暮想,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若你始終不給我一個機會,那才是真正歹毒哪。”赫連叔風為了未來能撈得一口飯吃,這回可是全豁出去了。


    紀舒眉看著這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腦子裏動的卻是另一個主意。


    像赫連叔風這種貨色,她隨手便可掐到一把。在她心中,隻有赫連長風這般偉健聰明男子才配得上她紀舒眉,是故她從沒將那些人放在眼裏過。但,有些競爭也是好的。


    赫連長風既然想擊倒赫連本家,便不會樂見她與赫連叔風親近。畢竟,赫連叔風若娶著了她,身價便會大大不同哪。


    “我還沒用午膳,赫連公子可知情附近有哪家飯館值得一提嗎?”紀舒眉掩帕一笑,姿態嬌媚地睨他一眼。


    赫連叔風被迷得說不出話來,隻能呆呆地看著她傻笑著。


    紀舒眉望著他心醉神迷模樣,一股驕傲不禁油然而生。


    她依然極有魅力哪,現下就等著赫連長風來明白這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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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後,赫連長風快馬趕回秦淮府裏,再度投身於繁忙商務之間。


    他若不找一些事情來分散心神,光是付想寶兒如今處境,便足以讓他心神發狂。


    回到秦淮,他不是不擔心寶兒會回頭找他,亦非不想去追逐寶兒下落,但他料想石影跟在他身邊也有十年了,理當會知道他做事方式才是。況且,他已在青龍鎮客棧裏安排了自己人,石影那方如果有任何消息,便會馬上回傳予他才對。


    隻不過他到家已有數日,寶兒那方卻依然音訊皆無,這實在不是石影平素做事方式。


    赫連長風打開帳本,卻又不耐煩地合上。


    他抬頭看向窗外,隻見林木正蓊鬱,萬物正蓬勃,心思便不由自主地飄開來。


    今日是立夏,每年一到此刻,距離寶兒要回到鬼醫身邊之時,也不過隻有十多日了。


    彼時,他總是會吩咐灶房烹煮桂圓百合梗米粥——寶兒說過此時氣候開始炎熱,應該進食些能養血安神、健胃去暑熱之物。


    但是,那一碗桂圓梗米粥不論燉得多甜,他與寶兒總也嫌味道不足。那是因為分別在即了。


    現下她音訊全無,要他怎麽有法子好好安得下心呢?


    赫連長風霍然起身,在房內狂亂地踱起步來。


    她嘴刁而挑食,那些官差們可把她的脾胃給安頓好了嗎?她不愛濕熱,可為她換上輕薄絹衣了嗎?


    赫連長風愈想,整個頭便像要炸開來一般。他搗著前額,肩頸僵硬,身子也踉蹌了幾步,他於是明白這幾日幾夜之勞累,已經快壓垮他了……


    叩、叩——


    書房門被敲了兩下,赫連長風馬上驚跳起身,就往門外衝去。


    寶兒有消息了嗎?


    “長風啊。”他娘的聲音響起。


    “娘。”赫連長風起身為娘打開門。


    “娘為你煮了些雞湯,你多少喝一點。”王芳讓婢女幫忙端入了一盅雞湯,擱在幾案上。


    “娘怎麽又忙這些,你該好好休息才是。”赫連長風急忙扶了娘坐到榻上,並遞過一隻綢緞圓形隱囊讓娘倚襯在身後。


    “娘如今氣色可比你好上許多。我見你這幾日總也沒睡好、沒吃好,我放心不下哪。”王芳輕撫了下兒子臉龐,歎了口氣。


    “娘,你既然這般擔心我,那麽我五年前派石影回去迎接你時,你為何不隨他一起回來?”赫連長風看著她,低聲問出這困擾了他許久之疑惑。


    “當時你爹還在,又癡又呆,隻剩下娘照顧他,娘怎麽走得開呢?”王芳歎了口氣。“娘知道你當時心裏一定難受,可是你爹縱有萬般不是,娘的爹娘總是靠了他給的錢,好好地過了下半生啊。”


    “你對他們仁至義盡,赫連家那些禽獸居然還狠得下心把你逐出家門!”赫連長風臉色慘白,襯得他一雙長眸更冷了。


    “那些恩恩怨怨,娘不置喙。你想對他們如何,娘也不過問,但你至少得開心才是哪……”


    “開心?”他悶哼一聲,雙唇青白地說道:“現下隻有寶兒平安回來,我才有法子開心了。”


    “大哥,我可以進來嗎?”王煥在外頭大聲稟告道。


    “進來說話。”赫連長風說道。


    王煥走了進來,經過半個月多來好好吃喝之後,整個人已經神清氣爽了起來。


    “娘,大哥。”王煥先喚了人,接著便說道:“我今日前腳出門,赫連叔風後腳就又找上了我。”


    “他說了什麽?”一陣暈眩襲過赫連長風腦門,可他咬牙硬撐著。


    “不外乎就是說些希望你回去認祖歸宗之事。”


    “你下回見到他時,要他開出一個價碼來——我要買下赫連茶莊。若他遲遲做不出決定,到時候茶莊若是垮了,他們一文錢也拿不到。”他要他們匍伏稱臣,要“赫連茶莊”這塊招牌永遠消失,要他們知道他如今呼風喚雨的能力。


    誰讓赫連兄弟從沒厚待過他們母子,他們活該有報應,好讓世人警惕“惡有惡報”。


    “你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了嗎?”王芳喜出望外地問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他們不懂茶,我不想讓他們毀了老招牌。”赫連長風淡淡地說道,不想讓娘多操心。


    “主子。”


    書房突然衝進一道灰色人影——


    石影。


    赫連長風臉色一沉,即刻上前抓住石影手臂。


    “寶兒呢?”他疾聲追問道,聲音不停顫抖著。


    “爺,借一步說話。”石影說道。


    “王煥,你陪娘出去走走。”赫連長風感覺腦子一陣驟痛,他握緊拳頭,不許自己倒下。


    王煥和娘互看了一眼,知道事態嚴重,急忙相扶著走了出去,門很快地被闔上了。


    “寶兒呢?”赫連長風一看石影臉色不對,馬上急切地問道。


    石影雙唇張了又閉,閉了又開,最後決定別開眼,微弱地說道:“寶兒姑娘落水身亡了。”


    赫連長風站在原地,一時之間沒法子做出任何反應。


    “你說什麽?”他嗄聲問道,毫無血色的雙唇不停地抖動著。


    “寶兒姑娘落水身亡。”石影閉上眼,不敢再看主子一眼。


    赫連長風整個人往後直直一退,恍若離石影愈遠,這件事情便愈不可能發生一般。


    他退到榻邊,整個人驀然跌坐在榻上。


    “不可能……”赫連長風頭倚著牆,整個人處於天旋地轉之間,隻覺得想吐。“有官差和你保護著,寶兒怎麽可能會出事……”


    “寶姑娘對官差下了迷藥,卻沒想到韓世鵬是個平時服毒以防毒之人。他一路追逐著寶兒姑娘,最後在河邊出劍傷人,逼得寶兒姑娘落水。”石影嗄聲說道,臉色與身上衣一色灰白。


    “你為什麽沒出手救她?!”赫連長風大吼道,眥目欲裂地瞪著石影。


    “水流太湍急,我無能為力。”石影頭不敢抬,聲音哽咽地說道。


    赫連長風閉上眼,完全沒法子相信寶兒就這麽走了。


    不過才經過了幾個日夜,她還那麽年輕、她的音容笑貌還清楚地在他腦子裏,像是她隨時都會從旁邊跳出來同他撒嬌一樣啊……


    他抬起疼痛的腦袋使勁撞向一旁的牆壁,一定是他的頭太疼了,才會有了幻覺——


    石影是假的!


    寶兒死了也是假的!


    “啊——”赫連長風張開口,驀然爆出一聲聲嘶力竭之痛鳴。


    那聲痛呼,恍若要將喉嚨都撕裂般地叫囂,是被挖心掏肺般地痛呼,是生離死別之椎心刺骨。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的石影,搗住了耳朵不忍再聽。


    而赫連長風在喊得聲嘶力竭之後,麵如死灰地倒臥在榻上,不住地幹嘔著,卻吐不出任何東西來。


    “她在哪?”他氣若遊絲地問道。


    “葬在河邊一塊丘陵地上。”


    “我要去看她。”赫連長風想起身,身子卻不聽使喚地完全動彈不得。


    他不能下榻,因為這一跨步,就表示了他接受寶兒已死之事實。


    寶兒不會死,她不會死的……


    赫連長風緊掐了下手掌合穀穴,痛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他身子一蜷,整個人不穩地落下榻邊,重重地跌在地上。


    “主子!”石影衝到赫連長風身邊,為他此時的失態而落下淚來。


    “我現下要去看什麽?看一壞黃土?一方墓碑?還是挖墳劈棺瞧寶兒最後一麵?”赫連長風木然坐在地上,雙眼茫然地看著前方,眼淚不停地滑下。


    機關算盡,他得到了什麽?


    “帶我去吧。”赫連長風抓著石影手臂,在石影扶助之下,他艱難地站起身,勉強地推開房門。


    外頭亮晃陽光直刺入他眼裏,他眼一眯,整個人左晃右動了起來,連站都站不住了。


    “赫連莊主,您怎麽了?”今日甫入府的紀舒眉一看到他,立刻從曲廊那端奔跑了過來,敲得曲廊叮叮當地響著。


    赫連長風抬眸看向曲廊,眼裏看到的卻不是紀舒眉,而是穿著木屐在上頭,歡樂旋舞踏步的朱寶寶。


    “您怎麽了?我去找大夫來好嗎?”紀舒眉跑到他身邊,很快地看了石影一眼。


    “我沒事。”赫連長風倚著石影,閉上眼,不想看到紀舒眉。


    紀舒眉會提醒他,寶兒當初會被帶走,都是因為他的野心。若他早早娶了寶兒為妻,一切遺憾便不會發生了……


    “我不想打攪您,但我爹要我告訴您,赫連叔風這幾日頻頻上門求親,一連好幾夜都跪在門外。我爹說他誠意確實感人,還說您若是再不快點確定成親日子……他……他……”紀舒眉扭了下身子,拿起手絹掩住臉兒。


    “紀姑娘——”赫連長風驀睜開眼,深邃眼眸筆直看入她眼裏。


    他推開石影,往前一步,灼熱氣息盡吐在她臉龐上。


    紀舒眉頭一回與他如此靠近,不免臉紅心跳了起來。


    “赫連公子,你想跟奴家說什麽……”她啟唇輕喚,整個人昏了起來。


    “我赫連長風唯一妻子——隻有寶兒。”


    言畢,赫連長風身形一晃,就這麽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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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赫連長風大病一場,高燒數日,昏沉了幾個夜都不曾醒來,嘴裏頻頻喊著寶兒的名字。


    寶兒的笑,寶兒膩在他身邊撒嬌的模樣,寶兒看到甜食時滿眼晶亮模樣,寶兒將臉揉在他胸前喊大哥的聲音……一段段往事在他腦裏、夢裏回旋著。


    他不願醒來,因為唯有夢裏才會有寶兒相伴!


    而寶兒若是知道他病了,是決計舍不得不來找他的。


    隱約間,他聽見小黃狗在外頭汪汪吠叫,他猜想也許是寶兒回來了。小黃狗平素是不出聲的,隻有寶兒回來時,才會興奮地狂叫哪。


    可寶兒呢?寶兒仍然不在他身邊啊。


    於是幾夜輾轉反側之後,赫連長風仍然不願醒來。


    即使他知道娘和王煥來過,喂他喝了些藥,還說了些什麽赫連叔風想娶紀舒眉的話,想激勵他、要他打起精神應付。即便他在恍惚中好像聽到紀舒眉對他娘說了些什麽要衝喜之類的話。


    他依舊是一動不動,因為沒有等到他想等之人而不願醒來。


    這一晚,夜深人靜了。


    赫連長風感覺到紅燭光亮在他眼皮燒著,他聽見深夜打更聲、他聽見夜梟尖銳聲,他聽到——


    一聲微微啜泣聲,像寶兒悶聲的哭泣。


    他聞到一股藥香,像她身上的淡淡藥香。


    他感覺到一雙小手撫著他的臉龐,像是寶兒平常微涼手感。


    “寶兒……”他張唇微笑,卻無力再說更多。


    他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到他沒法子抬起。


    忽然間,有一張柔潤唇瓣抿住他的唇,用舌尖往他嘴裏推進了一顆藥丸。


    是寶兒來了。


    赫連長風用盡全身力氣,動了手腕想抓住她。可他什麽也沒抓住,甚至連藥香都不再聞到。


    “寶兒!”他猛坐起身,冷汗涔涔地濕了一身。


    屋內沒人。


    陪伴他的,隻有幾盞紅燭,一櫥黃花梨木圓角櫃和——


    石影。


    赫連長風望著石影,腦子仍然渾沌,她既沒來,那他嘴裏的藥味是打哪來的?是石影喂了他嗎?


    “她——沒來嗎?”赫連長風怔怔地問道。


    石影沒接話,低頭遞過一碗藥。“您先喝了這碗藥吧。”


    赫連長風食之無味地一口一口咽下,目光卻仍然不死心地在屋內逡巡著。


    是相思逼他發狂嗎?為什麽他竟有種寶兒如今正在他身邊之強烈感覺呢?


    “我去灶房,再讓他們幫您熬一帖藥。順便去告訴赫連夫人,你醒了……”


    “還不要……”赫連長風搖頭倚牆而坐,卻因為無力而再度滑入榻間。


    “我知道了。”


    石影關上門,赫連長風則再度地閉上了眼,試圖尋找著方才那股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隻知道昏昏沉沉間,他似乎又聽到了一丁點腳步聲。


    他不知腳步聲是夢是真是假,本想欣喜地睜開眼,卻又怕驚走了寶兒,於是便決定繼續佯裝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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