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寶寶起先於車廂裏真是裝睡,不過佯裝到後來,她倒是真個睡到閃電打雷都驚不醒了。


    她長年跟鬼醫師父在外東奔西跑、采草藥治病,經常荒山野嶺,鬥篷一披便睡了個不醒人事。此時大哥便在身邊,車廂又暖和舒適,她焉能不好好呼呼大睡一番?


    朱寶寶沉睡時,馬車距離赫連宅第其實不過才一個時辰,可赫連長風怕她睡得不安穩,便讓車夫駛至客棧裏,找了間客房好好安頓了一夜。


    這一夜,朱寶寶好夢正甜,赫連長風卻是輾轉難眠,不知該如何取舍自己待她的這份心意。


    隔日一早,朱寶寶迷迷糊糊睜開眼,早已起床多時的赫連長風,便抱起她至梳妝鏡前讓她以溫水淨顏、楊柳汁漱口,簡單梳洗了一回。


    她漱完口,眼睛還半眯著,便又被抱上馬車,驅馳著往赫連府而去。


    “昨夜睡得可安穩?”赫連長風問。


    她伸了個懶腰,一臉滿足笑意地眯著眼,盡往他懷裏鑽,撒嬌地說道:“大哥,我要喝茶。”


    “大哥‘也’想喝茶。”赫連長風指指座椅邊那隻裝著紫砂壺之木盒。


    “我也想替大哥斟杯茶啊,可我一身衣裳未換,不幹不淨地怕大哥喝了肚子疼……”朱寶寶才如此說道,雙眼卻突然精神奕奕了起來。


    她忽然一個側身伸手掀開木盒,便要去取那隻紫砂壺。“我來為大哥奉茶。”


    赫連長風快手一撈,先行奪了紫砂壺在手裏,再將杯子高舉到頭頂上,氣得小家夥又叫又跳。


    “不是說自己不幹不淨,怕泡了茶害我生病嗎?”他一挑眉,疑惑地看她。


    “大哥喝了若是肚疼,我便可以開藥方給你,光明正大地照顧你。省得我難得回家一趟,你又要四處去巡視茶園、忙生意。”她噘著唇,口氣一本正經地說道。


    “大哥若是不東奔西跑,把茶業生意做大些,如何供得起你這家夥救人用藥,經常分毫未取的慷慨行徑呢?”赫連長風將紫砂壺遞到她手裏,掐了下她的腮幫子。


    朱寶寶將紫砂壺擱到一旁,先淨了手,這才熟門熟路地拿出燒開水的壺子,擱上烘爐。當她以火折子燃起烘爐下方炭火時,習慣性地深吸了口氣。


    “還是這種以橄欖核為木炭的香味,燒出來最合我意啊……”她陶醉地說道。


    赫連長風拿出一盒今春第一批未沾過雨水,吸足了太陽芬芳之雨前龍井,拈起些許對口芽茶放入紫砂壺裏。


    朱寶寶則一心一意盯著壺子,聽見水大滾聲音,連忙拎起壺子往紫砂壺裏一衝,整個車廂內頓時都是茶香溫潤氣味。


    她拿起瓷杯,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


    “都說‘神農嚐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我喝了這杯茶,清滑潤口、喉韻回甘,真個快樂似神仙了哪。”


    “你倒是說說這茶有什麽好?”


    朱寶寶又將茶湯在唇齒間繞了一圈。“這茶有股蘭桂熟果香,喉韻回甘,頗能生津止渴。不過,倒少了大哥偏好的那股‘高山茶氣’。”


    “你倒是說得頭頭是道,瞧來倒是比那紀舒眉還懂茶些。”赫連長風一笑,拿走她手間瓷杯,也品了幾口。


    “她既不懂茶,大哥為何要讓她入住赫連宅裏?”赫連宅從來不許外人入住的啊。


    “她雖不懂茶,卻是我恩人紀行金的女兒。七年前若非紀老爺賞賜我,給了我做生意本錢,又在我生意草創之際不時給我提點,哪來今日之‘寶茶莊’呢?”赫連長風嚴肅地說道。


    “紀老爺恩澤確實值得你好好報答,可他幹嘛一定要把女兒嫁給你?我還聽見紀舒眉在跟婢女說什麽,嫁給你之後便要大興土木在哪蓋上幾座別院之類的話啊……”朱寶寶急了,猛扯著大哥手臂。


    “那又如何?”他直視著她的眼,也不避諱自己心頭如今打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紀老爺當年便說過,若我事業有成,他便要把紀姑娘許配給我。去年,紀老爺找上門來,我為了茶莊生意,已將這門親事一延再延。旁人可以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情嗎?”


    “我知道的,隻是我……”就是不想大哥娶親啊!她心裏一難受,便緊握雙拳,小臉像甫飲入一碗極苦草藥似地擰皺了起來。


    “好了,別板著一張臉。大哥有份東西要給你,就當成是給你的十八歲生辰賀禮。”這天下能讓他費心的女子,也隻有寶兒一人了吧。


    赫連長風將一隻象牙小盒遞到她細白手掌裏。


    朱寶寶掀開一看——


    一隻剔綠梳篦正置於白緞之上,閃動著瑩潤的光澤。


    梳篦上雕著一抹茶樹新芽,下為櫛篦,通身以碧璽翡翠雕成,綠亮剔透自是不在話下。


    “大哥幹嘛送我這樣一隻名貴梳子?看來像是隨手一砸就要裂了,莫非是想嚇得我鎮日不梳發嗎?”朱寶寶急忙把東西擱回象牙盒裏,推回大哥手邊。


    “紀姑娘說現下女子時興將梳篦戴飾於頭髻上,我千挑萬選才讓人為你做了這個。”


    “甭來這套!我可不想像紀舒眉一樣,滿頭珠翠、金步搖,每走一步都像貨腰郎的博浪鼓似的。”朱寶寶一聽他又提起紀姑娘,驀地別過頭,雙臂交握在胸前,俏容氣得直冒煙。


    “寶兒,你該長大了。”赫連長風握住她雙肩,正經地凝視著她。


    朱寶寶身子一僵,搗住耳朵,卻還是沒法不聽見大哥的話。


    “今日之後,每回我見你,你便該盤起發髻,規矩地穿著女子該穿的衣衫,知道嗎?”他沉聲說道,麵容冷厲得讓人瞧不出任何表情。


    在他尚未對寶兒將來出路做出任何決定之前,他得時時提醒自己她已經是個黃花大閨女了,不該再任由她對自己毫無男女之防的。


    畢竟,他不可能忘恩,不可能對不起紀老爺,不可能不娶紀舒眉。


    朱寶寶看著大哥嚴肅的神色,她黯淡了眼,卻倔強地問道:“若我不從呢?”


    他鐵眸鎖住她,眉宇才一斂,玉般容顏便散發出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那就別當我是你大哥。”


    朱寶寶胸口一疼,眼眶愀然水濕了。


    她揪著胸口衣服,難受地用力喘著氣。八歲那年被指責她克父的賭鬼爹爹賣出家門時,她心裏都沒這麽難受哪!


    朱寶寶豆大眼淚拚命地滑出眼眶,可她沒移開眼,就這麽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他。


    “大哥不要寶兒了嗎……嗚……”她癟著嘴,忍不住哽咽出聲了。


    見她落淚,赫連長風伸手撫住她臉頰,肅容不免軟了幾分。


    “大哥怎麽可能拋下你?但我不可能永遠待在你身邊,總得在我成親之前也替你找好親事,我才能放心。”


    “我誰都不要,我隻要大哥!”朱寶寶大喊出聲,淚水倏地滑下眼眶。她伸手想勾住大哥頸項,偏偏大哥身子一閃,避開了她的碰觸。


    “不許胡鬧。”赫連長風厲聲說道,惱的其實是自己一顆太易為她而波動的心。


    朱寶寶咬著唇,眼淚掉得更凶了。


    每回大哥冷冰冰不理人時,她就要心慌,就要害怕自己要被厭惡了。所以大哥的命令,她總是不得不從。


    偏偏她這個壞大哥很清楚這點,每每都要踩得她永無翻身之地。


    馬車緩慢地停止。


    車內兩人卻是難得地不再歡顏相向。


    赫連長風不知有多想擁她入懷,可每擁她入懷一回,他內心便要多一分不舍,還不如就此暫拉開距離吧。


    “莊主,咱們已到家了。”車夫在前頭大喊了一聲。


    “我不下車,我不要看到紀舒眉。”朱寶寶臉頰掛著兩行淚,不高興地大叫著。


    “不可任性。紀姑娘既然住在赫連宅裏,便是咱們客人。況且,她近日染上風寒,你正好替她把脈配藥一番。”赫連長風這回鐵了心要押著她順從些。畢竟,紀姑娘將來必然會成為她的大嫂,或者也有可能做了她的大姐哪。


    “那個女人哪裏染上風寒了?她不過是胡謅一通,想讓你多關注她一些。”她那日偷溜至客房,紀姑娘還精神奕奕地對鏡畫眉、塗胭脂呢!


    “你不該處處針對她。”


    “我全身髒兮兮的,不想讓大哥丟臉。”朱寶寶別過臉,隨口胡謅了個理由,無非是希望大哥好聲好氣地哄她回府。


    她難得回府一趟,何必要因為一個“外人”,弄得這般不愉快。


    “我早已差人備好熱水讓你沐浴了。”


    “我沒衣服可換,我個兒又抽高了些,去年衣裳不合穿。”朱寶寶雙臂交握在胸前,下巴抬得高高,存心不配合到底。


    “我早已讓人為你裁了新裝,你沐浴後便可換上。”


    赫連長風自座椅下方檀木箱子裏拿出幾件新衣裳,一色都是綠意,卻是各色深淺不同之鬆花、柳綠、葵綠的錦織品。


    朱寶寶看著那些與她平素所穿之“上馬裙”大異其趣的各式羅裙,她雙臂交握在胸前,還不想說話。


    大哥這回是鐵了心想將她馴成尋常女子、迫她出嫁嗎?


    朱寶寶咬著唇,隻覺心頭一驚、後背一涼,突然害怕了起來。她不能失去大哥,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哪!


    “快些下車吧,我還帶了另一份大禮給你。”赫連長風催促道。


    “大哥的大禮,小妹無福……”她心裏愈急,嘴巴上卻愈是不服氣了起來。


    汪汪——汪汪——


    一陣狗吠聲自馬車外傳來。


    朱寶寶聞聲,即刻對上大哥的雙眼。


    他含笑以對,她則是驚坐起身,快手推開車門,啪地一聲就跳落地麵。


    一條又瘦又老的黃狗,氣喘籲籲地朝著她直撲而來。


    “爹!”朱寶寶大叫出聲,張開雙臂飛奔上前。


    一人一狗欣喜地抱成一團。


    朱寶寶高興地掉下一顆眼淚,黃狗興奮地差點搖斷尾巴。


    “爹——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杭州別院陪杜管事嗎?”朱寶寶又哭又笑地抱著「爹”在地上打滾。


    “我曉得你會想念它,所以便差人將它接了過來。”小黃狗陪伴了朱寶寶五年,意義自然非凡。


    說也有趣,這條黃狗平時鎮日總也不吭一聲,隻在寶兒回來之時,才會高興地吠出聲來。


    “爹!你胖了很多哪,我就知道杜管事待你不薄!”朱寶寶摟著「爹”,興奮不已地說起話來。“爹啊,我每年跟著鬼醫師父東奔西闖,可不是故意冷落你,你就好好待在杭州享福,懂嗎……”


    新來赫連府不過半年的車夫傻了眼,完全忘了赫連主子平時有多嚴肅,他便脫口問道:“她……她喚那隻狗叫‘爹’?”


    赫連長風點頭,也不多解釋什麽。


    寶兒的頑皮性子,多少是他慣出來的。就像她總愛女扮男裝、行走江湖一事,看在他眼裏是天真無邪,但旁人一瞧便當她是驚世駭俗了。


    他真不知她將來的夫婿該具備何等毅力,才能容得了這古靈精怪的丫頭呢?


    赫連長風一忖及將來也許能有人同他一樣,收服寶兒這孩子心性,臉色便是一沉,整個人莫名地煩躁了起來。


    畢竟在他心裏——寶兒永遠是他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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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寶寶在赫連宅外,抱著她的“爹”嘻嘻鬧鬧了好半天後,才走進了赫連宅院。


    小黃狗口幹,一溜煙地找水去了。


    朱寶寶則縮在赫連長風身後,鬼鬼祟祟地忙得不亦樂乎。


    “赫連爺,您回府了。”長了國字臉,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羅管事,連忙上前一作揖。“歡迎寶姑娘回府。”


    “小胡子管事好——”朱寶寶從赫連長風身後探出頭來,兩道假胡子正嘲弄地飛過她半邊桃花腮幫子,配上那雙滴溜溜打轉的古靈精怪大眼睛,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羅管事一愣,一時之間竟忘了要合上嘴巴,目瞪口呆的模樣與平時的正經八百大為迥異。


    小黃狗喝完了水,瞧見此處甚是熱鬧,汪汪汪地吠叫著快奔向前,前腳即刻攀上朱寶寶前膝。


    “爹,你瞧我這模樣俊嗎?”朱寶寶昂起下巴,兩手負於身後,小乞兒袖子一揮,學起風流才子走路倜儻模樣。


    赫連長風見狀,禁不住大笑出聲。這一路上之心頭煩悶,被她這麽一攪和,竟淡去了泰半。


    羅管事嘴角抽搐,拚命地強忍笑意,兩撇小胡子於是毛蟲蟲似地蠕動著。


    “羅管事,這樣你還不笑哪?”朱寶寶攢起眉,皺起鼻子,噘尖嘴巴,露出兩顆編貝門牙,裝出一臉鼠相。


    羅管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要不是靠著幾十年不動如山功力死撐著臉皮,現下老早笑倒在地了。


    “真難看。”赫連長風笑著摟過朱寶寶身子,一手抬起她臉蛋兒,順手自腰間取出一塊月牙絹布輕拭著那兩道黑痕。


    朱寶寶鼓起腮幫子,瞄了羅管事一眼,原本還想調皮,可一看到大哥這般專注地為她拭臉,也就乖乖地仰起臉,讓大哥毀掉她耍寶痕跡。


    羅管事急忙低下頭,假裝他什麽也沒瞧見。


    主子待誰都淡漠異常,唯獨對待寶姑娘極好,好到近乎嬌寵的地步。


    大夥原都以為主子是要將寶姑娘迎進門的,誰知道本月紀老爺卻突然攜著女兒入住赫連宅,且隱然有與主子成婚之跡象。


    隻不過主子若當真與紀姑娘成親,定然不會出現眼前這般笑意吧。羅管家忍不住又抬頭偷看了他們一眼。


    “幹淨了。”赫連長風拎高巾帕讓她瞧著其上黑痕。“下回別再淘氣,皮膚都給揉紅了。”


    “大哥不生氣?不板著臉啦?”朱寶寶仰頭對赫連長風一笑,臉頰偎著他臂膀撒嬌似地磨蹭了幾下。


    “你若乖巧懂事,我又何須板著臉生氣?”


    “那也得看大哥交代的是什麽事……”她輕哼一聲,可不想再提什麽成親話題,急忙拉起大哥的手,一同走到羅管事身邊,用手肘撞了下他。


    “你娘身子可好些了嗎?”朱寶寶問道。


    “謝謝寶姑娘上回的那帖‘葦莖湯’。我娘那些濁痰一咳出來之後,如今身子已硬朗了許多。”事母至孝的羅管事一提及此,忍不住再度行禮為揖。


    “別老是行大禮,我怕自己折壽。改天再把你娘帶來讓我把把脈,順便請你媳婦做些蜜麻花,我要吃。”她兩眼發亮,恍若看診醫病隻為了那盤蜜麻花。


    “一見麵就提吃的,根本就是個小娃娃。”赫連長風笑著搖頭。


    “我就是要吃蜜麻花——”朱寶寶雙手插腰,正經八百地說道。


    “姑娘請放心,主子早已吩咐過灶房,此時應當正在做,請寶姑娘再稍候半刻。”羅管事說道。


    “大哥如何知道我今日會回來?”


    “春分一到,我便請羅管家媳婦天天做一些。你若沒回來,便拿麻花請大夥一塊嚐嚐。”


    “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我要吃一大堆。”


    “待得你午膳用完之後,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不——”朱寶寶一聽大哥要逼人吃飯,馬上拽著大哥臂膀開始耍起賴來。“我在山上沒零嘴好吃,天天藥膳養生,米飯窩窩頭配山蔬野菜,好不容盼到下山打牙祭,你又要我吃那些米飯……”


    “行醫之人理當比常人更重保健,瞧你瘦得風一吹就跑,我怎麽可能不多塞些米食喂胖你。”赫連長風輕易地用拇指、食指環扣住她纖細手腕,不滿地皺了下眉。


    “那我要吃梅花湯麵。”將麵團擀成梅花狀,再佐以清清如水的香澄雞湯,好吃得讓她能吞下舌頭。


    朱寶寶咽了口口水,好像嘴裏已嚐到了那香滑味道。


    “早讓灶房備好了。”赫連長風看了羅管事一眼。


    “此次為寶姑娘準備的餐後點心,都是一些近來著名的市食點心與茶食小點。像是細餡夾兒、水晶包兒、甘露餅、糖肉饅頭、山藥元子等等。”羅管事說道。


    朱寶寶眼睛一亮,馬上扯著赫連長風的手就要往大廳裏走去。“我餓了,要吃飯。”


    “先去沐浴盥洗,再隨我去探望一下紀姑娘,咱們便一起用餐。”


    “哇哇哇,草皮好綠。”朱寶寶掙開大哥手掌,佯裝沒聽到那些話,整個人撲到草地上,小黃狗也興奮地跳到她身邊,跟著她汪汪叫。


    “去年便滿了十八歲,尋常姑娘都成親了。你瞧瞧她這德行,哪有半分姑娘家樣子呢?”赫連長風歎了口氣,對著一旁羅管事說道。


    羅管事隻點頭回應,卻沒接話。


    從主子此時寵溺眼神看來,寶姑娘就算想在這草地上過夜,主子也會命令所有人搭起幕簾,燒起炭火,隻要她開心便好吧。


    “人要多近地氣,身子才會健康。”朱寶寶自言自語地說完後,便在地上滾了一圈,學小黃狗趴在地上汪汪叫。


    “紀姑娘身子好些了嗎?”赫連長風問著羅管事。


    朱寶寶一聽到“紀姑娘”三個字,便停住所有舉動,琉璃眸子直盯著大哥瞧。


    這回才回城就聽到滿城謠言,說是大哥即將與北方紀家結為親家,說那紀家姑娘已經住進了赫連府裏,舉止是多麽又多麽的文雅得體。


    是故,她才會偷偷摸摸地溜回赫連家想打探情形,沒想到一眼便讓她瞧見了紀家姑娘掌摑婢女之惡形惡狀,要她如何咽得下胸口悶氣嘛。


    “紀姑娘應當仍是旅途勞累,今日都未曾進食。”羅管事說道。


    “紀家老爺呢?”赫連長風又問。


    “紀老爺城裏親戚一早便接了他過去敘舊。”


    “女兒生病,爹爹還有心情去敘舊,真個怪事一樁哪。”朱寶寶櫻桃小嘴噘個半天高,摸摸小黃狗的頭。“爹,你說對吧!”


    “汪!”小黃狗吐舌頭搖尾巴。


    “別鬧孩子脾氣了,快回房間沐浴一番,再去幫紀姑娘看病。”赫連長風走過她麵前,伸出大掌欲拉起她。


    “她沒病。”朱寶寶倔強地別過臉,堅持地說道。


    “你何時開始會隔空診脈了?”


    “我反正就是會。”


    “來者是客,你總是得跟她好好相處。”


    “大哥從沒催我向誰卑躬屈膝過,莫非你心裏早已當她是未過門娘子?”她鼓起腮幫子,不開心地說道。


    赫連長風濃眉一皺,一個翻掌便握住她手腕,扯了她起身。“總之,不許你沒規矩。”


    “赫連爺……”一聲嬌柔低語插入兩人之間。


    紀舒眉已端著纖秀身子,嫋嫋地朝著他們走來。


    赫連長風聞言,鬆開了朱寶寶手腕,臉上所有寵溺神色盡斂,再回頭時已是平素待人之疏然神態。


    “紀姑娘身子不適,怎麽不在房裏歇息呢?”他說。


    “奴家一聽到您回來了,馬上——”紀舒眉目光好奇地落向赫連莊主身邊那個乞丐裝扮的人兒。


    “大哥,你瞧見天邊那隻鴻雁了嗎?”朱寶寶打斷了她的話,抓著大哥的手,往前跑了好幾步,又叫又跳地指著天上。“它好像是我上個月和鬼醫師父在荒山口所瞧見的那一隻呢!”


    “瞎扯。”赫連長風哪會不知道她蓄意忽略人的心思,伸手敲了下她腦袋。


    “你又沒見過,怎麽可以說我瞎扯呢?”她嘟起唇,不依地撒著嬌。


    “這位……可是府裏上上下下都在談論的寶姑娘?”紀舒眉一聽小乞兒說話語氣全是不折不扣嬌脆女聲,臉上忙擠出笑容。


    “是啊,我正是寶姑娘。”朱寶寶回頭看向紀舒眉,故意露出甜甜燦笑。


    紀舒眉望著眼前這張粉雕玉顏容貌,頓時一愣。


    好一位俏佳人哪。幸虧這寶兒姑娘是赫連莊主妹子,否則實在是不可小覷。


    “赫連莊主之前怎麽都未提到寶姑娘竟是如此國色天香呢?”紀舒眉嫋步向前,聲音輕柔如絹地說道。


    朱寶寶對她一笑,實在沒法子相信一個隨手便對婢女掌耳刮的人會誠心誇獎自己。


    “我哪來國色天香?大哥瞧著我這張臉皮早就瞧得膩了,對吧。”朱寶寶轉頭看著赫連長風,故意吐吐舌頭。


    “臉皮是沒瞧膩,倒是被你這頑皮性子給氣膩了。每回下山,也不先捎封信來,總要大哥派人到大街裏尋你,鬧得我正事也沒法子好好做上幾件……”


    “大哥,我是未雨綢繆啊。若是你哪日不再尋我,我便該知趣而退了。”她從眼尾餘光看了紀舒眉一眼,繼而大大長歎了口氣。


    赫連長風眉峰一皺,大掌覆上她右肩,堅定地說道:“大哥既保證過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便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委屈。”


    “大哥最好了。”朱寶寶粉頰染紅,扯著大哥手臂又蹦又跳地不放人。


    紀舒眉看著這兩人旁若無人之姿態,她揪緊手裏繡帕,眼神發冷,但她並未出聲打擾。


    待得赫連長風眼睛才朝她看一眼,紀舒眉身子便輕晃了下,一手搗著胸口,狀似無助地倚向一旁廊柱。


    “紀姑娘身子又不適了嗎?”赫連長風即刻走到紀舒眉身邊,深眸關心地凝視著她。


    “奴家沒大礙。”紀舒眉虛弱地微笑著。


    一隻沾滿泥土右手,忽而扣住紀舒眉的右掌。


    “啊!”紀舒眉大驚失色地發現月牙白衣裳染上一層泥汙。“寶姑娘,您嚇著我了……”


    朱寶寶給她一個甜美無比笑容,三根指頭旋即壓住她右手寸口,閉目沉吟了一會兒。


    “你脈象不滿不虧、不緊不緩,此為身子健康之平脈,幹嘛騙我大哥說什麽染了風寒哪?最多就是餓了一、兩餐,多少頭昏眼花得緊唄。”朱寶寶水燦眸子一揚,笑嘻嘻地對紀舒眉說道。


    “奴家沒騙赫連爺,我真是身子不適……”紀舒眉淚眼迷蒙地望著赫連長風,聲音顫抖,臉色亦漸益慘白。


    “脈象是騙不了人的……”朱寶寶可不服氣了,努起小嘴就想爭辯一番。


    “寶兒,不得無禮。紀姑娘舟車勞頓至此,倦累乃為必然之象。”赫連長風淡然說道,眼色銳厲地瞪了朱寶寶一眼。


    “我……”我把脈沒有不準的!


    “回房去。”赫連長風沉聲說道,不想寶兒初次對上紀舒眉,兩人便起爭執。


    朱寶寶看著大哥漠然的眼,她胸口一悶,捏緊拳頭,忿忿瞪他一眼,轉身就跑。


    “大哥最討厭了!”


    紀舒眉心裏得意,臉上卻是裝得益發地柔弱無助了。


    “赫連莊主,奴家是否得罪了寶姑娘?”紀舒眉微聲問道,淚珠兒懸在眼眶裏打轉。


    “寶兒孩子性重,一時半刻也改不了,紀姑娘可得多包容些。”


    “寶姑娘年紀輕輕,對於醫術一門應當鑽研不久,我不會同她計較的。”紀舒眉抬袖遮麵,掩去兩聲咳嗽。


    赫連長風聞言挑眉,眸色一冷看向紀舒眉。


    “寶兒把脈從沒出過差錯。”他說。


    “您是指奴家說謊……”紀舒眉雙唇顫抖,淚水滑下臉龐。


    “脈象是一回事,紀姑娘臉上確有倦容。在下又豈能對貴客之不適,視若無睹?”赫連長風雙手背在身後,黑眸漠然地鎖著紀舒眉。


    紀舒眉不敢移開眼,後背竟沁出些微寒意。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赫連長風俊雅外貌下,竟也有著如此讓人不寒而栗的一麵。


    她早知道一個能振興家業,手握茶莊生意命脈者,不會是簡單人物。隻是,她原以為赫連長風之冷然不過是因為心高氣傲,而她自負美貌,總以為一定有法子能將他化為繞指柔的。


    “奴家先告退。”紀舒眉心裏不安,擠出一抹笑容後,連忙轉身離開了。


    赫連長風點頭,看著她踩著淩亂腳步離開,他薄唇一抿,整張臉龐於是覆上一層薄冰。


    紀老爺前年喪子,紀家就這麽一位千金,紀老爺會找上自己,重提當年戲言,無非是希望紀家茶業能更加興盛吧。


    他當初被逐出赫連本家時,曾經對自己起誓過,若不能在二十年內成為茶業最大霸主,他便當自己真是兄長們口中的無能之徒。


    可他如今不過隻花了十年時間,便已成為南方茶莊之首。現下若是再娶了紀舒眉,便能輕易成就南北茶霸之業,傲然返回赫連本家,接回他娘安享天年。


    他疼寶兒,永遠不會再這般嬌寵一名女子。


    倘若寶兒不願為妾待於他身邊,那麽他便要為她找到一門好歸宿。即便他不認為會有任何男人比他更在乎她……


    赫連長風皺著眉,寒凜著臉,大跨步地走向寶兒居住處。


    這一個情字,還真個是惱煞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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