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製的劍鞘擊打堅硬的岩石,發出響亮的撞擊聲,隨後立馬在森林裏傳播開來。


    “——嘶!”


    一股聲音劃破了寂靜,鳴聲還有踏地聲擊打著昴的耳膜。


    黑色的四腳獸在頭頂和樹木的縫隙間到處飛竄。它伸出的獠牙,正瞄準昴的脖子,不斷往這邊逼近,要把反應遲鈍的這邊撕成碎片。


    昴不禁雙手作出防禦姿勢。可是野獸的速度比昴的動作還要快,它的牙尖可以輕易地貫穿人體,鮮血頓時傾注而出。眼看昴的小命快要成為那東西的囊中之物的時候——


    “為什麽不管是哪種生物也好,一見到卯日就失去冷靜了呢。真是想不明白。”


    “嗚哇!”


    陷入困境的昴驚訝得吐了一口氣,眼前的魔獸張著血盆大口,不斷向他逼近。突然它的身體被旁邊襲來的風刃分成兩半。身體被切成前後兩半的魔獸一瞬間便斃命了。向著昴衝過來的上半身也被吹飛了。


    嚇得往後一跳的昴不幸地向斜摔倒,弄得滿身是傷和泥土。他站起來,向在坡上俯視這邊的拉姆投向抗議的眼神。


    “喂!你還有其他手段的吧!”


    “不欺負下你就殺掉魔獸的方法也太費神了。對卯日你的體諒還不夠呢。”


    對著說完就走的拉姆,昴癟了癟嘴。看了下掉落在旁邊的魔獸屍體。


    那已經是一具死屍——雖然明白是危險的生物,但也想過原本活著的生物躺下變成屍體的情況。接著,昴對著那具屍體,雙手合十。


    “這樣,一隻一隻地費盡心思解決的話,也不能一直下去啊。更不用說,殲滅成群魔獸才能救卯日了。……剛才的狩獵方案,是卯日想出來的吧。”


    “我知道這是偽善的傷感,但是這也是自我滿足。”


    與其說是感性的不同,倒不如說是存在的世界不同的問題吧。


    雖然不能確切說昴的性格是信心滿滿,但是他原本就有對生命的敬意的。


    經過“死亡輪回”的現象後,他感到對生命的敬意稍稍變得更強了。


    “那剛才的千裏眼找到蕾姆沒?”


    “沒,很可惜,似乎還在森林深處。雖然剛才想確認一下,然而剛才瞄準卯日的烏魯迦姆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拉姆口中所說的,魔獸習慣瞄準昴的行為,她感到不可思議,手貼著臉頰。昴對此也稍微想到答案。


    讓她如此說不出口的,也隻有是昴的弱小了。


    昴一言不發,但是拉姆來回看了看昴和魔獸的屍體。


    “果然,是因為看起來很弱呢。”


    “煩惱這麽久說出的結論就是這個?真對不起啊。”


    “那麽,是因為看起來很容易搞定呢。”


    “重要的地方沒有變哦,姐姐。”


    拉姆隻是聳了聳肩,昴卻有一些失望地垂下了肩。


    雖然昴並不知道拉姆的言行是出於本色還是刻意為之,但是他內心中的那個答案更偏向於後者。


    進入森林之後,昴一行被落單的魔獸襲擊了好多次,然而結果都和之前一樣,盯上他的魔獸都被拉姆的魔法解決掉了。


    狩獵魔獸的方法是由昴提出,利用的是千裏眼的能力,比起沒有防備的拉姆,昴更容易被當做目標。


    雖然拉姆最開始時也半信半疑,但她現在已經對此毫不懷疑了。


    ——昴醞釀了很久,終於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道:


    “我可以問問‘無角者’是什麽意思嗎?”


    他最終說出口的,是對進入森林前聽到的某個詞語的疑問。


    雖然昴能明白這個詞語大概的意思,但聽見提問後的拉姆,保持著俯視昴的姿勢,如此說道:


    “如同你所聽到的一樣,這是給明明是鬼卻失去了角的蠢東西的蔑稱。”


    “鬼”這個詞語,令昴的腦海裏浮現出昨夜蕾姆的身影。


    沐浴著鮮血,大笑著的蕾姆額頭上——一隻白色的角隱隱發光。這幅場景令他難以忘卻。那正是童話裏麵所說的“鬼”。


    再加上,拉姆自稱為“無角者”。也就是說拉姆的額頭上也曾——


    “因為一些瑣事,我失去了唯一的一隻角。從那以後,我隻得什麽事情都依賴蕾姆了。”


    “……莫非,我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事情?”


    “為什麽這麽說?”


    看著撓著臉頰的昴,拉姆一臉不可思議地偏了偏頭。


    “唔,雖然我不明白對於鬼一族來說角是多麽重要的東西,但我想這應該是非常大的問題吧。再加上我問問題太不注意了。”


    “都已經問完了現在再講這些也沒意義了哦——不過,放心吧,我沒關係。”


    放低了聲音調侃了一頓昴之後,拉姆的表情略顯落寞。


    “先不論當時,現在我已經冷靜下來了。因為失去了角,我也得到了額外收獲的東西,而且這條命也撿了回來——不過蕾姆她,或許並沒有這麽想吧。”


    悲傷的聲音戛然而止,拉姆將手伸向了昴,發出了信號——她要入入千裏眼狀態了。


    當昴從斜坡上爬上來時,拉姆的意識已經完全介入到他人的視覺裏麵了。


    閉著眼的拉姆的呼吸變得有點慌亂,她的額上和後頸上冒出了大量的冷汗,兩腳更是如同奔行了整整一天之後一樣,微小地顫抖著,走路時多次踉蹌,幾欲摔倒,像頭暈一樣。


    借助他人視野的千裏眼,會給少女的身體造成相當大的負擔。


    但無論多麽辛苦,拉姆決不會開口抱怨。


    從結論上講,拉姆和蕾姆二人,從本質上來看是相似的雙胞胎。


    如果要隻是勉強自己便能讓大家都輕鬆的話,她們會毫不猶豫的做下去。


    那間宅邸裏的女性,包括艾米莉婭和貝阿朵麗絲在內,都過於優先他人。


    “相反我自己卻那麽軟弱,無法被人依靠,這隻會讓我更討厭我自己不是嗎。”


    昴踢了下腳下的野草,然後飛散的野草飛到了嘴裏,四散的塵土跑到了眼睛裏。


    他一邊吐著帶有泥土味的唾沫,一邊對自己的不作為感到無比難為情。


    “拉姆——你很重視蕾姆,很擔心她吧?”


    昴知道,拉姆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千裏眼上,此時不能打擾她。然而他還是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由於視野和他人同調,拉姆的意識並不在此,因此她的回答慢了一拍。“那是當然的啊。雖然那孩子確實比拉姆厲害。但這並不能成為我不擔心她的理由。”


    “……哦。”


    “就算在所有方麵,那孩子都做得比我好,但拉姆始終是她的姐姐。隻有這個立場是絕對不會動搖的。”


    在拉姆堅定的決心之下,還有著自己身為姐姐的立場。


    至今為止,昴一直覺得拉姆是為了讓自己輕鬆才利用著姐姐的身份,所以一直輕視著她。


    現在他才覺得,自己之前是犯了多麽愚蠢的錯誤。


    拉姆比昴所想的更加理解自己的立場。拉姆一直嚴格地要求自己,對於蕾姆來說,自己必須一直是值得她驕傲的姐姐。


    當真正了解了這一切之後,昴也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和蕾姆匯合之後再做這些最好不過,不過那也太理想化了呢。”


    撓了撓臉頰,昴一邊做著伸展運動一邊咕噥道。


    似乎是覺得昴的態度讓人難以理解,沒有獲得任何成果的拉姆,結束了千裏眼,將意識收了回來。


    拉姆梳理著被汗水打濕的劉海,奇怪地看向昴。


    “卯日,你想做什麽?”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和你之前所說的一樣,我太拖後腿了。在進入森林之前我不是說過嗎,為了拯救蕾姆,我幫得上忙。”


    雖然這是沒有確信的推測,不過從目前為止的事件上看,現在的勝敗比率提升到了七比三。雖然有關三的部分昴不太相信自己的運氣。


    “怎麽能放棄這種有勝算的賭局呢!拉姆,做好衝過危橋的準備了嗎?”


    “在魔獸森林和年輕男子獨處——對於少女來說,沒有比這個更為危險的狀況了呢。”


    “真敢說呢,你這個姐姐。”


    笑了笑,昴大大地吸了口氣,張大了眼睛。


    如果昴的猜測沒有錯的話,在此之後,事態就應該發生變化。


    雖然明白這是自己必須做的,但他的心裏還是充滿了恐懼。


    ——雖然自己很膽小怕事,但眼下的情況讓自己不能逃避。


    如果昴是正確的話,那個東西應該會出現的才對。


    “拉姆,其實我——”


    話語驟然停止,昴試圖說出的後半句話,乃是“死亡重置”。


    將禁止說出口的事情說出去,昴做出了試圖打破禁忌的舉動。


    而眼前,拉姆那準備傾聽昴的話的表情突然凍結了。


    不——時間停滯了。


    世界失去了顏色,聲音也被消滅,時間的概念已然不在。


    在這個世界裏,萬物都停滯了。而唯一能逃過限製的存在,突然出現了。


    “——來了嗎。”


    這一句低聲自語實際也沒能發出聲響。


    但昴期待著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眼前這個東西。他的行為是有目的的。隻要自己的心情能夠傳達給他,哪怕隻有一點點,目的也就達成了。


    ——在時間停止了的世界,隻有一團黑霧完全不受影響。


    突然出現的黑霧,在虛張聲勢的昴的麵前變化出了胳膊的形狀。


    然後生出了手指,手腕,手肘,上臂,黑霧變成了人的整條右臂的形狀。


    這條胳膊以前隻變化到手肘,但是這次卻具現到了肩膀的部位。


    “——”


    看著比起第一次見時更加實體化的霧,昴屏住了呼吸。那黑色的手指滑入了昴的胸口,穿過胸前的薄肉,撫摸過肋骨,直接到達了心髒。


    雖然昴明白會發生這些,但是疼痛這種東西,並不是超越了限度就能忍耐住的東西。


    心髒被直接握住的痛楚,會讓人失去尖叫和發狂、痛得打滾的力氣。那種痛楚已達到無法述說的領域。


    ——漫長、艱辛而又難耐的痛苦時間還在繼續。


    昴心律早已混亂,血液被強行壓榨出來的痛苦令他全身都疼痛不止。強烈的痛楚使得昴流出了血淚,他的大牙也因為咬得過於用力而碎裂——


    在這份痛楚麵前,那種事情即便發生也不足為奇。在這個停滯的世界裏,昴隻會產生痛覺,而他也隻被允許承受這份痛楚,連扭動身體都做不到。


    終於苦痛的時間結束了,昴的視野變成一片雪白——


    “——卯日?”


    聽到問話聲,昴意識到自己跪在了地上。


    自己的嘴邊還留著口水。昴慌張地用衣袖把口水擦拭了之後,站了起來。


    “危險危險,居然做了白日夢。”


    “是因為你大病初愈還想勉強自己的緣故吧。受不了了的話就回村子去吧。如果你知道找出蕾姆的方法的話。把它告訴我就可以……”


    正在說話中的拉姆,突然表情突變。她看向四周。


    靜謐的森林裏,隻有樹枝被風拂過的晃動聲,樹葉摩擦的微小聲響。細心聆聽的拉姆看著昴。


    “你做了什麽,卯日?”


    “……我隻是下了一個伴隨著痛楚的賭注而已。”


    雖然昴承受了那樣的折磨,但在此時的他的身體裏,那痛楚已經痕跡全無。


    雖然很厭惡對方那隻在精神上進行苦痛折磨的做法,但這種神奇力量卻給自己留下了在現實生活中繼續行動的體力,大概這一點還是值得感謝的。


    “風亂了……野獸的臭味在靠近,而且數量很多。”


    森林在風兒喧囂中失去了靜寂。站在那片深綠色之中的拉姆突然看向了右邊。


    昴隨著拉姆仔細盯著那個方向,他發現數個紅色的光點從森林的深處朝著這邊奔襲而來。


    數量大概是五隻——看著衝過來的魔獸,拉姆小小地咂舌。


    “明明還沒有找到蕾姆……”


    “唉,放心吧。大概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和她匯合了。”


    “為什麽如此斷言?”


    拉姆眼神銳利地質問著昴昴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蕾姆的目的是把森林裏的魔獸全部獵殺吧——但隻要有我在,魔獸們就會以我為目標窮追不舍,所以要不了多久,蕾姆就會碰上我們。”


    昴一直在思考,一直抱有疑問。


    為什麽魔獸在每個輪回裏,都會以自己身上的詛咒為目標呢。


    再那些重複的日子裏,在村子裏遇上的魔獸肯定會給昴施加詛咒。這與其說是無法逃避的命運,倒不如說其中一定有其它的強製性因素在發揮作用。


    魔獸對於昴過於在意。其理由能從同樣對昴過於在意的、其他人物的發言裏尋找出來。


    “簡而言之——因為魔女的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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