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知道自己很懦弱,自己脆弱的不像話。


    所以自己對想要相信自己的艾米莉婭、對想要救自己的命的貝昂朵麗絲、對她們所有的好意與善意視若無睹,隻是自私地逃跑。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辦才好。隻是,那聲悲鳴如此刺耳。


    “——我絕對要殺了你!!!”


    昴聽見,拉姆無比悲痛的叫喊從身後傳來。


    從身後追趕上來的,隻有失去了妹妹的少女,和她那似乎將身體撕開一般充滿仇恨的叫聲。


    昴堵上耳朵,搖著頭,發出無聲的叫喊。他一直逃。


    一直逃。


    昴全神貫注地跑著,他不知自己已經跑了多久。


    他呼吸困難,膝蓋打顫,汗水流到了下巴,然而他依然繼續在跑。如果他不繼續跑的話,就會被身後那不明所以的感情追上。


    而且,被它追上之時,就是一切都終結之時。


    拉姆悲痛的叫喊,怨恨的怒號,現在還回響在耳邊。


    昴逃了。逃走了。他逃出來了。


    昴已經無法再回到那裏了。


    拉姆和羅茲瓦爾不會原諒逃走的昴,艾米莉婭和帕克也不會再相信固執地不肯開口的昴了吧。尤其是,昴甚至把與自己締結了契約的貝昂朵麗絲拋在了身後。那個少女也不會再做昴的同伴了。


    “我也是……沒辦法啊!我有什麽能做的……我也想做些什麽啊!”


    昴完全不知道事態為何會變成這幅模樣,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究竟要怎麽做,這個世界才會原諒自己呢。


    “我明明……那麽期待的。”


    他突然被召喚到異世界,他隻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生活。在那個滿是不安的世界裏,昴被迎進那個宅邸內,那所宅邸成為了昴的休息之地。


    那段時光,那段才過去一周的時間,對現在的昴而言,是如此可愛,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一次次地重複,世界一次次地傷害昴。


    ——已經,不行了。


    忽然,昴的腦內掠過一句低喃。


    ——還有必要再繼續努力嗎。


    昴甚至想將一切都托付給自己心中那催促著自己放棄的聲音,托付給那美妙的誘惑。


    他想,若是依言而行的話,自己一定會變得輕鬆的。


    再說,昴本身就是喜歡讓事情往簡單的方向發展的人。


    並不止昴是這樣的人,每個人類都會這樣的。


    如果眼前的兩個選項都讓人苦惱的話,那麽提示給他第三個選項如何呢。


    對人類而言,那第三個選項簡直就是上天的啟示。任是誰都無法責備他對其伸出手去的衝動吧。


    昴覺得生氣迅速從自己的頭開始退去,曾經那般砰砰跳動的心音也讓他覺得遙遠。他覺得自己的手腳變重,被自己強迫著動起來的腿,也不知何時變得踉蹌無力。


    昴幾乎停下了腳步。此時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在茂密的樹林中。他衝出了宅邸,從林中小道跑偏,在山道上迷路了。


    昴被鬱鬱蔥蔥、草木繁茂的森林所包圍。在這裏天色微暗,天空甚至都被遮蓋住。昴覺得這裏與他第三次的死亡地點很相似。


    就在他想到死亡的瞬間的時候,昴覺得第三個選項變得更為直觀了。


    “死了的話……”


    ——是不是就能,被拯救了呢。從眼下這個狀況之中。


    “啊,對啊。若死了的話,狀況就會改變。”


    昴將這話幹脆地說了出來,之後他便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個方法再好不過了。


    他死過三次了。第四次的世界將一切都恢複原樣,然後一切再度循環往複。


    這次他隻撿回了一條命。這次他除了一條命,什麽都沒有。


    他掙紮再掙紮,掙紮過後的結果就是這個。那他繼續掙紮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呢。


    “若是想玩的話你就自己玩吧,反正我怎樣都無所謂吧……”


    昴咬住嘴唇。對那個將自己卷入這麻煩的狀況的存在,毫不隱瞞地表達了自己的厭惡之情。


    負麵的情感在昴的五髒六腑中翻滾。來到森林中昴的視野突然開闊了起來。


    在眼前伸展開的是湛藍色的天空,它與昴的心境相反,開闊得令人心生憎惡。那裏還有——


    “懸崖。”


    這是多麽完美的、神明的指示啊。


    隻有在這種時候,自己的願望才能傳達到啊。昴不由得對天上的存在發出了感謝的謾罵。


    ——還有,希望愚蠢、悲哀的菜月昴,得到永久的安寧。


    昴步伐踉蹌。他似乎是被誘惑著一般,向懸崖走去。


    風很強。風從正麵吹來,吹得昴的衣襟獵獵作響。昴仰望天空,站立在懸崖邊。


    向下看的話,就會看見十米多高的峭壁,其下方有岩場伸展開來。若是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的話必死無疑。


    “哈……哈……哈……”


    看著腳下的岩場,昴很輕易就能想到自己的死相。


    幾乎被昴忘記的心音再次作響,他的肺部宛如抽筋了一般,呼吸斷斷續續。大量的汗水讓他全身濕透。昴覺得全身發冷。他閉上雙眼。


    ——隻要這樣踏出一步,一切就會終結。


    這次若是死了,自己會怎樣呢。


    他會再次回到在宅邸的第一天,開始新的回合嗎。即使那樣也無所謂。


    若是能回到第一天的話,那裏有艾米莉婭,有拉姆,有蕾姆,有大家。昴可以作為宅邸的傭人,若無其事地與大家相處,然後在第四天,在睡夢中死去。


    這樣的日子若是能持續下去的話,至少他能夠度過一段安穩日子。


    他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救贖方式了。那麽,死了也沒那麽糟糕。


    “——”


    然而站在懸崖上的昴,身體卻完全無法動彈。隻有他的膝蓋,像個笑話一般顫抖不停。


    昴想要製止膝蓋的顫抖。他伸出手去,彎下腰。就在那時,他的膝蓋落在了地上。他的身體頹然下跪,擺出了一個就像是在對著天空叩拜的姿勢。昴咬著唇,悲歎自己的膽小無力。


    “隻要,再走一步……我竟然……竟然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


    ——自己竟然這麽膽小嗎。


    昴一方麵被逼到絕境,另一方麵又軟弱無力,無法決斷。


    他的決心和覺悟脆弱得可笑。昴蹲下身,不住流淚。


    他分明不知自己生存下去的意義,但他也懼怕死亡,不敢自殺。


    昴覺得自己太可悲,太丟臉。他手指抓撓著地麵,不停地呻吟。


    直到體力用盡,昴一直流著淚,對自己的淒慘狀況,無比悔恨。


    閉上眼,昴看著莫名浮現在眼前的光景,他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噩夢。


    在明亮的房間裏,昴和艾米莉婭坐在餐桌旁。羅茲瓦爾坐在上座,貝昂朵麗絲在倒紅茶。在她身邊,帕克把頭伸進了盤子裏。


    艾米莉婭教訓著在餐桌上胡鬧的帕克,蕾姆見縫插針、手腳麻利地工作,拉姆隻管照顧羅茲瓦爾,對其他人全部無視。


    不知為何,昴笑著,大家也笑著。


    ——昴看見了一個滿是幸福與溫暖的,噩夢。


    這個夢帶著痛苦,伴著悲傷,帶來了失落感。


    昴感受到鑽心的疼痛。他因太過痛苦而無法呼吸。


    “——”


    忽然,他的表情平和下來。


    他覺得有誰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心頭的負麵情感,因握住他的手掌的溫暖而逐漸遠去。


    而後,他看見了光。


    白色的光,耀眼的光。他的意識,仿佛被那光引領著一般——


    然後醒來。


    “你可算清醒了。”


    昴睜開眼睛,他眼前是被夕陽染成橘色的天空。


    他意識到自己仰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識。他也想起,自己是在考慮著什麽的時候,意識仿佛被什麽吞沒了一般,失去了知覺。


    ——自己自殺未遂,丟人地哭叫,而後因太過疲憊而睡著了。


    自己的行為已經不再能用可笑來形容,簡直是可憐了。自己就像是嬰兒一樣,不,嬰兒不會犯錯,嬰兒都比現在的自己強百倍。


    “你隨便說點兒什麽呀。”


    “隨便……”


    “你的話題又無聊又沒新意。一臉的苦大仇深,你真是沒救了。”


    貝昂朵麗絲說著尖酸刻薄的話,胡亂地甩開了昴的手。


    貝昂朵麗絲站在陡峭的懸崖上。她穿著平日的禮服,氣勢逼人,與這個場所格格不入。少女的身子仿佛被貼在了一幅風景畫上,二者極不搭調。


    “你竟然穿著這樣的衣服就到了外麵,還真是與眾不同。”


    “貝蒂也不想走在滿是土味的山裏。如果你沒跑到這裏鬧情緒的話我才不會來這裏呢。”


    貝昂朵麗絲整了整裙角,惱恨地說道。昴終於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貝昂朵麗絲為何會來到宅邸外,甚至來到這種地方來呢。


    “你為什麽……”


    “什麽?”


    “你為什麽來到這裏?我……”


    貝昂朵麗絲遵從契約,要保護昴。然而昴甚至無法向貝昂朵麗絲說明一切。


    看著吞吞吐吐的昴,貝昂朵麗絲滿臉無奈,哼了一聲。


    “依照契約,你的安全要由我守護。而你卻露出如此醜態,甚至企圖跳崖自殺,這有損貝蒂的威信。”


    “由你保護我的安全……這隻到今天早晨吧,”


    “——我不記得有期限。你記錯了吧。”


    對著還在回想契約內容的昴,貝昂朵麗絲閉著一隻眼睛,把視線從昴身上移開,如此說道。貝昂朵麗絲要將與昴的契約繼續下去,為此她甚至用了”記錯”這個借口。


    這個少女嘴上不饒人,而且和自己合不來。——她總給人這樣的印象,然而昴產生了錯覺,覺得她大慈大悲的模樣令自己大為感動。


    貝昂朵麗絲沒有放棄自己。那樣的話,說不定自己還有機會——


    “若你還抱著淡淡的期待,那你就太天真了。”


    “——唔。”


    昴覺得自己似乎沒必要放棄,在他又將事情往好的方向想的時候,貝昂朵麗絲製止了他的美好幻想。她搖著頭說道。


    “失去的東西已經回不來了,貝蒂已經沒什麽能做的了,你已經沒有向那個雙胞胎的姐姐解釋的機會了,你已經把那個機會丟掉了。”


    “我……!”


    昴想告訴她:“要是能說出來的話,我早就說了。”


    如果沒有那個要命的製約的話,昴早就把一切都說明,並請求原諒了。


    即使他知道,那完全無法拯救拉姆,那不過是他所求的一個內心安寧罷了。


    “事情居然到了這一步,我是個笨蛋麽。嗯,我一直都是笨蛋。”


    昴一直都是說著場麵話,找著借口,總是為自己辯駁,采取明哲保身的態度活到了現在。


    在肉體上、精神上,懸崖上的昴都被逼到了絕境。


    昴逃啊逃啊逃啊逃啊,一直逃,現在他才能站在這裏。


    “既然你知道已經無法挽回了……你要把我怎麽樣……”


    “你就算是死起碼也要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如果你想逃的話,我會幫你逃到領地外的。”


    雖然貝昂朵麗絲的話很是嚴厲,但是她話中的溫柔讓昴頗為感動。


    貝昂朵麗絲表情冰冷,她的眼神是似乎在看著某個無聊的東西一般冷漠。即便如此,少女話語中透出的真實心意,卻讓昴覺得太過溫柔。


    貝昂朵麗絲所說的話必然不假。


    若昴想要逃走的話,少女一定會同意他的決定,並幫助他逃走的吧。


    雖然他不知道逃離這裏後會發生什麽,但是,肯定不會比這裏的情況更糟糕。


    沒有什麽比因自己的愚蠢失去了唯一的休憩之地,然後放棄一切逃走更淒慘的狀況了。


    “——”


    昴被風刃割傷的臉,現在還滲著血,還在疼著。


    昴摸著傷口,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件事。他想起自己曾經受過某個與這個傷口類似的傷。那是深刻在昴靈魂深處的尖銳疼痛。


    在他被蕾姆追趕、在山中逃竄的時候,把他的右腿膝蓋以下的部分都切掉的,也是風刃。撫摸著臉上傷口,昴確定,這兩次的傷口是同一種魔法造成的。


    “最後剜下我的頭的魔法,也是一樣的嗎……都是兩個人合力,嗎……”


    他在死後才終於理解了真相,這和他遲來的絕望融在一起,讓昴更加沉痛。


    直到現在,拉姆哀怨的怒吼聲,她那因失去了蕾姆而發出的悲哀的慟哭聲,還深深印在昴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個瞬間、那個地方就是對昴而言的分水嶺。


    昴當初就不該從宅邸裏逃出來的。即使他沒有承受痛苦的覺悟,他也應該與拉姆麵對麵,將話說清楚的。


    他永遠失去了與拉姆交心的機會。


    曾經從昴的手中溜走過一次的東西,再也沒法回到他的身邊。


    ——至少,在這個世界裏,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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