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時,被樹枝刮傷的皮膚輕易地開裂,皮膚下麵的肌肉也跟著撕裂,昴的慘叫傳遍了整個森林。


    “被誰用怎樣的條件雇傭的?”


    “艾米莉婭的笑容,無價之物哦。”


    手腕處也受到了同樣的鞭打。感受著幾乎相同的部位遭受著的擊打,昴慘叫著似乎是在讚美對方的技術。


    之後便是類似的提問以及類似的回答。


    鐵鏈的聲響跟提問的次數相當,再加上悲鳴和慘叫的大合唱。


    每當昴即將失去意識時,蕾姆就用治愈魔法治療他,治療和暴力的無間地獄讓昴的精神很快消磨殆盡,好幾次失去了意識。


    可就算如此,麵對蕾姆的拷問昴的內心沒有屈服。


    或許是對昴頑固的態度產生了厭倦,蕾姆擦著濺出來的血,看向天空說道:


    “差不多也該回去了,不然晚餐的準備可就要變慢了。”


    “……晚飯嗎,今天的菜單,是什麽啊……”


    “對呢。肉末包子怎麽樣。”


    “哈,別把我弄上晚餐桌好麽……。”


    昴到最後為止還是一副輕佻的口吻,蕾姆總算呼了一口氣,表現出了自己真實的感情。


    之後稍許沉默,帶著更加無情的眼睛俯視著昴,說道:


    “——你是魔女教的相關者麽?”


    毫無印象的單詞,讓昴困惑地皺了皺眉毛。


    這是在這個場合下應該出現的單詞麽,不明白蕾姆的意思的昴難以回答。


    “請回答我。你是被魔女誘惑了的人類麽?”


    “……被,魔女?”


    “請不要裝傻!”


    情緒激動的蕾姆,那淡藍色眼瞳裏也帶上了怒氣。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昴從初次見麵到現在為止第一次見過的,蕾姆表現自己表情的時刻。


    白色的麵容上帶著紅色的怒色。蕾姆帶著殺意俯視著昴。


    “不,知道哦……而且,我們家……代代……都是無神論者。”


    “還在裝傻。——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魔女的臭味,還想裝作沒有關係,裝傻也要有個限度。”


    憎惡。瞪著昴的,蕾姆的眼瞳裏,有著黑色的渾濁的憎惡。和至今為止的行為完全相反的本意,昴似乎看清了她的一部分本質一般張大了眼睛。


    “就算姐姐和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隻有蕾姆也能聞到那股臭味!那股惡臭,罪人的味道,讓人覺得嫌棄和厭惡。”


    在沉默著的昴跟前,蕾姆咬牙切齒地繼續說著:


    “看見姐姐和你說話的時候,蕾姆因為不安和憤怒差點就變得奇怪了。讓姐姐遭受到那種苦痛的元凶,和那個元凶的相關者……恬不知恥跑到蕾姆和姐姐最重要的地方……!”


    不知所謂的言語,莫名的怨恨毫不留情地朝向昴。


    “羅茲瓦爾大人雖然說了讓我們好好招待你,蕾姆本來也打算觀察下情況。……可就是監視的時候也覺得痛苦。難以忍受。”


    然後蕾姆把之前昴沒能說出口的,決定性的一句話說了出來。


    “就算知道姐姐也是裝作和你親密你,照顧你的生活也一樣!”


    “————”


    將積攢起來的憎惡一口氣發泄出來,蕾姆總算是恢複了些許正常。說完這一切,她搖晃著肩膀,用充滿憤怒的眼神瞪著昴。可是那股憤怒突然轉變成了驚訝。


    那是,


    “——為什麽會這樣?”


    將憎惡從口中發泄而出的蕾姆,昴隻是靜靜地流著淚。


    “我明白的哦。……想想就知道了。”


    喉嚨開始哽咽,火熱的液體劃過臉龐落在地上。如果滂沱大雨一般不見停止的眼淚,昴帶著淚聲斷斷續續地說著。


    “遭受了那樣的事故。……就算明麵上這麽溫柔,內心肯定不是這麽想的。我也明白。但是……我隻是不想問而已。”


    什麽都不會的昴,從最基本的工作開始教他的兩位女仆。


    嘲笑不會穿執事服的昴的拉姆。幫昴修改不合身的上衣,教會他穿法的蕾姆。拉姆盡心盡力地陪著,被文字學習困擾著的昴。蕾姆約定剪頭發之後,經常盯著昴看,如同被人催促著,又或者被人在意著的感覺總是讓人覺得欣喜。


    這一切都是不能忘卻的,溫柔得回憶。


    “切蔬菜皮的時候,不會切到手了哦。洗衣物的時候,明白了料子不同洗的方法也不同的道理,掃除的話還在學習中……。”


    第一個四天和第二個四天,並不指望昴能夠學到多高的程度。不過,度過這些四天之後,如果還有往後,他希望還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讀和寫……雖然是很簡單的那種,但總算也是學會了。遵守了約定,好好學習了呢。能夠讀童話了哦。多虧了你們……”


    “你……在說什麽啊?”


    昴囈語的言語,讓蕾姆感到毛骨肅然,她的聲音也變低了。昴仰視著她的眼瞳。


    “這是你們倆,教給我的東西啊……”


    “那種事情,我的記憶裏沒有。”


    “——為什麽不記得了啊!!”


    昴突然噴薄出的激動情緒,讓蕾姆不禁退後了一步。


    強行直起了身體,瞪著蕾姆,昴咬牙切齒地說著。


    “為什麽,大家都在一起就把我一個人拋在一邊啊……!我做了什麽事啊……!你們想讓我怎麽樣啊……!”


    控製不了感情。雖然明白自己這樣隻是在發泄,但就算如此昴的內心,靈魂,還在無法停止呼喊。


    被召喚到異世界,遭遇了一係列不公,就算如此也咬緊了牙齒堅持了過來。


    但是,已經到極限了。


    “到底有什麽不對,有什麽不好啊。你們,為什麽那麽憎恨我……?那個約定……我也一直……”


    “——蕾姆我。”


    “我……最……你們。”


    ——劇烈的衝擊,打斷了接下來的話語。


    受到突然的攻擊,昴的身體開始傾斜,接著慢慢地倒向了身後的樹幹。


    淩亂的氣息和縹緲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昴掃了一眼。


    接著馬上發現了原因。


    “————”


    喉嚨。


    昴的喉嚨,有一半左右被削掉了,氣管中間部分在噴出血液和空氣。


    眼前,沉默地看著傷口的蕾姆出現了。


    到此,昴的眼睛失去了光亮,翻起了白眼。


    說不了話。意識也如果關閉了電源一樣消散。


    意識在遠去。痛楚也慢慢消散。憤怒,悲傷,連情感也感受不到了。


    隻是最後:


    “——姐姐你,太過溫柔了。”


    似乎聽到了這麽一聲,輕柔的悲傷的低語。


    “——!”


    靈台重歸清明的瞬間,他還沒有意識到。


    暴雨聲在耳邊一直持續著。眼前被忽亮忽暗的紅色與白色充斥著。世界漸漸扭曲。


    他的四肢無法動彈,五髒六腑被擰絞了的痛楚令他大喊出聲。


    他翻身跳了起來,全身所有能動的部分都釋放出不知如何而來的激情。


    ——他現在完全沒有搞清狀況。


    腿被擰掉的痛楚,和被鎖鏈劈開的身體上如火燒一般的傷疤,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血液在流失,生命在流失,自己在逐漸走向死亡。


    不想死。疼痛的、艱辛的、痛苦的、悲傷的、恐怖的,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厭惡。


    想遠離一切。遠離所有見得到的、觸摸得到的、感覺得到的東西。


    他聽到了什麽聲音。聽到了某個人的聲音。


    聽到了某個人拚命地追過來的聲音,其間夾雜著野獸一般的吼叫聲。


    他領會不了那聲音的意思。他不明白那聲音的意思。他不想明白那聲音的意思。


    即使問了也沒用。即使問了也隻會讓自己受傷。即使問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即使他如此地抗拒著一切,世界依舊逐漸的呈現在他的麵前。


    四肢中有了血液的流動,身體也逐漸恢複了知覺。


    胡亂揮動的手臂似乎撞到了堅硬的東西,指甲劈裂,手背也破裂出血。尖銳的痛感刺痛了大腦,他的尖叫也稍有和緩。


    而後他感覺到,那疼痛的手被什麽東西緊緊地包裹住。


    同樣的,自己的腿也有相似的觸感。好像被什麽東西從正上方壓著,致使雙腿無法動彈。。


    視野漸漸清晰,他發現自己的正上方正是那早已見慣了的白色天花板。


    而此時的自己,正躺在柔軟的床上。


    他鬆了一口氣,僵硬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


    就在此時。


    “尊敬的客人,尊敬的客人,您冷靜下來了嗎?”


    “尊敬的客人,尊敬的客人,您那粗暴的行為終於結束了嗎?”


    在那兩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之時,昴再次失聲喊叫。


    對昴來說,這是他在羅茲瓦爾宅度過的第四個第一天,然而它卻以前所未有的糟糕方式拉開了序幕。


    昴已經第六次在這世界上死去、第六次在這世上忍辱偷生。


    他死得一點不輕鬆。不論是哪種死亡,都給他帶來了同樣無助的失落感。


    他並沒有習慣這些疼痛和痛苦,也沒有想要讓誰去理解自己每一次重來時,心中湧動起的寂寞感和失望感。


    即便如此,他還是一直咬緊牙關,拚命地努力向前繼續自己的人生。


    無論怎樣的艱難困境,他從來都沒有打算放棄過。


    然而這份決心,卻在這次“死亡重置”之前被狠狠擊碎。


    迄今為止日夜相處而來的羈絆有多麽深,殘酷的現實帶給昴的失落、失望、寂寞就有多麽重。


    他根本站不起來。他根本沒有力氣讓自己站起來。


    他想不到讓自己非站起來不可的理由。現實就是如此。


    “——好,結束了。雖然你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很好了,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亂動。”


    艾米莉婭笑著坐在床邊,撫摸著昴受傷的右手。


    剛一清醒就因自己的胡鬧而負傷的昴。被趕來的艾米莉婭進行了治療。


    ——現在房間裏,隻有昴和艾米莉婭兩個人。


    昴醒來時呆在房間裏的姐妹二人,在看到昴醒來以後的所作所為後,直接把他交給了艾米莉婭,退出了房間。


    “拉姆和蕾姆都非常擔心你哦。”


    聽到了自己不願聽到的名字,昴反射性地抬起了頭。


    艾米莉婭微微驚訝地看著不安的昴,然而她很快便微微地搖了搖頭。


    “她們以為自己做了什麽失禮的事情,少見地有些消沉呢。下次見麵的話和她們說些什麽吧。”


    “失禮的事情……嗎。沒有,沒什麽的。……我和她們二人之間什麽事都沒有。”


    聽到他用沙啞的聲音說著敷衍的話。艾米莉婭好看的眉頭一皺。


    昴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艾米莉婭的表情變化,然而他既說不出道歉的話,也無法給出自己那般說的理由。


    相反,他脫口而出的是一個不知算不算是諷刺的問題。


    “呐,艾米莉婭,你覺不覺得……我很礙事?”


    “我怎麽可能覺得你礙事呢。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如果你不讓我回報你的恩情,就擅自離開的話我怎麽辦,所以呀,如果你離開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為了挽留昴,艾米莉婭豎起手指,喋喋不休地快速解釋道。


    昴認真地聽著艾米莉婭的話。他注意到,自己正認真地注視著艾米莉婭的表情和動作,毫無遺漏。


    “喂喂,真的假的啊這是……”


    他對自己以懷疑的眼神注視著艾米莉婭這件事而感到失望。


    剛剛,艾米莉婭不是才說過“不把恩人當恩人看,是最差勁的行為。”這種話嗎。


    在這舉目無親的世界裏,艾米莉婭是昴唯一的休憩之處。


    對已經失去了交心之處的昴而言,她是唯一的——


    “——”


    忽然,有一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


    “死亡重置”這個事實,難道不能告訴艾米莉婭嗎。


    “這樣,啊……”


    仔細想想,昴一直以來都是想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掙紮著來改變這無法前進的現實。


    然而,一個人掙紮的結果就是走進這樣前不能進後不能退的命運死胡同。


    為了改變這樣的情況,他需要做一些至今為止都沒有過的變化。


    比如說拜托他人——自己信任的人,這說不定就是答案。


    “有些事我想告訴艾米莉婭。”


    昴心中迷茫和不安的情緒消散,宛如霧散天明。


    見昴壓低了聲音,艾米莉婭也端正了坐姿。她看著昴,滿是擔憂的麵上又浮現了緊張的神情。


    昴凝視著她深紫色的瞳孔,他思考著應該如何開口。


    關於“死亡重置”,自己應該從何談起呢。又或者,是否應該先坦白自己其實並非這個世界的人這一點呢。


    這樣的話可能會被一笑置之,也有很大的可能被認為是玩笑話。


    即使如此,艾米莉婭是否會相信自己的話呢。


    那份期待就是眼下支撐著昴的全部。


    ——從“死亡重置”開始講起吧。然後,若是可以,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幫助。


    向對自己有恩的人請求更多,這讓昴覺得無地自容。他開始開口講述。


    他需要合二人之力,改變這極端錯綜複雜的情形,戰勝命運。


    菜月昴原本是這樣想的。


    “艾米莉婭,我經曆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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