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沉眠中蘇醒的滋味,跟臉探出水麵的感覺很像。菜月昴心想,這種感覺比之前看見未來自己被殺的時候很像。


    該不會也隻是幻覺吧?根本沒有什麽銀發的美少女會來救自己對不對?


    一睜開眼陽光就燒灼瞳孔,目眩之下隻能皺著臉揉眼睛,菜月昴的體質是一旦睡醒就會很幹脆地起床,是隻要醒過來意識立刻就會清醒的類型。


    “喲,你醒啦?”少女微笑著,很幹脆地打招呼。


    聲音從正上方,也就是從躺著的菜月昴頭上傳下來。


    看來之前不僅僅是‘看見的未來。’他想把臉轉向聲音來源,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雖然躺在地上,但腦袋卻枕在柔軟的東西上。


    “你還不能動。因為你的頭被打到,還不能放心。”


    關心他身體狀況的聲音很溫柔,菜月昴想起快要失去意識前的事,然後聯想到目前的發展對男孩子來說帶點h色彩。


    這是女孩的腿吧……菜月昴佯裝翻身盡情享受,利用圓周運動讓臉頰得到至高無上的幸福觸感,然而比想像中還要濃密的蓬毛把臉推回來。


    “美少女的毛比我想像得還要多……這怎麽可能啊!”


    邊吐嘈邊看向上方,這次恢複的視力清晰地映照出世界。


    菜月昴的眼前,在他上下顛倒的視野中,有一張巨大無比的貓臉,它臉上帶著人類的表情:


    “想說機會難得,在你醒過來之前稍微讓你沉浸在幸福中的。”


    菜月昴好生惆悵:“總之,不要再用假音說話。把貓和女主角搞混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現下的狀況是,自己睡在跟人類一樣大的貓咪腿上,雖然跟理想的少女膝枕相去甚遠,但畢竟機會難得,菜月昴決定用臉頰享受那毛茸茸的毛皮。


    “糟糕,太幸福了。這種令人發自內心感到高興的喜悅感是什麽?我能理解把貓摸到禿毛的心情。”


    “討厭~能讓你這麽開心的話,也不枉我刻意變大了。對吧?”


    巨大貓咪害臊地抓頭,然後眨眼尋求認同。在它視線前方,站在巷子入口的是一臉假正經、雙手抱胸的銀發少女。


    毫無疑問就是昴在失去意識之前,深刻烙印在他記憶、雙眼和男兒心上的少女。


    麵對菜月昴的清醒和同伴的使眼色,少女輕聲吐氣朝這裏走來。


    “那個,真不好意思,結果還讓你們照料我到醒過來……”菜月昴撓著頭紅著臉。


    “不要誤會了,我們是有事想問你才無可奈何地留下來的。要不是這樣的話,早就丟下你走了!!對對對就是這樣,可別搞錯了。”


    銀發少女再三強調,強烈的語氣附帶極快的語速總感覺像是在掩蓋什麽。


    好在對美少女沒有抵抗力的菜月昴根本無從較量,對他來說,那番話具有讓他無視內容隻能點頭的強製力,這家夥可能是那種被美女賣了真的會幫忙數錢的白癡。


    極遠處的角落裏似乎有個男人在低聲說了句“明明都是高中生,你這家夥的智商比起蓮太郎差得也太多了吧?”


    好在這裏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我會治療你身上的傷,還讓你躺在帕克腿上直到清醒,都隻是為了我的一己之私,所以你可要好好回報這些恩情。”少女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人發笑。


    “其實不必特地演出要別人報答的戲碼,用平常的方式拜托就行了吧?”菜月昴攤著手問道,少女簡直就是在執行‘好心有好報’的論調,但是寫恩圖報這種事直接寫在臉上未免太不友好了。


    麵對菜月昴的回答,少女嚴肅地搖頭。


    “不行,這必須要是單方麵的命令。你知道我被偷走的徽章下落吧?”


    少女降低音調這麽問因為對內容有印象,所以菜月昴不得不細細思索。


    在他昏過去前,記得也有過同樣的對話。所謂的徽章,是指律師或法官那種可以彰顯身分的胸章嗎?實在是沒有印象。


    “冒昧問一句,我失去意識的期間,有人用力敲我腦袋嗎?”


    “不,已經被打得夠慘了,沒人打你啦。比起那個,你的答案呢?”


    “沒有。那樣的話,徽章什麽的,我完全沒印象呢。”


    不知道的事就說不知道。菜月昴的答案和方才沒有任何差別。


    不過少女沒有露出失望的樣子,對他點頭說道:


    “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因為你告訴了我你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報,所以抵銷了治療你傷勢的恩情。”


    她用連詐欺犯都會嚇到的論點,表明自己完全沒賺頭的損失。


    扔下目瞪口呆的菜月昴,少女用力敲手振奮精神。


    “那麽,我們趕時間先走了。你的傷應該大致都痊愈了,另外因為有狠狠地威脅過,我想那些人不會再來找你麻煩才對,不過一個人進到這種沒有人的巷子是很危險的——呀,我這可不是擔心,是忠告。下次就算你又遇到同樣的情況,救你的我也沒有好處,所以別再期待我會伸出援手。”


    少女連珠炮似的,嘰嘰喳喳快嘴說個沒完。然後她將昴沉默不語的態度視為認同,很滿意地點頭說了聲:“喲西,就是這樣。”


    隨後轉身。


    長長的銀發配合少女的動作搖晃,在昏暗的巷子內閃耀著奇幻的光芒。


    在菜月昴看呆的時候,頭底下的毛皮觸感突然離去,他連忙撐起上半身。


    “對不起喔,我家的孩子就是不老實,不要覺得她很奇怪喔。”


    用含笑的口氣補充說明,貓咪恢複原本的身型坐上少女的肩膀。少女的手像在確認觸感一樣撫摸它的背,接著貓咪的身影便像鑽進銀發中消失不見了。


    少女看都不看昴一眼,颯爽地邁出步伐。目送她的背影時,昴思考著那隻小貓說的不老實的少女,她一舉一動背後的意圖。


    東西被人偷了,明明很急卻還是出手幫助菜月昴,治療受傷倒地的他,剛剛甚至還說了讓菜月昴不會感到內疚的話,雖然方式很笨拙。


    那已經不是不老實的等級,根本是一味吃虧到慘不忍睹的地步。


    “對啊艾米莉亞大人就是這樣一副好心腸的人。”某個少女無奈道。


    “拉倒吧這純粹是屬於智商低下吧,依我看沒有那隻貓她恐怕寸步難行。”一個慵懶的男聲。


    “……喂紅頭發的,你跟她很熟?”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


    “嗬嗬,藍頭發的希望你能放尊重一些至少在邏輯上我是你的姐姐,實際上宅邸裏還有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抽空去見識見識?她比你可乖巧多了。”


    “見就見我難道會怕?”


    男人淡定地打斷這倆貨的爭論:“你們夠了。”


    “話說回來,長門大人什麽時候跟我去見我家主人?”被稱為‘紅頭發的’少女問道。


    “嗯,暫且看完這次戲。況且你們的目的恐怕自己也不明確吧?”


    “呃……話是這麽說,但是……”紅發少女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害羞。


    “不用但是了,那就我來指揮吧。跟我上,看這三個蠢貨是怎麽作死的。”


    “哦……”


    紅發少女別扭地移動著,藍發少女氣得牙癢癢。


    ——


    菜月昴有些感動,快要熱淚盈眶了。


    在他看來,少女原本大可指責妨礙她目的的自己,然而她卻完全沒有抱怨,也沒有要求自己道歉或是感謝。為什麽呢?因為對她來說,幫助自己完全符合她自我本位的計劃。


    “但是那種生存方式,根本就隻會吃虧啊。”


    菜月昴邊說邊站起來,拍拍身上被灰塵弄髒的運動服然後衝過去。


    心愛運動服上的髒汙很醒目,但底下的肉體卻幾乎感受不到痛楚。明明被揍被踹得很慘,這讓他再次確切感受到魔法的不符常規。


    治療魔法很棒啊。


    另外,她賣了這麽大的恩情,卻不索求回報的奇特。


    綜上,菜月昴憑借多年的經驗,立刻就判斷出來,絕對不能放過這條大腿——網癮少年也是有睿智的時候嘛。


    “喂,等一下!”


    朝站在巷子入口,麵向大馬路猶豫不知該往哪走的背影大喊。手撫著銀色長發的少女回過頭,表情顯得有點困惑。


    “幹嘛?我先聲明,我隻能再稍微陪你一下子。”


    “我說,你蠻天真的耶?比起我,你不是要找重要的東西嗎?讓我也來幫忙吧。”


    這簡直是糟糕到爆的搭訕方式,對於菜月昴的提議,少女卻驚訝中帶著驚喜地眨眼。


    “可是,你不是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小偷的名字、底細還有所在之處我確實都不知道,但至少我認得她的樣子!她有虎牙和一頭醒目的金發,個子比你矮,胸部也很平,應該小你兩、三歲!這些情報如何?”


    攤牌時說話會快到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這是菜月昴的壞習慣。


    這次也因為快嘴全力發揮,氣氛因自己的發言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沉默叫人痛苦煩悶,冷汗把背部弄得濕濕黏黏的,腋下和手上的汗水搞得整隻手臂怪不舒服,因為心悸和氣喘感覺貧血暈眩,鼻塞和偏頭痛像是花粉症發作,簡直就是四麵楚歌,但是——


    “你這人真奇怪。”


    手遮嘴角,少女用看著珍禽異獸的表情側頭看向他。


    她的手指就這樣按著嘴唇,緊盯著昴像是在估價打量。


    “事先聲明,我可沒辦法給你謝禮。如你所見,我身無分文,是個窮光蛋。”


    “放心吧,我也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啊。”


    “順帶一提,本大爺也很窮困。真慘啊,我們這個窮人集團。”


    刻意無視在銀發裏直接開口打岔的貓咪,菜月昴拍打自己的胸膛:“我不需要謝禮。是我想要道謝,所以請讓我幫忙。”


    “我不需要你的道謝。你要是在意治療傷勢那件事,我已經收到等價的報酬了。”


    少女不肯退讓。


    麵對她如此頑固的態度,昴露出苦笑,用“既然如此”當開場白。


    “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才幫助你。我的目的是那個……對,日行一善!”


    “日刑怡善?”


    “沒錯,就是一天做一件好事,如此一來死後就能上天堂。那兒有吃飽睡睡飽吃的優渥生活在等著我,所以我是為了自己的私欲才幫你的。”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但至少有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菜月昴下定決心的表情讓少女陷入思索,但坐在她肩膀上的小貓用肉球輕柔地戳她的臉頰。


    “我沒感覺到惡意,就老實地接受如何?畢竟王都這麽大,要在毫無頭緒和線索的情況下尋找太亂來了。”


    “可是,要是害他被卷入這種事……”


    “固執己見的你我也覺得很可愛,但要是因為固執己見而迷失目的就太愚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兒是個笨蛋。”


    雖然小貓替昴說話,但少女還是不改退縮的態度,菜月昴終於注意到,對方稱呼少女為‘女兒’,這隻貓……


    小貓突然收斂神情,改用認真的聲音說:


    “還有,太陽要下山了,入夜後我就不能幫你,要是遇到暴徒我還不擔心……但擋武器的人越多越好,對吧。”


    “感覺好像被丟了一個危險的職務啊!那是什麽意思?聽你剛剛說的話,你的雇用條件是入夜就要收工?”


    縮短一步距離的同時,菜月昴對小貓的話激動地差點跳起來。貓咪用前腳彈了一下自己的胡須說道:


    “應該說是出不來吧。別看我外表這麽可愛,本大爺好歹是精靈,光是現身就得消耗大量的魔力,所以晚上我會回到寄宿的結晶石裏,儲備太陽出來期間的能量。理想狀況來說,我能出現的時間平均是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


    “朝九晚五的工作時間,簡直就像公務員……精靈連雇用型態都意外嚴苛啊……”


    可以自然地閑聊與精靈相關的話題,都是多虧深受動畫和遊戲荼毒的現代禦宅族解讀力。國家的變態性也在這方麵助了一臂之力。


    在昴和小貓的對話成立之際,身旁的少女依舊煩惱不已。不過方才的對談似乎讓抉擇的天枰開始搖晃,讓她不時發出“啊嗚——”、“不行不行”、“可是……”等各種苦惱用語。


    “不過——我真的沒辦法給你謝禮喔。”


    最後她這麽說,接受了昴的要求。


    在異世界第一次進行的友好交流,兩人結伴同行,攜帶一隻貓。


    當然,還有在陰影裏的三人,兩個女孩和一個男人,與他們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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