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夜色黑的幾乎要將世界拖入深淵。


    小鎮上時不時就能看到點著微弱燭光的小屋,若非早就知道民警部隊入駐這裏,興許會以為自己誤入鬼城也說不定。


    蓮太郎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往回走。


    猜不透、想不通、搞不懂。


    蓮太郎到現在還是沒能理解,指名自己去執行擊殺昴宿這件任務的意義在哪裏,不過最終也是隻能無奈接受。


    “啊,蓮太郎!”


    返回廢棄飯店,延珠搖晃雙馬尾蹦蹦跳跳地以開朗的聲音迎接他。


    以延珠的叫聲為信號,所有同伴紛紛來到入口,接連傳出“咦,裏見同學回來了嗎?”這類慌張詢問的聲音。


    蓮太郎感覺這有些誇張,看了下時間才發現,那之後與我堂長正等人討論任務花費了超過三個小時。


    天童木更心思敏銳,不安地看過來:“果然還是因為昨天的事被說了什麽?”


    “進去裏麵再說。”


    蓮太郎催促大家進去,返回餐廳等待大家在椅子上坐好,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所以開不了口。


    後來一想又覺得全都很重要,於是蓮太郎便將與我堂之間發生的事告訴眾人,隻不過關於任務的事情,卻絕口不提。


    話題果然帶來巨大的衝擊,尤其是畢宿五的不死之身性質與傷愈之後會再度襲擊這點,使得隊伍成員之間彌漫起悲觀的氣息。


    “抱歉了各位,都是我害得輔助部隊必須接受參與後勤勞作的處分,接下來幾天大家可能要有的忙了,會有一些比較繁重的任務派發下來,而且短時間內,我的隊長資格也會被臨時取消掉的。”蓮太郎隨口胡謅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懲罰。


    隊友們果然都是鬆了口氣,尤其是天童木更和延珠這樣本來就已經在戰地醫院工作的人,更是發出“終於有人可以來幫我們分擔”這樣的感慨。


    “我倒是覺得這樣的處分太輕了。”


    以手托腮念念有詞的人,是方才始終保持沉默的雉澤彰磨,“團長之前曾經表示,抗命者要接受嚴厲的懲罰。光是派發額外任務,小隊臨時解散,是不是太輕了些,裏見?”


    真不愧是當年道場裏的師範代傳人——蓮太郎暗地在心底感到佩服。


    “彰磨先生,那一定是考慮到我們建立的戰果,團長才會刻意減輕處分。”布施翠立即笑著打圓場,同時俏皮地對著蓮太郎眨眨眼。


    蓮太郎心中一凜,她莫非知道什麽?


    彰磨盡管不大能夠接受,還是收回他的看法。


    “小隊要臨時解散嗎?那麽我們之後怎麽辦?”緹娜露出有些柔弱的表情發問。


    蓮太郎小心翼翼地說道:“大概會被派去支援失去同伴變弱的其他輔助部隊吧。我也不太清楚。”


    “是這樣嗎……”緹娜神情失落。


    或許是察覺氣氛變得沉悶,延珠突然高舉拳頭用力起身:“雖說大家暫時各分東西,但也不是無法再見麵,蓮太郎也說了,臨時解散,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組回來了呢。”


    “這麽說……也是。”


    木更慢了半拍才點頭回應。


    戴著墨鏡酷酷的片桐玉樹以指腹揉揉墨鏡下的眼角,吸了幾下鼻子∶“那邊的兔女郎說得沒錯。今晚就要分別雖然有些悲傷,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們更要舉辦盛大的告別派對,你們覺得提議如何?”


    玉樹依序望向所有人的臉,大家都以微笑回應。


    接下來的時間好像在作夢。


    配給下來的三天份食物,一口氣用來烹煮各種料理,剛才不算吃得太飽的肚子,如今可是完全吃撐。


    房間被備用的白色大蠟燭照得光亮,所有人的臉龐都因此發紅。


    在這個有如生日派對的氣氛當中,蠟燭發出的朦朧、溫柔火焰,映照在少女們的眼眸裏閃閃發光,看起來十分可愛。


    當中木更略小的貓眼,也因虹膜反射光芒顯得冶豔美麗,讓人忍不住想要目不轉睛地欣賞。


    由於一直盯著別人不太好,每當視線交會時,蓮太郎隻能慌忙別開臉。


    隻不過,雖然羽飛白說了會在山裏接應他,但是蓮太郎依舊對自己能否活著回來沒有把握,因此格外珍惜此刻的時光,不斷地去瞧木更的臉,試圖將她的樣子死死記住。


    注意到對方火辣辣的眼神,木更找了個機會狠狠踩了蓮太郎一腳,嬌嗔道:“要死啦這麽明目張膽的,被人看到了怎麽辦?”


    蓮太郎報之以苦笑。


    吃完夜宵之後,女性的話題集中在想好好洗個熱水澡等,這種抱怨占了一大半。


    相對地,男性的話題就顯得非常現實,開始試著計算被燒毀的司令部裏還剩下多少糧食。再這樣下去等食物吃完之後,大家就隻能捕食蜥蜴或蝸牛,當然如果不介意的話其實原腸動物的屍體才是最好的口糧啦。


    ——麵對蓮太郎的玩笑話,原本是千金小姐的木更白眼以對,罵了一句:“低級。”


    充滿敗戰氣氛的鬱悶空氣一下子就被趕跑,大家都暫時忘記自己身處戰場這件事。


    蓮太郎的心情也變好,不在乎時間與大家一起大吵大鬧,直到過了子夜才解散,各自返回飯店的房間。


    飯店是三層樓的小型建築,玻璃窗有八成還完整保留。


    蓮太郎與延珠的房間在三樓,室內配置兩張隔著小桌擺放的床,天花板有部分破裂,隔熱材料因此露出。


    地板上雖然積著厚厚的灰塵,但是床上十分清潔,應該是緹娜清理過了。


    蓮太郎倒在床上,在蠟燭熄滅之前一直和延珠聊天。


    兩人天南地北盡情閑聊,即便是延珠加上誇張手勢動作的內容,蓮太郎也耐心回應。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樣的時光十分寶貴。


    等到延珠終於說累睡著之後,發出咻嚕咻嚕的呼吸聲,蓮太郎的心才慢慢冷卻。


    結束了。


    ——就是這樣,裏見蓮太郎領悟到與同伴們最後相處的時光結束了。


    即便有羽飛白在,蓮太郎也並不覺得成功的希望能高多少。


    無非原本的一個人送死,變成了兩個人罷了。


    仰望天花板的幽暗,為了小心起見,他等待了好一陣子,蓮太郎才緩緩起身,沒有吵醒延珠。


    他感覺接觸肌膚的空氣,不知為何比剛才更冷。


    穿好鞋子套上外衣,壓低腳步聲用手抓住門把時,突然背後傳來急切的一聲的呼喊:“蓮太郎!”


    蓮太郎嚇了一跳,回頭之後鬆了一口氣。


    看來延珠是在說夢話,雖然不知道她作了什麽夢,但是延珠的口氣似乎帶著寂寞,表情因為被棉被擋住所以看不見。


    “抱歉了,延珠……明明答應過你的。”


    蓮太郎眯著眼睛開口,離開這個房間。


    我堂長正派來的人將此行的物資帶到了,是一個簡易的小背包。


    裏麵裝著沉重的長方形炸藥——c4塑膠炸藥,按照蓮太郎對武器的理解,這東西比同等的真正c4中了一半以上,看來是摻入了大量錵金屬。


    其他還有攜帶糧食、水壺、指南針、氚氣燈等各式求生用品。


    該死的指南針!


    蓮太郎隨手將它捏爆,然後在背包裏放入兩個手機和五台充電器,看得使者嘴角抽搐。


    在有gps定位的地方,居然攜帶指南針這種東西過來,我堂那家夥真的是腦袋秀逗的傻比嗎?


    蓮太郎心中惡狠狠地罵了句,將彈藥袋與肩背槍套掛在身上,腰際的xd手槍也稍微改造成可以加裝滅音器。


    背對我堂使者投來的冰冷視線,蓮太郎走出飯店。


    仰望沒有星鬥的漆黑夜空,他重重歎氣。


    室外的空氣變得更冷了,說是暮秋時節也會相信吧。錵落塵會導致地表溫度降得這麽低,實在超乎預期。現在是夏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蓮太郎正麵凝視倒塌的巨石碑,靜靜邁開腳步。


    然後突然停下“裏見同學?”


    正門口,木更正站在那裏,縮著肩膀,悄然佇立,一臉驚訝。


    “木更小姐,你怎麽會……”


    “我起來去洗手間,發現裏見同學離開屋子的背影就一路追來,還看到你和我堂長正派來的人拿東西……”


    木更抬頭說道:“你打算去哪裏?”


    蓮太郎努力壓抑內心的動搖,盡可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我也要去廁所。木更小姐想跟我一起去嗎?”


    “笨、笨蛋!誰要跟你一起去!”


    “那就別跟著我。我出來小便順道散步。”


    “往巨石碑的方向?還帶著炸藥?裏見同學,你撒謊也找個好的借口行麽,這會讓我誤以為你在侮辱我的智商。”


    凍結的夏風吹過蓮太郎與木更之間,蓮太郎的頭發與木更的裙子隨風搖擺。


    木更用力搖頭,努力咬著嘴唇:


    “太過分了,對方一定是故意要你進行不可能成功的任務,想讓你單獨去送死。”


    關於這一點,在聽過任務內容之後,蓮太郎就有心理準備。


    我堂長正在那之前,必然是這麽想的。


    蓮太郎以打倒黃道帶天蠍座的英雄聞名,因此無論我堂長正用什麽理由處罰他,都會招致內部的批判。


    也就是說,無論我堂處不處罰蓮太郎,都會麵臨失去領導統禦力的難題。


    於是我堂長正心生一計,隻要以特赦蓮太郎的條件,派他去打倒昴宿就好了。


    執行這項任務當然不可能生還,讓森林裏的原腸動物收拾蓮太郎完全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對其餘民警也比較好交代。


    也就是說,對裏見蓮太郎而言,這項任務除了叫他爬上裝飾華麗的十三階絞刑台,沒有別的意義。


    原本有羽飛白的介入,蓮太郎理當逃過一劫,誰知別人都害怕的恨不得離開戰場,那家夥居然自己就跑到原腸動物的大本營去了。


    蓮太郎心中實在是忍不住罵了一句長門是白癡。


    不帶延珠一起去的理由也是如此。


    蓮太郎根本不可能同意讓延珠參加這趟死亡之旅。


    不過這件事,他就不可能告訴別人了。


    “為什麽?我明明已經通知長門了,以他現在的身份,居然還是無法阻止我堂長正嗎?”木更的目光變得柔弱起來。


    蓮太郎不忍看木更的臉,隻能默默轉身背對她。


    “或許不能吧。總要有人出來負起責任,既然如此,就我去吧。”


    “還是逃跑吧。”木更不忍道。


    “逃去哪裏?”


    背後傳來屏息的聲音,木更啞口無言。


    “東京地區已經無處可逃了。如果不在這裏擋住它們,逃到哪裏都是得死。一定要避免那種結局才行。木更小姐謝謝你,不過我該走了。”


    蓮太郎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他想明白羽飛白這麽做的原因了。


    如果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在為了遠離原腸動物而戰鬥、卻讓弱小的家夥們迎敵的話,人類是不可能成功的。


    木更突然喊住他,大聲道:“我明白了,但是裏見同學,你一定要回來,我……”


    “木更小姐?”蓮太郎停下腳步,強忍著沒有回頭。


    孤零零站在那裏的天童木更我見猶憐,她用右手捂住心口,努力忍住眼淚:“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所以,你不回來的話,就沒法知道了!”


    從背後傳來的說話聲令蓮太郎依依不舍,但是他拚命壓抑,盡量加快腳步離開現場。


    “我明白的。我一定……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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