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透亮,曙光映進了閻府前院,在未褪的薄霧中,仆傭正為了主子的遠行忙碌準備,配上馬鞍的駿駒感受到那股活絡的氣氛,興奮地噴氣踏地,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呿、呿!”怕踏到人,馬僮急忙斥喝,其他人也趕緊幫忙,馬兒卻愈加亢奮,狂猛的力道幾乎讓人拉不住。


    “我來。”從長廊走來的閻逍見狀,上前握住韁繩,在馬兒耳畔低語了聲,不過輕拍兩下,立即將眾人束手無策的馬兒安撫下來。


    “還是爺厲害!”大夥兒一陣讚歎,對主子的能力心悅誠服。


    “這樣也要誇我?”閻逍挑了下眉,朗笑道,年輕俊傲的麵容帶著自信飛揚,又讓超齡的從容內斂融合成奇妙的平衡。“它是我的坐騎,不聽我的聽誰的?”


    輕鬆的自我調侃惹得仆傭們全笑了,就是這平易近人的姿態,讓他們全然傾心相待。


    隨他身後走出的朱履月停在長廊,看著這一幕,清靈秀麗的美顏帶著些許迷離,被他融合在日陽之下的獨特光芒給炫得眯了眸子。


    這就是她的夫君──閻逍,京城裏無人不知、眾人誇讚的青年才俊,即使已成親六日了,她還是覺得好不真實。


    他是如此好看,俊逸溫雅、頎長挺拔,有著少年的活力開朗,卻又同時擁有渾然天成的魄力與沉穩,舉手投足間,毋須刻意,自然散發的魅力即緊緊凝聚了眾人的目光。


    他才十七歲,就已掌管閻氏家業,所有的運籌帷幄唯他是從,連她那眼高於頂的爹,隻要一提起他就讚不絕口,直說她能嫁得如此良人,是她三生修來的福報。


    福報嗎?想到這些天和他相處的情景,朱履月忍不住小臉發燙。


    其實,成親這事兒,讓她很不習慣。不習慣離了家的生活,不習慣清晨一睜開眼,就有張俊傲的麵容映入眼簾,但她不能把這些想法說出口,隻好全然抑壓心裏。


    同榻時或是獨處時,她都羞得不敢看他的臉,隻有像現在這樣,沒人發現時,她才敢放肆地、貪戀地將他的形象烙進腦海。


    他,像是察覺到她的不安,對於她這個總是低頭的害羞新嫁娘,他不僅沒有任何責怪或不耐,而是不著痕跡地,用溫和笑語逐步拉近兩人的距離。


    視線無法自他身上挪開,朱履月輕咬下唇,雙頰因羞澀染上淡淡的紅暈。她不曉得他在外頭有多威名烜赫,在她麵前,她隻看到溫柔的他。


    閻逍正向堂弟閻逸交代離府的事,意識到有人看他,他回頭,望進一雙澄澈的美眸裏。朱履月來不及別開,驀地紅了臉,趕緊低下頭,緊張得直攢衣袖。


    這個舉動逗笑了閻逍,薄唇一勾,俊朗的麵容更顯卓爾出群。都成親幾日了,他的小妻子還是那麽害羞。


    “怎麽?舍不得堂嫂啊?”順著他眼光看去,閻逸打了個嗬欠,大清早就從家裏被叫來這兒的他有點不高興。


    “新婚燕爾就要出遠門,會擔心也是在所難免吧?”對那話裏的譏誚不以為忤,閻逍戲謔回道,而後迅速將交代的事情告一段落。“我過去一下。”


    他旋身走上長廊,來到她麵前。感覺他的接近,朱履月更慌了,低垂的螓首幾乎埋進胸口。


    閻逍望著那隻及他下顎的嬌小身形,心頭被一種陌生的感覺填滿。背對眾人的他沒讓人發現,那向來冷靜果決的俊容上,浮現了一抹難以察覺的不知所措。


    不是沒出過遠門,但麵對這個才成親六日的妻子,他不曉得該怎麽跟她話別。


    因媒妁之言成親,彼此之間都還在熟悉,感情也還在醞釀,要說依依不舍實在是矯情了些,但若要不當一回事就這麽幹脆離去,他可也有點做不到,她羞怯柔順的模樣很讓人放心不下。


    這是他不曾體會的,像是無拘無束的心有了掛礙,淡淡的,不致牽腸掛肚,但它就是在那兒,占住心的一角。


    原來,這就是成親,不隻是榻邊多了個人,還帶著更多不同的意義。


    如果再多些時日,對她的感情再深一些,是不是分離就會變得難忍?還是會為了能夠遠離她,而鬆了口氣?


    發現自己想得遠了,閻逍自嘲地勾笑,把心思捉回,斟酌了會兒,他輕聲開口──


    “臨州那裏的驛站出了點事,我必須趕過去。抱歉,才剛成親就把你丟著。”


    昨天夜裏接獲分鋪失火的通報,身為當家的他,立即準備前往了解及處理狀況。


    朱履月還是鼓不起勇氣看他,隻能紅著臉搖頭。“沒、沒關係……”


    “大概四、五日就回來了,這段時間我會請逸弟照料府裏,若有什麽事,你可以請他幫忙。”接下來不知道要說什麽,閻逍沉默了,隻好佯作觀望天色。“時候不早,我該出發了,你自己保重。”


    原本佇立她麵前的身影離去,朱履月驚慌抬頭,看著他步下長廊,愈走愈遠。


    說呀!說點什麽,一路順風、路上小心什麽都好,別悶不吭聲!她握緊手,但話在喉頭轉了又轉,還是說不出口。


    朱履月咬唇,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既懊惱又自責。他是她的相公啊,她怎能一直這樣害羞下去?又不是沒見過男人,把他當兄長一樣看待不就得了?


    可,偏偏隻要一見到他,她就會想起夜晚兩人肌膚相親的情景。要怎麽把他當兄長?兄長才不會對她做出那些事……一思及此,麗容整個赧紅,心急速狂跳。


    閻逍俐落翻身上馬,在高大駿駒的映襯下,磊拓不凡的懾人氣焰自然流露。


    “準備出發。”他揚聲道,兩名隨從連忙躍上馬背。


    一扯手中韁繩,馬兒掉頭往大門前進,閻逍順勢朝朱履月的方向望去,正好攫住她的凝視。對上他的目光,朱履月的臉又不爭氣地紅了,但這次她強忍羞怯,定定地望進他的眼裏。


    等他回來,他會好好地疼惜她,抹去她的羞澀和不安,讓她知道嫁了他,永遠都不需要害怕。他想。


    再給她一些時間,她會努力的,會做個匹配得上他的賢淑妻子,能在他疲累時給予溫言慰語,而不是隻會低頭無語。她想。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隻須臾,即錯了開,他們都各自在心裏許下承諾。


    “出發!”閻逍手一揚,和隨從出了大門。


    “爺,您保重!”仆傭們揮手送行,對他的愛戴與關懷完全表露無遺。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朱履月心裏盈滿複雜難辨的情緒,有些失落,有些不舍,還有些……鬆了口氣。


    她咬唇,隱於袖下的纖手緊緊握住,下了決心──她發誓,等他回府時,她一定會用滿顏的笑,迎接他的歸來!


    他們都以為,這隻是短短幾日的分離,他們還有一生一世的時間,可以去了解彼此,共度白首。


    然而,三日後,快馬傳回的消息毀了一切──


    閻逍一行人在返家途中遇劫,兩名隨從被殺,他,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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