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熱拉從客人和仆人們中間擠過,來到院子裏,天已經蒙蒙亮,整個阿頓處於一片狂亂之中。所有能戰鬥的男人都向護牆跑去,通過梯子爬到平台上,平台上樹著長長的一排柵欄。女人們忙著從井裏提水,燒熱了準備用來救護傷員。參加婚禮的客人從睡夢中驚醒,大叫著問外麵亂糟糟的怎麽回事。幾個膽大的家夥還沒有從婚禮的狂歡中醒來,睜開醉醺醺的眼睛,突然發現主人的婚禮已經嘎然而止。


    露特佳向姬熱拉跑來,頭發飄散著,臉頰被清晨寒冷的空氣凍得紅紅的。“女主人,”她喘著氣,“德拉達問你女人們應該呆在屋子裏還是到莊園裏來?”


    女主人,露特佳這麽叫她。這句問候讓人意識到,現在是姬熱拉,而不是阿德琳達,要負起責任保護城堡裏的女人和孩子,看管好儲存的食物和水,照料好傷員。


    “再等一下,”她回答,“我想我們不會有什麽危險。”


    “遵命,女主人。”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看上去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興奮。


    姬熱拉聽到護牆上傳來的喊殺聲,這次可笑的進攻在太陽出來之前主舉被粉碎掉。阿爾漢怎麽敢如此放肆地向城堡發起攻擊呢?他的人衣衫不整,食不果腹,軍紀渙散,根本沒有希望攻進來,通常阿爾漢是不會這麽傻的。


    她朝柵欄走去,她知道在那兒可以透過柵欄木樁間的空隙看到外麵進攻的敵人。就在同一個地方,在很久以前那個夏天的早上,她和其它仆人曾經看著魯特加騎在馬上映著初升的太陽向城堡逼近。剛走到一半,阿德琳達從後麵追上來,用一隻幹瘦的胳膊攔住她。


    “姬熱拉!你得告訴德拉達把所有的女人帶進來。”


    “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阿德琳達興奮的目光掃視著護牆,魯特加的軍隊正在那兒給予城堡外的反叛者雨點般的痛擊,她的眼睛閃閃發光:“那些傻瓜聽信了你的話,孩子,以為呆在護牆裏很安全,以為魯特加的軍隊緊不可摧。”


    阿德琳達說話的語調使姬熱拉打了一個寒噤,她朝平台上的魯特加看了一眼,他鎧甲上的鐵片在剛剛升起的太陽光下閃閃發光,仿佛要燃燒起來,就像那天早上他騎著馬走進她的生活時那樣,那時她看起來是如此高大,不可阻擋。現在他看起來更加令人生畏。


    “叛賊們沒有希望獲勝,”姬熱拉,“護牆上魯特加攻進來時的漏洞已經補好了,況且魯特加比阿爾漢有更多的人防守城堡。”


    “是啊,你說得對,孫女,可他們有一半人在你的婚宴上喝醉了。不要低估阿爾漢的智能,不要低估你的人民的鬥誌,為自由而戰的人比那些為奴役別人而戰的人力量高出百倍。現在你是這兒的女主人,去照料那些需要你的人吧。”


    姬熱拉看著她的祖母從莊園裏走出去,像一個威嚴的女王。一定有什麽不對勁兒,阿爾漢不是一個傻瓜,不會讓他的人在一場沒有希望的進攻中白白送死;阿德琳達也不是一個傻瓜,為什麽當失敗是不可避免的時候她的眼睛裏卻閃耀著勝利的光芒。姬熱拉腦子裏出現一個可怕的念頭,她轉身跑回莊園。


    姬熱拉的擔心被證實了,當她走到領主房間外麵那條陰暗的過道時碰上一張熟悉的麵孔,一張自從她在森林裏離開阿爾漢後就再沒見過的麵孔。


    “加裏斯!”


    她剛叫出聲,那反叛的撒克森人便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陰影裏。“別出聲,姑娘。我們好容易才從地道裏鑽進來,我們必須進來足夠的人,不然還來不及完成任務就會被殺掉。”


    姬熱拉短暫地掙紮了一會兒,但她的力氣不是加裏斯的對手。領主的房間裏隱隱傳出的聲音告訴她有人正從那個通向森林的隱蔽地道口出來,莊園裏有人把蓋住地道口的厚重的地毯挪開了,為阿爾漢的人打開了信道。


    “安靜點兒,”加裏斯告誡說,“看到我們你應該高興,姑娘。我們已經聽說了魯特加對你做的那些壞事,我們是來解救你的,讓撒克森人的土地重新回到撒克森人手裏。”


    “或者讓撒克森人再次血流成河,”他的身後響起了魯特加的聲音,“如果你不放了我妻子就首先從你開始。”


    加裏斯轉過身,魯特加站在那兒,兩眼斜睨著他,劍已出鞘。加裏斯把姬熱拉朝魯特加擲去,魯特加將劍往旁邊一閃,把姬熱拉推向伊奇,伊奇牢牢地接住了她。


    “魯特加,”姬熱拉叫道,“有地洞!”


    “我已經想到了。”


    加裏斯舉起劍,向領主房間的門口退去,在那裏他的同夥的數目正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增長。


    “叫羅薩帶一支隊伍來,”魯特加對姬熱拉說,“我們要把這些蛇趕回它們的洞裏去。”


    門“轟”的一聲開了,撒克森人湧入大廳。


    “快去!”魯特加命令姬熱拉。


    魯特加用劍猛地一掃,敵人紛紛後退,他看著姬熱拉安全離開。加裏斯跳上前,凶猛地一劍劈下,力量之大足在砍開頭盔,劈開頭骨,被伊奇用劍架住。魯特加衝入殺氣騰騰的撒克森人中間,他必須在鑽出更多的敵人之前殺開一條血路趕到地道口。


    “到魯特加那兒去!”羅薩的聲音從樓梯下麵傳來,緊接著羅薩帶著另外五個撒克森人衝了上來,他們曾在這莊園裏抵禦法蘭克人的入侵。當魯特加看到羅薩隊伍裏清一色的撒克森麵孔時,剎那間心中升起疑惑,但是羅薩的人勇往無前,把阿爾漢的人殺得鬼哭嚎,血肉橫飛。


    戰鬥很快結束,牆壁上、洞口被掀開的地毯上濺滿了鮮血。在魯特加堵住洞口之前鑽出來的6個撒克森人中,3個倒在地板上,其餘3個放下武器求饒。


    “有人從裏麵把洞口打開了。”伊奇指出。


    “是的,有人這麽幹了。”


    任何叛匪的同情者,從最低級的仆人到阿德琳達自己,都有可能和阿爾漢合謀。甚至姬熱拉也知道這個洞口,她曾用它與叛匪們一起逃出城堡。一想到這兒,魯特加心如刀割。從他母親把他丟給冷酷無情的繼父時起他就不再相信女人,因為那個無情的女人,每一雙飽含柔情的眼睛在魯特加看來都充滿了詭計,女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私的。可姬熱拉和她們不一樣。


    他拿他的生命打賭,她決不會背叛他。


    “誰打開了洞口並不重要,因為阿爾漢和叛賊們就要完蛋了。”魯特加在一個倒下的撒克森武士身上揩了揩劍刃上的血跡,灰色的眼睛嚴厲地掃視著俘虜,“把那些站著的人綁起來,帶到瞭望塔去,死的也帶走。羅薩,帶著你的人肅清地道裏的那些老鼠,到森林裏截斷阿爾漢的後路。”


    羅薩猶豫了一會兒,魯特加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些都是你的人民,攻城的和守城的都是,你必須作出選擇。”


    “我向你發過誓。”羅薩終於說。


    “那麽快去吧。”


    阿爾漢和他的人從沒奢望過能擊敗魯特加的軍隊,突破阿頓的護牆,他們隻是想吸引魯特加的注意力,掩護潛入城堡的人。但他們仍然竭盡全力用劍、弓箭和石塊攻打護牆。然而第一具從瞭望塔上扔到他們中間的撒克森武士的屍體使他們馬上安靜下來,接著的第二和第三具,就令叛匪們沮喪地嚎叫起來。


    “阿爾漢!”魯特加在瞭望塔上喊道,“這是你們的3個人,這裏還有3個。”


    他把捆著的血跡斑斑的幸存者推到前麵,讓他們的同夥看清他們的臉。“你的其它人還在地道裏逃竄,羅薩會把他們剁成碎片的。”


    幾個反叛者絕望地瘋狂揮舞著武器。魯特加已經從虎口裏拔掉了虎牙,現在這隻老虎隻能寄希望於森林的保護,敬延性命。


    “戰鬥結束了,”魯特加喊道,“不止是這瘋狂的一次,所有的戰鬥都結束了。兩天之前我和一個帶著愛爾坎加血統的女人結了婚,老領主的血統將在阿頓得到延續。為了對我的新娘表示敬意,我宣布赦免所有今天放下武器發誓效忠於我的人。”


    “收起你的赦免,把它塞到你的屁眼裏去,你這法蘭豬!”阿爾漢高高地舉起劍嚎叫著,但寂靜的戰場上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叛匪們不安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有的眼睛盯著地麵,有的看著瞭望塔上的魯特加??就是沒有人看他們的首領。


    “把門撞開!”阿爾漢命令道,“我們沒有失敗!誰也擋不住為自己的家園而戰的勇敢的撒克森武士,法蘭克人隻能留下屍體!”


    撒克森人一陣鼓噪,有幾個人握住了劍柄。


    “難道你們要戰至失去一切嗎?”魯特加高喊,“阿爾漢永遠也不會再統治這裏了。”


    幾個撒克森人轉身想從壕溝和地堡撤退,當羅薩和他的隊伍出現在森林邊緣時他們停住了,嘴裏罵罵咧咧。阿爾漢看到計劃失敗了,轉身麵向魯特加,憤怒地揮劍朝空中亂砍。


    “戰爭結束了!”魯特加警告,“投降吧,低頭向神聖地起誓,否則就讓你們血濺沙場。”


    “你這法蘭克騙子!”阿爾漢憤怒地叫道,“我才有權力統治阿頓!你和羅薩決鬥爭奪保留地,可我才是愛爾坎加指定的繼承人,和我決鬥吧!”


    魯特加握緊了劍柄,他的心跳起來,他更樂於用劍作戰,而不是唇舌。


    “我和你決鬥,叛賊。我們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阿爾漢得意地大笑:“你輸定了,法蘭克人。”


    魯特加隻是微微一笑:“你必須發誓,如果你……你贏了要讓那些想走的人安全地離開。”


    “好的,我可以慷慨一點。”


    “如果你輸了,你的人不能動武。”


    “我的人知道該怎麽做。今天我會贏的,法蘭克人!”


    “我們走著瞧吧。”他示意看守大門的人,“把門打開。”


    人們隻花了幾分鍾就匯集到了演練場。阿爾漢挺著胸脯穿過大門,好象他已經贏了似的,他的人在後麵跟著,神情緊張地擠在一塊兒。魯特加的士兵從護牆上爬下來。決鬥的消息傳來,莊園笨重的櫟木門打開了,婦女、老人和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走出來,魯特加在他們中間看見了姬熱拉。她擠到人群圍成的決鬥場邊,臉色蒼白,她那誘人的嘴唇由於失望閉得緊緊的。一瞬間他被疑心俘虜,懷疑她是在為誰害怕??阿爾漢還是他,但他心裏知道她是在為他擔懮。


    姬熱拉無需害怕,魯特加對自己說。他會擊敗阿爾漢的,為他的新娘贏得她所渴望的和平,他將把它作為結婚禮物送給她。如果阿爾漢的頭因此而落下,那也隻好由它。


    阿爾漢發動了第一次進攻,他的劍狠狠地劈下來,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魯特加用自己的劍架住,暗暗吃驚於阿爾漢的力量。阿爾漢很快恢複過來,又一劍刺來,離魯特加亮閃閃的鎧甲隻有毫厘之差。魯特加往旁邊閃了一步,向阿爾漢的技藝略微致意。撒克森反叛者報以嗜血的獰笑,但當魯特加發起進攻時就馬上變成了一張苦臉。


    進攻,退卻,擊刺,劈殺,騰挪,躲閃,魯特加奔湧的血液和著戰鬥的節奏,在瘋狂的砍殺和避讓中忘卻了沮喪和憤怒。很快汗水的氣味裏混進了夾雜著金屬氣息的血腥味,魯特加感到肋骨上一股滑膩膩的熱流,阿爾漢的劍刺中了他胸甲邊上的結合部位,砍中了他的上臂,可能傷及了骨頭,殷紅的鮮血沿著他的手臂流淌下來,從他的指尖滴到地上。


    然而阿爾漢情況更糟,那撒克森人失去了頭盔,由於頭皮上中了一劍,他的一側臉頰已淌滿鮮血。他的動作已不那麽靈活,因為右腿從腹股溝到膝蓋被吹了一刀,露出白骨。其餘數處刀傷使他渾身血跡斑斑。


    他們仍在蒙保這是一場魯特加全力以赴的戰鬥。阿爾漢的眼睛射出光芒,他決心已定,強忍痛楚,然而這撒克森人已經力不從心了。阿爾漢的進攻慢下來,而魯特加把自己的傷痛作為力量的源泉,攻熱更加勇猛。最後魯特加猛烈的一擊使阿爾漢的劍從手中飛出,魯特加毫不留情地擴大戰果,揮劍逼上去,阿爾漢撲過去拾劍,手剛抓住劍把,魯特加的劍已抵住了他的喉頭。


    “你輸了,”魯特加吼道,“投降吧,否則要你性命。”


    在阿爾漢躺著的地方,鮮血的滲透使泥土變成黑色。魯特加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喉頭上抵著利劍仍能怒目而視的人。


    阿爾漢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姬熱拉,姬熱拉害怕地緊緊抓住伊奇的大手。當著眾人的麵,阿爾漢用魯特加聽不大懂的撒克森語罵了一句,然後把痛苦的眼睛轉向勝利者。“我投降!”他說。他的投降和戰爭的叫囂一樣強硬。


    隨著阿爾漢的投降傳來一聲痛苦的嚎叫,一個反叛者高舉起劍,“不,永遠不!”


    阿爾漢的人中掀起一陣不安的騷動。阿頓的人群和士兵把他們包圍起來,推到灑滿血跡的決鬥場上,和他們的領袖一起品嚐失敗的滋味,他們這才安靜下來。他們衣衫襤褸,使人想象到他們冬天在森林裏度過的淒涼時光。他們那撒克森人特有的八字胡蓬亂不堪,粗糙的皮製盔甲破破爛爛,沾滿了硬梆梆的塵土和血跡。但他們的手裏仍緊握武器。


    “你們願意效忠於我呢,”魯特加問,“還是願意和阿爾漢一起坐牢?”


    反叛者們不安地彼此緊靠在一起,似乎要從對方身上吸取力量。魯特加示意伊奇把姬熱拉帶到場中。


    魯特加看到他妻子臉上充滿了驚訝和不滿,但是他下定最後的決心要把這一幕堅持到底。他從未欺騙過她,她很清楚她的價值。她,如同他的劍一樣,是求得和平的武器,他也會像用他的劍一樣利用她。


    魯特加抓住姬熱拉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看著我妻子,”他對反叛者和人群說,“姬熱拉,阿頓最後一個撒克森法定主人的女兒,斯特林最後一個撒克森領主的外甥女,所有撒克森神明的寵兒。你們一度曾以為她有魔法會給你們帶來勝利,如今她確實帶來了。她與我締結基督教式的婚姻,歸順於我,她的孩子、撒克森血統的後裔,在我死後將統治這裏。放聰明些,跟隨她向我投降吧。”


    魯特加嚴厲地看著阿爾漢的人:“向我和查理王宣誓,幫助我把阿頓建成一個強大的保留地,你們可以和妻兒一起過和平的生活。”


    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一個孩子不停的哭叫聲。魯特加抓緊了姬熱拉冰涼的手,但她沒有反應。魯特加看到了她臉上的不快,她不願在她的人民麵前被當作投降的象征。


    反叛者們一個個把武器扔到地上,雙膝跪下,把手放在魯特加的手中間,宣誓效忠。姬熱拉在魯特加放開她的手的一剎那想轉身逃走,但魯特加警告的眼神使刀子沒有這樣做。魯特加能感覺到在他們之間姬熱拉怒火在燃燒,然而姬熱拉在眾人麵前掩飾住了自己的感情。


    魯特加知道,姬熱拉憤怒可以轉化為一種積極的熱情,她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和平。戰爭結束了。


    姬熱拉對城堡在經曆了一次浩劫後這麽快就恢複了常態感到驚訝。人群漸漸散去,婚禮的客人們又開始狂歡,士兵們則慶祝他們不流血的勝利??至少在他們一方是如此,女人們開始了她們的一大堆工作,因為城堡裏一下子多了這麽多人。


    姬熱拉擠過人群,躲避著盯著她的一雙雙眼睛。她在兩種感情中徘徊,她為戰爭的結束感到輕鬆,又因為在她的人民麵前被如此展覽而感到憤怒。


    沒過多久憤怒就爆發出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它在她體內積聚,像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它把她因阿爾漢的進攻而引起的恐懼掃得一幹二淨。她怒火中燒,無處發泄。魯特加沒有來找她包紮傷口,他用一塊布紮住胳膊,在城堡裏忙於恢複秩序、安撫客人。也許是當姬熱拉帶著藥到囚室裏給阿爾漢療傷時那撒克森人發出的嚎叫使她丈夫不敢來找他。她對阿爾漢並不特別溫柔,他給阿頓帶來了這麽多災難,不值得她憐憫,但她也沒有故意折磨他。他的喊叫更多的是出於恐懼而不是疼痛。姬熱拉從未遇到過一個害怕受傷甚於縫合傷口的戰士,比起針線,他們更能忍受烙鐵。阿爾漢還在毫無廉恥地大叫著,魯特加可能會想,姬熱拉會以同樣的方式加倍折磨他。


    晚飯時領主高高的座位惹眼地空著。飯後姬熱拉回到診所照料一個被騾子踢傷眼睛的仆人,幸運的是眼睛沒有受到永久性操作,隻是受到擦傷,紅腫得厲害。她用溫熱的小米草汁洗了眼睛,然後作了包紮。


    “謝謝你,女主人。”農民哥梯爾感激地點點頭說,“我覺得好多了。”


    “至少明天早上之前不要取下來,”姬熱拉叮囑,“否則藥膏不會有什麽作用的。”


    “照你說的辦,女主人。”


    姬熱拉笑了,“哥梯爾,我還是那個每年春天都被你和你妻子人花園裏趕走的小女孩??別叫我女主人。”


    老農夫用他那雙長滿老繭的手握住姬熱拉的手:“你就是我們的女主人,當之無愧的女主人,我們??克羅賽德和我??很高興看到你得到你應有的位置。你的主人魯特加是個好人,阿爾漢也是個好人,但他比不上魯特加。”


    “是的,”姬熱拉靜靜地答道:“魯特加是個好人,他會盡一切努力維護和平的。”


    哥梯爾點點頭,“在法庭上他讓西爾旦把他偷來的羊還給了我兄弟,讓那壞蛋給我兄弟幹了一星期活兒作為補償。是的,魯特加像石頭一樣堅強,可他也是公正的,我們有一個好主人。”他斜著那隻沒包紮的眼睛看著她,“你預見到和平了嗎,女主人?”


    “最近幾個星期我已經沒有看見那些東西了,也許神的恩賜已離開了我。”


    “不,女主人,神永遠不會拋棄像你這樣的人的。”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老人走後姬熱拉心裏說。預知與其說是一種恩賜,不如說是一種禍害。她沒有預見到她的婚姻,也沒有預見到阿爾漢和魯特加之間的決鬥。開始她以為他們的決鬥就是自從愛爾坎加死後一直折磨著她的幻覺裏的那一場,可它不是。雖然她總為魯特加擔驚受怕,但這與她在紀覺裏感受到的恐懼的滋味並不一樣。這個可詛咒的世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恐懼,每一種都有它自己的味道。無論是那天下午她所經曆的恐懼,還是魯特加使她在眾人麵前示眾的尷尬,都不是她幻覺中的那一種。


    “啊,姬熱拉,我想你會在這兒的。”阿德琳達悄然出現在這間小小診室的門廳,“當你難受的時候你就會在這些盆盆罐罐中尋找安慰,對嗎?阿頓真是幸運,你這麽富有幽默感。你母親煩惱的時候,她總是把東西扔到牆上,你的解決辦法更具有建設性。”


    “我沒有煩惱,女主人。”


    “別叫我女主人,孫女,我已經不是這座莊園的主人了。也別告訴我你沒煩惱,你當然會有煩惱。”


    姬熱拉想阿德琳達正是那個煩惱的人。早上撒克森反叛者放下武器向魯特加效忠時,她注意到她祖母的表情,她麵如死灰,眼窩深陷,宛如一具可怕的骷髏。


    阿德琳達查看了架子上盛著晾幹的樹根和草藥的罐子,桌上釀製的藥酒,和整齊地疊在一起用作繃帶和吊帶的布條,然後轉過身來向姬熱拉酸澀地一笑:“你肯定有煩惱,孫女,你怎麽會沒有呢?我了解你,你在一個骯髒的茅草屋裏長大,可你是阿頓真正的女兒,你不會心安理得地讓那個法蘭克豬利用你來征服一個驕傲而高貴的民族??你自己的人民的。”


    姬熱拉轉過身去,她愛魯特加,他是阿頓的好主人,是的,他無情地利用了她,並且需要時還會這樣做,可阿爾漢就沒有這樣做嗎?他甚至更少考慮她的感情和需要。


    “我已經習慣於被利用了。”她輕輕地說。


    油燈輯寂九鏡叵熳牛陰暗的燈影裏阿德琳達的眼睛閃一下:“你可以阻止他。”


    “怎麽阻止?”


    “你是魯特加的妻子,他在大廳裏吃飯的時候你坐在他身邊,夜裏你滿足他的欲望,他相信你??我看出來了。他用一個男人愚蠢的情欲愛著你。”


    “殺了他。”


    阿德琳達冷冷的話語回蕩在她們之間,即使她用一根燃燒的木棍打姬熱拉,也不會讓姬熱拉如此震驚。


    “殺了他。”老女人重複著,聲音陰沉得令人戰栗,“你有很多機會做這件事,你會有辦法的,會有決心的。”


    “這不是你的想法!”


    “這是我的想法!這件事必須做,你就是做這件事的人!你是我的孫女,和我一樣,你的血管裏也流動著鐵一般的意誌。我們家的女人總有力量去做那些必須做的事,即使男人們一個個像蛆蟲一樣沒有骨頭。”


    “好好想想,”阿德琳達離開時說,“你要麽成為阿頓的罪人,要麽就成為它的解放者。晚安,孫女。”


    姬熱拉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跌坐在凳子上,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臉。她所要求於生活的隻是她和她周圍的人的和平與安寧,可自從愛爾坎加死後她得到的卻總是爭鬥。她曾以為今天一切該結束了,可是還有更多的麻煩在等著她。


    這時,它又來了。在緊閉的雙眼裏,她看到血與火在燃燒,刀與劍在撞擊,死亡之歌在回響。她感到失望和恐懼混合的酸澀味道。


    命運按著它自己的鼓點不可抗拒地前進著,不管她、阿德琳達,甚至魯特加怎麽做。她其它的幻覺都成真了,這一個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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