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絲的確需要時間作心理準備,而且不隻一點時間,可是她沒有時間。


    繳稅通知的第二張催繳單在聖誕節後的第二個星期一早上送來了。繳稅的截止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屆時沒有繳清稅款,她們的房子和土地將被拍賣。


    時間緊迫了。


    費絲穿上她的舊外套,戴上手套,一手緊握著稅金催繳單走向前門。


    婷琵跟上費絲的腳步。“費絲,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去解決這個。”費絲揚揚她手裏的稅單。


    “費絲。”


    “別擔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麽。”費絲對她阿姨微笑,然後打開門。“我很快就回來。”


    她快步在街上走,不敢慢下腳步,不給自己再猶豫的機會,直到走進電報公司的辦公室。


    “科林斯小姐,我能為你效勞嗎?”


    “我想發一封電報,溫舍先生。”


    “發給誰?”溫舍抓起一張空白的電報紙和一技鉛筆。


    “發給華盛頓麥迪森飯店總統套房的李斯·喬登先生。”


    “內容呢?”


    “我來寫。”費絲拿起紙筆寫下幾行字,然後把錢和紙往櫃抬裏椎。“我等他回答。”


    “可能要等一會兒。”


    “沒關係,溫舍先生,我等。”她坐到靠窗的長木凳上耐心的等。


    李斯·喬登坐在麥迪森飯店吸煙室的皮椅上看報紙,嘴裏咬著一根雪茄。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時,他抬起頭。“我在這裏。”他放下報紙。


    “你的電報,喬登先生。”小□遞給他一張折疊的紙。


    李斯賞給小□一個銅板,接過電報紙,打開了一半又揩回去。他抓著電報紙,決定要回他的房間看。匆匆上樓梯,進了房間關上門。他背抵著門,打開電報紙的手竟有點顫抖。電報的內容很短,言簡意明。


    我接受。要求立刻預支新水。請寄三千零八十六塊三毛四分至維吉尼亞銀行。


    謝謝。


    費絲。科林斯


    李斯立即發出勝利的大叫聲,使得大衛以為出了什麽事,自他房間裏跑出來。


    “她接受了!準備出發,大衛,你要去瑞奇蒙。”


    “我以為你會自己去。”大衛說。


    “還是你去比較好,我得端端老板的架子。”


    “要怎麽安排呢?”


    “我會告訢你。合約準備好了沒有?”


    大衛點頭。“隻剩金額還沒填。”


    “等她來再填。”李斯到桌前寫東西。“這個拿去,這張銀行的匯票務必要存進費絲的戶頭。喔,還有,要讓那幾個老女人能夠支用她帳戶裏的錢。”


    大衛看一眼銀行的匯票。“你瘋了嗎?李斯,一萬塊!你還沒有跟她簽約就先付一萬塊,太多了。”


    “不會太多。你不懂嗎?大衛,這是我的保證金,她拿不出這麽多錢來還我,所以她就沒辦法反悔,隻要我需要她,她就得跟著我。”


    “有其他辦法可以保證她會跟著你,譬如結婚。你知道你這個計劃可能花多少錢嗎?你還沒簽約就給她這麽多錢,簽約時她一定會獅子大開口。”


    李斯看著他手裏的電報微笑。“一個連一籃水果都不肯接受的女人會獅子大開口嗎?我想不會。”


    “既然你確定你沒有看錯她,我看你還是跟她結婚好了。”


    “我對陪她站在牧師麵前不感興趣?”


    “你不必自己站,我可以代理你,”大衛解釋道:“這是完全合法的,比孩子生下來後你辦領養的手續還簡單。等她離開威歐明,你就可以用她惡意遺棄的理由辦離婚。”


    “如果她肯離開。”


    “她會離開的。”


    李斯考慮了一下。“用代理人結婚的方式太冒險了。”


    “冒的險不會比其他辦法多。”


    “好吧!大衛,不過別計較錢,她值得。還有,大衛……”


    “什麽事?”


    “如果她問你,你就說已經把錢匯入她的戶頭。”


    “她要求那麽多錢?”


    “不,她要求的比我要給她的少得多。大衛,年終到了,你想她為什麽急需一筆錢。”


    “當然是為了付租金,她有房子和土地。”


    “稅務機關裏的那些混球如果發現她所有的錢隻夠繳稅金,他們就可能提高她的稅金。他們要的是土地,不是錢。我要給她足夠的錢,讓她能夠保留她的財產,如果她曾舉債度日,也可一並還清。等我們的合約關係結束,她得有地方回去,她不能留在威歐明。”


    “還有呢?我得完全了解你的意向才好和她打交道。”


    “如果有必要,我會給她更多錢,不過先別讓她知道。還有,大衛,快點回來。”


    “你確定你不自己去瑞奇蒙嗎?”


    “我很確定。”李斯覺得他留在華盛頓比較安全,不認識她的家人,他比較能沒有顧忌的按計劃去做。他們之間的關係隻是短暫的雇傭關係,這一點他絕對不能忘記。


    李斯把電報折好,放進他胸前的口袋。電報就隔著衣服貼著他的心髒。然後他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和手套。


    “你要去哪裏?”大衛問。


    李斯的神色看起來不若剛才的得意、輕鬆。“去電報公司的辦公室和火車站。你換衣服準備一下,坐半夜那班車去。我會處理其他細節。”


    “你的回電,科林斯小姐。”


    費絲像被打到一樣跳起來。她匆忙走到櫃抬前,因為在硬板凳上坐了許久,她的身體有些僵硬致使步履不穩。“回電怎麽說?”她溫柔的聲音有抑製不住的興奮期待。


    電報員溫舍第一次發現費絲。科林斯是個美麗的女人。她的雙頰微微泛紅,眼中亮著動人的光彩。以前他隻當她是個安諍、勤奮、乖巧的老處女,是那一窩母雞裏的小燕子。這會兒她美得令他停止呼吸。


    “他說什麽?溫舍先生。”費絲再問。


    溫舍急忙低頭看他自己潦草的字。“他說,很高興得知你接受了。大衛明日清晨會到瑞奇蒙。我期待你的到來,喬登。”


    “我可以看看嗎?”費絲問。


    “你留著吧!”他把電報紙交給她。


    費絲看了一遍,然後把電報紙抓在胸前。


    “我想,這個電報證實你要到西部了。”


    溫舍先生的話使費絲重新恢複理智。她把電報紙放進她的新皮包裏,然複慢慢走回板凳,作個深呼吸鎮定自己的神經,再把額上的幾絲頭發攏回發髻。


    大衛。亞力山德第二天清晨抵達瑞奇蒙,他雇了一輛馬車直接到科林斯家。


    他敲門之後費絲應門。


    “你帶來了沒有?”她焦急的輕聲問。


    大衛點頭,拍拍他的口袋。“它安全的在這裏。”


    “我可以看嗎?”


    大衛搖頭。“對不起,科林斯太太。李斯交代我財不得露白。”


    費絲理解的點頭,想起她曾是槍案的受害者。“銀行八點半才開門。”


    “很好。在我們搭火車之前有充裕的時間辦事。你準備好了嗎?”大衛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好,可能因為睡眠不足。


    “我準備好了,行李也打包了,隻是裘伊還在睡覺。”費絲望著大衛。亞力山德。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黑眼圈明顯的跑出來,西裝縐了,一手抓著帽子,一手拎他的公事包。“對不起,我忘了禮貌,竟讓你在這裏站著吹風。請進,亞力山德先生。我幫你倒杯熱咖啡。”


    她領他進廚房,那裏生著爐火,是全屋子裏最暖和的地方。


    “婷琵阿姨,你還記得亞力山德先生嗎?”


    婷琵自爐前轉身。“當然記得。請坐,亞力山德先生。把你的外套和帽子交給我,我去幫你掛起來。


    “


    大衛把他的外套和帽子給婷琵,但是他的公事包則留著擱在腳邊。


    費絲倒一杯熱咖啡給他。


    大衛喝了一口才說話。“你和你的一位親戚得跟我去銀行和法院。”


    “為什麽?”費絲問。


    “我必須把一些錢轉進你的帳戶裏,我們也必須去辦結婚手續。”


    費絲吃驚得差點把咖啡壺摔到地上。“結婚?喬登先生並沒有提到婚姻。”


    “我去。”婷琵說。


    “很好。你可以當我們的見證人。”大衛繼續說。“法院一開門我們就去,然後再去銀行。漢彌頓小姐,我們也需要你到華盛頓去一趟,在簽合約的時候做證人。你勢必得在華盛頓過夜,李斯會支付你的所有費用。”大衛說完喝一口咖啡,再取用婷琵送上來的餅幹。


    “喬登先生什麽時候會到?”婷琵興奮的問。


    “他不會來。我代替他。”


    “我要跟你結婚?”費絲瞠大了眼睛。


    婷琵把咖啡壺從費絲手裏拿走以免摔破。


    “你是跟李斯結婚,”大衛說。“我是他合法的代理人。”


    “他不參加我們的婚禮?”


    “他在華盛頓有事要辦不能來。”大衛婉轉的說。


    “沒有關係的,達令。”婷琵安慰費絲。“你還是一樣嫁給他。”


    費絲定定的盯著大衛。亞力山德的眼睛看。“多久的時間?”


    “直到孩子生下來。”


    “然後呢?”


    “離婚。”


    費絲作個深呼吸,聳起肩膀,使她看起來不隻一百五十公分。“我明白了。”


    他們四個,費絲、裘伊、婷琵和大衛,魚貫踏上前往華盛頓的火車。


    費絲上車後鬆了一口氣。大衛。亞力山德已經把匯票存進維吉尼亞銀行,稅金付清了,她不再有後顧之憂。


    她結婚了,嫁給一個不肯來參加他自己婚禮的男人。他慷慨的送她幾千塊,卻忘了給她一個結婚戒指。


    臨行前她和裘伊與薇德、漢娜和艾妮斯告別。費絲在擁抱她們的時候,分別塞了十塊錢的金幣進她們的手裏。


    婷琵也和她們道別,她把家交給薇德管理,列了一張表告訢她姊姊什麽事該怎麽做,希望她不在的時候,她們不會遇到事情就慌了手腳。


    裘伊跪在火車的座椅,小鼻子壓在窗玻璃上,對她的第一趟火車之旅既興奮又好奇,雙眼骨碌碌的忙著轉動。


    “費絲,你看。”裘伊指向鐵軌的另一頭。


    費絲轉頭看離他們越來越遠的火車站。她咬著下唇,心裏五味雜陳,幸好有婷琵和裘伊陪著她,她才不至於為了離開家鄉而大難過。她已經成了喬登太太,不久後將前往威歐明,婷琵能再陪她的時間也有限了。


    車廂內相當冷,使得這一趟到華盛頓的旅程感覺上非常長。費絲和裘伊、婷琵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大衛則一個人獨坐,用他的大衣把自己裹得緊緊的。整個車廂裏幾乎沒有人講話,大家都把所有的元氣留著對抗寒冷。


    規律的隆隆車聲令人昏昏欲睡,過沒多久,四個人陸續睡著。


    在華盛頓的李斯·喬登利用等待他們到來的時間工作。他已經做好了回威歐明的各種安排,就等著和費絲簽約。對簽約的內容,每個細節他都詳斟細酌。他是個篤信合約效力的人,曾簽過許多商業合約,這次要簽的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合約。


    他不耐煩的看看鍾,再翻報紙找火車時刻表。現在她應該已經成為費絲。喬登太太了,正在前往華盛頓的路途中。


    李斯拒絕去想他與費絲的婚姻關係,那隻是權宜之計。為了保障他對她有法律上的約束力,萬一她跑掉,他有權利追她回來,他才會答應這麽做。同時他也考慮到他和孩子的母親有婚姻關係,將來孩子即使在沒有母親的環境下成長,心靈受傷害的程度應核會比較小。


    他並不打算承認她是他太太。不管怎麽說,他還當她是費絲。科林斯,一個隻是與他有含的關係、有義務為他服務的女人。


    他再瞟鍾一眼。沒有必要急躁,他還得再等兩個鍾頭。他努力靜下心來,趁沒有人打攪的時候整理一些文件,順便清清桌子。


    一個乳白色的信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達西參議員的辦公室寄來的。他打開信封來看,懷疑這封信可能擱在他的桌子上至少一個禮拜了。該死!從他送走費絲。科林斯之後,就患了心神不寧的毛病,辦事缺少效率,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麽。等他跟她簽了合的,應該不會再患得患失了吧!


    信封裏是一張請帖,邀請他去杬議員家參加除夕舞會。他看看請帖上的日期,再看看桌曆,就是今天晚上。而費絲。科林斯兩個鍾頭後即將到達。


    李斯在書桌和窗戶之間踱了幾分鍾的步,一邊思考。最後他微笑著想到一個對他最有利的好法子。舞會九點才開始,她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他抓起他的帽子和外套,戴上手套,匆匆走出套房。


    火車駛進聯合火車站時汽笛大響。


    大衛。亞力山德站起來,拉拉他的衣服,再伸手去抱對麵躺在兩個女人腿上熟睡的孩子。“我來抱她。”他說。“你們已經抱著她好幾個鍾頭,一定很累了。”


    婷琵把裘伊從費絲腿上拉起來交給大衛。“謝謝你,亞力山德先生。”


    費絲也頷首向大衛致謝。“我的腳麻了。”她伸伸腿,咬著下唇等麻痛的感覺過去。


    “你們慢慢來,李斯會來車站接我們,我先抱裘伊出去找他的馬車,再來接你們。”


    李斯一眼就看到跨下火車的大衛。他從馬車上跳下來,快步迎上前去。“她在哪裏?”


    “火車上。我先拖裘伊下來讓她們發麻的腿能夠休息一下。這個小家夥在她們腿上睡了好久。”大衛望著沉睡中的女孩微笑。“她們說她昨天晚上知道第二天要坐火車旅行,興奮得睡不著。”


    “她們?你到底帶了多少女人來?”李斯不覺有些驚慌。她的親戚中要是有人反對她簽約呢?或是要跟她去威歐明呢?他該拿那一串老女人怎麽辦?


    “別緊張,我隻帶她的一個阿姨來。簽約的時候需要證人在場,我想,如果證人是她的親戚,科林斯太太應該會比較放心。她相信她這個阿姨的嘴巴很緊,不會亂講話。”大衛解釋道。


    李斯鬆了一口氣,伸出雙手抱孩子。“把她交給我吧!你去帶她們來。”


    大衛把裘伊轉給李斯抱,他再上火車幫費絲和婷琵拿行李。


    李斯審視他懷中的女孩。她的頭發是淡金色的自然鬈,和她媽媽的黑發完全不同。她的鼻子細細窄窄的,鼻頭有一點朝天。費絲的鼻子則優雅美麗。不過她們的臉形和輪廓還是頗為相似。


    裘伊蠕動了一下,緩緩張開眼睛打嗬欠。灰色的眼珠,和費絲相同。


    裘伊發現她在一個陌生人懷裏立刻驚醒。灰眸警覺的張得好大,雙手本能的抱緊李斯的脖子,雙腳夾緊他的腰。她一手戴著紅色的手套,另一手的手套掉在李斯的胸膛上。


    李斯從他脖子拉下她沒有戴手套的那隻手,她的小手冰冰的,眼神疑懼,可愛又可憐的表情牽動了他的某一根神經。他對她微笑。“你一定是裘伊。”


    她害羞的點頭。“你是誰?”


    “我叫李斯。”


    “李斯。”裘伊盯著他看。“費絲在哪裏?婷琵阿姨呢?”


    費絲走下火車,眼睛找了幾秒鍾才找到抱著裘伊的李斯·喬登。她的心跳瞬間加快,呼吸急促,腳有點虛軟。她暗自作個深呼吸,走了兩、三步突然停住。


    婷琵走在費絲後麵也跟著停步。“費絲,怎麽了?”她不解費絲怎麽突然靜止不動。


    費絲無法回答,她的腳像在地上生了根,無法移動,也無意移動。李斯手裏拿著一隻小小的紅手套,正在幫裘伊戴手套。他微笑著,不知道在和裘伊說什麽。那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令她感動、令她心悸、令她怨歎將來她將無緣見到她的孩子與父親相處的情形。


    婷琵隨著費絲的目光望去,一個高大英俊、穿著黑色外套的男子抱著裘伊站在馬車旁邊。


    大衛走到婷琵旁邊,他的後麵跟著一個拿行李的挑夫。“李斯在那裏。”他揮揮帽子,以吸引李斯的視線。


    “他就是李斯·喬登。”婷琵呢喃。“走吧!費絲。”婷琵扶著費絲的手肘往李斯那邊走。“我想認識這位喬登先生。”她看到費絲的雙頰變得嫣紅,自然明白為什麽。連她看到一個道麽好看的男人都想讚歎出聲,年紀和他相配的費絲當然不免芳心顫動。她慢慢的扶著費絲走,盡量給費絲時間調適心情。


    “她在那裏,”裘伊對抱著她的男人說。“那是費絲和我阿姨婷琵。”


    李斯看過去。


    費絲看過來。


    兩個人的目光交會。


    她黑色的衣服縐得一塌胡塗,想必是抱了威伊很久的關係。她的幾綹發絲散落到肩上,卻添了幾分風情。她的胸前抱著一個布娃娃。她的臉頰紅紅的,貝齒咬著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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