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絲背抵著牆,眼睛迅速的掃描一遍套房裏排隊在等候的女人們。她來這兒之前的假設此刻得到證實,的確有許多女人想爭取這個工作機會,偌大的套房裏站滿了各種體型、各種發色的女人。


    費絲作了個深呼叫。旋即後悔。空氣中有汗味、有肥皂味、有香水味,還有炸雞味和蒜味。這些味道加起來使她胃痛得作嘔。


    顯而易見,和她一樣需要工作來養家糊口的女人非常多。戰爭過後留下太多無以為生的寡婦和孤兒。她相信她們之中一定有許多人比她更能勝任這個工作。但是她既然已經來了,雖然被錄用的機會很小,她也得試試看。


    排在費絲前麵的那個女人轉頭以命令的口氣說:“你最好跟我們一樣坐下來等,前麵的人從八點就開始排除了。看來還得等很久才能輪到他跟我們麵談。”


    費絲沉默的點頭,在室內放眼找椅子。


    靠牆壁的一排椅子已經都有人坐了。很多女人幹脆就坐在地上安靜的等待,把她們的裙子攤開來蓋住她們的腳。費絲沿著隊伍坐到地上。大家井然有序的排了好幾行隊等著進人裏麵的房間。當隊伍向前移動一步時,她才站起來活動一下腳再坐下。


    吃中飯的時間到了,費絲和其他一心想得到這個工作的許多女人一樣,咬著牙忍受饑餓。隊伍前進得很慢,像這種速度,恐怕等到吃晚飯的時間也還輪不到她麵談。她感到很失望。


    有些有備而來的女人打開她們的袋子拿幹糧吃。費絲聞到食物的香味,卻隻能猛吞口水,氣憤自己為什麽要餓得肚子咕嚕作響,令她更覺得希望渺茫。


    大衛。亞力山德先生的午餐由飯店的侍者送進來,費絲看到侍者的托盤上有烤牛肉、馬鈴薯泥、豆子和餅幹。她險些流出口水,伸長了脖子聞香味,胃袋餓得扁扁的。她還問到蘋果的香味,托盤裏可能還有蘋果或蘋果派。還有咖啡的香味,熱騰騰的咖啡,她多麽需要喝一杯來振奮士氣!


    她坐在地上,雙腳曲起,膝蓋貼到胸部,用雙手抱著自己的腳,以免它們不聽指揮,逕自走到亞力山德先生的桌前去搶他的午餐。


    她看向周圍在吃東西的女人,沒有一個在意她饑餓的眼光,她們都自顧自的吃著東西,而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開口向別人討食物。她匆匆來到華盛頓,讓她樂觀的親戚們影響她的決定,臨走之前她們每個都為她打氣,使她幾乎相信她可以直接走進亞力山德先生的辦公室,說她正是他所需要的最佳人選。


    過了好半晌,隊伍才又開始移動,那表示亞力山德先生用完午餐又開始和應征者麵談了。費絲站起來伸伸腿,看看別人,與自己作此較。其中還有些抱嬰兒、帶孩子的,她們疲憊的安撫孩子不要吵鬧。


    費絲慶幸她聽了薇德阿姨的話,沒有帶裘伊來。薇德阿姨奉勸她要心無旁騖的“誘使”亞力山德先生雇用她。


    長久的等待已經使費絲快失去耐性,如果裘伊來,一定早就在這裏待不住,哭叫著吵鬧了。


    她可以從每個女人臉上看到一絲希望,那是一個人在走投無路時所抱著的最後希望。她們的處境想必和類似,和她同樣迫切的需要這份工作。她們也和她一樣在戰爭中幾乎失去一切嗎?她失去父母、弟弟、表兄弟、堂兄弟和相當多的財富,不過她們之中也許有人比她更煬心失去孩子、丈夫或情人。


    女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陣騷動,耳語的聲音自四處響起,有些人在拉衣服,有些人在摸頭發,有些人企圖把自己的臉頰捏紅,有些人在咬嘴唇,人人都好像預備選美,即將麵對評審委員似的既興奮又緊張。


    費絲不解她們為什麽搔首弄姿,各個使盡渾身解數想展現女性的魅力。直到她看見亞力山德先生與另一位男士站在通往套房裏麵那個房間的門口講話,她才似有所悟。


    “他是誰?”費絲問她前麵的那位女士,她的眼睛望向英俊的陌生人。


    “就是他呀!”


    “就是他?”費絲茫然。


    “他就是老板。”為費絲解說的女人脫下手套,用手掌沾了點口水,把她散亂的幾絲金發貼回頭上。“你帶了口紅嗎?借一下。”


    費絲搖頭,詫異的望著女人拚命把她胸口的粉紅色蕾絲往下拉,分明是故意敞露出大片的胸脯。“我以為亞力山德先生是雇主。”


    “喔,不是,亞力山德先生隻是負責寫資料。他也是個英俊的家夥,不過比起老板來可遜色多了。要等亞力山德先生認為你夠格,才能進去裏麵的房間跟老板談。”


    “老板是誰?”費絲問。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宇。名字不重要,即使他叫阿貓阿狗我都不在乎。你看看他,你曾經看過像他這麽英俊的男人嗎?”


    費絲仰頭看他,剛好他稍微轉過臉來麵向她這個方向,使她可以看清楚他的長相。一看之下,她心裏的某條神經陡地一抽。他的確是個英俊的男人。她的目光完全被他吸引,從他的頭頂看到他寬闊的胸膛,再看到修長的雙腿和晶亮的皮鞋。


    她這輩子第一次這麽不顧羞恥的放肆“觀賞”一個男人,雖然明知這樣有失淑女的風範,但是她實在很難將目光自他身上拔開。她的脈搏甚且因此而加快,心跳也加速。難怪這一屋子的女人會起騷動,難怪她們甘心席地而坐、毫無怨言的等候被他任用的渺小機會。原來她們知道未來的雇主是個英使得像魔鬼的男人。


    費絲懷疑他自己知不知道他對女人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他本人可能比他所提供的工作與薪資更吸引人。


    感覺上她似乎盯視著他看了很久,事實上可能隻有一分鍾。他結束和大衛。亞力山德的談話,身體站直,深黑色的頭發幾乎碰到門框的上端。他的頭發比一般男人留得略長一點,看起來柔軟有光澤。亞力山德先生不知道說什麽,令他聽了微笑。他的眼睛瞟向套房的客廳,掃描一遍簇擁在廳裏的女人和小孩。


    費絲直視著他。


    他們的目光忽然相遇,費絲不明所以的悸動,既緊張又興奮。他身上一定有磁力,尤其是那對漂亮的巧克力色眼睛,配上一對濃密的黑色眉毛,使他顯得非常英挺男性。


    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臉頰也逐漸發熱。當她意識到他在凝視她,女性的嬌羞使她矮下身子將自己埋入人群中,低頭看著自己腳上已經舊得快破掉的鞋子。


    李斯才一眨眼就看不見那個動人的女孩。前一瞬她才與他對望,下一瞬她卻仿佛平空消失了。


    “她是誰?”他問亞力山德。


    大衛。亞力山德的眼睛望著他手上拿的紙。“瑪莉。史提芬斯,十九歲,有個三歲大的孩子叫詹姆土,丈夫五個月前過世。”大衛指向站在他桌前的女人。


    “不是她。”李斯看都懶得看那個女人一眼。“是另外一個,靠近中間的某一排,坐在地上的一個女人。”


    大衛望向擁擠的客廳,原來寬敞的客廳此刻滿滿的都是女人,他怎麽知道他的老板指的是哪一個?整個客廳大概有一百個女人,靠近中間的某一排坐在地上的女人,至少也有四十個。“李斯,你可不可以講清楚一點?到底是哪一個有傾國之色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李斯的目光忙碌的在女人群中搜索。“該死,她剛才明明在那裏的,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到底躲到哪裏去了?我怎麽看不見她了?”他望向大衛。“叫下一個進來吧!不過幫我留意她,黑發,深色的眸子,屬於嬌小玲瓏型的,很漂亮。”


    大衛無法置信的望向他的表哥兼雇主。黑發、深色的眸子、嬌小玲瓏的女人並非李斯喜歡的典型。李斯原本屬意他挑選的女人是高眺的金發或紅發大胸脯女人。“你確定你還要繼續下去嗎?不休息一會兒嗎?我累了,我相信你也累了。”


    李斯掏出他的金色懷表來看。“撐著點吧!如果休息,我們恐怕到晚上也見不完這許多女人。叫下一個進來。”


    大衛示意他麵前的女孩準備進去裏麵的房間。“瑪莉。史提芬斯。”他把她的資料遞給李斯。


    李斯這才第一次看向那個女人,他立即搖頭。“她不行。”


    “為什麽不行?”大衛困惑的問。“她符合所有的條件。”


    “你看看她,大衛。”


    大衛審視年輕的女人。“她怎麽樣?依我看她很好呀!”


    “你還看不出來嗎?她已經懷孕了。她不行。”李斯堅決的說。


    大衛隻好對女人搖頭。“對不起,史提芬斯太太……”


    “我聽到他說我不行。”女人不悅的說。“如果他隻消看一眼便能作決定,為什麽他不在所有的女人進來時就看一遍,害我在這裏等了一整天,然後他才“恩賜”我一眼說我不行。”


    “我們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來應征……”大衛試著打圓場。


    “我會付點錢給她要她走,我們不必浪費時間跟她吵。”李斯打斷大衛的話,他的手探進西裝口袋裏掏出皮夾來。


    女人搖頭。“我是來應征工作,不是來接受施舍。”


    “這不是施舍。”李斯盡可能耐心的說:“我隻想賠償你的時間損失,或許這是我的疏忽,沒有事先聲明不接受孕婦……”


    “我是孕婦不是乞丐,我絕不接受你任何名義的施舍。”她轉身麵對一廳的女人:“你們之中如果有和我同樣情況的人,不必傻等了,他不接受孕婦。”說完,她氣呼呼的走向門口。女人群中有幾個人也站起來離開套房。


    “我也出局了。”排在費線前麵的那個金發女人歎道。“雖然我的肚子還沒隆起,不過也快了。你呢?”她轉頭問費絲。


    “我不可能……,呃,我的意思是我的丈夫死於戰爭,我不可能……”費絲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說。


    “那跟懷孕有什麽關係?”女人輕笑道。“我丈夫也早就死於戰爭。”


    費絲驚得目瞪口呆,金發女人卻笑得更大聲。“你還不明白嗎?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必須設法生存,並且養活家人。”她聳聳肩。“祝你好運,也許你會得到這個工作。”


    她跟費絲揮手再見,隨著一些陸續走出去的女人離開。


    費絲看看她四周,人數明顯的減少了。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實在很難相信會有這麽多孕婦來應征一個必須到異地居住一年的工作。她們苦等了幾個小時卻連個麵談的機會都等不到,實在很不公平。若不是為了生活、為了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她們也不必如此辛苦。她們走了,雖然增加她被錄用的機會,但她還是為她們感到惋惜。最晚一班回瑞奇蒙的火車是晚上九點,在那之前應該能輪到她麵談吧!


    幾個小時後李斯看向他表弟。可憐的大衛顯然已經累壞了,他看起來兩眼無神口幹舌燥,即使是天仙美女當前,恐怕也已視而不見了。他需要休息、吃晚飯和充足的睡眠。


    “大衛,今天就到道裏結束吧!我們都累了。我沒想到我們必須麵對這麽多應征者來挑選我要的女人。”


    “我警告過你報紙廣告的威力,”大衛說。“我就怕這種事情會發生。李斯,現在大家都窮,工作機會少之又少,許多女人看到你的廣告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來應征看看。你實在應該用傳統的方法,自你認識的一些女人當中我願意參與你的計劃的人選。”


    “那麽她們的爸爸和兄弟會打得我無處可逃。不,謝了。我寧可花錢刊廣告賭賭運氣,用我的直覺挑人選。”


    “你確定要貫徹這個瘋狂的計劃嗎?”


    “當然,這並不是瘋狂的計劃。這個辦法幾千年前在歐洲就執行過了。”李斯說。


    “可是他們用婚姻做掩飾。”


    “我與他們的不同隻是我不想用婚姻做掩飾。”


    “為什麽?”大衛第一千次問這個問題。


    “我已經跟你解釋過很多次了,你為什麽還不能接受我的想法?”李斯用手指梳梳他的黑發。


    “我記得你以前很渴望結婚的。”


    李斯的巧克力色眼眸眯成一條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已經不像從前那麽愚蠢天真。大衛,我已經慎重考慮過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這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方式。”


    “你隻要一個兒子和繼承人,不要太太。”


    “不錯。”李斯點頭。“叫其餘的女人回家吧!如果她們符合條件,明天早上十點再來吧!”


    “十點?”大衛訝問。李斯一向是個天剛亮就開始工作的人。


    “我今天晚上必須去參加英國大使館的一個酒會。可能會很晚才回來。”


    “晚到你明天早上可能起不來?”


    李斯微笑。“我預定在酒會之後去找一個老朋友,我不想讓她失望。”


    李斯笑起來迷人極了,連身為男人的大衛都不禁欣賞,難怪女人們會覺得李斯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李斯催大衛道:“去叫她們回家吧!我要換衣服準備去吃晚餐了。今天我們兩個都累了一天,待會兒我還得去應酬呢!”


    “也許你的老朋友能使你一天的疲憊全消。”大衛打趣。“好吧!李斯,明天早上十點鍾見。”


    李斯點頭,轉身進入隔壁的房間。


    大衛走到女人們的麵前宣布:“對不起,女士們,今天的麵談到此結束。”


    憤怒的反應聲因而紛紛響起。“你是什麽意思?我們等了一整天了。”


    “我的意思是天色已經晚了,我們大家也都累了一天需要休息。你們已經填寫資料的人,或是自信自己符合條件的,請明天早上十點再來。”大衛平靜的說。


    “我們等了一天難道都白等了嗎?”一個大塊頭的金發女人叫道。


    “我隻能說對不起,回家休息明天再來吧!我保證明天早上會在這裏跟大家見麵。”大衛講完,低頭開始收拾桌上的一些資料。


    費絲愣愣的站著,累得無法舉步、無法思想。女人們不斷從她身旁走過,她聽到她們抱怨的聲音,但幾乎每個都表示明天還要來。


    明天十點再來!費絲想得到這個工作的夢幻幾乎破滅。明天再來!如果她明天要再來試試看,她勢必得在華盛頓過夜,她哪付得起住旅館的開銷?可是她既然已花了火車票的錢來找工作,又怎能半途而廢?這個工作是她們全家人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大衛收好東西拿起他的公事包,抬頭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還站在那裏。


    “小姐,你還有事嗎?”


    “沒有。”費絲回答,但她還是直視著他。


    “你確定嗎?”


    我要這個工作!費絲在心裏喊。我需要這個工作。但是她說不出這些話。


    大衛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太好,她有點站不穩,仿佛她的膝蓋發軟,沒有力氣支撐她身體的重量。她的臉色蒼白,大大的眼睛周圍有黑眼圈,但仍相當漂亮,楚楚動人。


    他走向她,開口欲言,但是她搖頭,轉身預備離去。


    “明天再來。”大衛急著說:“明天你九點四十五分來,我會讓你盡快見到他。”


    費絲沒有說話,她挺直背脊繼續往外走。


    大衛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進入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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