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唐末,群雄並起,各處節度使據地為王。


    在湘境,則為武安軍節度使——楚王馬殷所管轄,以潭州為都。


    馬殷崛起於安史之亂後。


    那時中原經濟受到了極大的破壞,馬殷原是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的部將,中原大亂,軍隊為求活命,秦宗權命令部將孫儒率領劉進鋒和馬殷所部南下攻掠,卻在揚州被楊行密打敗。


    孫儒被殺後,劉進鋒與馬殷率殘部逃到洪州,重新招兵買馬,並進占潭州。


    由於軍士們欣賞馬殷的為人謹厚,是以殺劉擁馬,擁立馬殷成為武安軍節度使。


    接著馬殷繼續攻州掠縣,占據了湘境大部。


    此時的中原北方已是梁王朱全忠的天下,馬殷向梁王納貢稱臣,被封為楚王。


    馬殷度德量力,閉關自保,守土居民。


    在政治上他采取「上奉天子,下撫士民」等政策,算是給了人民一個較為安定的環境。


    他以鉛鐵鑄錢於境內流通,形成了以潭州為中心的楚國商業區。


    雖然在政治經濟上,馬殷還算得上是位有為有守的君主,卻嫌生活過度驕奢。


    他在楚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後,極盡奢華,僭越本分,導致他的子弟、仆從亦享有極大的勢力及名聲,但對於文修武治卻不特別留意。


    於是當時便有人在暗地裏為馬殷取了綽號,叫他做「酒囊飯袋」。


    除了生活過於奢靡,馬殷尚有一大隱憂。


    那就是妻妾成群,兒子太多了點。


    兒子多,繼位者卻隻能有一個,也難怪馬殷後宮中經常風波不斷,一大群兒子表麵上和睦融融,私底下卻是較勁不斷。


    而馬希堯,正好「不幸」地身為馬殷的長子。


    因「長幼有序」這四個字,即便馬希堯無心於父親王位「頭號接任者」這個位置,卻也無法避免成為眾矢之地,諸位同父異母弟弟的頭號競爭對手。


    有心者都愛將心比心,以為自己拚了命想要得到的,別人也一定是垂涎三尺。


    是以,無論馬希堯平日在人前表現得再淡然、再無爭,那些人照樣能有話說。


    他們說這就是大皇子高招的地方,以不動製萬動,以很想要偽裝成沒興趣,不但可讓楚王對他更是倚重,亦可讓眾人對他少了戒心。


    但馬希堯自己很清楚,他是真的對王位沒有興趣,而這一切,源自他十二歲時,無意間知悉了生母死因的真相。


    他的母親,在父親受封為楚王的同時被追謐為儷妃,當時她已過世了六年。


    逝者已矣,一切富貴俱已成過眼雲煙,更何況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頭銜?


    在當時他認為父親追謐的作法沒有必要,卻在後來才知道了原因。


    父親追謐母親,或許確實是攙雜進了些許思念因素,卻也有過半是因為他良心不安。


    原來他母親並非死於對外所宣稱的「突罹急症,藥石罔效」,而是死於女人間的爭風吃醋,外加一碗被下了毒的雞湯。


    母親的死,父親或許不是主謀元凶,卻是終其一世也甩脫不掉幫凶的罪名。


    若非有父親一筆接一筆的風流爛帳,他的母親怎會枉死?


    那凶手若非是仗著得了父親專寵,又怎敢恃寵而驕大膽行凶?


    他是曾經想過要替母親報仇的,但在他采取行動前,凶手便先遭到了報應。


    那女人雙瞳暴突,麵色死白地被人在荷花池中發現,死因是「失足落水」。


    到底她是不是真的不小心失足落水,對於一個已經死了,再也無法與人爭權奪勢的失敗者而言,沒有人在乎。


    凡是生於帝王或富貴家族的人,都要學會冷硬心腸,這樣方好度日。


    馬希堯之所以會對爭奪王位沒有興趣,除了母親,還有他那才呱呱墜地,就被迫分離的孿生兄長。


    沒錯!母親當時生下的是雙生子,但那時外頭時局正亂,父親找來了他素來倚重的相士為這兩個孩子卜卦。


    根據卦象顯示,一胎雙子之兆,將不利於正待一統湘境的馬殷。


    所以馬殷必須將其中一個兒子,亦即那腳踏七星,生有帝王命格的大兒子往東送去千裏外的道觀,由修道之人代養二十年後方可接回。


    那孩子在出生的隔日就被人帶走了,但那批負責護送孩子的人馬卻在回程時意外遭到了敵軍殲殺,以至於孩子究竟是被送往何處,也沒人知道了。


    於是他們這一對幾乎是在同時來到這世間,擁有相同血緣,原該是最能夠分享彼此情感、想法,甚至是生命,原該一生緊密相依,無論是苦是痛是喜是樂,都該要一起分享的孿生兄弟,就這樣被人給活生生拆散了。


    可笑的是多年後的真相大白。


    原來相士之語,竟是出自於落了把柄在馬殷別的女人手上,隻好答應幫忙將雙生子拆散,送走一個算一個,留下來的再想辦法除去,就連那批負責護送孩子的人馬之所以會喪命,也是被那女人找人去殺了的。


    不過這樁陰謀出了點錯,否則那個被送出門的孩子,是不可能還會讓他活著的。


    就是這樣一樁接著一樁的冷血算計,告訴了馬希堯宮闈之爭有多麽的黑暗,多麽的卑鄙,他會繼續留在王宮裏,除了擱不下的父子親情外,也是想藉著皇子之位,為黎民百姓做點事情,而絕非圖父親的那個寶座。


    但就是因為早已被那些宮廷惡鬥給弄冷了心,他才會在八個月前,當裘忠——已退休的前任殿前都衛統領——興高采烈來告訴他,說有了他孿生兄長的消息時,他會對於要不要去尋回對方而舉棋不定。


    聽裘忠的意思,他那孿生兄長似乎過得不錯,意氣風發,甚至還有了意中人。


    如果連馬希堯自己都厭倦了這種時時得提防著暗箭的皇子生涯,又何必再多拖個倒楣鬼下水?


    如果他大哥願意不計當年被拋棄的不甘埋怨,想回來瞧瞧父親及弟弟,又怎會至今毫無音訊?


    他是不想來、不屑來,不願來,還是不敢來呢?


    太多太多的想法及猜測讓馬希堯無法采取行動,隻能要求裘忠先將此事壓下,連父王那裏都沒說。


    他素來謹慎,行事冷靜,在決定做一件事前多半要先經過深思熟慮才會去做。


    多年來他始終堅持著這樣的行事原則,鮮少會有破例,卻在近一個月前,他破了例,為自己撿回一個大麻煩。


    方才在朝廷上與群臣論政時,他神色自若,侃侃而談,在阻止幾位親王聯手想向人民增稅,以增建佛寺時,他語言精練,字字含針,逼得人不得不退讓。


    他向來不怕麵對困難,不怕處理棘手事,卻在最近這段時日裏,對於某個讓他很頭疼的麻煩精所惹出的麻煩事,常常深覺無力。


    就好比眼前吧!


    他才剛下朝,遣退了隨從,才踏進了「謹言宮」的月牙門,就讓迎麵而來的畫麵,給逼停了腳步。


    「呱呱呱呱……」一群白鵝活像身俊有鬼在追似的,扭腰擺臀,逃出月牙門外。


    如果他的眼力沒出錯,那些是白鵝沒錯,且應該是讓福公公給養在「謹言池」裏,來自於蘇州的上等觀賞用白鵝。


    隻是此時的它們,一隻隻都被人拔去身上近一半的鵝毛,身上稀稀落落的,像是得了皮膚病的癩痢鵝。


    繼成群的癩痢鵝後,他看見了一路上抱樹痛哭的園丁們。


    都說男人不是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時,那麽這些園丁何以會哭成這樣?


    直到他瞧清楚了那些種植於路兩旁,被修剪成了一坨坨盤屎狀的路樹後,他雖然不至於會想哭,卻也忍下住歎氣。


    好醜!


    連他這個向來對於景觀要求並不是太高的人,也不得不這麽承認。


    他一路走去,一路飽受驚嚇。


    居中還偶爾穿插幾幕在他右側天空,一個接一個的小太監邊尖叫邊被彈飛至空中,接著墜湖的畫麵。


    他忍不住頭痛的掐著額,這條在以往他覺得短的路途,竟是變得出奇地漫長。


    等馬希堯終於來到殿外,還不及拾級而上時,就見著了一坨肥肉由階上蹬蹬跑下,且還邊跑邊以雙掌掩麵哭泣。


    他原先沒認出對方,是在聽見那把熟悉的陰柔嗓音後,這才認出了是已在宮中訓奴四十年,人見人怕,潑辣刁蠻,護主第一的福公公。


    「大皇子哪!奴才不依!奴才不依!如果這回您再不幫奴才教訓教訓那可惡的臭丫頭,奴才就……就……就……」


    哭得像個小媳婦兒似的福公公,用力跺足,扭了扭水桶腰後才繼續往下說。


    「就索性跳湖死了算了啦!嗚嗚嗚……」


    馬希堯臉上未動聲色,卻打從心底佩服起父王來了。


    雖說父王對於後宮裏的瑣事也會犯頭疼,但那是因為他養了太多女人,而他,不過才撿回一個小小女子,竟然就要大喊吃不消了。


    對於其他人的受苦受難,馬希堯還能裝作沒看見,但是對於福公公,這個在母親過世後,始終忠心耿耿陪在他身旁,雖說性子有些跋扈,卻是世上僅存不多,真心關懷著他的老人,他無法再佯裝無事了。


    「她對你做了什麽?」


    不必指名道姓,主仆兩人都很清楚他們在說的人是誰。


    因為在這世上善於使壞作惡的魔女並不多,不幸的是他家主子,就正好撿回了一個超大號的混世魔女。


    「她……她她她……嗚嗚嗚……老奴不會說,大皇子,您自個兒瞧!」


    一雙老肥手顫巍巍地移開緊捂著的老瞼,馬希堯見了瞪直眼,好半響擠不出話來。


    這個一天不使壞就不快活的小丫頭呀!


    居然拿他作畫用的石青、石綠、赭石和丹黃,在福公公臉上作起畫來。


    而且還不是亂畫一通,她畫了隻在對天狂吠,少了根尾巴的烏龜,旁邊還寫著——


    無尾之龜靠著殼—虛張聲勢!


    「你……你是怎麽讓她給畫成這個樣子的?」也未免太不小心了。


    「嗚嗚嗚!小魔女會點穴,她一指點下,我整個人一僵,半個時辰還不夠她發揮嗎?」


    「她寫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馬希堯光顧著細審那童心未泯的「畫作」,沒留意到竟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


    聽見主子這樣問,福公公再度嚶嚶哭了起來。


    「大皇子聰明過人,怎麽可能會看不懂?嗚,您肯定是讓那鬼丫頭給帶壞,所以才故意這樣問奴才,這話不正是在嘲笑奴才沒尾巴,少了根男人有的『那話兒』是隻隻會仗著主子的勢,躲在主子給的庇護殼裏,虛張聲勢的王八!」


    話一說完,福公公再度掩麵,頭一回沒得到主子的應許就退開了。


    盯著福公公扭腰飛奔的背影,馬希堯心底生慚,暗暗下了決定,這回無論如何也要管管那個小闖禍精了。


    就在他斂起麵容時,一道香影旋風似地撲至他眼前,正是那個製造出了一長串麻煩的罪魁禍首。


    馬希堯正想開口訓人,卻讓對方緊挨著他的身子,一對藕臂纏住他的頸項,以及她每回一見他便先投懷送抱的「壞習慣」給弄窘了俊顏,好半天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終於回來了!」


    小闖禍精在他懷裏磨蹭嬌嚷,像隻向主人討寵的乖巧貓兒。


    「人家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俊眸閉了閉,他不許自己沉溺在她的嬌態裏。


    他告訴自己,她口中的「你」並不是他,他不過是她失憶時的「代替品」罷了。


    話雖如此,馬希堯還是無法讓自己不因她的親昵或嬌語而心跳加速。


    吸氣寧神,他終於恢複了力氣,將那雙纏著他的小手拉下,並將她推離自己寸許,要自己別忘了該先幫福公公以及其他人討回公道。


    「飄飄,你又幹壞事了。」他冷聲開口。


    會喊她飄飄是因為她雖然忘了一切,卻經常作夢,她常夢到有人喊她「天飄飄」,於是就決定拿來用了。


    在她的想法裏,名宇不過是個代號,叫「天飄飄」或是「地搖搖」,甚至是叫「鬼跳跳」都無關緊要,重點是能讓她知道對方在喊的是她就好。


    她比較在乎的是那些被她遺忘的記憶。


    尤其是那些與眼前男人有關的點點滴滴,她不想忘,也舍不得忘。


    怪的是她明明在潛意識裏對他的「人」十足熟悉,卻對他的名字「馬希堯」三個字,陌生得不像話。


    老實說,如果能有得挑,她才不要喜歡上一個以動物名為姓氏的男人呢!


    像馬、像熊、像牛、像楊啦,都會讓她聯想到那些動物,並且一直想偷笑。


    但人間事無法盡如人意,她偏偏喜歡上一個姓「馬」的男人。


    如果將來她真嫁給了他,別人還得喊她「馬夫人」呢,唉唉,想想還真是叫人好生沮喪。


    但若換一個角度想,冠了夫姓後她就叫「馬天飄飄」了,滿天的飛馬飄飄飄,這個好!這個妙!她喜歡這個畫麵。


    見她不出聲,唇角勾生著奇詭的笑容,馬希堯便知道她又在天馬行空地魂飛飄飄,沒好氣地將嗓音降得更冷。


    「飄飄,我在和你說話。」


    被他的嗓音冰到,飛馬咻地一聲從雲端上跌下。


    天飄飄摸摸鼻頭、噘噘小嘴,小手把玩起他懸掛在腰際,象徵著皇子身分的翠綠玉玦,不太敢瞧他。


    她是喜歡他的,但同樣的,她也是怕他的,怕他那過於正經冰冷的語調,


    好半晌後,天飄飄才終於開口,「其實那些也算不得什麽大壞事啦,不過就是……就是和大家玩玩嘛!」誰教那些人那麽沒有幽默感。


    見她嘴硬不認錯,馬希堯那張俊臉布滿了寒霜,眼神冷漠地將玉玦從她手中抽開,決定和她逐筆把帳算清楚。


    「抬頭看著我,天飄飄。」


    連名帶姓地喊,聽得出他這回是真的光火了,始終垂著臉蛋的少女,終於顯露出了不安。


    好啦好啦!早死早超生啦!天飄飄乖乖抬頭,一雙瞪大的無辜水眸,裏頭閃著星光點點,可憐兮兮地覷著馬希堯。


    就像是一隻即將遭人遺棄的小狗,以眼神向它的主人控訴——


    你不要我了嗎?主人!你生氣了嗎?主人!


    不許軟化!不許動搖!不許退讓!不許中計!


    馬希堯一邊在心底重申著在麵對這小魔女時的「四不」原則,一邊冰冷開口。


    「謹言池裏的白鵝,是讓你給拔光毛的?」


    「哪有拔光?我隻拔了一半,又沒讓它們著涼……」


    直視著她的冰冷眸光讓天飄飄知道了他並不滿意這樣的答案,隻好硬著頭皮再開口。


    「天氣快轉涼了,人家是想幫你弄床鵝毛被嘛!你對我這麽好,我總得適時給點回報。」


    「如果你真的有心回報,就別再在我回家時,讓我一路上飽受驚嚇。」


    「有這麽嚴重嗎?它們隻不過是少了點毛,還不至於會醜到嚇人吧?」


    「單看一隻或許不會,可當它們一群沒命似地亂跑亂竄,那景象就會讓人作嘔。」


    他必須說得嚴重一點,省得她日後再犯。


    「好啦好啦!」可愛菱唇不悅地嘟高,天飄飄總算肯認錯了。「這件就算是我多事了,我會把它們全都捉回來,跟它們磕頭認錯,順帶為它們做心靈輔導,如果這樣你還嫌不夠,我不介意為它們來場『鵝掌按摩』,以紓解它們身心受創的緊繃。」


    一番話聽得馬希堯俊眉深鎖。


    這丫頭是真心真意地在悔過嗎?瞧瞧她,又是一堆鬼主意冒出頭。


    什麽叫心靈輔導?什麽又叫鵝掌按摩?


    她就不能有點屬於正常人的思路嗎?


    這丫頭究竟是打什麽鬼地方教養出來的?即使失去記憶,依舊保有著她那潛藏於骨子裏,一有了機會便想整人使壞的老毛病。


    馬希堯忍住歎氣,「你什麽都別做,你隻要放過它們就好。」接著他清算下一筆帳,「那麽,那些路樹又是怎麽一回事?」


    「那些路樹呀……」天飄飄亮出了一對可愛小虎牙,得意地笑著,「那可是一種創意發揮喲,要不院子裏的每一棵樹都嘛長得一個模樣,規矩死板,要多乏味有多乏味。」


    「乏不乏味下關你事,它們都是有專人在負責的,你想要改變就得先經過人家的同意。」


    「聽到了啦!下回知道了啦!』知道要先讓那些笨蛋點頭後再去做了啦!


    天飄飄伸手捂住小嘴,不耐地打了個嗬欠。


    「不會吧,你真打算就這樣和我罰站在這兒,一樁一樁地清算到底?」


    你本事,發火時還能站得直挺挺的,但她可是個「柔弱」女子,腳會酸的耶!


    馬希堯挑眉,強行抑下那驟然湧上心頭的心疼,他不該心疼一個魔女的,她隻是站著嫌腳酸,而別人可是因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對於你其他的惡作劇我尚能容忍,但你不該使壞到福公公頭上。」


    按年歲福公公都能當她爺爺了,她怎能連他老人家都玩呢?且還玩得過分!


    先前的事天飄飄都乖乖認錯,唯獨在福公公這一樁上,她不肯了。


    「他活該!誰讓他先罵我的。」


    「他罵你?」雖是含訝問道,但其實馬希堯心知肚明,要在謹言宮裏找出一個沒讓福公公罵過的人還真是少之又少。


    但福公公這個人就是這樣,心不壞,就是嘴壞。


    「是呀!他罵我不該纏著你不放,說我根本就不是我自以為的那個『跟你很熟』的人,你也不是那個我以為『跟我很熟』的人,他罵我不該藉口失憶,賴在這裏不走,不去試試能不能早點恢複記憶,連累你三不五時為我耽誤了正經事,還讓你壞了自己不碰麻煩的規矩,反正在他嘴裏眼裏,我就是一個麻煩精,一個沒有自知之明,不懂得被人討厭的麻煩。」


    天飄飄愈說愈覺得委屈,向來澄澈無雲的靈眸裏,難得布滿了水氣。


    「因為我什麽都不記得了,無法反駁隻能任由他罵,但就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指控,所以我才會惡整他。你說你說!你自己說!他講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也當我是個甩脫不掉的失億麻煩精嗎?」


    被她的問題給問倒,馬希堯好半晌無法作聲。


    他想點頭,因為福公公沒有說謊,他們之間確實不是她所以為的關係。


    他想搖頭,即使她真是個小麻煩精,但他從沒想過要甩掉她。


    每當她好奇地問起兩人之間的「往事」時,他原當據實以告,卻隻是沉默回應。


    他讓她誤以為他若非是天性害羞,性子淡漠,就是想讓她自己去想起兩人之間曾共同經曆過的一切。


    他不但沒將他們的真實關係交代清楚,甚至是恣意地驕寵她,讓她想啥得啥,讓她在謹言宮裏當個小小土霸王,甚至還放縱她在人前人後向他撒嬌,跟他玩鬧,與他互動親密頻繁。


    是他!


    是他始終放任兩人之間的曖昧不明繼續延燒的。


    為什麽要這樣?因為他想將她留在身邊,用她的溫度,來煨暖他冰冷的世界。


    對於她,其實他從一開始就存有私心。


    從他看見她的第一眼,從他躲在樹上一整個晚上,見她像個女巫似的又是小心翼翼煉藥,又是得意洋洋地笑著自言自語,這個會使壞的可愛小女巫,就已經把他的心給偷走了。


    所以他才會帶她回來,才會任由她繼續誤會兩人之間的關係。


    也才會明明聽見她說她好像姓「天」,與他那無緣的孿生兄長同姓,而她喜歡的人又恰巧與他有著同樣麵貌時,猜出了她與他的孿生兄長之間關係匪淺,若他真有心想幫她恢複記憶,就該朝那個方向去找,但他卻寧可裝傻裝胡塗,裝得什麽都不知道,硬要留下她。


    他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麽壞的,卻因生平頭一遭的心動喜歡,讓他寧可當壞蛋。


    見馬希堯老半天隻是恍神思索不說話,以為他真的認同她是個惹人厭麻煩精的說法,天飄飄氣惱的眯起眼,轉身就走。


    「成了!大皇子不必再為難該如何開口,我這個麻煩精,哼!會識相地滾蛋。」


    他伸手扯住她,不讓她走。


    「你想上哪兒?」


    「我隻是失憶不是失智,不會笨到了不知道好歹得找個歡迎我的地方。」


    「我沒有不歡迎你。」我巴不得你能留在我身邊一輩子!


    「你身邊的人不歡迎我。」


    「如果你不先去招惹人家,誰敢不歡迎你?」除非他們想死。


    「可我的個性就是愛去招惹人家!」


    他歎氣,「就算是為了我,你也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嗎?」


    她尖叫,「為了你?!我為什麽要為你忍?你在我腦海中隻剩下一片空白,我就連我們之間到底曾經做過什麽都記不起來,我為什麽要為你……」


    天飄飄的聲音消失了,因為讓他給猝然扯進他懷裏,用他的唇,火速覆上了她,吞沒了她的話。


    她的聲音斷得突然,神智也是。


    她整個人呆掉,全身僵硬。


    她無法思索,隻能感受到他以大掌托緊她粉嫩雙頰,以他那略嫌冰冷的唇瓣在她的粉唇上緩緩輾轉,溫柔舔嚐。


    他甚至將舌探進她口中,勾引著她的小舌,陪他翩翩共舞。


    她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全身滾燙,不知今夕是何夕,好半晌後才終於能抽回神來,因為聽見了馬希堯在她耳畔的深情呢喃。


    「以前的事忘了就算了,給我時間,我會盡我所能的,將你腦海中那一片空白,重新填滿。」誓以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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