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撒克遜線民的答案,羅伊的反應是直接又令人驚奇的。他猛一仰頭,放聲大笑,笑得溢出了眼淚。妮可小姐為她自己尋覓庇護所的計策令他歎為觀止,而這個女人的足智多謀更令他激賞。


    妮可不是修女!他暗自鬆了一口氣,至於是什麽道理使他會有這種感覺他並不了解,也不想深究。他繼續狂笑,上帝保佑,他總算不曾對教會的新娘動邪念。


    殷吉不知道他的主人為什麽笑成這樣,他在男爵手下不久,但從未見過他的笑臉,同時也驚覺他從未目睹這位大將被人打敗。


    "你還不明白嗎,爵爺?"殷吉衝口而出。"你因為我的緣故而受辱,是我相信了她的謊話,是我準她回修道院的。"殷吉莽撞的衝上前,站到離男爵觸手可及的位置,以沈痛的聲氣低低的說:"全怪我一個人。"


    他的認錯方式太誇張,羅伊不由得挑起濃眉:"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說。"說話的同時他朝線民意味深長的一瞥。


    殷吉遵命低下頭,羅伊便轉向詹姆:"說出你所知道與妮可有關的事。"


    詹姆無奈的聳聳肩。"兩年半以前我就被逐出此地了,爵爺,我隻知道妮可應該是嫁給一個叫洛夫的人,他在南方有一塊很大的領地。洛夫長得很魁梧,她從小就已經許配給他,假使婚禮按期舉行,洛夫在哈斯汀戰役戰死之前,他們結婚就大約兩整年了。關於妮可我隻知道這些,爵爺。"


    對於這項情報羅伊沒有表示什麽。他隨即讓詹姆退下,等線民離開了大廳,他再回頭訓誡殷吉。"以後不要在外人麵前宣揚自己的罪狀,明白我的意思嗎?"


    殷吉點著頭,誠惶誠恐地接受申誡。


    羅伊歎一口氣。"殷吉,在你代理我的職務時,你的錯就等於是我的錯。假如因為這次事件而能讓你學到一個教訓,那麽你給我惹來的這些不方便,反倒是好事了。"


    殷吉想不到爵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從來沒聽過把"挫敗"說成"不方便"。他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修格適時介入話題:"這位妮可小姐實在很狡詐啊,羅伊?她輕鬆愉快的就溜出了我的手掌心,暫時的。"說最後一句時他衝著殷吉的方向點個頭。


    "不錯,"羅伊咧嘴一笑。"暫時的。"


    "真的呢,我成了她謊言下的受害人。"殷吉也冒出一句。


    "不對。"羅伊否定他的說法。"你成了她美貌下的獵物。記取錯誤,下次不要再蹈覆轍。"


    殷吉緩緩的點了一個頭,吸口氣,再慢慢的拔劍出鞘。他以發抖的雙手將這把鑲著珠寶的寶劍呈給羅伊。"我太令你失望了,爵爺。因為我,使你蒙羞。"


    殷吉閉起雙眼默默等待最沉重的打擊。痛苦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他終於睜開眼。爵爺為什麽還在猶豫?"你不處罰我嗎,爵爺?"他大惑不解的問。


    羅伊繃著臉,可是瞥見修格的笑臉時,連他自己也幾乎笑出來。"我想做的和實際會做的是兩回事,殷吉,"他說。"以後你就會懂了。你為什麽把劍獻給我?"


    男爵溫和的語氣使殷吉鬆下戒備,莫非男爵對他的失誤並沒有太不高興?"我把劍給你是任由你處置我,爵爺,我不明白你怎麽……我真的是讓你受辱了,對不對?"


    羅伊不理會這個問題。"調來我的部隊之前,你受誰的指揮?"


    "我擔任蓋文男爵的隨從兩年。"殷吉回答。


    "在那兩年裏你可曾看過蓋文拿家臣的佩劍修理他們?"


    羅伊以為答案一定是否認。他知道蓋文有時會用威嚇的手段治那些年輕的新兵,羅伊始終以為這種方式的效果並不好。他更風聞不少關於蓋文苛待新兵的傳言,他也不以為意,他認為這些都是那些怨恨之人誇大其辭。


    然而令他吃驚的是殷吉居然點點頭。"我確實親眼看過這種處罰。蓋文男爵從來不殺部下,可是不少倒媚的士兵都因為處罰過重,傷口受感染而死。"


    "殷吉,怪不得你有這麽奇特的舉動。"修格接口說,"這孩子說的是實話,羅伊。蓋文喜歡用體罰羞辱對方,借此獲得服從和忠誠。殷吉,"修格繼續將視線落到股吉的身上。"亨利和摩根這兩個混球還是蓋文的左右手嗎?"


    殷吉再度點頭。"他們兩人是他的親信,"他說。"蓋文男爵公務太忙的時候,就由亨利和摩根負責訓練人手。"


    "也負責處罰?"修格問。


    "對。"殷杏據實回答。


    "摩根比亨利更壞,"修格說。"我老是看到他在範事。真希望他這次會戰死,可惜撒克遜人不從我願。依我看八成是惡魔存心要保住他的性命。"


    殷吉跨前一大步。"我可不可以放肆的說幾句話?"他問羅伊。


    "你不是一向如此的嗎?"


    殷吉的臉一紅,這個舉動使羅伊忽然覺得自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比殷古大十二歲,可是兩個人表現的不同反應卻似相差二十歲不止。"你還要說什麽,殷吉?"


    "誠如修格男爵所說的,絕大多數的士兵對蓋文都很服從,但並不忠誠。大家怕他,對他唯命是從隻是怕受處罰,根本不是效忠。當然,對威廉公爵絕對是忠心耿耿的。"


    羅伊表麵上毫無動靜,他背靠著壁爐架,抱著胳臂,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心底卻在發怒。他認為有了這等身分地位的人,應該是出自天性地保護不如他的人,如今蓋文男爵反而變成了一個毀滅者。


    "殷吉,"修格再問他。"是你自己請調到羅伊隊上來的嗎?"


    修格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氣喘,他疲倦的靠著椅背,搓著剃了胡子的麵頰等待回話。


    "是我自己請調的,"殷杏答道。"老實說,當時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請求調到羅伊男爵屬下的人數超過一千。幸虧我父親說動了威廉公爵,才把我的名字排到第一個,我太幸運了。"


    修格搖搖頭:"我還是不懂你是怎麽辦到的。不管威廉幫不幫忙,首先你得取得蓋文的同意。而蓋文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尤其是請調到羅伊手下。蓋文從當年和羅伊一起當隨從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跟羅伊競爭。"


    修格笑出了聲音:"我甚至有些可憐蓋文,他老是跑第二,我看他快要氣瘋了。"


    羅伊盯著殷吉,殷吉的瞼脹得通紅。當他發現男爵看著他時,忍不住的說:"蓋文男爵不是你的朋友。他妒忌你,你總是處處比他強。"


    "那他怎麽會同意你的請調呢?"修格韌而不舍地問。


    殷吉瞪著自己的鞋尖:"他認為我調過來隻會壞羅伊男爵的事。亨利和摩根還為蓋文男爵的好主意得意得不得了,他們都認為我永遠別想做一名合格的武士。"


    "蓋文為什麽認為你不合適?"羅伊問。


    殷吉的臉如果再紅一點,就可以點火了。羅伊想,他耐著性子等候這年輕人開口回話。


    "我的心腸太軟,"殷吉老實的承認。"蓋文男爵說我意誌不夠堅強,不合適待在他的隊上。現在證實蓋文男爵的看法是正確的,我的弱點使您被打敗了。"


    "我們沒有被打敗!"羅伊氣惱的吼起來。"好了,快把劍收回去。你根本還沒有接受過我的訓練,所以我不怪你。如果在我調教六個月之後,你再犯相同的錯誤,我就會掐著你的脖子,把該知道的常識塞進你的肚子裏。懂了嗎?"羅伊聲色俱厲,殷吉拚命的點頭。"要是我再出錯,我寧願把脖子交給你。"他誇張的起誓。"絕不會再被人打敗。"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這件小小的不方便說成被人打敗?"羅伊忍無可忍的說。"妮可小姐隻是拖延我的時間,並沒有回避我。等我準備前往倫敦的時候,我自會上修道院一趟。我甚至不必進去,殷吉,她自會出來見我。"


    殷吉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深具威脅性的朝殷吉走近一步。"你在懷疑?"


    "沒有,爵爺。"


    羅伊點點頭。他並沒有說明全部的計劃,殷吉知趣的不敢多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但是羅伊很快便發覺,迫於情勢,他已必須將押解妮可到倫敦的行程排列到最後。修格男爵病了,而且病情超乎想象的嚴重。第二天早上,這位驍勇善戰的武士一直高燒不退。


    羅伊不眠不休的守在朋友身邊整整三個晝夜,他不許任何欠缺經驗的新兵或是撒克遜仆傭靠近修格,怕他們伺機下毒。因此照顧病人的責任全部落到他的肩上。糟糕的是,這也是他最難以勝任的一項任務。


    羅伊把線民拘留在城堡內,唯-一次離開修格便是為著盤問詹姆有關妮可一家人的事。他已經擬好了逼使這女人走出"庇護所"的計劃,他必須摸清底細才能萬無一失。


    修格的情況惡化。到周末那天,羅伊發現再不接受適當的治療,修格必死無疑。他決定不顧一切把朋友送進修道院,由殷吉和修格的隨從查理兩個人守在載運修格的馬車兩側。


    四個人被阻在修道院門外,除非他們答應卸下武器。羅伊對於這個規定沒有異議,佩劍一撤除,修道院的大鐵門便徐徐打開。


    院長在石鋪的中庭迎接。她的年紀已經不輕。照羅伊的估計,約莫四十歲,背有些駝,皮膚卻出奇的光滑,不見一絲皺紋。


    她穿著一身的黑,從覆發的頭巾到遮腳的鞋,她的頭頂還及不到他的肩膀。但是她似乎絲毫不受他的高大所影響,她的眼光直接而穩定。


    這位院長使他想起了丹妮修女……不,應該是妮可小姐,他糾正自己。


    "為什麽你的軍隊要包圍修道院?"院長迎上來問。


    "我的軍隊是為了看住妮可小姐,不讓她私自離開這個庇護所。"羅伊回答她。


    "你來的目的是要說服她,帶她走?"


    羅伊搖搖頭,示意院長跟著他走到馬車後麵。


    院長顯然有著悲天憫人的天性。一瞧見修格的病況,立刻叫他們把他帶進院內。


    修格已虛弱得無法站立。羅伊扛起昏睡的他,朋友的體重使他略一搖晃,但隨即挺直身體跟隨院長走入修道院。有一道石階直接通達拱形入口的左邊。他和兩名隨從登上石階,隨著修女走向一道燈火通明的長廊。


    一路上都聽見竊竊的耳語。馬靴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的喀咋聲響徹回廊,但羅伊仍然聽得見柔和的誦經聲。愈近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誦經文的聲音愈響。他熟悉主禱文,他知道修女們在做禱告,從聲音的方向,他猜想這些修女都齊


    集在上麵的一層。


    "我們其實隻有一間收容病人的大房間。"院長邊走邊解釋。"上個星期還住得滿滿的,今天隻剩下一位撒克遜士兵了。爵爺,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在這層圍牆裏人人平等,不管是諾曼人還是撒克遜人,你說是嗎?''"


    "我讚同,"羅伊說。"這位撒克遜士兵是不是妮可小姐的弟弟?"


    院長轉過身來答道:"是的,傑堤正在休養中。"


    "聽說他生命垂危?"


    "隻有上帝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她說。"傑堤拒絕接受十字架的庇佑,他抗拒每一項治療,隻求一死,而我們卻不斷祈禱他能康複。但願上帝不要被我們這兩種相反的祈願弄胡塗了。"


    羅伊不敢確定院長是否在說笑,但見她眉宇深鎖,他再次點點頭,調整一下修格在他肩上的位置。"我希望把我朋友安頓好之後再談你憂心的事好嗎?"


    "我隻憂心一件事,"院長說。"我打算把你的朋友安排在傑堤旁邊的床位。看你眉頭打皺,我知道你很不高興這個決定,可是我有最好的理由。這兒最夠資格看護兩位病人的是菲莉修女,隻是她年紀太大,我不願意讓她從這頭到那頭的來回奔跑。她可以坐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你接不接受這個條件?"


    羅伊點頭同意,院長鬆了一口氣。她回過身打開房門,羅伊踏進了這間大得驚人的房間,陽光從最遠那麵牆上的三扇大窗戶直射進來,亮得他眯細了眼睛。每扇窗子底下都有木頭長凳,牆麵粉刷得雪白。


    沿著對牆是二十張床位。每張床位邊上都有一隻小櫃,櫃子上各有一支白蠟燭。


    每張床櫃四麵都有白色的布幔,從天花板垂到地上。布幔一放下來,這塊麵積便形成一個隱密的小空間。


    整個房間隻有一張床沒有暴露在陽光之下。羅伊猜測那一小塊位在房間中央的地盤應該就是傑堤休養的地方。


    他將修格輕放在布幔緊閉的那張床旁邊的床位上,很快為修格脫下厚重的外衣,蓋上鬆軟的羊毛毯。


    "他手臂和肩膀上的傷口在化膿,"院長擔憂的蹩著眉。"菲莉修女知道該怎麽辦。"她俯身慈祥的撫摸修格的額頭。"上帝的旨意,這人會複原的。"


    羅伊照舊點頭。他一直表現的非常溫順合作,但是當院長提出他們應該離開的要求時,他開始搖頭。"不,"他堅決的說。"在他複原以前,必須有一名諾曼士兵守著他。不管吃的喝的,必須先由你們裏麵的人嚐過,才可以給他進食。"


    從院長臉上驚訝的神情很明顯的看出她不習慣聽反對的意見。"你真是個多疑的人,爵爺。"她糾著眉頭說。"這是神聖的所在,你的朋友絕不會受到傷害。"


    見羅伊不為所動的聳一聳肩,院長便問:"要是我不接受你的條件呢?"


    "你不會見死不救,"他反駁。"你的誓言不允許你如此。"


    她綻開的笑容令他十分驚訝。"看來你跟我一樣的固執,"她說。"我們兩個都為了這個缺點受過不少罪。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


    修格在昏睡中呻吟,再次引起院長的注意。她溫柔的替他攏好蓋被,不停輕聲說著一些安慰的話,隨後便放下簾幔,出去找尋菲莉修女。她一離開,羅伊便向殷言和查理使個眼色,兩名隨從立刻到門口,各站一邊,守住房門。在修格痊


    愈之前,除了修女不許任何人進入室內。


    在等候院長的時間,羅伊的好奇心大動。他想親眼瞧瞧那一個垂危的撒克遜人。對於這些撒克遜人說的話他不敢輕信,除非親自證實。


    羅伊走到病床的另一邊,正要撩開布慢,有人卻從另一邊把它拉了開來。


    立刻,他發現和自己麵對麵的,竟是妮可小姐。


    她吃驚的程度甚至比他更有過之。據他猜想她可能以為他已隨院長一起離開了房間,他相信他們方才談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兩人的距離不到一英尺。淡淡的玫瑰芳香深深的吸引著他。


    天,她真美!而且,如他所願的,很害怕。瞪大的眸子裏有著他以為的俱意。


    對,她在害怕。羅伊認為這是最聰明的一種反應,這個女人應該怕他才對。畢竟每一個行動都會u#生一種反應,或者說是報複。妮可小姐為了爭取暫時的自由,說謊在先,現在輪到他報複了。


    兩個人久久不說一句話。羅伊像座山似的聳在她麵前,等著她告饒。


    她也在等,等自己控製住滿腔的怒氣。


    她愈瞪他,愈有氣。這個諾曼人怎麽可以闖入她弟弟養病的地方?


    她不自覺的挑釁似地揚起了下巴。


    他收斂起笑容。


    她並不怕他。這份認知令他十分驚訝,緊隨其後的是充滿罪惡的妄想。這個女人近得他伸手就能抓住。多簡單,隻消把她往肩膀上一推,離開修道院。這當然隻是一個妄想,因為她現在受教會的保護。更罪過的想法是他在不知不覺間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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