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幫你介紹醫生之外,還有沒有我能習得上忙的地方?”


    他溢於言表的關切,絲毫沒有半點虛偽或矯揉造作之情。他真是個好人!雪子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不過,隨即又修正了一下,應該是大好人才對。


    “那位岩井醫生跟我父親是多年的好朋友。應該沒什麽問題才對!我會先跟醫院行聲招呼的,一切交給我好了,你放心!”


    “是……”緊張消除之後,她終於展露笑容了。“高木先生,你果然很了不起耶!”


    “這不過是小事一樁,沒什麽!”雅史也露出難為情的笑容。雪子則搖頭說道:“這對我來說,可是非常大的事哦!”她突然覺得這是她首次讓自己明白了一個道理——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雪子在最後又對他說了這麽一句。


    “過去我曾經認為,高木先生你可以恨我站在同等的位置,聊一些相同的話題。


    但是,現在的你對我而言,卻是如此的遙不可及,我知道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是有點奇怪,不過……我很感謝你的幫助。”


    “幫助”跟“愛”是不一樣的,如今她才恍然大梧。幸好他們今天碰麵了,她終於可以理清自己的情緒了。


    雅史急忙喚住正準備起身離去的雪子。


    然而,即使叫住她,他還是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好不容易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點聲音說道:“希望你母親的手術能順利成功!”


    雅史可以跟美琦劃清界限、保持距離,但是,換成是神崎初惠,他可就束手無策了。


    加上浩一郎和三浦兩人似乎有意大力促成,不斷增加他和初惠接觸的機會。就連開一個招待客戶的家庭舞會.她都會出現。她的理由是“您父親叫我過來幫忙的”。當然她並不會為他的工作帶來任何困擾,反倒是因為她不但熟悉英文會話又精通各種運動,所以非常適合扮演舞會女主人的這個角色。換句話說,她是董事長夫人的最佳人選。


    問題是……這也是唯一最大的問題,就是雅史本人並不想跟她結婚。


    家庭舞會結束之後,雅史忍不住告訴初惠道:“我是在利用你,我是為了公司才跟你保持這種曖昧不清的關係,你覺得跟我這樣的男人結婚,會幸福嗎?”


    初惠聽完之後,先是啞然失笑,繼而臉上露出苦笑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麽呢!”然後又從容不迫地附加一句:“跟你結婚,對我也有很多好處啊!所以,我會很幸福的。”


    “……即使我另有新歡,你也這麽覺得嗎?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過要跟你結婚。”


    “那個人比我好嗎?”


    “那不是問題所在,我隻是告訴你我真正的心意。”


    “……我明白了。我先告辭了……”


    不槐是初惠,她故意用黯然神傷的語調道別,然後走出房間。雅史以充滿自責的眼光,目送著她的背影纖去。


    然而,出了大廈、鑽進計程車內的初惠,表情立刻為之一變,一點也看不出剛剛和雅史分手時,那付楚楚可憐的模樣。計程車直接朝市中心的旅館行駛,途中,她用行動電話聯絡,得知她的“同伴”早已辦好checkin了。


    “辛苦你了!不過,嘿!又不是要跟自己喜歡的男人結婚,看你還這麽緊抓著不放呢!”那位“同伴”如此一說,然後噗嗤一笑。


    “我當然喜歡囉!他可是高木企業的董事長呢!”


    “哎呀!你盡管放心好了!高木那小子不敢違抗父命的,最後他還是會乖乖地答應跟你結婚的啦!”


    “我才不擔心呢!倒是你才要多加小心,我跟高木先生結婚之後你可不能背叛我哦!”


    初惠這番話,不禁又讓她的“同伴”一笑。從旅館內映出一片夜景玻璃窗上,隱約可以看見一張拿著聽筒在說話的側臉,那張冷酷無情的側麵輪廓,正是三浦。


    想見小瞳,卻又不能跟她見麵。菊雄終於想出一個方法來解決這個難題,就是利用已經落伍的交換日記方式。


    當然是由菊雄先攻,他為了一篇既不像日記又不像情書,密密麻麻、充滿濃情蜜意的文章,然後就去小瞳的公寓找她。


    不過,當他在門口將筆記本遞給小瞳時,盡管小瞳一再請他進屋去,但他們堅持不肯進去。他對小瞳說道:“我們應該利用這段無法見麵的時間,來培養我們的感情,我今天隻是專程迭這本日記來給你看而已!”


    “菊雄!你真的正經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耶!”小瞳目瞪口呆地說道。


    “……你不喜歡嗎?”菊雄的表情頓時顯得有點不安。


    “怎麽會!”小瞳搖搖頭,露出滿麵笑容說道:“我很喜歡!”


    菊雄聽了頓時滿臉通紅,直到出了公寓的走廊,他的臉還是紅通通的。


    就在這時候,健治信步地走了過來。他一注意到菊雄,便直率地揚起手向他打招呼。“喂!”他一邊撥著長發一邊對著他說:“原來她的下一個對象就是你啊!”


    “下一個、再下一個、再下下一個,也還是我!”菊雄不高興地說道。不過,他最後又補充了一句“大概吧?”這正是他善良的地方。健治也用下巴指著小瞳的公寓,一付莫可奈何的樣子。


    “一切還順利吧?”


    “啊!有點小麻煩啦!我妹妹還有我媽媽的事……,少囉嗦!我幹嘛非得一一向你報告不可啊!”


    也罷!健治聳聳肩,從牛仔褲的口袋中掏出鑰匙。


    “我是來還她鑰匙的!”


    “特地?”菊雄又顯得非常不安。“為了這個,你特地跑來?”


    “送給你好了!如果你跟她住在一起的話。”


    健治放開鑰匙,菊雄趕緊用雙手去接,看不出到底哪一方才是被人甩掉的男人。


    不過,當健治看見鈴匙掉在菊雄的手上,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你別丟下她不管,她可是非常寂寞的哦!”


    “我才怕寂寞呢!”


    “你沒問題的!你跟我不一樣!”


    “是啊!你也該轉換心情,努力找尋新的戀情哦!”


    菊雄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他突然想到,健治跟他也算是誌同道合,畢竟兩人都愛上同一個女人。


    “我覺得你還是剪掉長發比較好哦!”


    “小瞳就……拜托你了……”


    雅史依約很快地就替孝子安排好手術的日期和人院手續。


    雪子向菊雄解釋,說這一切都是她拜托公司的同事幫她找的門路。然後又用更輕鬆的口氣對忠誌說:“沒關係!沒關係!人家是高木企業的董事長嘛!是我厚著臉皮去拜托他的!”


    孝子和忠誌到東京來的交通、手術等費用,是菊雄和雪子向公司預支薪水增出來的。他們想盡點孝道,希望能讓一向為他們操心的父母,接受萬全的治療之外也能在旅館的床上安心地睡覺,而不用睡在病床的沙發上。


    大概是雅史能體諒孝子不安的心情吧!他特地幫她安排住在單人病房。


    在手術前幾天就已經來到東京的孝子,整個人看起來比上次來的時候瘦了一圈。


    不但臉上的皺紋更多、更深!就連休息喘氣時,都給人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


    孝子一躺到床上,立刻慎重其事地說道:“……我們要怎麽向高木先生道謝才好呢……”


    在床旁邊聽到這句話的人,不光是雪子而已,菊雄也在場。


    “你又騙我!”


    “我隻是拜托他而已,又沒怎麽樣!”


    “既然這樣,你幹嘛瞞我啊!這沒什麽好瞞的嘛!”


    “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


    菊雄雖然閉上嘴,但眼光仍瞪著雪子不放。他固然知道這種險惡的氣氛對母親的心髒不好,但他就是無法釋懷。


    當菊雄被忠誌催促,心不甘情不願地出去外麵之後,留在病房內的雪子對著母親假笑。


    “媽!對不起!在這種時候,我們兩個還吵架。不過,你不用放在心上,兄妹吵架就跟家常便飯一樣!”


    “菊雄像你爸爸,動不動就生氣!”


    “那我像媽媽,很堅強!”


    兩人都笑得有點笨拙。


    “雪子!”


    “嗯?”


    “……你準備這準備那,一定很辛苦吧!謝謝你!”


    兩人四目相視,雪子拚命忍住淚水,搖著頭。之後,兩人就再也沒開口,隻是茫然地注視著天花板。


    手術當天.從下午就開始下起雲來,是今年的初雪。


    “你知道嗎?爸爸認識媽媽那天,正好也下雪哦!”兩人坐在手術室前的長椅上,菊雄對雪子說道。


    “是嗎?”雪子啜飲著菊雄幫她買來的咖啡,剛剛還在走廊土來回走著的忠誌,從手術開始之後,就一直跑廁所,這次也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了。


    “是媽媽先看上高年級的爸爸哦!於是她就在放學途中,故意把手套掉在爸爸的麵前。”


    “媽媽真的那樣做嗎?”


    “是啊!套句現代話來說是媽媽倒追爸爸!”


    “媽媽從以前就很堅強嘛!”


    “你如果碰到像爸爸那樣的男人,你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這種事我才做不出來呢……”雪子的苦笑和咖啡的熱氣溶在一起。


    “你真是輪給老媽了!一點都不堅強!”


    菊雄用手指輕輕地彈著喝光的紙杯。


    大概是吧!雪子又啜飲了一口咖啡。


    “你都已經拜托人家了,有什麽辦法呢!不過,我告訴你,我還是不會原諒他的。”


    “……嗯……”


    她看見走廊的窗外正大雪紛飛。不過,她心想這場雪大概又累積不了吧!這裏下的雪跟能登半島不一樣,落到街上的雪,不一會工夫就完全融化光了。她光看見這樣的雪,就已經過了三年。


    到了傍晚,雪仍舊繼續下著。


    雅史正從董事長辦公室的窗戶,茫然地注視著外麵的雪。剛剛浩一郎才向他下了最後通牒。說初惠的父親希望他們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什麽時候替他們辦結婚舞會。雅史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隻能繼續前進,隻是不知道往前走的結果有沒有幸福可言,或許根本毫無關係了!


    電話響了。


    雅史懷著某種預感地拿起話筒。


    他的預感果然很準。


    “……我是鬆井……”


    是雪子的聲音。她才說了這麽一句,雅吏便立刻問她“情況怎樣?”他可以感覺得出來,在電話那頭的雪子似乎有點訝異。


    “是醫生告訴我的,他說你母親今天動手術,對不對?”


    “……我不是特地打來告訴你這件事的……”


    “手術順利嗎?”


    “……托高木先生的福,已經順利完成了。謝謝你!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我打電話給你,就隻是為了向你道謝而已……”


    電話突然斷了。她最後的聲音已經幾近哽咽,她大概是怕自己的聲音一時無法控製,所以才掛斯電話的吧!此刻。雪子那付傷心欲絕的模樣,突然清楚地浮現在他眼前。


    雅史歎了口氣,放回聽筒之後,懷著抑鬱的愁緒再度將視線移到窗外。


    由遠至近,大概是下雪的緣故,他發覺整條街道的遠近感竟然微妙地扭曲變形。


    就在大廈的正下方。


    電話亭內。


    他看見一把紅色的雨傘。


    是雪子。


    雅史衝出董事長辦公室,他腦子裏什麽也沒想,隻是任由身體隨意行動。


    大概還來得及吧!等他進入電梯內,上述的想法遂成了他內心的禱告。


    雪子不在電話亭裏,他穿梭在人群之中。我想見她,我想見雪子。他全心全意地跑著,任雪花輕觸他臉頰、飄在他的眼睫上,弄濕他的眼皮。


    紅色的傘。雅史繼續奔跑著,他在找尋那把有點破舊,但卻是全世界唯一一把令他終生難忘的傘。


    最後,他終於在公園裏找到那把紅色的傘。


    聽到由遠而近跑來的腳步聲,撐著紅傘的人慢慢轉過身來。


    “……高木先生……”


    在她發出喃喃自語的同時,淚水也由臉頰滾落下來。如同緊繃的弦在瞬間斷裂一般,她開始嚎啕大哭。


    雅史緩緩地走近雪子。


    ……我喜歡你……愛意洋澄整個思緒,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雪子是否聽得見他內心的聲音。然而,雪子的確可以和他心靈相通。


    傘從雪子的手上掉了下來。


    兩人的影子在黃昏中合而為一白色的雪飄落在紅色的傘上,一片、兩片,宛如白色的花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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