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話,你一句也沒聽進去。”


    蘿拉不好意思地望著聶道格:“我是在聽你說話。”


    這顯然是個謊言。這個下午,聶道格走進了她的辦公室,然而從他進來開始,她對他說的話就一直充耳不聞。這一整個星期來,她幾乎都處在恍惚之中。別說現在外麵既是打雷又是閃電,就算是晴空萬裏,她也無法控製自己的反常行為。


    “你沒有他的消息了,是嗎?”


    “我當然沒有他的消息。”蘿拉胡亂地攪動桌上的文件。這個“他”指的是誰,彼此都心知肚明。“我們的合約已經終止,他現在怎麽樣不關我的事。”


    這次她說的是實話。除了離婚這件事以外,他們兩人的生命已無需再有任何接觸了。自從在牧場的馬房裏發生了那件事後,她一宣努力想忘掉那個星期六下午。有時她確實把它忘掉了,但過不了多久就又想起來了。而在那短暫的遺忘後,所有的事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力量再度回到她的腦海,彷佛在懲罰她不該這麽快就忘了似的。


    “我想我們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道格把文件收好,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不,不,不,我們可以繼續談。”


    “不必急在一時。再過幾個星期我們才需上法庭。”他邊說邊向大門走去。到了門口,他又轉身說:“不過值得安慰的是,賈詹姆看來不會比你好。”這句話引起蘿拉的注意。“昨天我在課堂上看到他。他看來糟透了。我想你們投入的,都比你們原先想象的多。”


    道格走後,蘿拉獨自站在窗前回想他的話。她苦笑起來。道格說的沒錯,她投入的東西的碓比她期望中的多。例如,她從沒想過要愛上賈詹姆這個人,然而她卻愛上他了。除了情欲以外,他對她還有別的感覺嗎?他也和她一樣害怕嗎?噢,一定不會!她一麵看著沿窗而下的雨柱,一麵想道,她曾經害怕過,但從來不像這次一樣;她曾經孤獨過,但從來不曾這麽深刻。


    電話響時,蘿拉嚇得跳了起來,就在她走向電話,拿起話筒時,她辦公室的門也突然被人打開。


    她聽到有人說:“嘿,你不能進去。”,也看到賈詹姆對她的秘書露出了一個“我當然可以”的微笑。


    “她會見我的。”他以一貫自信的語氣說:“是不是,萬人迷?”


    一種似曾熟悉的感覺襲卷了蘿拉。這個男人不是也曾經以同樣的方式闖入她的生命?就像不做任何道歉地在婚禮中遲到,而他又理直氣壯地闖了進來?


    “沒事了,你出去吧!”蘿拉掛上電話,對她的秘書說。


    “是。”她順道把門帶上了。


    蘿拉現在需要的是坐下來,這個男人意外的造訪令她雙腿發軟。他仍然穿著牛仔褲、靴子、頭上也還戴著牛仔帽,但瞼上已沒有了他慣有的不在乎。雖然他看來仍然十分高傲,但難掩他的倦容。難道真被道格說中了?賈詹姆的投入也大過他原先所期望的嗎?


    在這一刻,賈詹姆體會出,他得到的確實比他想象中的多。自那個周末以後,他腦中想的就隻有蘿拉一個人。他回想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沒有能再見到她的心理準備。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直可與外麵隆隆的雷聲相比。


    “嗨!”他脫下帽子,扔往最近的椅子。


    蘿拉聽到了他的招呼聲,但是真正在她耳邊的,是他們做愛時他那充滿激情的呼吸聲。


    “嗨!”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此時此刻,而不放在這男人曾經帶給她的渴望。


    賈詹姆可以聽出她聲音中的喘息,就像他們做愛時,她發出的小小的喘息聲。


    “最近好嗎?”他走到她的桌旁,大刺刺地坐在她的桌緣上。


    藉由好不容易找來的一點意誌力,蘿拉直視他的目光,“我很好。”


    “那就奇怪了,你看起來並不好。”未等她反駁,他又接著說:“至於我,順便告訴你,距離很好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他的話令蘿拉頓覺迷惑:“你想做什麽?”她的聲音還是那麽虛弱。


    “很簡單。我要你取消離婚申請。”他未等她回答就繼續說:“我想你也應該知道,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已不適宜訴請法院宣告婚姻無效了。”


    “是的,我知道。”她沒聽錯嗎?他剛剛是不是告訴她,不,命令她,取消離婚申請?


    賈詹姆朝電話點了點頭,又說一遍:“取消離婚申請。”他聽來非常有自信,但事實卻非如此。孤注一擲是件叫人害怕的事。但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沒有蘿拉為伴的生活,叫他更害怕。


    “為什麽?”


    “因為我們兩個都不想離婚?”他直截了當地說。他已經度過太多無眠的夜了,他已經厭倦了一再說服自己,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厭倦了一再告訴自己,他並不愛這個非常富有的女人。


    “你怎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因為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他舉起手示意她不必反駁,“聽我說,我隻說這一次。我愛你,你也愛我。雖然這並不在我們原先的計畫之內,也可能不是我們所樂見的,但是,它就是發生了。”


    他愛她!她也希望賈詹姆愛她,就像她愛他那樣。然而,親耳聽他說出來,仍然讓她感到害怕。她父親也愛她母親,但是那份愛並不足以讓他們免於分離。


    “就算這是事實,”理智實際的蘿拉說:“你也早已知道我對愛情和婚姻的看法。”


    “你不要胡說好嗎?你父母是因為這樣才會有差勁的婚姻嗎?就算是,那又怎麽樣?你祖父母不也是人人稱羨的佳偶嗎?我們即將擁有的,就是那樣的婚姻。”


    他再度以超乎實際的自信對電話點點頭。見到蘿拉並沒有拿起聽筒的意思,他索性自己拿起聽筒,接著再把聽筒推向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最後,蘿拉終放開口了:“我不能這麽做。”


    “你當然可以。”


    “不,我不行。”


    賈詹姆感到困擾,“給我一個好理由。但是我不想再聽有關你父母的那一套。”


    “我不能取消申請,因為我根本尚未提出申請。”


    賈詹姆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這是什麽意思?”


    “我還沒有提出申請。我每天都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提出申請,但是……我就是一直拖下去……”


    “為什麽?”


    這個問題她不知已問過自己多少次,答案總是一樣:“我真的不知道。”


    賈詹姆慢慢從桌緣上站了起來,先掛上電話,再朝蘿拉走去,一直走到她麵前才停下來。“噢,我想你知道的,萬人迷。”他沙啞的聲音充滿了感情。


    “我知道我愛你。”她承認:“但是那隻使得我愈發地想離婚。”


    她承認她愛他,這使得賈詹姆的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雖怪,但卻很美好。“你要相信我們能做到。”


    “是嗎?”她的聲音開始因為他的靠近而顫抖。


    “是的。”他回頭看著窗戶,“你看,現在外麵下著雨,而我是走進,並非走出你的生命。事實上,我還要以法律來約束這樣的行為。”


    “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共同擬訂一項協議。在我們做為夫妻的一年內,雙方都不可以離開對方。等到這一年結束時,我們再來決定,接下來該怎麽做,好嗎?”


    “讓我想想——”


    賈詹姆把蘿拉從椅子上拉起來,將她擁進他的懷抱。她的身體緊緊靠著他,嘴唇離他也僅有幾寸。


    “不準想,萬人迷。你就是想得太多,才給自己惹來這麽多的麻煩。不,不要想,這次就讓我們跟著感覺走。現在,我再問一次,你同意嗎?”


    蘿拉想起父母,以及他們之間不斷的爭吵。她也想起了祖父母,以及他們相敬相愛的情形。但是,她想的最多的,還是她這周來的痛苦,以及許許多多個她孤獨度過的漫漫長夜。


    “我害怕。”她小聲說。


    賈詹姆幫她把頰邊的一綹柔軟黑發撥到耳後,同時小聲地對她說:“那就快跑,因為無論如何,我都要抓到你了。”


    她敢就此逃走嗎?或者應該說,她敢拋下一切嗎?


    究竟是誰的唇先蓋上誰的?這的確是個頗值得爭論的問題。不過,不管答案為何,這個吻讓他們誰都不願先停止,絕對是無庸置疑的。如果他們真停止這個吻,答案絕對是因為他們倆都已喘不過氣來了。此外,賈詹姆還利用了這個機會,強調合約上最複一條法律條文。


    “現在,有關那條“不準履行夫妻義務”的條款……”


    ※        ※         ※


    一年後,就在他們的合約到了該決定終止,還是重新換的的那一天,蘿拉生了個女孩。樂得合不攏嘴的白老太太,這一年來身體複原情況十分顯著,而且也時常拜訪她的孫女和孫女婿。而最近才拿到法律學位,目前在政府設立的貧戶訴訟部工作的賈詹姆,對愛女的誕生更是欣喜萬分。


    那天晚上,手戴簡單純金婚戒的蘿拉,懷中抱著裏在粉紅色繈褓中的嬰兒,聽見丈夫賈詹姆問她是否願意重新換約。她的答案是肯定的,不過,她要做些改變。


    “什麽樣的改變?”賈詹姆懮心仲仲地問。


    “我要重擬一條條款,一條終身條款。”


    賈詹姆的心中被愛漲得滿滿的,就像每次蘿拉看著他時,他心中的感受一樣。對他們兩人而言,這一年中他們都有全新的發現。賈詹姆學到了金錢不是衡量一個人的標準,不管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另一方麵,蘿拉也學得了屬於她自己的智能。例如,她父母的問題是他們自己造成的;例如,愛和婚姻可以並存,而且夫妻應該肩並肩地生活在一起。


    “我想這點我們可以安排,萬人迷。”他以粗啞的聲音說:“事實上,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終身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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