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人,你老婆呢?樓下長輩都到齊了,等著見她呢!”蕭太太不斷地敲門催問,逼得蕭慕人頭都大了一圈。


    今天,是蕭氏家族一年一度的族人聚會,三叔六伯,七姑八姨,紛紛從世界各地趕來,比他結婚那天還要熱鬧。


    為了舉辦今晚的宴會,蕭家從上半年起就開始忙碌,好不容易一切似乎準備就序,要介紹給大家的新成員卻忽然不見了蹤影。


    蕭慕人急忙撥打她的手機,隻聽一陣悅耳鈴聲傳來──她居然把它扔在家裏!


    “電話打通了嗎?她人在哪啊?”蕭太太不再敲門,而是直接開門追問兒子。


    “我現在出去找她。”換上輕便衣服,他冷著臉拿起車鑰匙。


    “兒子,別怪我多嘴,找到你老婆好好教訓她一下,再也不能這樣寵她了!”


    蕭慕人沒有出聲,不理會母親的嘮叨,避開樓下賓客,從側門悄悄離開。


    與此同時,沒有人料到,林芷萱居然躺在姊姊的床上,她的手裏拿著一長串賓客名單,旦嫋默默背誦,頭疼欲裂。


    “奇怪,越看腦子越亂,原本記住的名字現在全弄混了。”她覺得自己嚴重缺氧,“簡直想裝病,逃過此劫!”


    “你昨天不是說已經背熟了嗎?”林宛真坐在電腦前,一邊打字,一邊與妹妹閑聊兩句。


    “昨天是背熟了,今天又忘了。”


    “這樣不行,我來考考你,”林宛真拿起名單,掃視一下,“蕭禮鵬是誰?”


    “是……慕人的大伯?”林芷萱腦子裏一片茫然。


    林宛真搖搖頭。


    “那……是哪個大導演?”好像有個叫什麽鵬的,拍過張曼玉演的文藝片。


    “看來你的腦子真的不管用了!”林宛真歎一口氣,“蕭禮鵬是你公公!”


    “嗄?”林芷萱大叫一聲。


    天啊,光記住外人,怎麽把家裏人給忘了呢?


    “這個宴會什麽時候舉辦啊?”


    “明天。”她愁眉苦臉的,“還有二十四小時可以背……姊,不如今晚我就住你家,好嗎?”


    “不行,你會吵得我沒法工作!”林宛真一口拒絕。


    “那我要去哪裏背名單啊?又不能回家背,現在一看到慕人我就心慌……”


    自從發現他襯衫上的口紅印,和那晚他失控的舉動後,她就無法好好麵對他。


    “姊,你跟子承哥最近相處得怎麽樣了?”暫時扔開煩惱,打聽八卦,娛樂一下。


    “他每天都在樓下等著跟我巧遇,不過我都裝作沒看見。”冷冷地答。


    “哦?那他現在也在樓下嗎?”


    “你掀開窗簾看看不就知道了。”


    “咦?真的在耶!”踱到窗邊,林芷萱驚喜地大叫,“天氣這麽冷,子承哥一個人坐在小公園裏,好可憐……”她故意說,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心情已不若以往波動。她眼珠子一轉,餿主意立出。“姊,不如你去他家寫小說吧,把這裏留給我安靜地背名單。”


    “放屁!有他在,老娘我還能安心地寫小說嗎?不如你去他家裏背名單,怎麽樣?”林宛真怒目一瞪。


    “好,去就去!”仿佛在跟姊姊鬥氣似的,林芷萱從床上爬起,“誰怕誰?!”


    她套了件長長的風衣就直奔小公園,坐到方子承獨坐的長椅旁。


    “子承哥,我今晚睡你家好不好?”她笑嗬嗬地說。


    “嗄?”方子承被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


    “傻瓜!”她指點迷津,“我到你家裏,你為了避嫌,就應該出去呀!”


    “那我去哪兒?去看電影?”他怔怔地問。


    她好脾氣地暗示,“既然我來麻煩你,你就有理由去找我姊姊算帳呀!”


    “我懂了!”方子承頓時大樂,“謝謝你替我製造機會,芷萱妹!”


    “誰叫你那麽無能,追我姊那麽久都沒半點成績!”皺了皺鼻子,目光掃視一周,她看到他手邊有一大東玫瑰花,“這花是送給我姊的嗎?”


    “我看到今天的玫瑰很漂亮,就買了一把,本來是想送給你姊姊,可知道她會賭氣扔掉,所以一直猶豫不決……”


    “正好,作為報答,送給我泡澡用吧。”林芷萱三兩下把花朵統統掐斷脖子。


    “隨便你處理!”方子承興奮地跑開。


    林芷萱莞爾的搖頭,抱著那一大捧玫瑰來到久違的小公寓,跨進浴室,將花兒灑在浴缸裏。


    熱水打開,氤氳的蒸氣縈繞而起,她鑽入芬芳的小小浴池中,心情終於好了起來。


    先前覺得頭疼欲裂,此刻卻發現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想好了,明天如果再背不熟名單,就幹脆告訴那些叔叔伯伯她記性不太好,請他們多多見諒,反正孕婦腦子遲頓是常見的事,善良的長輩一定會原諒的。


    計劃搞定,她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哼起一首輕快的歌謠,雙腳踢著水花。


    ***


    這丫頭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駕著車,心急如焚的蕭慕人,簡直要把整個台北市都找遍。


    打她的手機打不通,打她姊姊家的電話又打不通,千葉酒吧和她愛去的一些百貨公司統統找遍,仍舊不見蹤影。


    難道……她跟誰約會去了?


    甩甩頭,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可是荒唐的畫麵卻不斷湧入腦中,止也止不住。


    好,為了證實這隻是自己無端的猜測,他就去那個地方看看,隻要看了,就可以死心了。


    他相信自己不會在那兒找到她,絕對,相信……


    那幢公寓近在咫尺,他停穩車子,遲疑地邁入大門。


    離開了幾個月,這裏依然沒有變,就連房門的鑰匙也沒有換,隻是,住客變成了他的情敵。


    在房門前站了好久,責問自己這樣的行為是否太沒道德,但一陣歌聲如同當頭棒喝,讓蕭慕人的血液頓時凝固。


    “啦啦啦──”


    那歌聲是從房裏傳出來的,隱約的,細碎的,卻明顯可以感到十分的快樂──他一聽就知道是誰的聲音。


    顧不得私闖民宅的罪名,他搜出備用鑰匙,將門一旋而開。


    他看到一點光從浴室裏映射出來,剛才的歌聲也出自跟光源同樣的地方。


    蕭慕人隻覺得一股火焰直竄腦中,腳下猛地一踢,闖入浴室。


    “慕人?”浴缸裏的人被巨響震驚,看到他時更加錯愕。


    “玫瑰花浴?”看著浴缸裏飄浮的紅豔花朵,他的眼神寒氣逼人,“你在等著他跟你浪漫共浴?”


    “你誤會了……”林芷萱急忙澄清。


    “這裏有一張照片,是別人傳給我的,你自己看!”他將手機砰然扔在地上,那裏,存放著方悅欣給他的“證據”。


    “這、這是什麽時候拍的?”匆匆裹上毛巾的林芷萱看了看手機,大為驚詫。


    “如果隻是一張照片,我可以告訴自己是偽造的,可是現在我親眼所見,你叫我怎麽相信你?!”並不解釋照片的來源,他隻是厲聲吼道。


    “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樣!”林芷萱趕緊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我隻是借這個地方洗個澡而已……”


    “是嗎?”他冷笑,“好,那我問你,這附近是不是你的娘家?你放著娘家的浴室不用,卻跑到一個男人這裏來,脫得一絲不掛,叫我怎麽想?”他手一揮,將她猛然推倒在地,她的膝蓋撞上冷硬的地板,頓時撞出一片鮮血。


    蕭慕人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淚光,忍住不伸手扶她,強迫自己呈現鐵石心腸。


    “慕人,你真的誤會了……”跪在地上,林芷萱腦中一片茫然,不知該如何解釋,隻能喃喃叨念這句無用的話。


    “今天是家族聚會的日子,你就算不愛我,看在跟我結了婚的份上,也該到場見見家裏長輩,給我充充門麵吧?可是,你寧可躲在這裏跟男人約會,也不在乎對我而言那麽重要的宴會……”他感到喉間一陣苦澀,“林芷萱,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麽不在乎我們的婚姻,我那麽認真對你,你卻隻當兒戲……”


    “家族聚會是今天嗎?”她瞪大眼睛,“我一直以為是明天!”


    “你不覺得撒這樣的謊很可笑嗎?”他的怒顏更加陰沉。


    “我真的以為是明天……”天啊,這是怎麽一回事?婆婆明明告訴她是明天的啊!


    一想到婆婆,她霎時明白了。


    婆婆騙她,故意告訴她錯誤的日期,讓她錯過拜見長輩的機會,引來丈夫的不滿。


    她居然還傻乎乎地聽從她的勸告不帶手機,甚至拔除了姊姊家的電話線,安心背誦那一長串名單……


    “慕人,你真的誤會了……”鐵證如山,她百口莫辯,隻能心急如焚,無奈地望著丈夫質疑的目光。


    忽然,一陣劇痛攥住了小腹,她感到有什麽癢癢的,在大腿上蜿蜒爬行,低頭一看,隻見一注鮮血從身下滲了出來。


    “慕人!”她大叫一聲,心裏害怕到極點,眼前卻如燈滅般,變成一片漆黑,意識也在這瞬間失去……


    ***


    醒來的時候,林芷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子似乎輕飄飄的,虛弱到隻剩一縷幽魂。


    蕭慕人坐在她的身邊,隻一會兒不見,他便像瘦了一大圈,眼睛裏滿是深紅的血絲,俊顏染上一抹頹然。


    “我怎麽了?”她心裏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他沒有回答,隻看了一眼她的小腹。


    “孩子……”她驚覺,伸手去摸,卻發現肚子不再隆起。“孩子怎麽了?”


    “或許他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他低聲答,“是我把他帶來的,剛才那一推……就算我親手把他送走吧。”


    她這才想起,剛才在浴室裹,她摔了一跤──孩子就是那個時候沒有的嗎?


    豆大的淚珠像是噴出來似的,頓時模糊了她的雙眼。


    “我們離婚吧。”隨之而來的話語,令林芷萱更為震驚。


    “你說什麽?”顧不得流產後體虛氣弱,她猛地撐起身子。


    “現在孩子已經沒有了,我們之間也沒什麽關係了,不如離婚吧。”他垂眸,不看她的臉,以免動搖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


    “慕人,你真的誤會了,我跟方子承之間真的沒有什麽!我隻是撮合他和姊姊而已!”她不自覺地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肉中。


    “我給過你機會說明一切,記得嗎?”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給過很多次,可是你從來沒有珍惜。”


    “你……”她恍然大悟。


    的確,他給過她許多次坦白的機會,可她卻一次又一次用謊言來搪塞,事到如今,都是她活該。


    “慕人,你相信我……我騙你,隻是因為不想讓你生氣……”淫婦被捉奸在床時的典型陳腔濫調,卻是她的真心話。


    然而,她知道說什麽都是徒勞,他不會再相信了。


    四周一片白色,牆壁是白的,床單也是白的,這些屬於醫院的白色,在這一刻仿佛化為百年難過的大雪,降落在她的周圍,緊緊地包裹著她,讓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就算這一切是我的誤會,但有一件事,我相信自己沒有誤會。”蕭慕人痛楚地閉上眼睛,“你很愛他,對嗎?”


    “我……”她一怔,像被貓兒咬了舌頭。


    “如果你不愛他,就不會那麽關心他;如果你不愛他,就不會犧牲自己也要成全他跟你姊姊的幸福;如果你不愛他,就不會這麽多年不談戀愛……雖然你們沒有在一起,但你對他的這種感情,讓我很嫉妒……”他沙啞地說,“芷萱,我可以不生你的氣,但是你能向我保證,你真的不愛他嗎?”


    她不禁木然,半晌沒有回答。


    想念了這麽多年的人,難道可以說不愛就不愛嗎?她多希望自己可以變成一個隨時能夠刪除記憶的機器人,或者更加無恥一點,能更加理直氣壯地說假話……然而,她不能。


    “你看,你不敢保證,”蕭慕人苦澀的大笑,“我沒有猜錯,在你的心裏,最重要的還是他。欺騙我沒有關係,但千萬不要欺騙你自己,芷萱,你懂嗎?”


    他輕而酸澀的聲音震動著她的耳膜,滲入她的心肺,讓她一陣疼痛。


    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真的不冤枉,雖然沒有事實,可是她的心,很早以前就已經出軌了。


    她無言以對,這一次,不敢再辯解。


    ***


    自從家族晚宴後,今天是蕭太太第一次見到兒子,這些日子他都閉關在樓上,足不出戶,飯也不吃,像活在古堡的幽靈。


    此刻一見,她嚇了一跳,她英俊年輕的寶貝居然變成一個滿臉胡子的怪物,衣衫襤褸地坐在餐桌前,喝著一大碗粥,不聲不響,目光陰沉得嚇人。


    “兒子……”她怯怯地開口,“你真的要跟那個女人離婚?”


    蕭慕人繼續喝粥,完全不予理會。


    “如果真的下定了決心,就不要再猶豫了,反正那天家族聚會她沒有露麵,長輩們都很生氣,根本不打算承認她,現在孩子也沒了,正好跟她一刀兩斷!”


    蕭慕人重重放下湯勺,對母親的話聽而不聞,開始用手捏肉吃。


    “兒子,跟我們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多得是,隻要你一簽字離婚,媽媽可以馬上幫你物色一個……”


    再也忍受不了母親的絮絮叨叨,他將麵前的盤子一推,爾後踢開椅子,轉身就走。


    “兒子,你等等……”


    母親的話未到耳邊,蕭慕人便大力將書房的門關上。


    這些日子,他的心像綁了塊大石,腦子裏空空如也,苦悶的情緒無從宣泄,什麽也不能做,隻是困在房間裏,除了睡,就是發呆。


    他猛地將桌上的東西一推,文件夾、電話、筆記型電腦,一切的一切統統掃到了地上。發出各式各樣駭人的聲響。


    其中以一個聲音最為突出,先是重物砸落的悶聲,隨後,像池中鯉魚淩空一躍時的水花四濺,嘩的一聲。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那貔貅。


    貔貅的肚子裂開了,存了多年的錢幣全數傾泄而出,閃閃發亮的,撒得滿地都是。


    這些從他兒時開始就存下的錢幣,仿佛把他的記憶戳破了無數窟窿,往事一點一滴湧上腦海。


    一、二、三、四……從前,每當他說一次謊,便賄賂一次貔貅,數一數這些錢幣,就知道他曾撒過多少次謊。


    是嗬,他自己也是一個愛說謊的人,又怎麽能強迫別人不對他說謊呢?


    既然父親都能原諒他,對他的謊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什麽,他就不能原諒別人呢?


    想一想當初他說謊時的心情,並非完全出於歹意,更多的,是害怕家裏會掀起風雨……那麽,她說謊的理由,會不會也跟他相同呢?


    一憶起提出離婚時,芷萱痛苦的臉,他的心就像被千萬隻螞蟻咬噬,碎成千萬片。


    或許,他真的不該那樣責怪她,那樣恨她……


    錢幣的光澤在他眼前閃耀,忽然,他看到一張紙片模樣的東西夾雜在其中,隱隱露出微動的一角。


    是什麽?他不記得存錢筒裏自己還放過別的東西。


    輕輕走過去,俯身撿起來,竟發現,那是一張折得很整齊的鈔票。


    除了硬幣,他還存過鈔票嗎?


    帶著疑惑,他將那紙鈔緩緩展開,不料上麵居然還有文字!那一字一句,讓他僵立在原地,久久難以呼吸。


    親愛的貔貅,我的確還沒忘記子承哥,但是,我又很舍不得慕人……這裹是一千塊,請你不要揭穿我,不要咬斷我的手指頭,我發誓一定會忘記過去,好好愛慕人,直到比他愛我多,請給我一些時間。


    好熟悉的字跡,不用回憶,他便看得出是誰寫下這些幼稚的話語。


    任何動人的小說都不曾讓他落淚,但這一刻,他的眼角濕潤了。


    她是什麽時候偷偷賄賂了貔貅?明明隻是一個荒唐的遊戲,何必當真?


    或許,這隻是她的心靈寄托,並非真的怕再次玩遊戲時失去手指,隻是把不敢說的話寫下來,放在他永遠也看不到的地方。


    原來,她心裏也是有他的,舍不得,就代表有一席之地,何況她還發誓要好好愛他,並非如他的胡思亂想,真的對他無情。


    這一刻,煩躁的心終於平靜下來,終於,不再恨她。


    其實,他一直都不曾真正地恨她,隻要知道她對他有一點點愛意,他就心滿意足,可以盡釋前嫌。


    不過,她真的會如紙幣上所說,會努力愛他,直到比他愛她多?


    嗬,那將是一個或許會窮其一生的漫長過程,太痛苦了,他不忍心讓她受這樣的折磨。


    就像他,費盡了這麽多心思,也不能把方子承從她心裏趕走,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她能做到嗎?


    不如,就這樣放手,讓她走吧。


    說真的,他很羨慕方子承,可以充當別人婚姻裏無形的第三者。如果她真的嫁給方子承,相信也不會馬上忘掉“蕭慕人”這個名字吧?會偶爾想到他吧?那麽,這個“第三者”就變成了他,這樣,也是一種幸福,至少比現在好得多……


    ***


    林芷萱自認為是個十足的購物狂,隻要瘋狂采購,任何壞心情都會統統化解,瞬間無蹤。


    但今天,她發現這一招似乎不靈了。


    此刻的她,置身在平時愛得發狂的精品店中,四周全是昨天才空運而來的各種名牌,卡裏的錢也十分充足,沒有任何欠債的危險,可是鏡中的她,為何仍舊愁容滿麵?


    她左手將一件香奈兒擱在身上比劃,右手提起一款lv的限量包包,腳下套著一雙店員請她試穿的prada短靴,卻完全沒有過去的興奮感,腦中隻不斷出現一張消瘦的俊顏,揮之不去。


    “林小姐,還要試試別的嗎?我們還有許多新貨呢。”店員慫恿。


    “不必了,就這些吧。”


    “就這三樣東西?”店員瞪大眼睛,仿佛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


    “對,就這三樣。”要不是試穿了這些東西,有點不好意思,她恐怕連買都不會買。


    提著平時一上手就能讓她手舞足蹈的名牌紙袋,林芷萱無精打采地離開了精品店。


    昨天,慕人叫律師傳了一份離婚協議書給她。他待她可真不薄,按理說,有婚前協議在,她應該拿不到蕭家一分錢,但慕人硬是從自己名下轉了一些現金和不動產給她,算了算,居然有五千萬!


    她現在成為名副其實的貴婦了,再也不必擔心自己購物狂的病症,可惜,一夜之間,她這個病症似乎好了許多。


    “芷萱──”忽然有人喚她,男子的聲音。


    她一陣驚喜地轉過身去,現在一有男子喚她,她就會以為是蕭慕人。


    然而,她卻看到方子承的臉。


    奇怪,從前能看到他的臉,對她而言是莫大的幸福,今天卻依舊……沮喪。


    “子承哥,你怎麽在這裏?”她有氣無力地問。


    “我到這附近辦事,沒想到會遇見你。既然遇到了,就一起逛逛吧!”


    “你願意陪我逛街?”她一怔,“男人不是都很討厭逛街的嗎?”


    “芷萱,這段日子,真是連累你了……”他一臉感激與內疚,“為了我和你姊姊,害得你鬧離婚……其實我那天曾經打過電話想跟蕭先生解釋清楚,但他不願意聽……”他歉意滿滿的說,“我想……送一件禮物給你。”


    “禮物?”她連連擺手,“不用破費了,子承哥,你留著錢買東西討姊姊歡心吧!”


    “我就是想送一樣東西給你,”方子承堅持,“當作是紀念品也好,是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也好,總之,不對你有所表示,我良心難安。”


    “那好,”思索了片刻,她說:“我要一朵玫瑰花。”


    “玫瑰花?”他吃了一驚,“這麽普通?”


    “對我而言可不普通。”她道出隱藏在自己心裏的秘密,“你知道嗎,高中的時候,我好希望能收到男孩子送的玫瑰花,那時我們班的女生都在互相比較,看誰第一個得到男生送的鮮花,她們都嘲笑我,說我這個男人婆這輩子都別指望……


    “後來你天天放學送我回家,我誤以為你對我有意思,幻想自己會是班上第一個收到鮮花的女孩子,而且送花的人還是全班女生都傾慕的白馬王子,可誰知道,你喜歡的是姊姊……”


    她忽然歎一口氣,“說真的,每次回憶起這件事情,我都好難堪,這麽多年過去了,心裏好像還有陰影。我其實隻想要一朵玫瑰花,白色的,小小的,隻一朵就夠了。”


    天鵝不屑一顧的東西,卻是醜小鴨心裏最奢侈的願望。


    她什麽都不想要,隻要十七歲時愛慕的男生送自己一朵小小的玫瑰,以紀念自己十七歲那年青澀難忘的愛情。


    “好,我送給你。”方子承微微點頭。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花店,走,我帶你去!”林芷萱一笑,拉著他來到他們上次邂逅的地方。


    步入店中,上次那個熱心的小妹妹仍在。


    “嗨。”她熱情地跟自己的粉絲打招呼,“還記得我嗎?我們來買花。”


    店員小妹抬起頭,並沒有露出預料中的興奮神色,反而態度冷冷的。


    “沒有花。”她如此答。


    林芷萱詫異。“這裏滿店都是花,怎麽說沒有呢?”


    “有也不賣給你!”對方嘟著嘴,生氣地說。


    “怎麽了?”


    店員妹妹挑著眉,丟出一句狠狠的問話,“聽說你要離婚了?”


    “嗄?”


    “我不會把花賣給紅杏出牆的女人!”


    “紅杏出牆?”天啊,消息傳得真快,街頭巷尾皆知了!“小妹妹,你誤會了……”


    “報紙上都登了!你還想狡辯嗎?”店員小妹隨手就扔出了兩三份記者的“證明”。


    “小妹妹……”林芷萱歎一口氣,打算為自己解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不要信報上亂寫的東西……”


    “對呀,眼見為實!”對方一抿嘴,“我現在就親眼看到你跟另一個帥哥來買花!他絕對不是你的老公吧?”


    “呃……”她被駁得啞口無言。


    “滾!我不賣花給你們!”店員小妹伸手一推,將她和方子承齊齊趕出店鋪。


    回到街邊,陽光在頭頂白花花地閃爍,林芷萱忽然覺得一陣暈眩。


    現在才知道,她和慕人的婚姻真的要結束了,而且連路人都知道。


    這再也不是夫妻間的小吵小鬧,不是隨時可以複合的賭氣行為,從前美好的一切……一切就要消失了。


    “芷萱,你看──”方子承忽然從身後亮出一朵白色玫瑰。


    “咦,這是……”


    他嗬嗬笑。“我剛才趁那個花店小妹不注意,偷的。”


    她驚呼,“子承哥,你居然做賊?”


    “為了滿足你的心願,做做賊也不算什麽。”


    “子承哥……”


    這算是驚喜嗎?


    驚是驚,不過……為什麽她不覺得喜?


    看著手裏的白色玫瑰,她夢寐以求的禮物,她的心為什麽沒有半點激顫,完全與想像中的不一樣?


    她此刻的腦子裏滿是慕人那晚的怒容,傷心、絕望、淒厲的眼神……


    如夢初醒一般,她頓時明白了。


    “子承哥!”她衝口而出,“對不起,我有事情要去辦,不能跟你再逛了!”


    “呃?”他一怔,望著她異樣的神色,“芷萱,出了什麽事?”


    “子承哥,我終於知道了,我終於知道了!”她忽然興奮地叫起來,大叫的同時,潸然淚下。


    一直都很狀況外的方子承更加狀況外了。“知道什麽?”


    “我已經不愛你了!子承哥,其實,我早就不愛你了!”她開心的笑著流淚。“謝謝你的玫瑰花,它讓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傳說,每一朵玫瑰裏都住著一個愛的精靈,她們會測試愛情的真假,這個傳說在這一刻靈驗了。


    林芷萱顧不得再說更多,轉身就跑,時間緊迫,她要在自己的婚姻徹底崩潰之前,努力拯救它。


    她是什麽時候愛上慕人的呢?


    不知道,也許從初遇的那一晚,她就對他一見鍾情了,也或許是在他為了逗她開心,畫那幅逼真的水彩畫時,又或是他幫她想出“秘密掃貨計劃”時,還有還有很多很多讓她移情別戀的理由,在他倆婚姻的點滴中,在無數甜蜜的親吻、打情罵俏的玩笑話、肌膚相親中,已經深入她的骨髓,隻是,她沒有察覺,仍舊沉浸於舊日的幻覺裏,忘了自拔。


    她真是一個遲頓的呆子!


    陽光灑在臉上,林芷萱感到這個下午格外雲淡風輕,心情像透明的氣泡那樣飛揚起來,直達藍天。


    她把手中的玫瑰花一扔,劃出一道雪色的弧,扔出老遠,再也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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