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粉?”丁凱嶽重複,語調上揚。


    技術員點了點頭:“就是米粉,比較普通的那種,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超市裏都可以買得到的。”


    “所以我們現在要找一個手上沾滿米粉,還會用槍的人。”他無奈的攤手:“子彈上有沒有發現指紋?”


    “有啊,但是也是部分,很小的一塊,估計也就是正常指紋的八分之一那麽大。”技術員調出那張部分指紋的照片:“我經過了平展和重組的處理,實在是不具備進行指紋比對的條件。”


    蘇言看著丁凱嶽頗為可惜的神色,安慰道:“這群人販子都是極為小心翼翼的人,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很是自律,每一個都沒有案底,就算是能夠提取出完整的指紋,也未必能得到比對結果。”她說完之後,有些出神的磨搓著手中的報告單,就算是當初的‘破邪行動’最後也隻是查到了疆北市是這些人進入國內的總部,至於背後那個‘q’仍舊是沒有什麽頭緒的。最終得出的結論無非就是,對方很可能並未在國內,畢竟現如今網絡如此發達,運用好了互聯網就可輕鬆的操作一切。


    那邊丁凱嶽和技術員的聊天聲讓她回了神,她複又從技術員那裏要來了江離給其提供的,當初破邪行動之後的那份警方報告,然後走出了辦公室。先是去了茶水間泡了一杯超濃的的咖啡,接著就端著杯子,夾著資料去了旁邊的休息室。深夜的休息室空無一人,打開了一盞燈,她便坐在了靠窗的那個位置,仔仔細細的看起那份報告來。


    丁凱嶽在半個多小時之後找了過來,他現在可謂是無所事事,想著幫忙分析一下吧,但是看著蘇言的臉色及狀態又不大敢過去打擾。他踮著腳尖,躡手躡腳的坐在了另外一張桌子前,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就打斷了對方的思路。就這樣沉默的相處著,他不知什麽時候靠在椅子上仰頭睡了過去,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時間流逝,窗外天邊漸漸泛起了一絲光亮,牆壁上的時鍾指針也緩緩指向了淩晨五點鍾。


    忽然,休息室裏響起了一陣桌椅與地麵摩擦的刺耳聲,這聲音使得丁凱嶽一個激靈就睜開了眼睛,顧不得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感到酸痛的脖頸,站起身看過去。卻隻來得及看清一個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的身影,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他急忙邁開步子,迷迷糊糊的跟了上去。


    蘇言在前麵走的飛快,因為林山市局還沒來得及決定郭海生的罪名,所以對方仍舊在籠子裏羈押著,她一陣旋風似的趕到了裝著‘籠子’的那個臨時拘留的屋子,裏麵正有一名值班警察看守。


    互相打過招呼之後,蘇言直接打開了鐵欄杆的門,站在了正躺在那裏安靜睡覺的郭海生的麵前。


    男人似乎有所察覺,眼皮動了動就睜開了眼睛,見是她神色緩和了一些:“蘇警官,我要感謝你。”說著,費力的用那條完好的手臂將自己從硬地板上支撐著起了來:“稍早些時候齊亮特意來和我說了,謝謝你將琳悅安然無恙的救了回來……對於之前給你們造成的麻煩,我表示慚愧……”


    “不必謝我,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結果,而且你女兒很聰明,也算是為我們救援行動出了一份力。”蘇言語氣急促,並沒有過多的心思去說這些並不重要的,她將那份行動的事後報告遞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郭海生起先愣了愣,然後用右手接過那份報告,先是看了看,隨即臉色有些變了:“這……這報告是怎麽到你的手裏的?”那次行動並未對外界進行公開,所以這些東西除了行動組的人,看過的並不多。


    “你們當時去的任務地點,是發生了槍戰對嗎?”蘇言指著那份報告上麵的空間示意圖,裏麵標注了幾個紅色的點,還有一些灰色的點。紅色的代表著槍戰發生時警方的人所在的位置,而灰色的則是根據後來的實地勘察,推測出的敵方所處位置。


    “你當時的位置是在哪兒?”


    郭海生坐在那裏,抬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皺起眉,思考了幾秒鍾之後,伸出手點了點,那是一處緊靠著牆壁的地方。他指完之後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我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是啊,還不該結束嗎?結果如此之慘烈,他甚至在事後都不敢再去關注有關於那次行動的種種。假若有一天破邪行動再次重新啟動,他都不確定還會有多少參與過行動的老人會再次前往一線參與戰鬥。自己身體殘疾倒是其次,看著曾經親密的同事在自己麵前逐漸沒了聲息的感覺才是最難受的。


    “之前你私自留下的那枚子彈,雖然與敵方的子彈口徑一致,但是在過後做彈道比對的時候,並未找到相匹配的。就連我方的那些槍支也都進行了比對,沒有。”蘇言搖頭。


    男人眼睛略微瞪大了一些,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這枚子彈很有可能不是敵方射出的!”她伸出手在報告上比劃著:“這份報告給出的你肩上所受傷的軌跡,開槍的人在你東北前方二十米左右的位置,根據角度,當時槍手應該是站著的,槍支高度有一米八左右……你當時有沒有注意過這個方向?身高至少一米八的歹徒,應該是比較引人注目的。”


    “……”郭海生似乎是陷入了回憶,然後臉上漸漸的露出了驚駭的神色:“沒有,並沒有。我們的任務地點是一處塑料廠,廠房裏麵比較空曠,我記得當時我們尋找隱藏身形的地方都是很難的,大家幾乎都是蹲著藏在摞起來的塑料片的後麵……隻有我是站著的,但是那是因為我斜前方有一個柱子,那柱子與牆之間的距離也就半米左右。”


    警方都要費盡心力的掩藏自己的位置,那麽對麵的人可能大喇喇的站在那裏等著被射死嗎?!更別提郭海生當時身前還有柱子掩護,按照報告中所設計的子彈軌跡,對方一定是個很優秀的神槍手,且要不懼警方的槍林彈雨,直挺挺的站起來將子彈順著那不到半米的縫隙射進他的肩膀裏。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蘇言,二人視線在空中交錯,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震驚。


    蘇言的手在報告上往相反的方向滑去:“假如這枚子彈是從你身後射過來的呢……那對方隻需要蹲著就可以了……”她反推著,將逆向的子彈軌跡推了出來,最終落在了倉庫門口外的那個位置上:“你也說了,當時所有的人都幾乎是低著身子的,倘若對方是站在倉庫門口旁邊矮窗那裏……他很有可能打中別人很困難,但是你站在那裏又對後方毫無防備,是一個絕佳的目標。”


    “你藏著的那枚子彈,是箭形彈,造成貫穿傷的入口和出口幾乎沒有什麽分別。加上當時給你搶救的醫生對槍傷並不是十分的熟悉,由此判斷失誤不是不可能。”


    “我們……”郭海生將聲音壓得極低:“出了內奸?!”


    “未必是我們……”蘇言似是話中有話。


    男人有些詫異,低垂著頭沉默了幾分鍾之後忽而抬起了頭,臉色震驚:“你是說他?!”


    蘇言沒應聲,彎腰將他手中的報告拿了回來,然後轉身走出了‘籠子’。郭海生出聲喊住了她:“你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什麽對我們的行動如此熟悉?這些都是江離對你說的?!他是不是早就懷疑行動失敗並不單純,所以你們一直在暗中調查?”不怪他懷疑,她對於行動的熟稔程度簡直不下於直接參加的人。


    腳步頓了頓,但是蘇言並沒有回應,徑直走了出去。她回到休息室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丁凱嶽的身影,對方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想了想,掏出電話給其發了兩條信息。經過這麽長時間精神上的高強度的專注,她終於在此刻感到了一絲絲的疲憊,用手撐著額頭坐在那裏閉目養神。


    好像剛剛睡著沒多久,她褲兜裏的電話就開始瘋狂的震動了起來,睜開眼睛之後眼底是一片清明,顯然她剛剛並未睡熟。接通了電話之後,她便起身迅速的往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推門而入的時候,會議室內有林山市局的局長,旁邊站著齊亮和丁凱嶽,再旁邊就是江離了。江離的身側則是還有四個人,那些人俱是穿著一身的警服,最中間的那個看著年紀有五十多歲了,肩章看著級別不簡單。


    她在門口敬了一個禮之後,輕手輕腳的走到了齊亮的身邊。


    “你們搞勞什子的聯合調查,竟不知會省裏一聲?要是真的壞了事,你們身上這身皮還保不保得住?!”那位領導似的人物虎著一張臉嗬斥,但是語氣當中無奈的感覺多一些,還時不時的看向江離。


    丁凱嶽轉到蘇言這邊,小聲道:“這位卜永新副廳長原本可是咱們南城市局的局長,對江隊有知遇之恩,兩個人的關係亦師亦友。”


    “要不是我們得到了消息,你們早晚要搞出大事!”對方拍了拍桌子,隨即點了點林山市局局長:“你們三個市的老家夥倒是真敢下這個決定……甭跟我說什麽隻是單純的追查失蹤人口那套,隻要有江離這小子在,這案件就不單純!”


    後麵一句怒吼,直接將林山市局局長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給懟了回去。


    “冒昧的插一句話……”蘇言看似怯怯的舉起了手,在眾人都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之後,她才繼續道:“您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呢?軍方?”


    在她問出口之後,卜永新臉色微變。


    蘇言抿唇,看向了江離。男人雖然因為一夜舟車勞頓,眼底通紅,但是仍舊微微勾起唇,肯定似的衝她點了點頭。她便再沒有什麽顧忌,揚起了手中的報告:“我剛剛同郭海生聊過,對於這份事先給出的報告有了新的發現,您是否有興趣聽一聽?”


    卜永新臉色不大好,但是可能也是給江離一個麵子,便點頭同意了。


    齊亮回身將會議室的門關了上,徹底隔絕了屋裏的聲音。


    ……


    半個來小時後,蘇言話音落下,會議室內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半晌,卜永新才問:“你的意思是當初行動失敗,是因為我們內部出了問題?但是你又說不是我們警方內部的人,那你懷疑的就是……”


    “梁邱,世界知名心理專家,雖然算不上軍方的人,但是確實是和軍方達成了長期的合作。”蘇言說出這話有些艱難,梁邱乃是國內心理學方麵的權威,也是軍方當初特別為他們這些特戰隊員請過來的心理疏導師。因為特種兵的職業特殊性,所以對這方麵的要求特別的高。於是當初破邪行動初始,軍方也將梁邱這個人才將寶貝似的推薦到了行動組裏,負責參與行動的軍警兩方精英的日常心理疏導和提供一些案件上專業的建議。


    “當時我們警方所前去的任務地點,是任務當天臨時決定的,所以那個塑料廠的倉庫裏才沒有安置好像軍方一樣的炸彈。”江離接著道:“雖然我們成功的堵住了一些人販子,但是那些人似乎提前有了準備,根本不見慌張。能對他們進行事先預警和背後偷襲郭海生,梁邱的確具備這個條件。”


    “加上知道軍方在疆北還在私下裏對‘星網’方麵進行部署的,能運用這點對我們此次聯合調查進行精準打擊的人選便更是不多了。”


    卜永新的右手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麵:“你們既然說他是為了郭海生藏匿的那枚子彈才坐不住的,那枚帶著米粉的子彈究竟有什麽特殊的?”


    “米粉。”蘇言道:“我們在前往北疆調查洪珍梅和匡誠的死因的時候,得知了他們夫妻二人曾經經營著一家五金店,後來他們失蹤,那家店就由其養子出售給了斜對麵那家米線店的老板。”


    “我當時隻是略有些奇怪,一個做小吃生意的怎麽就想著跨行幹五金了?”她揚眉:“當時我還注意到了他的衣服上和鞋上多少沾了一些麵粉似的東西,在疆北市局的謝塗和他閑聊的時候,他還特別驕傲的給謝塗指了斜對麵的門麵,還說自家的口味絕對正宗,米線和米粉都是自己親手做的,和市麵上的那些滿是膠質的劣質米粉不一樣。”


    “射入郭海生肩膀裏的那顆子彈,經技術人員證實裝子彈的人有可能手上沾了米粉……梁邱肯定是看過行動過後警方出具的報告,畢竟他是行動組的心理指導,他那個時候或許就發現了,郭海生肩膀裏的子彈不見了。於是在我們三市進行聯合調查的當口,他們慌了,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會從這枚子彈上查出點什麽!”


    會議室內更安靜了,隻能聽到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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